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大閒人 - 第19章

賊眉鼠眼

  李素有點緊張,一般來說,以這副模樣回來找他的人,絕對不是什麼回頭客,當然,更不可能會給他送什麼「文盲福音」之類的錦旗,相反,人家很可能是來找麻煩的,簡單的說,來者不善。

  二人在路口沉默對視,有點決鬥的架勢。

  良久,李素不耐煩了,要揍快點揍,還得回家吃飯呢。

  「來退貨,還是來揍我?」

  程處默明顯被李素的光棍態度震驚了,發了一陣呆後,道:「……想揍你。」

  李素明顯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欣然笑道:「揍我早說啊,多大點事,還以為你來退貨呢,退貨恕不接待,一文錢都沒得退。」

第三十五章

憨直權貴

  程處默怔怔看着李素髮呆,或許李素此刻的無恥嘴臉令他倍感親切,讓他想起了自己的爹……

  李素看得很開,錢是原則,錢是命根子。挨揍沒關係,只要別揍臉。

  當然,最好是不挨揍。

  所以李素決定和他好好溝通一下,打消他施暴的念頭。

  「動手之前,咱們先講講道理如何?」李素朝他招了招手,路邊找了塊平整的石頭,擦了又擦,再去旁邊的水渠里洗手,洗得很仔細,最後才坐了下來。

  程處默很無語的看着李素的動作,然後在李素身旁的草地上一屁股坐下去。

  「我挨揍咧……」程處默嘆氣,帶着幾分英雄氣短。

  「看得出。」李素想換上一臉同情的表情,但又想到這傢伙估計以後不再是自己的客戶了,索性懶得用同情的表情來應酬他。

  程處默瞪着他:「我挨揍是因為你的貨。」

  「我的貨咋咧?」

  「貨的成色還是不錯的,用了以後大家都說好……」程處默咂摸咂摸嘴,然後嘆道:「可大家後來問我這貨好在哪裡,我說不上來。」

  「所以你挨揍了?」

  程處默頹然點頭,指了指自己滿是淤青紅腫的臉:「看見了麼?我爹把我吊在樹上用鞭子抽,足足抽了我半晚,我的慘叫聲半個長安城都能聽見……」

  李素只好送上同情的表情,這回不是應酬,是真同情。

  程處默忽然不知想到什麼高興的事,嘴角剛勾起,卻牽動了臉上的傷,痛得哎哎直叫喚,卻還是忍不住笑道:「那幾個老東西也沒好下場,我爹大發神威以一敵十,把他們揍得鼻青臉腫,估摸他們回家後也和我一樣慘叫了半晚上……」

  李素很吃驚,這位仁兄的老爹戰鬥力很強悍啊,而且不分敵我,出手橫掃一大片,很想拱拱手問問這位老前輩的名號,給自己長點記性,以後一定保持必要的尊敬,然而想到前幾日長安城認識這位仁兄時,他身後那六位剽悍的隨從,李素便很識時務地閉了嘴。

  這家人地位不簡單,對於大唐的權貴,目前還是保持點距離比較好,一個十五歲少年興沖沖跑上前抱權貴的大腿,很大可能會死無葬身之地。

  李素到現在連面前這位仁兄的姓名都沒問,也是因為從認識他開始便出於一種很深的防備心理。

  一時間想得有點多,李素的神情愈發恭敬了,跟當初村里趙老頭拜菩薩送瘟神如出一轍。

  「這位兄台,您看啊,您自己也說了,在下賣給您的貨可沒有問題的,成色好,價格也公道,至於使用過程里失了手,似乎……不是貨的問題,您大老遠從長安來揍我,是不是略嫌沒道理?」

  程處默嘆了口氣,道:「出城的時候確實很想揍你來着,畢竟因為你的貨,我挨了一頓毒打,可是出城後我也慢慢想明白了,東西是你賣我的,貨是好貨,賣過之後銀貨兩訖,我自己沒用好,怪你不得,今出城找你好沒道理。」

  李素讚賞地看了程處默一眼。

  大唐的權貴如果都是他這樣,自己真沒必要如此辛苦隱姓埋名。

  誰知程處默沉默半晌,忽然站起身,怒道:「但是我大老遠來都來了,不揍點什麼總不甘心吧?知道我昨晚被老爹揍成啥樣麼?」

  「知道知道,都看見了。」

  「這股子邪火不發出來,也對不起我身上的傷吧?」

  李素想了想,只好把他拉到路邊一棵合抱粗的銀杏樹下。

  「兄台覺得這棵樹咋樣?」

  「嗯?」

  「把它當成我,揍它!」

  程處默不甘地看了李素一眼,顯然,他還是覺得揍李素更有手感。

  李素往後退了幾步,表示自己沒有被人揍的愛好,那棵樹可能有……

  程處默只好退而求次,大吼一聲,衝上前對那棵銀杏施暴,砂缽大的拳頭捶得大樹搖晃不已,簌簌直掉落葉。

  過了很久,程處默終於力竭,發泄夠了,喘着粗氣很不愛乾淨地往地上一躺,休息過後,程處默恢復了力氣,站起身對李素道:「好,全身舒坦了,你的法子不錯,下次若有不順心的事,我再來找你。」

  李素急忙指了指銀杏樹:「不,找它。」

  「偏找你,走了!」

  跨上一匹青鬃馬,程處默威風八面地喊了一聲「駕」,然後絕塵而去。

  李素慢慢吞吞走到那棵被施虐過的銀杏樹前,輕撫着樹幹,同情地道:「樹兄,那個人好粗魯……對吧?」

  ……

  一個方方正正的立體格子在李素手中慢慢成型。

  格子裡填滿了土,平平整整像一塊放大版的豆腐,中間用刀片畫出縱橫均勻的小方塊,每個方塊大約半小指粗細。

  河水嘩嘩流淌,夾雜着陣陣蛙鳴,在這個寧靜的下午,聽起來讓人……昏昏欲睡。

  「你在做什麼?」

  身後的清脆女聲打斷了李素的工作,東陽公主邁着小步慢慢走過來。

  今日的她比上次低調了許多,穿的是一身很普通的釵裙,頭上也不見半點首飾,俏臉未施脂粉,素麵如天然雕飾。

  李素情不自禁往她腳下看去,發現被裙子遮得嚴嚴實實,不由失望嘆了口氣。

  東陽公主卻嚇得心虛地退了兩步,急忙低頭望下看,發現自己好好穿着鞋子,於是鬆了口氣,恨恨剜了他一眼,想到上次被他看到腳的尷尬場面,俏臉升起一團如鮮血般的紅暈,又羞又怒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李素及時開口打破了尷尬的沉默:「我在做模型。」

  東陽公主也暫拋羞怯,好奇道:「什麼叫『模型』?」

  「想做一件物事,首先要做個模型,按比例尺標準放大或縮小,修改到最完美的程度後,再按照模型的樣子做實物,這樣就能提高製作實物的成功率。」

  好多新詞彙,東陽公主聽得雲山霧罩:「你做這個『模型』,打算造出什麼實物?」

  「活字……」李素說了一半忽然閉嘴。

  商業機密,差點被這女人給套出來了,雖然她長得漂亮,但是……錢更漂亮啊。

  趕緊轉移話題:「咦?快看,有隻豬在天上飛……」

第三十六章

再入長安

  轉移話題的技巧不算高明,立馬被拆穿,東陽公主生平第一次有了揍人的想法。

  想揍人,又想笑,不知道該用哪種表情好,東陽公主此刻表情很扭曲。

  李素不在乎,活了兩輩子的人了,心境自不會像那些情竇初開的小屁孩一樣,美女一提問題恨不得連八輩祖宗都告訴她,未來要靠活字印刷賺錢蓋房娶婆姨生娃的,如此重要的東西怎能隨便告訴外人。

  除非這位自稱宮女的女人現在亮出身份,逼他說實話,若真如此,李素也只好選擇說實話,權貴招惹不起,安全第一。

  東陽公主顯然沒有亮出身份的意思,恨恨白了他一眼,嬌嗔的目光有些生澀,看來以前沒怎麼用過。

  「說來也是作過『有花堪折』的大才子,一點體統都沒有,快說,你手裡這東西到底幹嘛用的。」

  真是個窮追猛打不識趣的女人啊。

  李素繼續忙活着手上的工作,頭也不抬地道:「別琢磨這東西了,我給你講故事吧。」

  「什麼故事?」

  「從前有隻醜小鴨,很醜很醜,老娘懷它的羊水很可能是硫酸……不對,鴨子是蛋生的,嗯,反正很醜,還在蛋里的時候,這隻蛋不知道怎麼回事被弄到鴨群里去了……」

  一個不倫不類版本的醜小鴨故事新鮮出爐,哄小女孩嘛,童話故事隨便能打發。

  東陽公主聽得入了神,素手托腮,美眸泛上迷離的色彩,靜靜聽着李素娓娓訴說的故事。

  「……最後醜小鴨終於變成了白天鵝,而它也終於找到了它的天鵝父母,好了,故事說完了。」

  李素說完故事的同時,手裡的活也在最後一刻順利做完,接下來該把模型分拆曬乾了。

  東陽公主聽得痴了,良久,幽幽嘆道:「這隻醜小鴨真堅強,受了那麼多苦,還是那麼爭氣,終於有了好結果,變成了白天鵝……」

  李素抬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垂頭繼續做事,做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了了,這女人的理解能力有問題,故事白講了。

  「你怎會發出如此感慨?怎麼想的?」

  東陽公主驚訝地看着他:「我說錯了嗎?」

  「醜小鴨變成白天鵝,不是因為它多努力,而是……它本身就是一隻白天鵝好不好?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投個好胎有多重要……如果往深一層想,這其實還是個懸疑故事,關於天鵝兩口子和鴨子兩口子之間不可告人的恩怨情仇,不然你說為啥一顆天鵝蛋無緣無故跑到鴨蛋里去了?而且鴨子老娘還對它那麼好,跟親生的似的……」

  「你!」

  東陽公主氣結,滿腔的感動和唏噓頓時化為烏有,氣得臉都紅了。

  「故事說完了,一點都不好聽,好了,快說你手上做的模型到底是幹嘛用的?」

  李素抬頭看看天色,喃喃道:「不早了,該回家吃飯了……」

  收拾好東西,在東陽公主愕然的注視下,李素仿佛把她當成透明似的,拍拍屁股就走了。

  ……

  模型在陽光下曬了兩天,隨着模型的完工,賺錢的念頭不可遏止地再次冒了出來。

  叫上王家兄弟,在歪脖子樹下將以前埋的六貫錢挖了出來,三人扛着錢再次進長安城。

  「少聽少看,更要少說」,這是李素給王家兄弟定下的規矩,上次王樁脫口把李素的地址賣了,現在多了不少麻煩……不對,村口的那棵銀杏樹多了不少麻煩。

  進了城直奔宗聖宮。

  宗聖宮是道觀,太祖李淵親自給它賜的名,也不管老子願不願意,反正老子就稀里糊塗成了老李家的祖宗,而宗聖宮地處長安城內,香火也是最旺盛的。

  李素三人來到宗聖宮,本想直接求見裡面煉丹的道長,門口的小道士斜着眼看他,李素只好捐了三文錢,沒什麼效果,直到捐出第十文錢,到了李素能承受的底線時,小道士的斜視症狀終於不藥而愈。

  領着李素三人進了道觀,小道士帶着他們找到了一位目光呆滯淫靡過度的中年道長,花了一貫錢買了大量的鉛塊和少量錫塊。

  再次找到西城勝業坊的鐵匠鋪,李素把帶來的模型也交給了鐵匠師傅,師傅瞅了半天不知究竟。

  李素只好演示給他看,打開格柵,拈出幾個半指粗細的小方塊,隨機重新排列了一下,仍是一塊整版,鐵匠似懂非懂,卻也點點頭,表示會做,當然,價錢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