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大閒人 - 第24章

賊眉鼠眼

  李素算了算,在鄉下地方蓋個房子花不了多少錢,七八貫的樣子便很好了,只不過如何解釋房款來源是個大問題,李道正若看到這麼一大筆錢從天而降,他最有可能的反應不會是喜極而泣,而是牽着兒子去官府投案自首。

  ……

  河灘邊,東陽公主早早來了,百無聊賴地坐在石塊上,看着天邊的雲彩發呆。

  李素遠遠看着她的模樣,笑了。

  他也喜歡發呆,對發呆的人總有着莫名其妙的好感,他總認為一個人有閒暇時若能毫無防備地發一陣呆,不假笑也不假哭,露出原本想露出的表情,那麼這個人一定不是壞人。

  愛笑的女人運氣特別好,其實發呆也是。

  李素也在東陽公主身邊找了一塊平整的石頭,先用手擦去石頭上的灰塵,然後又跑到河邊洗手,一遍又一遍的洗,洗得很仔細,做完了這一切,他才安心地坐下來。

  東陽公主很無語地看着他的舉動,想笑,又覺得不淑女,眼睛悄然彎成了月牙兒。

  這個……斯文敗類,居然比她這個金枝玉葉的公主還愛乾淨,而且……為何就是看不慣自己戴三支簪子?一定要對稱,要工整才合意?

  「不錯,今只戴了兩支簪子,看起來順眼多了,今看到你,由內而外感到舒坦。」李素的誇獎很直白,至少這個年代的人不會這麼不含蓄。

  東陽公主俏臉悄然染上了紅暈,卻使勁板起臉,讓自己看起來很不滿。

  「今日本來要戴三支簪子的,出門前忘記了,明日我便戴三支簪子給你看。」

  頓了頓,東陽公主瞪着他:「你剛才說今日才看我順眼,難道以前每日都看我不順眼?」

  李素嗔怪地看她一眼:「話怎能這麼說?以前當然也看你順眼的,特別是那天下午……」

  東陽公主喜滋滋地問道:「哪天下午?」

  「你面前堆着十貫錢的那天下午,真的,那天你快把我的眼閃瞎了,你整個人仿佛散出萬道金光,跟西天如來似的,當時我差點向你跪拜了……」

  東陽公主笑容凝固,俏臉漸漸黑了:「李素你這個斯文敗類,還可以更無恥點麼?你當時想跪拜的是我還是那十貫錢?」

  「不要在意那些細節……」

  ……

  ……

  二人風輕雲淡閒聊之時,長安城外卻發生了一件震驚全城的大事。

  長安城西北二百餘里的九成行宮內,大唐皇帝李世民居然遇刺了。

  刺客不多,四十多人,為首的刺客名叫「阿史那結社率」,名字很怪異,從姓氏可以看得出來,此人是突厥人。

  說到這個名字,不得不說說他的哥哥,阿史那結社率的哥哥阿史那什缽苾,曾經的東突厥突利可汗。

  大唐武德年間,東突厥正是風光之時,幾大部落時常結兵一處,入侵大唐境內殺人放火搶糧搶女人,其中最大的部落當屬頡利可汗和突利可汗兩支。

  武德七年,頡利可汗和突利可汗再一次入侵大唐,是的,他們又來了,帶着滿滿的惡意。這次大唐皇帝李淵不樂意了,因為這兩大部落已打進了關中腹地五隴阪,李淵雖然剛剛建國才七年,無論國力還是兵力都非常孱弱,然而這一次也不得不龍顏大怒。

  這是不把皇帝當幹部啊,怎麼辦?揍他!

  於是李淵下旨,秦王李世民領兵於五隴阪抵禦突厥兵鋒。

  李世民是個很不錯的將才,領着大軍剛剛到達五隴阪,與突厥人遙遙對峙,然後他便做了一件讓人忍不住為他的機智點讚的事。

  他二話不說派人找到了突利可汗,三下五除二便跟突利可汗拜了把子,結為異姓兄弟。

  突利可汗樂壞了,拍拍屁股很痛快便陣前反水,背叛了頡利可汗站到大唐那一邊去了。

第四十五章

行刺有因

  李世民與突利可汗拜把子這事,幹得有點沒節操。一個領兵入侵大唐的敵人,李世民自然不可能欣賞他的文韜武略,然後稀里糊塗跟他斬雞頭燒黃紙,拜把子只是表象,讓突利可汗心甘情願和李世民跪下來昧着良心說同年同月同日死,背後自然還有更深層的利益原因。

  李世民向突利可汗許願,將來大唐滅掉頡利可汗後,可允突利可汗領順州都督。

  令唐人視為奇恥大辱的渭水之盟僅只過了四年,李世民終於積蓄了力量反擊,而這個時候,突利可汗也非常配合地陣前反水了,唐軍生擒頡利可汗,東突厥被滅,突利可汗這位結拜兄弟自然也順利當上了順州都督。

  結局不錯,喜聞樂見的大團圓結局,然而中間出了一個變數。

  變數就是今日刺殺李世民的阿史那結社率,他是突利可汗的弟弟,當初突利可汗降唐後,結社率被李世民封為中郎將,正四品的武官,相當於軍委會的候補委員,不過可惜沒有權力,只是個虛銜。

  幫助大唐平滅東突厥這麼大的功勞,作為居功至偉的突利可汗的弟弟,只給封了個虛銜,阿史那結社率覺得很不爽,於是整日在長安城裡為非作歹欺男霸女以發泄不滿情緒。御史們當然也不爽,於是把結社率的行徑參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更不爽了,咬着牙從齒縫裡迸出一句:「此為居家無賴。」

  一向胸懷博大的李世民居然說出這句評語,足可見結社率此人的人品糟糕到何等地步了。

  李世民遂向突利可汗下旨,說你弟弟不長進,抽他!

  於是突利可汗就抽他。

  結社率被抽之後,安分了一年,很不幸,第二年突利可汗病逝了,這下結社率樂壞了,從此世上再無人敢抽他,同時他對李世民的恨意也漸漸高漲至頂點。

  隱忍了整整六年,今年的春天,趁李世民移駕九成行宮之際,結社率終於決定發動了,他裹挾了突利可汗的兒子,自己的親侄子賀羅鶻,糾集四十餘人向九成行宮發起突襲。

  ——隱忍六年,造反組織只湊了四十多人,說實話,結社率不僅要反省一下自己的人品,更要反省一下自己的能力,看看人家《滿城盡帶黃金甲》里的王子,一造反就迅速拉出千軍萬馬,再看看自己,羞不羞?羞不羞?

  結社率不羞,他很悲壯地率領四十多人向皇帝寢宮發起攻擊,只到了外宮正門,連李世民的面都沒見着,四十多人便被值守皇宮的將士們殺得七零八落。

  結社率見勢不妙,大抵當時也迅速反省了一下自己這次窩窩囊囊的造反行動,然後果斷決定……撤退!

  正所謂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回去後痛定思痛,再發展一個更加壯大的造反組織,回來再取狗皇帝的性命。

  ……

  結社率懷着對未來二次創業的美好憧憬和期許,躊躇滿志地逃跑了。

  九成行宮內,李世民卻大發雷霆之怒。

  一個敵人,竟在他眼皮子底下隱忍了六年才發覺,作為一個龐大的國力兵鋒強盛的帝國,君臣開疆闢土意氣風發的時期,竟然有人敢行刺國君,這令李世民驕傲且脆弱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傷害必須用刀劍和鮮血來抹平。

  左右領兩位大將軍跪在李世民面前,神情憤怒且屈辱,作為皇帝貼身內衛,被敵人殺到宮門前,對他們來說是天大的恥辱,兩位大將軍對天發誓,必斬逆賊結社率。

  李世民的憤怒被壓抑住了,只是冷冷點頭:「結社率不誅,朕寢食難安。」

  兩位大將軍凜然,抱拳行禮,殺氣騰騰領兵出了宮。

  為了讓大唐皇帝陛下吃得好睡得好,結社率不僅要死,而且要死得零碎一點,越零碎越好。

  ……

  九成行宮發生的事,與李素毫無干係,他的理想很小,小得生怕驚動了這個繁華盛世,他只要幾十畝田再加一棟大房子而已,按目前的進度來說,只要再過幾天,收了文房店的賬款,大房子便離他不遠了。

  再過幾年,等到他十八歲時,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已存到了一輩子夠花用的錢和田產,然後請木匠造一個搖椅,每天在院子裡曬太陽,提前享受退休生活,這種退休生活大概可以享受半個多世紀……

  老天把他送回唐朝,一定是覺得前世的他受了太多苦,於是讓他回到這個空氣清新的地方享一輩子福。

  河灘邊的春日曬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得令人犯困。

  李素真想仰頭往地上一倒,舒舒服服躺在草地上睡一覺,但是理智告訴他,現在不能睡,辦完正事才能睡。

  東陽公主也有些沒精神,大抵被李素傳染了犯困的毛病。

  兩人在河邊每天都不期而遇,遇得多了,其實也沒那麼多說不完的話題,畢竟李素和東陽不是八婆,兩人偶爾坐在河邊聊聊莊子裡的閒事,李素說幾個前世的搞笑小段子逗得東陽捂嘴嬌笑,更多的時候兩人卻是沉默地看着河水,靜靜地發呆,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今日不能沉默,因為李素有求於人。

  「喂,宮女,你腳露出來了……」

  「呀!」東陽大驚,花容失色下意識地用裙子蓋住腳,醒過神低頭一看,自己的腳嚴嚴實實被裙子遮着,沒有任何異樣。

  氣得東陽俏臉含霜:「李——素——!」

  「醒了吧?醒了聊聊正事。」

  「不想跟你聊,我回去了,府里……府里公主還等着我侍侯呢。」東陽起身,生氣欲走,磨磨蹭蹭的卻半天沒邁出一步。

  對這位自以為扮公主宮女扮得很完美的女人,李素實在不忍心拆穿她。

  「說正事,別矯情。」

  「你能有什么正事?又有詩作問世要賣給我麼?」

  「不是,我想說,你不是公主府上的宮女麼?認不認識蓋房子的工匠?手藝很精湛的那種。」

  東陽公主眨着杏眼:「你要工匠做甚?」

  李素嘆道:「我請工匠自然是要他們幫我蓋房子,難道請他們吹簫嗎?」

  「太平村里本就有工匠,何必要找蓋公主府的?那些工匠都歸工部管轄,這幾年陛下大修宮殿廟宇,工匠怕是不夠用呢……」

第四十六章

驟然生變

  東陽公主所言不虛。

  貞觀之治已十年了,這十年來李世民和眾臣定下休生養息的國策,民間百姓漸漸富裕起來,國庫所入也一年比一年豐盈。

  於是從貞觀九年開始,李世民有點飄了。

  李世民也是肉體凡胎,跟所有暴富的人一樣,口袋裡一有了錢就忍不住想修房子,包二奶,三奶以及無數奶。

  玄武門之變逼自己的老爹李淵退位後,李世民為了讓老爹安心養老,在長安城內給李淵修大明宮,誰知大明宮沒修好,李淵已去世,大明宮只好停建,但是口袋裡的錢不花掉,李世民總覺得它燒得慌,於是太極宮又開始轟轟烈烈的擴建工程。

  東陽沒說錯,工匠確實不夠用。

  李素也知道她不會騙自己,不由失望地嘆氣。

  東陽公主好奇地看着他:「修什麼房子需要動用工部的工匠?你可不能逾制啊,房子高多少,用什麼大梁,描刻什麼祥獸,都有禮制規定的,逾制可要被官府治罪。」

  李素翻着白眼:「我哪敢逾制呀,只是我蓋的房子有點怪,村裡的工匠怕是蓋不好。」

  東陽有了興趣:「什麼怪房子?」

  李素只好從懷裡掏出自己畫了好幾天的圖紙,遞給她。

  圖紙很工整,和李素的性格一樣,上面一筆一划都是用筆直的木條刻畫出來的,房子是平房,房頂大梁離地兩丈,肯定沒逾制,皇家和勛貴府邸用的火球,角檐,吻獸鴟尾和祥獸麒麟等等違禁裝飾,李素一樣沒敢用。

  圖紙畫得很標準,連東陽公主都看懂了,指着圖紙上的一處道:「這間房子做甚的?馬廄不像馬廄,牛棚不像牛棚。」

  李素很生氣,這是對他精湛畫功的侮辱,真想當她面畫個屁股,然後告訴她那是蘋果……

  「車庫,那叫車庫。」

  「何謂『車庫』?」

  「停馬車用的庫房,以後我賺了更多的錢,必須得有馬車,有馬車自然得有車庫。」

  東陽怪異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又投向圖紙:「院子後面幹嘛修個方方正正的池塘?」

  「……這叫游泳池,不叫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