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奇物語2 - 第10章



  小野田麟三郎目瞪口呆,他對弈時本覺布局占優,只不知為何,後來卻漸落後手,雖有瀨越相助,最終還是以一目告負,而也正是五十三手時,那美國人侵入右下角,挑起戰端,雖然竭力擺脫,但原先的大空被侵蝕得所剩無幾。他只復得這十一手,楊季軒便如已觀全局,這讓他不由得又驚又佩。

  這時,邊上正被拷問的一個中國人發出了一聲慘叫,楊季軒皺了皺眉,高川大佐道:「楊桑,這裡不是論棋之地,還是換個地方吧。」

  楊季軒抬起頭,道:「大佐是要我與那人對弈嗎?」

  高川大佐笑了笑,道:「楊桑是快人,我正有此意。不過,得委屈楊桑,做個不出面的弈者。」

  楊季軒有點奇怪,道:「這話怎講?」

  高川大佐道:「楊桑自然不能代表支隊出面比賽,對弈時,楊桑坐在屋裡,由人代為對弈,通過送進弈譜來對弈。」

  楊季軒道:「可我所應之招又如何傳給代我對弈之人?」

  高川大佐忽然用中文道:「楊桑不用擔心這點,我已有安排。」

  是要用我的讀唇語之技吧。小野田麟三郎有點失落地想。今天與瀨越師兄合力對付美國人,已覺有違棋道,更兼一敗塗地,他本也決意不肯再用此技。可是,聽高川大佐的意思,明日與美國人這一局,是要讓自己只當一個代弈者,那也不妨吧。

  他正想着,忽然聽得楊季軒道:「好,我答應你。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麼?」

  「我希望在申報上登上這局棋的棋譜。」

  他這話剛說完,一個正在被拷打的中國人忽然大聲吼道:「姓楊的,你這敗類!漢奸!走狗!下棋就能買通你嗎?」

  他只吼得這幾個字,本田龍男一拳打在那中國人的肚子上。那個中國人本來便已被倒吊着,這一拳打得極為沉重,從鼻子裡也冒出血來,當然也罵不出來了。

  楊季軒低下頭,小聲道:「大佐,請快點帶我出去吧。」

  高川大佐笑道:「楊桑,你早這麼做便不用吃這麼多苦了。緒方,快扶楊桑出去。」

  等他們走出鐵籠,小野田麟三郎有點失落地收着棋子,將那棋枰又收成一個盒子,用結城綢包好,跟着他們出去。

  支那人真是蠢啊,看着踉蹌的楊季軒和因為攻心有成效而覺得高興的高川大佐,他呆呆地想着。

  「那就是楊桑的孫子吧?」

  在上海的虹橋機場候機室里,小野田團長看着插滿紅旗的機場圍牆,忽然有一陣心痛。

  「團長。」

  有人叫着他,他轉過身,是島田作。

  「島田君,有什麼事嗎?」

  「團長來過中國?」島田作可能還沒有從輸給楊國光的沮喪中恢復過來。臉上仍有點訕訕之色。

  「在昭和八年時來過。怎麼了,島田,輸給那個中國人你很不開心嗎?和中國圍棋隊比賽,你不也輸了兩局嗎?」

  這次是分先對弈,八人先後下了五十六局,按中國規則,黑方貼二子半。五十六局棋,有二十四勝二和三十負。從勝負率上看是日本輸了,但其實來的大多是日本棋院的二線棋手,有兩個還是業餘段位的。而中國棋院派出的都是一線棋手,取得這樣的成績,實在算不得好。島田七局只輸了兩局,戰績並不差。其中一局因為按中國規則,要收單官,才輸了半子,若按日本規則,反是勝的。

  「不是這個原因,我想問一下團長,中國人記譜是怎麼記的?」

  小野田看了看島田,道:「島田君,你怎麼想起問這個來了?他們也用通行的記錄紙啊。」

  所謂記錄紙,也就是在紙上印着棋局的樣子,記錄人只消在紙上標下行棋的步驟便可。這種記譜法直觀易記,記時也方便,已是通行的記譜法。

  島田拿出一張紙,道:「團長,你見過這樣的記譜法嗎?」那是一張白紙,大概也是從練習簿上撕下來的,上面只寫着些簡體漢字,雖然不是很看得懂,但也大致看得出,那些只是單字而已。這些單字絕少重複,密密麻麻的足有一百五六十個字。

  「這是從哪裡來的?」

  「是和我對弈的那個中國人記的。我見他每下一手便在紙上寫一個字,全部記完後,我見他忘了帶走,便拿了來。我數了,剛好一百五十五個字,我們下了也有一百五十五手。」

  是楊國光記的譜啊。小野田笑了笑,說道:「中國古代有一種四景盤,就是把棋盤上的三百六十一個點全部用不相同的字填滿,一般是四首漢詩。而記譜時,棋子下在哪兒,只消把對應的字記下來就可以了……」

  突然,他一陣驚愕。

  他終於明白楊季軒為什麼會答應高川大佐要他下棋的要求了!

  「你記的譜呢?」當想通這一點,他迫不及待地對島田作道。

  那不是一個高手應有的棋路!

  小野田當看到緒方在那美國人身後用唇語傳出的譜時,幾近于震驚。

  俗手!不折不扣的俗手!

  按楊季軒的棋力,絕對不會下出這等棋來的。難道是緒方傳錯了?可當他用疑問的眼光投向緒方時,緒方卻報以肯定的答覆。

  如果沒有錯,那麼楊季軒肯定有自己的算計吧。可是,不管怎麼想,這一手下去,盤面一下便要落後。現在還是第六手,若落後那麼多,後面又該怎麼走?

  他端坐着,只是難以決斷。

  這種國際圍棋賽雖然只是軍部作為接管上海後的餘興節目,但如果冠軍被一個美國人奪走,也難以說得過去吧。這五番棋已到了第三局,第三局是五番棋中的天王山。不管前兩局勝負如何,第三局都是至關重要的。而自己已連負兩局,這天王山也已是奈何橋了。

  要按楊季軒的譜下嗎?他咬了咬嘴唇。

  二十三歲的江戶麒麟兒,方圓社後期的四天王之一,如果下出這樣的棋來,那可真要成為笑柄。可是,他也實在無法不相信楊季軒。

  他把棋子放入枰中。

  果然,克雷德抬起頭,臉上露出不相信的神色。這個金髮碧眼的美國人,居然也有一股東方式的儒雅之氣。

  但願楊有妙手吧。他暗暗地祈禱。

  這一招俗手使得克雷德長考了半個小時。因為限時兩小時,加上布局時用去的時間,克雷德已經只剩不到一小時了。

  也許是楊季軒的戰術吧。當下一招俗手由緒方傳來時,他想着。克雷德臉上已經露出喜色來了,即使有再多的東方教養,他體內流的還是美國人的血。這一次他不再長考,飛快地應了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