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大閒人 - 第33章
賊眉鼠眼
「剛才談過了……」
「再談談,再談談。」李素發現這位小公爺性子很渾,比王樁還渾,對這類人李素一般選擇遠遠避開,顯然現在已避不開了,只能好言好語哄着。
懷着被人碰了瓷的心態,李素苦着臉試圖回到剛才走神以前。
「小公爺……為何突然要去投軍?」
「程某也是堂堂八尺漢子,憑啥別人在前面拿命掙前程,而我卻安安樂樂在長安等着老爹蹬腿後繼承爵位?丟人!」
李素無言以對,大家的價值觀不同,換了李素是盧國公的法定繼承人的話,肯定老老實實待在長安城裡,沒事遛狗鬥蛐蛐兒,偶爾干點欺男霸女的事,如此愉悅的生活,這混賬居然要去投軍玩命……
「小公爺,您看啊,眼下大唐邊事平靜,百姓安居樂業,去投軍也不見得……」
「誰說大唐邊事平靜?」程處默神情愈發不滿:「我剛才說的話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吧?昨日北邊有軍報來,自我大唐平滅東突厥後,薛延陀真珠可汗趁機將原來的東突厥草原牧場據為己有,在原來的東突厥王城建了新的牙帳,這幾年勢力愈發壯大,如今有二十萬控弦之士,僅是今年便與我大唐邊境有過多次衝突,上月更有小股薛延陀軍士入我大唐疆境,殺我百十名邊境百姓……」
李素:「……」
感覺自己已經不懂聊天了……
「小公爺,您看啊,雖然大唐邊境不平靜,可你畢竟是未來的盧國公,貿然去投軍,想必程大將軍也不會答應的,再說薛延陀雖屢有不臣,但我唐軍究竟打不打薛延陀還沒定呢,你現在去投軍恐怕時機……」
程處默快氣炸了:「我剛才的話你真的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誰說唐軍不打薛延陀了?昨日朝會上,陛下有意攻打薛延陀,給他們一個教訓,朝中數位老將紛紛出班請戰,我爹亦在其中,卻被李靖那老匹……咳,老人家搶了先着,據說陛下有意拜李靖為河北道行軍大總管,領關中河北大軍十萬以擊之……我爹沒搶過他,窩了一肚子火,不然你以為我昨日為何平白無故挨打?」
李素:「……」
該死的,剛才自己走神想比基尼妹妹的功夫,這廝到底說了多少話?自己還錯過了什麼?
決定了,不跟他聊天了,太累!
第六十三章
無意獻策
雞同鴨講,驢唇馬嘴,說的就是眼下的狀況。
一個滔滔不絕說得起勁,一個半眯着眼睛想着比基尼美女,大家各得其樂,卻根本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如果李素想和他成為人生知己的話,想必此生一定要花很大的力氣。
「雖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好厲害啊!」李素聲色俱佳地表達了雖不明但覺厲的情緒,然後很快轉移了話題。
軍國大事與他一個農戶小子何干?李素的心很小,只容得下一棟房子。
「咱們還是聊聊房子吧,小公爺快看,這是我家新房子的圖紙,很厲害的……」李素展開圖紙,開始炫耀自己的新房子。
程處默顯然也是個心大的人,很快忘記了被老爹痛揍的不悅,也忘記了剛才還信誓旦旦說要投軍的豪言壯語,立馬被圖紙吸引了注意力。
「這……是個啥麼。」程處默盯着圖紙喃喃道。
李素鬆了一口氣,很好,這傢伙上輩子一定是魚投胎,記憶只有七秒,唆使小公爺投軍的罪名應該怪不到他頭上了。
「小公爺請看,這裡是車庫,不,不是馬廄,比馬廄高明多了,它不是圈馬的,是停馬車用的,這裡是浴室,不,裡面不放澡盆子,而是放一個……嗯,特大號的澡盆子,裡面還有一個桑拿房,洗完後可以在裡面蒸一蒸,很舒服的,『桑拿』?很難解釋,不用在意這些細節……」
現在輪到李素滔滔不絕了,程處默直楞着眼,看着李素嘴皮子不停張合,正應了李素剛才那句話,雖不明,但覺厲。
李素嘴都快說幹了,終於將新房子的各類設施介紹完畢,笑得兩眼眯成一條縫,最後說出了耗費口舌的真正意圖:「小公爺家裡難道不想弄這些新奇玩意嗎?有了它們,日子會過得更舒坦,如果小公爺需要,我願為你畫圖紙,保證將貴府改造得既美觀又實用,圖紙賣你十貫錢不貴吧?小公爺有意否?」
「我……咳,我剛才說到哪裡了?對了,打薛延陀!呵呵,陛下已下定了決心,說話就要點將出兵了,李靖想當這個行軍大總管怕是沒那麼容易,我爹豈是輕易相與之輩?這事明日朝會怕還有一番波折,說不定……」
李素抬頭看看天色,喃喃道:「天不早了,我爹還在家等我吃飯呢,小公爺,實在抱歉,我先告辭了,啊,對了,我對如何攻打薛延陀很有興趣,下次煩請小公爺繼續說,今就算了,告辭告辭……」
……
跟程處默聊天簡直是酷刑,李素決定以後見了他躲着走,躲不過去就裝病,跟碰瓷似的,見到他就往地上倒,兩眼翻白,口吐白沫,手腳直抽抽……
相比之下,跟東陽聊天就輕鬆多了,不說聊天了,僅看她那張臉就比程處默賞心悅目得多。
仍是涇河河灘邊,東陽一身紫裙,不施脂粉,白淨無暇的素麵看着河水,文靜地托着腮。
「工匠的事,多謝你了,他們很不錯,圖紙上的東西他們都明白,想來建好房子後應該差不了。」李素朝她道了謝,雖然大家很熟了,而且對她還有救命之恩,但道謝的禮儀還是有必要的。
「行了,工匠用得順手就好,蓋好了房子趕緊讓他們回宮裡去,太極宮修繕承香殿正缺人手,昨日工部的官員發現不見了幾十個工匠,還發了火呢,後來下面的人報出我的名頭才讓人家閉了嘴。」東陽說着,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
「多謝多謝,讓你為難了,再有一個月怕是差不多封頂了,剩下的活兒村裡的工匠能做。」
東陽嘆了口氣道:「明日我還是進宮跟父皇稟報一下這事,瞞着父皇終究不妥當,這幾日宮裡宮外人心惶惶,父皇和朝臣們火氣大得很,調用工匠的事若是瞞着卻被他發現了,怕是免不了幾句斥責……」
李素眼中忍不住冒出八卦的光芒:「啥事火氣這麼大啊?宮裡遭賊了?」
「你家才遭賊了……」東陽嘆道:「還不是男人家打打殺殺的事,據說是因為薛延陀的真珠可汗,這幾年愈發兵強馬壯,在我大唐邊境殺了不少百姓,父皇想出兵攻打,房相和魏徵等一干文官們卻覺得應該休養生息幾年,待國力更盛後再打,吵來吵去,父皇和大臣們都吵出一肚子火氣……」
李素笑道:「這事我聽說過,昨日盧國公府的小公爺來了,因為這事他平白無故挨了盧國公一頓痛揍,冤得慌呢。」
東陽眨眨眼:「你……跟程處默合得來?」
李素點頭,肅然道:「知己,堪比伯牙子期一般的……知己!」
就是沒法聊到一塊去……李素默默在心裡補上這一句。
東陽笑道:「程叔叔一家上下倒是真性情,跟誰都處得來,據說我大唐剛立國的時候,高祖爺爺將長安城外的三百畝良田賜給程叔叔,有天莊子裡一位農戶家的老婦人得了急病,程叔叔親自背着她快馬飛馳進長安,找到孫老神仙醫治,這事直到今日還被人傳誦,從那年起,程家莊子的田產愣是比別家莊子多了半成……」
二人閒聊時天南海北什麼都聊,東陽說着說着忽然噗嗤笑出了聲。
「說起程處默更好笑,昨日他不知發了什麼瘋,回到府里嚷嚷着要去河北道投軍,氣得程叔叔把他吊起來抽了小半個時辰……」
李素吃了一驚:「又挨了頓揍?」
「是呀,他是程家嫡長子,正經要繼承爵位的,誰家嫡長子那麼混賬,好好的爵位不要,跑去行伍里投軍玩命?」
李素苦笑道:「這可真是冤上加冤,因為一個薛延陀,程小公爺得挨多少頓揍呀……其實我就想不明白,為何我大唐一定要出兵呢?不戰而屈人之兵不是挺好麼?」
「世上哪有那麼多的不戰而屈人之兵?你想得倒美。」
「怎麼沒有?單說薛延陀吧,我雖然不知道那位真珠可汗幾斤幾兩,但是……他總應該有兒子吧?只要兒子的數量超過兩個,這事就能成。」
東陽白了他一眼,笑道:「真珠可汗的兒子關咱大唐什麼事?難不成他們會幫大唐把他們父親殺了?」
「笨!沒聽說過漢朝的推恩令嗎?」
「哦?怎麼說?」
「推恩啊,薛延陀名義上還是大唐的藩屬國吧?真珠可汗的地盤如果是一塊銀餅……抱歉,習慣了,好吧,如果是一塊大餅,陛下為何不以宗主國的名義給薛延陀下旨,把那位可汗的兒子們都封為可汗?這些新出爐的可汗們的封地嘛,就在大餅上畫吧,你一塊,我一塊,轉眼間一塊大餅七零八落,不光是地盤,麾下的勇士也是大餅,你五萬,我八萬的,拆得亂七八糟,那時真珠可汗焦頭爛額回過頭對付自己的熊兒子們,我就不信他還有心力敢染指大唐邊境……問題是,真珠可汗必須要有兩個以上的兒子,此計方能得售,如果他只生了個獨子,這台戲唱不了……」
李素說着將懷裡的圖紙掏出來,再次核對加欣賞,還是自家的房子最迷人,軍國大事有什麼意思?
垂着頭看了很久的圖紙,李素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周圍太安靜了,不是應該有個姑娘在旁邊的麼?
抬頭一看,東陽滿臉呆滯,定定看着他,目光很……反正李素看不懂。
「喂,你沒事吧?怎麼了?」巴掌在東陽眼前晃來晃去。
東陽仍舊呆滯的模樣,緩緩地,一字一字地道:「真珠可汗……真有兩個兒子!」
第六十四章
橫截聖意
真珠可汗真有兩個兒子……
李素也呆住了,腦海里跳出來的第一個念頭不是什麼推恩令,而是……這傢伙太弱了吧?
好歹也是草原上的王者,只生了兩個兒子,看看人家李世民,兒子生了十四個,女兒生了二十一個,簡直是活生生的人形種馬,對比一下,只生了兩個兒子的傢伙居然好意思來搶人家種馬的地盤,他不羞嗎?
「李素,剛才的主意,是你想出來的嗎?」
李素深沉地望着天,一副回憶唏噓的模樣:「在我很小的時候,村里路過一位老道士……」
「行了行了,沒一句正經話!」東陽狠狠白他一眼:「有主意不早說,你這一番話可以讓我大唐少死多少將士,積大德的計策,還藏着掖着,不怕老天降雷劈你!」
「真有一位老道士……」
「閉嘴!」東陽難得地發了脾氣,站起身看看天色,道:「我現在進宮一趟,父皇說不定已開始調兵遣將了……」
看着東陽風風火火的樣子,李素有點不適應,大概這是大唐公主天生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吧,文靜柔弱的東陽也不例外。
「這個計策……還行嗎?」李素小心地問道。
「行不行先稟報父皇再說,男人家打打殺殺的事情我懂什麼?不過我覺得還行……」
李素眼裡不知不覺冒出了希冀的光芒:「大家都不容易,若是朝廷採用了我的計策,是不是應該賞我一些……」
話沒說完,東陽公主跟他揮了一下手算是道別,然後匆匆走遠。
李素愣在原地,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半晌,才從喉嚨眼裡擠出未盡的話:「……錢啊?」
沒有回答,東陽公主的背影后面跟着十幾個侍衛,慢慢變成了小黑點。
李素黯然嘆息:「這人……不講究。」
……
太極宮,甘露殿。
今日殿內坐滿了武將,李靖,李勣,尉遲恭,程咬金,連久病在床的翼國公秦瓊亦在座,李世民為了體恤他,特意讓他躺在一張軟榻上。
文官也有,長孫無忌,房喬,諸遂良等等。
武將們不拘小節,坐在殿內嘻嘻哈哈鬥嘴,文官們的神情卻頗為凝重,細細觀察一下殿內文武官員的比例,便能發現不少微妙的細節,武多文少,又是商議薛延陀之事,由此可見陛下的心思。
尚書左僕射房喬暗暗嘆氣,看來陛下決心已定,要出兵攻打薛延陀了。陛下性烈,永遠受不得挑釁,當年東突厥頡利可汗可汗兵臨長安城下,逼着陛下籤下恥辱的渭水之盟,僅僅只過了四年,陛下便報仇雪恨,將頡利可汗活擒至長安,如今薛延陀二十萬大軍犯境,心氣愈高的皇帝陛下更不能忍了,北征薛延陀已是定局。
說是商議,其實只是李世民將眾人叫來宣布自己的決定。
攻打薛延陀不是一時意氣,李世民在做這個決定之前也有過多次思量,如今大唐兵鋒正盛,十來年的休養雖遠未達到國強民富的地步,卻也是糧倉豐足,刀械滿庫,再加上官府清廉,萬眾歸心,天氣也正至初夏,可以說無論天時地利人和,這一次都占盡了,至於戰爭的代價……古往今來,哪一次戰爭不需要付出代價?
「朕心意已定,即日調關內河北兩道,計十萬府兵,出征薛延陀,拜衛國公濮州刺史李靖為河北道行軍大總管,總領關內河北十萬大軍北征……」
房喬暗嘆一聲,不得不道:「陛下請三思,我大唐如今休養之策甫見成效,民居倉廩堪堪充足,此戰兇險,耗錢糧巨萬,遑論我關中萬千子弟性命,我大唐耗十年之功而創下的盛世怕是大傷元氣,再窮十年之力方可復見,故臣以為,對薛延陀莫如以懷柔撫之,待四五年後再興刀兵方為上策……」
李世民眼中露出兇狠的戾氣,重重地道:「玄齡勿復多言,朕意已決,中書,門下,尚書三省協力,禮部擬草檄文,戶部撥運糧草,兵部調遣將士軍械……今日無論文武,無論政見,戰端開啟,務必各司其職,齊心協力,來年今日,朕要看見薛延陀之牙帳已成我唐人牧馬之樂土……」
話未說完,一名宦官匆匆走來,小心翼翼跪在殿外道:「啟稟陛下,東陽公主殿下求見,殿下說事出緊急,關乎軍國大事,求陛下召見。」
李世民眉頭皺了起來:「東陽?她能有甚軍國大事?」
終究對這個女兒懷着一絲愧意,李世民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住了怒氣,朝殿內眾臣道:「諸卿稍待,朕去去便來。」
……
甘露殿偏殿內,東陽公主朝李世民盈盈跪拜,李世民剛被她打斷了重要的朝會,臉色有些不悅,看着女兒柔柔弱弱的樣子,也不忍心發火,語氣不太和善地道:「東陽如此着急見朕,有事嗎?」
東陽垂頭道:「有事,很重要,故東陽不得不耽誤父皇一點時間,請父皇撥冗,聽東陽詳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