驚奇物語1 - 第2章

南派三叔

  山路越來越難走,陰陽臉在黑暗中睜大雙眼,努力辨識着路面,小心翼翼地駕駛着他的出租車。黑暗、雪地、山路,駕車三大「高危老虎」一起到來,誰還敢開快車!車速一直保持在每小時50公里以下,照這個速度,200公里路程至少需要四五個小時。輪胎的紋路沾滿了雪之後,車輪就變成了光溜溜的一個圓,抓地力越來越小,幾次轉彎和加速,車尾都小幅度地甩了屁股。車上人都捏了一把汗,要是甩大了,幸運的撞在山壁上車損人傷,不走運的可能就是連車帶人飛下懸崖,車毀人亡。

  陰陽臉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為了防止急剎車,他又降低了車速。沿途時有對面開過來的運煤大貨車,多是載重50噸敢超載120噸的超級大傢伙。這些車因為長,在盤山路轉彎處都習慣往路中間開,占住一部分逆向車道,以便給車尾留下充足的餘地。如果不是雪天,遇到這種情況,陰陽臉只需踩下剎車減速,就可應對,但此時路面如同滑雪場一般,剎車踏板絕不可輕易踩下。萬一和運煤大貨車相撞,人家100多噸的重量,輕易就能把一噸多重的花冠車頂下懸崖。

  如果沒有其他過路車在場目擊,出了這樣的事,大貨車很可能一走了之。不管是交警,還是死者家人,永遠都不會知道車是如何飛下懸崖的。

  就這樣又開了幾個小時,半夜11點左右,離目的地已經很近了,山路越來越窄,也越來越險。

  走盤山公路,如果上山時路右邊是山壁,左邊是懸崖,並不意味着這一路都是如此。穿山的國道省道,經常是循着最便捷的途徑修成,常常在兩座山峰交界處又依循着另一座山修路。這樣一來,你的車有時候是靠着山壁,有時候就是靠着懸崖了。

  陰陽臉在開到下坡一個大急轉彎時,正貼着懸崖這一邊,突然發現有塊巨大的石頭橫在前方路面上,足有八仙桌子般大小。

  呂梁山是礫石沉積層,極易剝落崩塌,落在路面上還算好,趕巧了要是落在經過的車輛上,小轎車瞬間就能被砸成一坨人肉罐頭。

  陰陽臉沒敢在雪路上踩剎車,他向左打輪,駛向逆向車道,打算繞過去。就在這時,前面急轉彎的懸崖處突然出現了強光,接着一輛運煤大貨車就從山壁遮擋處駛出來。

  花白頭髮一聲驚呼。這時停車,不管能否及時停住,都等於把安危交給了對面的大貨車。那一百多噸的大傢伙自轉彎處過來,眼前突然出現一輛逆向行駛的車,它未必能及時停得住。

  陰陽臉一腳油門,提起速度,指望在大貨車開過來之前搶回自己的車道。大貨車這時也看到了他們,鳴着氣喇叭踩了剎車,喇叭聲在這深山裡奇大無比,震耳欲聾。陰陽臉這一腳油給得狠了一點兒,花冠車明顯有點側滑,雙方車頭在相距十幾米時,花冠車終於搶回懸崖這邊的車道。

  一大一小兩車交錯的瞬間,陰陽臉隱約聽見大貨車的司機隔着玻璃狠狠地咒罵道:「你個個拋啊?開哪裡來了!」

  陰陽臉雖不知道「個個拋」是什麼意思,但想必不是好話,剛要回嘴,突然發現眼前路面上居然還有幾塊人腦袋大小的散碎礫石。急切間目測,絕對高於車底盤。

  左邊是運煤大貨車,右邊是萬丈懸崖,前方是高於車底盤的落石,陰陽臉沒有辦法,狠狠地踩下了急剎車。

  花冠車嚴重側滑,斜着朝懸崖滑去。

  陰陽臉這輛老款的1.6升花冠,雖然是十萬元車裡配置極其少有的前後碟式剎車,但標配沒有ABS,急剎時,車輪很容易被抱死,在乾燥粗糙的柏油路面上,會留下兩條黑色的剎車帶拖痕,在這滑溜溜的冰雪路上,抱死的車輪就成了雪橇板。

  花冠車極速朝懸崖滑去,陰陽臉急打方向盤,但四個車輪早已是在雪路上滑動而不是滾動,方向盤根本無法控制車輛的方向。

  這只是一瞬間,反應再快的人也來不及跳車逃生,極度的恐懼使車后座上的矮個子驚叫出聲,而陰陽臉的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這輛車還欠着四萬塊錢賬,車毀人亡,誰來賠償還賬?

  「咔咔咔!」三聲刺耳的巨響,花冠車在懸崖邊突然停住,巨大的慣性使車內所有人都向前一趔趄。那女人因為坐在後排中間,前面沒有椅子背遮擋,更是撲倒在花冠車兩個前座之間的手剎拉杆上,帽子飛到了前儀錶板上。隨着一起飛過來的還有一個黑乎乎的物件,「啪」的一聲磕在擋把上,跌落在陰陽臉腳下。

  車廂里極為安靜,只有那女人伏在兩個椅子背之間,嘴裡如搗蒜,陰陽怪氣地一個勁說:「到了吧吧吧吧吧吧吧……」

  陰陽臉驚魂未定,側過頭看那女人,那女人居然只有多半個腦袋!

  陰陽臉腦袋嗡的一下,手腳冰涼,整個人都蒙了。

  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我拿什麼來賠這一條人命!

  他的第二個念頭是:腦袋都沒了半個,怎麼還說話?

  三個山西人臉色煞白,都不說話,陰陽臉滿腹狐疑,戰戰兢兢地去撿腳下的那個黑色物件。他本以為是那女人磕掉的小半個腦袋,撿到手裡一看,居然是個隨身聽。隨身聽被撞到了放音鍵,不知哪個零件卡住了,一個勁地反覆播放一個女聲:「吧吧吧吧吧吧吧……」

  陰陽臉突然醒悟過來,他抑制不住憤怒,朝身邊那花白頭髮大喊道:「你們這是蒙我拉屍啊!」

  「別喊,別喊,有事好商量!」花白頭髮一邊說,一邊撿起那頂紅帽子,笨手笨腳地戴回到那具女屍的半個腦袋上,后座的兩個山西人伸過手來,把那女人拉回去。陰陽臉一看,那女人又恢復了這一路上的姿勢,歪坐在后座上,大紅帽子大紅圍脖,只露出一副眼鏡。

  陰陽臉渾身發涼。荒郊野嶺上,對着這三個大漢和一具死屍,也不知道該怎樣做才好。隨身聽還在放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吧吧吧」的聲音,山西人接過來,把它關了,車廂里立刻安靜下來。

  雪越下越大,雨刮來回擺動,前風擋玻璃外面,看不見路面。剛才那輛大貨車早已在漆黑的山路上消失無蹤,想必已經拐過了這座山。

  「咱們別停在這兒,要是掉下去可就完了!」花白頭髮說,「咱們看看這車,要是還能動,咱們靠靠邊再說話。」

  事到如今,安全才是第一位的,陰陽臉顧不上后座的女屍,打開花冠車的雙閃燈,和花白頭髮一起下車查看。

  這一看才發現,車頭前保險槓已經在懸崖邊懸空,探出去半尺多,三個車輪還在實地上。陰陽臉心中暗嘆好險,他拿出手電筒,向車下照,原來是兩塊人頭大小的礫石,卡住了花冠車的底盤鋼樑和防護板,這兩塊石頭又頂住了懸崖邊的一塊岩石,救了四個人的性命。

  底盤鋼樑並沒有變形,防護鋼板雖然有兩處凹痕,扯斷一處連接,但並不妨礙駕駛。三個山西人陪着陰陽臉一起看了車況,矮個子一臉驚訝,突然冒出一句:「透來,這是祁家鋪子啊!」

  「透來」是句山西方言粗話,類似「我靠」。

  三個山西人臉上都露出了驚恐的神色,那個矮個子撲通一聲,就朝着花冠車后座跪下了,磕了個頭,嘴裡念叨着:「妹子,是你嫂子當初不讓我管的……當哥哥的對不起你,你大人有大量……別帶我走……我家裡……不是,我們幾個家裡都還有一大家子人呢!」

  山路極黑,花冠車的雙閃燈一亮一滅,橙黃色的光照得幾個山西人臉上忽明忽暗,有種說不出的詭異。陰陽臉見他們面露恐怖之色,頭皮都炸起來了,不知道這祁家鋪子是怎麼回事,更不明白這幾個山西人為何如此害怕。

  花白頭髮定了定神,照着跪在地上的那矮個子屁股踢了一腳,罵道:「你個個拋啊!球毛鬼態!鬧球甚了?妹子這是救了咱幾個,她活着時最知道疼人,死了還能翻臉不成!」

  被踢的年輕人也沒還嘴,又磕了三個頭才站起身,花白頭髮見陰陽臉欲言又止,便說道:「咱們先把車挪到安全地方去,然後我再給你講。」

  四個男人商量一番,由花白頭髮脫下外衣,罩在女屍的頭上,然後一起掏出「水龍頭」,各自對着一個車軲轆放熱水。雪夜的深山公路上這般景象很詭異,但熱水澆化了輪胎上積存的冰雪,輪胎冒着熱氣,露出了具有良好摩擦力的深深的花紋。朔風夾着雪片飛舞,四個大男人放完最後一滴熱水,各自打了一個寒戰。陰陽臉在山路上站了半天,冷鼻子回到車上,又聞見醬牛肉的香氣。他顧不上這個,小心翼翼地向後倒車,山西人在車後看着,出租車慢慢倒回柏油路面,幾個人才長出一口氣。

  

  第4章

驚魂夜(4)

  

  眾人回到車上,陰陽臉在狹窄的盤山公路上找了一處視線好些的地方,停下來熄了火。

  花白頭髮說:「這裡停車不安全,別讓運煤的大貨車把咱撞了,反正離我們家很近了,還是邊走邊說吧。」

  陰陽臉說:「走不了,來火葬區死亡的外地人按殯葬法一律就地火化,跨省運屍不合法!要是遇到檢查的,對你是罰款5000塊,對我呢,罰款10000塊,還要扣車,那一扣車就是六個月,交不出罰款就拍賣。我拖家帶口的招誰惹誰了?」

  花白頭髮求情道:「兄弟,算我們哥幾個求你了,你就幫我們把妹子送回去吧,反正也沒有多遠了!這荒山野嶺深更半夜的,不會有人來查。要是真遇到檢查的,該怎麼挨罰我們自己擔着,你就都當不知道。」

  陰陽臉知道一旦遇上檢查的,這些解釋都屁用不管。他搖了搖頭,掏出手機打算報警,一瞥眼間,手機竟沒有信號。花白頭髮的山西人一把捂住陰陽臉拿手機的那隻手,后座上始終沒開過口的高個子惡狠狠地說:「讓你開就麻利開,別自找倒霉,你一外地人也不睜眼看看,這是到誰家門口了?」

  陰陽臉也不言語,臉上忽陰忽陽,伸手從駕駛座下面抽出卸輪胎的大扳手,扭頭瞪着高個子。他掄着片兒刀滿街打群架那時的經驗是:我不怕你,你就怕我。熟悉他的大小混混都知道,陰陽臉的臉色忽陰忽陽,那就是動手的前兆。幾個山西人雖不清楚陰陽臉的過去,但也在一瞬間從他臉色上看出,這絕不是個好惹的主兒。

  花白頭髮朝自己弟弟罵道:「鬧球甚了?這沒你說話的份兒,割撈撈里蹲着去。」

  高個子馬上不出聲了,扭頭扶了扶歪倒的妹妹屍體。

  「她是我們的小妹妹,」花白頭髮說,「我們老娘癱瘓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沒人照應不行。我們幾個欠債的欠債,下煤窯的下煤窯,家裡老婆孩子都管不過來,更沒精力照顧老娘。這副擔子,就由我們這個沒結婚的妹子一個人擔起來了。她本來還處着個對象,都談婚論嫁了,這下也耽擱了。人家男方的家長說得在理,花錢蓋房娶媳婦,總不能再接來一個癱瘓的老娘養着。那男的跟我妹妹是真好,一等就是七八年,最後年齡大了,再耽擱就連孩子都耽擱了,家裡催得急,實在等不下去了,就逼着我們妹子表態。我們妹子也沒法子,就跟我們幾個當哥哥的商量,先替她照管一段時間,等她成了親,再回來服侍老娘。我這當大哥的也有私心,怕她這一走不再回來,乾脆支支吾吾躲了。」

  「我們都不對!」后座上兩個男人嘆了口氣,說,「咱都對不起咱妹子!」

  花白頭髮接着說:「有天妹子買了十來斤上好的牛腱子,又是煮又是熏,流着眼淚做了一鍋醬牛肉,做好了也不給我們吃,都放在一邊晾着,我們也不知道她這是幹啥。那男的偏偏就來了,一進門聞見醬牛肉的味道,就掉了眼淚。他這一哭,俺妹子也下了淚,拿出個袋袋就把熏好的醬牛肉都裝了進去。」

  陰陽臉聽到這裡,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車廂里依舊飄着濃烈的醬牛肉的冷香。

  「那男的說家裡逼得急,硬找了個女子,這就要娶親了。俺妹子也不言語,把裝着醬牛肉的袋袋遞給他,扭頭就進了偏窯,再不肯出來。那男的拎着袋袋,站在正窯里嘮叨:『這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吃你做的醬牛肉了!我是再沒這個福氣了!』咱妹子雖沒說什麼,但好幾天眼圈都是紅的,坐在窯洞裡守着老娘發愣,眼睛總朝着那男的村子方向看。其實對着黃土牆,隔着黃土山,又能看見什麼啊!」

  陰陽臉一動不動,看着風擋玻璃外紛飛的大雪。

  花白頭髮又講道:「說來也巧,那男的結婚才三天,我們老娘就過去了,發送老娘那天,我妹妹哭得都昏死過去了。前趕後錯,就差這三天,這就是命啊!」

  陰陽臉心裡一酸,忍不住從後視鏡看了那女人一眼,依舊是兩個哥哥扶持着她,紅帽子紅圍脖,一動不動地歪坐在后座中間。

  花白頭髮又接着說:「發送了老娘,我們幾個商量着給妹子找個人家,可她都過了30歲,在我們這裡,她這歲數可就真算太大了。鄰近村子再找不到合適的,找個死了老婆的吧,又對不起我那黃花妹子。村里人都知道她恓惶,但她不願意受人可憐,要出門去大城市打工,遠遠離開這塊地方。一家人好說歹說,都勸不住她。這一去,遇到了車禍,讓個大汽車碾破了腦袋。」

  花白頭髮繼續念叨,聲音裡帶了哽咽:「我妹子為這個家操持了一輩子,給老娘端屎倒尿好幾年,從來沒享過一天福。就這麼在異鄉異地被燒成灰,做一輩子孤魂野鬼,那我們這幾個哥哥,也太對不起她了!我們就打算把她帶回來,埋了,有機會再尋個沒結婚就死了的年輕男人,給我妹子結個陰親,埋在一起,好歹算是個安慰!」

  陰陽臉聽到這裡,二話沒說,將大扳手插回到駕駛座下的縫隙里,啟動汽車,又開了起來。

  花白頭髮長噓一口氣,抹了抹眼角的淚。陰陽臉想了想,問道:「不對啊,出了車禍,那屍體是由交警監督着送到殯儀館的,殯儀館連着火葬場,層層手續,你們是怎麼把她弄出來的呢?」

  花白頭髮嘆了口氣,說:「別提了,這世界上的事,有時候難辦,有時候又簡單,說細了對誰都不好。」

  陰陽臉小心翼翼地開着車,鵝毛大雪撲落在風擋玻璃上,又被雨刮器快速抹去,再落,再抹,周而復始……

  陰陽臉想起磕頭的事,不明所以,問道:「你弟弟磕頭是怎麼回事?祁家鋪子是什麼地方?」

  花白頭髮臉像浸了老陳醋,酸着臉嘟囔一句:「那男的就住在祁家鋪子……」

  陰陽臉汗都下來了。

  

  第5章

驚魂夜(5)

  

  幾分鐘後,花冠車下了公路,駛進一個黑乎乎的小村落。按花白頭髮的指引,停在了山前一個小院子前,院子裡是依着山挖就的三孔黃土窯洞,鑲着木頭門窗。

  女屍依舊呈坐姿,紅帽子紅圍脖,出嫁女一般被幾個哥哥抬下車,進了窯洞。花白頭髮請陰陽臉進屋吃飯,收拾屋舍讓他睡一夜,明天再回。陰陽臉本來不肯進去,卻拗不過山西人的熱情,答應喝一杯熱水再走。

  這是陰陽臉第一次進窯洞。進了正窯,迎面看見桌子上擺着一張遺像和幾樣簡單的供品。照片上是個有幾分姿色的農村姑娘,留着長發,一雙小眼睛細細的,正微笑着。

  照這張相片時,想來她還在無限幸福之中!

  這姑娘的五官除了眼睛小些,其他都不錯。陰陽臉當時就想,如果生在大城市,去割個雙眼皮,打扮打扮,一定是個美女。

  花白頭髮拿出一沓錢,說:「兄弟,我們家你也看見了,不富裕,後面又要辦喪事,再多我也拿不出來了。這3000就算是剩下的車錢,你收下吧。」

  事先約定的車費是3500塊,陰陽臉前面先收了1000塊,應該再收2500塊。他想了一想,接過那3000塊錢,數出十張百元票子,還給那山西人。

  花白頭髮一愣,問:「怎麼?」

  「拿着吧,我都想好了。」陰陽臉說。

  花白頭髮說什麼都不肯接回來,雙方拉扯半天,最後陰陽臉說:「得,這1000塊算是我給這位妹妹上炷香,你們別駁我的心意。」

  花白頭髮這才把那1000塊錢收回去,說:「家裡也沒啥好吃的,嘗嘗我們山西的和子飯吧!」

  陰陽臉不知道合子飯是什麼吃食,他怕村子裡誰家對拉屍這事看不順眼,或者跟喪主家不睦,去打小報告,村里要是來人扣了他的出租車,麻煩就大了。他說什麼都不肯留下品嘗這沒聽說過的和子飯,這家人留不住他,十分過意不去,把陰陽臉送了出來。臨出屋時,陰陽臉就覺得正窯里冷風嗖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那女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還是那樣微微含笑。

  花白頭髮特意拿出八個蘋果,在出租車前後各放四個,說:「四平八穩,一路平安啊!」

  陰陽臉一上車,又聞見車裡有醬牛肉的香氣,他百思不得其解,駛出村子,上了公路,沿來路往回開。也許是因為車裡只剩下陰陽臉一個人了,溫度很低,暖氣開到最高擋,車廂里還是比來時冷得多。陰陽臉凍得哆哆嗦嗦,幾次拿手去試暖風口的溫度,都覺得很熱,不知道車裡怎會這麼冷。

  走了一段路之後,花冠車突然熄了火。陰陽臉慢慢停住車,擰動鑰匙打火,可是連打幾次,發動機運轉有力,就是點不着火。

  陰陽臉看看儀錶板,汽油還有,水溫不高不低,機油壓力充足,奇怪這車子怎麼就是點不着火。他打開雙閃燈,拿着手電筒頂着雪下車。車外雖是大雪紛飛,居然比車內還暖和些。他打開引擎蓋子,查看電路,高壓低壓都沒看出不妥。

  陰陽臉站了半天,一回到車裡,又聞見那股濃烈的醬牛肉香氣。車子還是打不着,陰陽臉盯着那幾個淺紅色的蘋果發愣,喃喃自語道:「沒毛病啊,真見鬼了!」

  「鬼」字一出口,陰陽臉不禁打了個寒戰,回頭看一眼后座——當然什麼都沒有,車裡就他一個人。再試着打一次,后座右邊的窗玻璃突然一聲響,緩緩自動往下落,風夾着雪片,一下子衝進車,車裡反而暖和起來。他發了一陣愣,按動玻璃窗總控制器,那塊車窗玻璃又升了回來,一直都彌散在車裡的醬牛肉香氣也瞬間消失無蹤了。

  陰陽臉突然醒悟,他急忙下了車,打開手電筒四下搜尋,果然看見前面不遠處的懸崖邊有兩塊人頭大小的礫石,雖然蒙上了厚厚一層雪,還是能看出地上有拖拉痕跡以及四大塊黃色尿冰。

  此處正是來時險些滑下懸崖的祁家鋪子……

  從懸崖邊往下看,隱約看見下面幾處屋舍,除了紛飛的鵝毛大雪,再無任何活動的東西。

  突然,出租車裡的收音機響了起來,播放的正是那首山西民歌《六到你家》:第一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爸爸打了我兩呀麼兩煙袋;第二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媽媽打了我兩呀麼兩鍋蓋;第三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你家的大黃狗咬我的褲腰帶;第六次到你家,你呀你不在,聽說你三天前已把那蓋頭掀。

  陰陽臉毛骨悚然,奔回車裡坐定,又擰鑰匙,這次一擰就是輕快的點火聲音,花冠車隨之啟動。陰陽臉給了一腳猛油,車子加速過急,在雪地上側滑一下,疾馳而去。

  飛卷的鵝毛大雪,險峻的盤山公路,無邊的茫茫黑夜,花冠車在呂梁山路上頂着大雪飛奔,陰陽臉開得暢快淋漓。沿途無數次上坡下坡急轉彎,無數次險情,都有如神助般化險為夷,仿佛那八個蘋果真有護佑一路平安的神效。出租車跑了一夜,天亮雪停時,終於到了臨汾。陰陽臉問路時,聽說高速路上已經撒了鹽,他吃完飯就驅車上了大運高速。本來以為還會遇到大堵車,沒想到一路出奇暢通,15個小時後,平平安安回到了自己的家。

  後來陰陽臉把這段經歷講給相熟的司機們聽,大家都不肯相信,有的說雨雪天電路容易連電,車熄火和落玻璃這類事不算稀奇;有的說放錄音機裝死人說話哪能唬住活人;有的說醬牛肉味是山西人耍手段掩蓋屍臭;還有的嘴臭,說來回兩千多公里開車悶,哥們你編故事哄自己開心呢?

  陰陽臉臉上忽陰忽陽,微一抽搐,接着淡然一笑,也不辯解。

  

  第6章

河流中的孩子(1)

  

  我死了,那年我7歲。

  死亡來臨的一刻很短暫。當我看到自己被水草牢牢纏繞住身體時,才知道我已經回不去了——那今天我還答應媽媽會早點回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