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偽君子 - 第5章
賊眉鼠眼
秦堪一呆:「什麼麻煩?」
美女指了指自己的臉,道:「瞧瞧我的臉,有什麼想說的?」
「除了喜聞樂見,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還有呢?」
秦堪長長一嘆:「還有就是……你受傷了。」
美女點了點頭:「我為什麼受傷了?」
「……被我絆倒。」
受了傷的美女此刻居然笑了,可美麗的眼中卻不見絲毫笑意,反而閃爍着寒光。
「很好,看來你雖然有病,但病得不算太嚴重,你不但見義而不為,而且還傷了人,這就隨我去衙門見官吧。」
第005章
游衙驚夢
當初在秦莊東家偷只雞,西家摸只狗的時候,秦堪一定沒想到自己也有遭報應的一天。
剛邁進紹興城的第一步,他的全部財產被偷,不僅如此,他還吃上了官司。
——不論出門還是進城,都應該選個黃道吉日的。
「你知不知道我丟了多少銀子?十二兩啊!我都這麼倒霉了,你居然還拉我去見官,你還是人嗎?」秦堪有些憤怒了,雙手緊緊攥住了拳頭。
他的心在滴血。
美女冷笑:「你明知我在追賊,不但不挺身而出,反而絆我一跤害我受傷,你還是人嗎?」
秦堪一滯,跟女人吵架不是他的強項,兩輩子都不是。
呆了許久,秦堪終於嘆道:「我……不是人。」
美女嫣然一笑,接着俏臉一板,不由分說揪住他的袖子往巷外走。
「你是不是人我們說了都不算,且由縣尊大人判吧!」
「這位姑娘,縣尊大人挺忙的,不必勞煩他了,私了!咱們私了……」
「你現在身無分文,拿什麼跟我私了?」
「肉償……姑娘,莫扯,袖子被你扯壞了,喂,好說歹說你怎麼就是不聽?衙門是你家開的?」
「沒錯,衙門就是我家開的!不識好歹的混賬,跟我走!」
※※※
秦堪發現明朝的人都很有很強的法律意識,特別是那種高個子的剽悍女人。
美女的手勁奇大,秦堪這樣的昂藏男子居然怎麼都掙脫不開,於是兩人迎着街上行人詫異的目光,一路拉拉扯扯到了衙門。
這樣小磕小碰雞毛蒜皮的民事糾紛,紹興知府衙門肯定是不管的,嚴格說來,山陰縣衙也不該管,這應該是居委會大媽乾的活兒,如果明朝有居委會的話。
可惜這位高個子女人今天偏偏跟他槓上了,死活要拉他見官,大有把點點火星煽成燎原大火的架勢。
事情呢,其實是一件小事,可秦堪漸漸發現,這位姑娘心裡恐怕不會這麼想。
一個千嬌百媚,姿色傾城的大姑娘,大街上被人絆了個狗吃屎,不但流了血受了傷,而且眾目睽睽之下摔得那麼難看,姑娘家的面子被丟了個精光,換了誰不會惱羞成怒?
最苦的莫過於秦堪了,他有一種禍從天降的悲愴。
佛家說,凡事有因果報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秦堪大概屬於後者,錢被偷了個精光不說,還莫名其妙吃上了官司,剛才如果人品值爆發成正數,稍微表示一下見義勇為的態度,想必現在結果大不一樣……
※※※
吃官司當然是件麻煩事,秦堪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麻煩。
縣衙門口標準的八字牆,跟秦堪想象中不一樣的是,縣衙的儀門緊閉,左邊的生門開着,也沒有兩排衙役好整以暇的站着等你來打官司,更沒有電視劇里演的那樣一到門口便使勁擂鳴冤鼓,事實上衙門門口的鳴冤鼓不能亂敲的,若非天大的冤情,這面鼓還是少敲為妙,因為一旦敲了鼓,那就意味着事主不打算把事情善了了,鐵了心要搞大,如果你敲了鼓卻狀告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縣令老爺必然二話不說先打你一頓板子,重則流放發配或判幾年有期徒刑也有可能。
美女顯然很懂這些規矩,天幸沒有做出怒敲鳴冤鼓的舉動,而是很低調的扯着秦堪,從側旁的生門而入。
門內站着一名穿着皂服的中年衙役,見秦堪二人拉拉扯扯走進來,衙役不由一呆。
「告狀!我要告狀!你,去把縣尊大人請來!」美女的口氣就像使喚家裡的僕人似的,蠻橫得一塌糊塗。
秦堪冷汗刷刷的流,臉色綠得像冬天的萵筍。
丟了錢又吃官司,偏偏還碰到一個得理不饒人的女人,他覺得自己的冤情起碼有資格敲鳴冤鼓了……
中年衙役的表情很精彩,尤其是看着美女的眼神,就像看着某種生猛的野獸一般,絕對的敬畏,嗯,看來衙役認識這位美女,也就是說,美女應該經常逮着雞毛蒜皮的小事來告狀,已成了衙門的常客了,由此再推論一下,這位美女中年以後絕對是人們口中常說的「事兒媽」,「八婆」。
小八婆現在的氣場很強大,有種睥睨寰宇橫掃千軍的氣勢,中年衙役很明顯被這種氣勢懾服,他表情古怪的瞧了秦堪一眼,一句話也沒說,扭頭便朝衙門的二堂走去。
秦堪被衙役臨去那一眼瞧得渾身發毛,接着他便陷入了沉思……
美女仍舊扯着秦堪的袖子不鬆手,生怕他跑了似的,扭頭橫了他一眼,語氣很惡劣。
「喂,你在想什麼?」
秦堪老老實實道:「我在想那位衙役剛剛瞧我的眼神,好奇怪……」
「有什麼奇怪的?」
「他的眼神充滿了同情……」
「什麼同情?」
「就好像……我被蛇咬了一口且醫治無效的同情眼神。」
※※※
沒過多久,中年衙役回來了,神態很恭敬的告訴秦堪和美女,縣尊大人在衙門二堂等候。
秦堪很敏感地看出,這位衙役恭敬的神態絕對不是衝着他……
小小的民事糾紛不可能在縣衙大堂公開審理的,能在大堂審理的都是比較嚴重的刑事案件,秦堪還沒到那資格。
事實上衙門裡最多也是在二堂辦案,而且衙門官吏處理案件一般以調解為主,想見識縣太爺坐在大堂內大拍驚堂木,下面兩排衙役一邊叫「威武」一邊使勁朝地上搗棍子的情景,除非你上街捅死幾個人,或者在公眾場合大罵東廠督公是一個沒有脫離低級趣味的人(民間士子罵皇帝已不新鮮了,罵東廠督公更有心跳的感覺),你才有跪在大堂聽兩排衙役搗棍子的榮幸。
美女很有一股子拗勁兒,一直拉着秦堪的袖子死不鬆手,二人拉拉扯扯到了二堂,二堂是衙門管理辦公的地方,左右兩排頗為陳舊的廂房門口,不斷有衙役和書吏進進出出,自縣令而始,縣丞,主簿,典史等等小吏分別占了一間辦公。
衙門陳舊也是有說法的,太祖皇帝在位時曾有過規定,禁絕官員奢華鋪張,所以有明一代,為官不修衙是官場規矩,哪位官員若實在忍不住想撥官庫銀子把衙門修繕得漂亮一些,那麼這位官員在漂亮衙門裡也坐不了多久,很快會有科道監察御史奏上一本,調離,降級或罷免,辛苦修繕的漂亮衙門,最終還是為繼任者做了嫁衣。
按說這樣的小案子,衙門只需一名書吏出面調解幾句即可,最多驚動管治安刑獄的典史,那就頂天了,然而當秦堪二人走到二堂院中,卻有一名衙役告訴他們,杜知縣在二堂西廂房等候。
秦堪睜大兩眼,吃了一驚。
這是個什麼規格的待遇?山陰知縣親自處理雞毛蒜皮的小事,當官的閒到這種地步了?
反觀美女,卻是一臉理所當然的神情,黑亮的美眸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
秦堪顧不得多想,在二堂院中整了整衣冠,神情肅穆地邁步而入,心中不免惴惴。高個兒美女卻表情很隨意的跟在秦堪身後,不時朝秦堪哼哼冷笑,笑得秦堪背後一層雞皮疙瘩。
西廂房裡的擺設很簡單,一面書櫃,一方案牘,一名四十多歲穿着灰色錦袍的男子埋首案上書寫,聽到有人進來,男子這才抬頭,第一眼便與秦堪對視上。
山陰知縣姓杜,名宏,字淵之,弘治三年進士,年約四十許,山陰任上業已三年有餘,官聲甚佳。
杜宏對秦堪的第一印象尚算不錯,他是文官,而且正經八百的進士及第,可謂科班出身,好名,也好利,當然,好利必須在不損名聲的前提下。總之,他是典型的明朝文官。
而秦堪,生得一表人才,相貌英俊倜儻,一看便是一副文人形象,大家皆是孔門子弟,而且明朝官場以貌取人的風氣頗盛,所以,杜宏對秦堪的第一眼感覺很不錯。
可惜這種好印象並沒有維持多久。
秦堪還來不及給知縣施禮,杜宏便看到了秦堪身後的高個兒美女。見美女臉上髒兮兮,頭髮凌亂地披散着,鼻唇間還有幾絲淡淡的血跡,杜宏不由大吃一驚,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嫣兒,你怎麼了?怎生落得這般模樣?」
杜宏話一出口,秦堪的臉色也變了,變得比杜宏更難看。
名叫「嫣兒」的高個兒美女這時像見了親人似的,眼眶一紅,不懷好意的橫了秦堪一眼,艷麗欲滴的櫻唇忽然一癟,無限委屈道:「爹,這人欺負我……」
秦堪倒吸一口涼氣,脫口大聲重複:「爹?」
話音剛落,杜家父女二人四隻眼睛放着寒光,狠狠盯着他,目光很不善。
這聲「爹」委實叫得不合時宜,秦堪臉色時青時紅,三人在廂房內不知沉默多久,秦堪打破了沉默,悲愴一嘆。
「我錯了,衙門真是你家開的……」
第006章
運蹇時乖
可以肯定,杜宏是位好官。
弘治十四年,杜宏調職山陰知縣,任上三年賞罰公平,斷案明察秋毫,他大興水利,扶持農桑,愛民如子,一手道德文章更是做得花團錦簇,妙筆生花,他的官聲甚至傳入了京師大佬們的耳中,弘治十五年,吏部尚書馬文升專門為杜宏上表一封,以彰其功。
按說秦堪落在這樣一位好官的手中,實在是三生有幸,好官必然是講道理的。
只可惜秦堪忘了一點,好官並非每時每刻都是好官,好官也有露出猙獰邪惡面目的時候,比如對那種害他掌上明珠受傷的人……
※※※
走出山陰縣衙的秦堪心情很低落。
並不是所有的穿越人士一出場便受人待見的,至少在杜知縣的眼裡,秦堪渺小得像一粒塵埃。
青天大老爺下了判決,罰了秦堪二十兩銀子,鑑於秦相公已身無分文的實際情況,杜知縣很大方的寬限了他十天時間湊齊罰銀,否則衙門大板子伺候。
秦堪走出來的時候,分明看見那位名叫杜嫣的官家小姐站在她爹身後,齜着牙恨恨朝他亮了亮小拳頭,十足的狐假虎威。
一個懷揣十二兩銀子,做着發家致富美夢的有志青年,剛踏進紹興城不過兩個時辰後卻變得身無分文,而且還倒欠官府二十兩銀子……
杜宏是個很大氣的知縣,他不怕秦堪跑路逃債,欠官府的債不是那麼好逃的,明朝嚴苛的戶籍制度把秦堪死死釘在山陰縣的地頭上,想逃?有本事去縣衙弄張路引先。
這個教訓告訴我們,穿越人士千萬不要對古代社會掉以輕心,躊躇滿志震虎軀散王霸的時候最好回頭看看有沒有古代扒手偷你錢包……
還有一個教訓,那就是不要招惹女人,特別是追扒手的女人,得罪這種人的下場比錢包被偷還慘。
生活就是這麼殘酷,不論現代還是古代,像秦堪這樣的倒霉鬼很大一部分因此而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老實說,秦堪現在有一種強烈的搶劫紹興官庫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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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仍舊人來人往,可秦堪的心情卻跟剛踏進紹興城時完全不一樣了,從明媚的春天直接掉進了寒冬臘月。
發家致富暫時別想,欠官府的銀子以後再說,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今天住哪裡,吃什麼。
沒錢當然住不了房子,也買不了食物,更糾結的是,城裡偷雞比鄉下難度大多了,而且秦堪也不敢冒着再吃官司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