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偽君子 - 第8章

賊眉鼠眼

  秦堪如獲至寶般將收條納入懷裡,他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面對一個帶給他無盡麻煩的女人,任何男人的臉色都不會太好看的,麻煩永遠是麻煩,長得再漂亮,也不過是個漂亮的麻煩而已。

  秦堪討厭麻煩。

  「杜姑娘,咱們兩清了,以後各走各路,互不招惹,可好?」

  杜嫣怒道:「你以為我稀罕招惹你麼?」

  秦堪乾笑:「不稀罕就好,在下真沒什麼地方值得姑娘稀罕的。」

  既然相看兩生厭,二人自然沒話說了。

  秦堪掂了掂懷裡剩餘的銀子,估摸還剩十幾兩上下,這個結果令他喜不自勝。

  好了,倒霉的時光過去了,官府的罰銀交了,昨天被偷的十幾兩銀子也撈回來了。

  還是那個千古顛撲不破的真理——聰明人無論在哪裡都餓不死的。

  一個人悶着樂了許久,秦堪忽然扭頭:「你怎麼還不走?」

  杜嫣怒哼道:「城裡的路是你家的麼?你管我走不走!」

  秦堪嘆了口氣,喃喃自語般給她下了第三個結論。

  「這女人除了兇殘和道德底線偏低以外,臉皮也很厚……」

  ※※※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一段路,秦堪停,杜嫣也停,秦堪走,杜嫣也走,她鼓着腮幫子,恨恨的盯着秦堪的背影,令秦堪不由背脊發寒。

  很詭異的感覺,就好像拎着肉骨頭被狗盯上了,然後跟了一路……

  幸好這種尷尬而詭異的相處並沒保持多久。

  沒走幾步,秦堪的肩頭被人拍了一下,扭頭一看,卻是剛才那位中了獎的中年書生。

  「兄台還有事?」秦堪挑了挑眉。

  中年書生眼神有些空洞,從剛才一直到現在,他表現得有點神經兮兮。

  「剛才,我中獎的紙團兒……那上面畫着什麼?」書生的臉上有着很濃郁的求知慾。

  「獎已兌現,你管它畫什麼。」

  書生搖頭,有一種執拗的堅持:「不,把那紙團兒再給我瞧瞧……」

  秦堪很爽快地掏出那張畫了豬頭的紙團遞給他,這人看起來有點不正常,瘋子跟女人一樣,都代表着麻煩,身邊已有一個甩都甩不掉的麻煩了,秦堪不想再多一個麻煩。

  書生展開紙團,上面一隻非常抽象派的漫畫豬頭正朝他憨厚的笑。

  書生定定瞧了半晌,忽然倒吸一口涼氣,失聲大叫:「嗚呼哀哉!這是何物?醜死我也!」

  媽的……

  溫文爾雅的秦堪突然很想罵街。

  一直跟着秦堪的杜嫣噗嗤一笑,接着毫不顧忌儀態的哈哈大笑起來。

  秦堪神色不善地瞪着書生:「你什麼意思?」

  書生看都沒看他,兩根手指拈着紙團一角,另一隻手捏着鼻子,臉上的表情好像被人餵了一坨屎似的,只差當場吐出來了。

  這個表情比指着鼻子罵娘更傷人,秦堪頭頂開始冒煙了。

  書生顯然很沒有眼力,他沉浸在對畸形豬頭的悲傷里不可自拔……

  指了指笑得亂沒形象的杜嫣,書生滿臉困惑,冷不丁問道:「你畫的是她麼?」

  杜嫣放肆的笑聲頓時一窒,仿佛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似的,整張臉瞬間漲成了青紫色。

  秦堪忍住笑,嚴肅回答道:「不,我畫的是……」

  「啊!莫非是驢?」書生恍然,接着嫌惡之色更甚:「這是驢麼?驢能長成這樣?」

  秦堪剛一張嘴,書生便一臉憤慨地打斷了他:「驢怎能這樣畫呢?世間萬物皆有其神形,你這是對萬物的褻瀆!」

  這傢伙不知是幹什麼的,竟隨身帶着筆和墨筒,也不管秦堪和杜嫣什麼表情,蹲下身便在街邊開始修改那幅豬頭圖來。

  寥寥添了幾筆,好好一隻抽象派豬頭愣被書生改成了驢頭,驢的兩隻耳朵耷拉着,驢臉拉得老長,栩栩如生,頗具神韻。

  秦堪和杜嫣不由大為驚嘆。

  書生左看右看半晌,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動作很粗魯的將畫拍在秦堪胸口上,怒道:「看見了麼?這才叫驢!你畫的那個簡直是豬!」

  秦堪摸了摸鼻子,淡定道:「我剛才畫的本來就是豬……」

  書生一呆,定定注視秦堪許久,忽然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

  秦堪卻眯着眼睛笑了。

  這傢伙雖然看起來有點不正常,不過好像人還不壞……

  拱了拱手,秦堪很客氣地問道:「還未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咳咳咳……我,在下蘇州唐寅,字伯虎,唉!」

  「咳咳咳……」這回輪到秦堪咳嗽了,咳得比唐寅還慘烈。

第009章

江南才子

  「唐兄!偶像!我有好多問題想問你……」

  「你問。」

  「『唐伯虎』……是你的綽號嗎?」

  「不是……為何這麼問?」

  「伯虎,白虎……你娘怎麼給你取這麼奇怪的名字?」

  「……」

  「不方便就算了。」

  「啊,謝謝。」

  「身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你壓力大不大?」

  「……」

  ※※※

  秦堪的熱情程度超出了唐伯虎和杜嫣的意料,而且提的問題令伯虎兄很無語。

  他們二人自然不知道,唐伯虎這個名字在五百年後多麼的如雷貫耳,秦堪甚至不知道當今天子的名字,可一聽到「唐伯虎」三個字,腦海中便自動浮現出一幅畫面,周星星一臉風騷,與其餘的江南三大才子脫着衣服在天橋上走秀,迷死萬千白痴少女……

  杜嫣實在聽不下去了,扯了扯秦堪的袖子,秦堪這才發現自己有點不冷靜,於是強壓下激動的心情,乾咳兩聲,朝唐伯虎尷尬笑了笑。

  「唐兄當面,幸會幸會。」秦堪客氣的拱手。

  唐寅也拱手:「未請教足下是……」

  「在下山陰秦堪,勉強算半個讀書人。」

  按規矩秦堪還應該介紹一下自己的表字,可秦堪自打穿越到如今,真不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表字,於是只好略過不提。

  這時秦堪才正式開始打量唐寅。

  說實話,眼前這位江南第一才子委實沒有一丁點兒才子的派頭,不說衣袂飄飄,瀟灑臨風的風度吧,至少也該衣冠周正,神態端莊,可他卻是一臉的鬍子拉茬,頭髮凌亂似枯草,眼圈嚴重發黑,好像好些天沒睡似的,連眼神都那麼的飄忽空洞,十足一副被掏空了身子的老嫖客形象。

  秦堪內心深處感到很失望,江南第一才子不應該這副模樣的。

  前世對唐寅的大名如此熟悉,秦堪自然多少知道一點唐寅如今的處境。

  弘治十二年,唐寅赴應天府鄉試,得中第一名,這是他人生最耀眼的經歷,故後人皆稱其為「唐解元」,很可惜,攀上這座高峰後,唐寅的人生開始走下坡路,第二年赴京會試,躊躇滿志的他莫名陷入了科場舞弊案,此案驚動朝廷,朝廷為平息輿論,動用錦衣衛調查後,將其削除仕籍,永不敘用。

  如今唐寅已是三十多歲,仕途無望,只能醉心風月,窮困潦倒度日,靠賣畫為生,賣畫所得不說置業安家,卻拿來狎妓作樂,日子過得非常頹廢。

  唐寅,一個對未來人生失去希望的才子。

  只不過,才子永遠是才子,失去了希望的才子仍舊被江南士子和青樓名妓們瘋狂追捧着。

  他的詩,他的畫,仍舊是江南士子們眼中不可逾越的山峰,他的狂放,他的不羈,仍舊讓青樓名妓們迷醉沉淪,情願倒貼銀錢,與他共度春宵。

  老實說,秦堪很羨慕這種人,睡女人不但不花錢,反而能掙錢,這是嫖客的最高境界。

  古往今來,只有兩個人達到了這層境界,一是柳永,二是唐伯虎。

  秦堪見到唐寅後之所以如此忘形,其實跟唐寅的才華無關,他羨慕的是唐寅的艷福,一個混得如此潦倒的傢伙居然能被青樓名妓們爭着睡,實在應該引以為生平偶像。

  對待偶像必須要客氣一點,熱情一點。

  於是秦堪很熱情地跟唐大才子套起了近乎。

  「久聞唐兄大名,今日得見,此生得償夙願……」

  唐寅拱手連道不敢,臉上卻露出驚奇的表情。

  雖說他是人人追捧的江南才子,可這個時代讀書人都講究面子,哪怕對他再尊敬,面子上還是要保持讀書人的清高和淡定的,眼前這個傢伙是例外,他對自己的追捧表現得很露骨,在秦堪面前,唐寅有一種祖宗牌位式的優越感和滿足感,因為秦堪的態度差不多是把他當祖宗牌位供着了。

  二人你來我往瞎客套了很久,一旁的杜嫣已經不耐煩的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了。

  「唐兄不是久居蘇州麼?為何來了紹興?」

  唐寅慨然一嘆,神情有些落寞:「無名無利,身無長物,唯四處雲遊,增長見識而已,如今我能做的,大概只有這些了……」

  很含蓄的幽怨,翻譯成白話,大意便是:老子如今已混得這麼慘了,愛上哪兒上哪兒,你管得着麼?

  秦堪瞧着這位落魄才子,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再看唐寅時,他的眼中已有了幾分意味深長的味道了。

  秦堪眨眨眼,笑道:「不知唐兄來紹興是長住還是暫居?」

  「暫居而已。」

  「唐兄缺錢嗎?」秦堪冷不丁直奔主題。

  「啊?」唐寅一呆,他發現自己好像跟不上秦堪的跳躍性思維,莫非……自己老了?

  秦堪很認真的解釋道:「唐兄心懷大志,寄情山水亦是情非得已,不論身處廟堂還是江湖,銀錢之物都是不能少的,唐兄不缺錢嗎?」

  唐寅愣了半晌,木然點點頭:「當然缺錢……我看上了蘇州城北的一處莊園,打算買下它了此餘生,我連莊園的名字都取好了,名曰『桃花塢』,可惜……」

  唐寅苦笑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