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奇物語2 - 第13章
也許……
沾滿泥土的手指撕開屍體的上衣,透過已經腐爛的傷口,阿年摸出了丈夫爬滿蛆蟲的心臟。
「他爹,我對不住你。」阿年的表情扭曲着,閉上了眼,張開了嘴。
三、阿年的年夜
自從吃了丈夫的心,阿年便真覺得自己有了不同,仿佛更知道累與餓,難過與高興。第二年村里人對付不了獸變後的阿寶,阿年便提議以後每年年夜大家都去林子裡避難,分別藏在不同地方,以免人味太重被怪物嗅出來。自那起,每年她都早早帶着兒女躲進林子,比其他村民還早上許多。村里人只當她因為丈夫的事嚇怕了,其實阿年是為了在暗中觀察大家的藏身之處,這對嗅覺、視覺都很靈敏的阿年來說並不困難。她先安頓好紅珠,哄她睡着,再將阿寶綁在山林深處。一切就緒,阿年便摸過去幹掉最好解決的人。祭壇建起來後下手就更容易了。阿年先挖出心,再把屍體拖到阿寶附近。她總是把腦子擺到屍體最好吃的部分,這樣阿寶獸變掙脫繩索後,便會在附近找到已經準備好的「新鮮年夜飯」,吃飽了就不會再去找別人。
十年過去。
如今的阿年已有了老態,阿寶雖然仍不如普通同齡人懂事,但也已經能跟年紀小的孩子玩在一起了。去年年夜後阿年找到睡在林子裡的阿寶時,發現祭品的屍體剩下很多,周圍有很多阿寶掙扎的痕跡,想必他變成年獸後已多少認得出人了。
本來阿年已經決定今年年夜是最後一次動手。明年起阿寶肯定能夠分辨對象,大可跑遠些去尋找其他獵物,這個村子裡不會再有人受害。
屋外的一陣響動讓阿年回過神來。
阿寶……阿寶在哪兒?紅珠呢?還等在祭壇上嗎?阿年連滾帶爬下炕,剛跑出屋便撞見院子裡的阿寶,他的五官已統統移位,身形驟變,身體不斷發出骨骼移位的聲音,衣褲撕裂露出了逐漸覆蓋身體的紅色毛髮,口中的低吠夾雜着痛苦和憤怒。
「阿寶!」阿年見狀,立即衝過去死死抱住阿寶,她寧願阿寶在這兒吃了自己也好過他去吃掉紅珠!阿寶的獸變尚未完成,本來就在掙扎之中,幾次甩開阿年又被她衝過來摟緊。
「阿寶!我是你娘!你認不認得我!」阿年聲嘶力竭,阿寶的前肢用力一揮,竟將她打飛出去,重重撞到自家牆上!阿年頭暈目眩地咳着血,這一下撞斷了她幾根肋骨,額角也滴下了血。
徹底變成年獸的阿寶穩定下來,過去用前爪推推阿年,試探性地嗅着,但沒有進一步攻擊。
阿年虛弱地眯着眼,看不清阿寶的臉,只模糊地看到他刺目的紅色身形在自己身邊晃動一會兒,然後跑遠了。
「紅珠是無辜的,要救紅珠。」阿年昏沉的頭腦里只剩這一個聲音。她害死過無數無辜的人,但此刻,她的心裡只有紅珠。也只有紅珠,阿年無論如何想讓她活下去!阿年撐住一口氣,動彈分毫都是鑽心的疼,但她把這些疼都當作力氣來用。她跌跌撞撞朝村外跑,抻着脖子往祭壇那邊看。可她跑得近些,再近些,仍看不到紅珠那身本該很顯眼的衣裳。
紅珠呢?紅珠呢?!阿年「撲通」跌坐到地上。紅珠被阿寶吃了!阿年瑟瑟發抖不敢再往前走,她怕看見紅珠的屍首橫在地上,就像當年的丈夫一樣。
她腦袋裡最後的那個聲音也消失了,只剩一片空白。
恍惚間已感覺不到痛,眼前的一切都是晃動的、模糊的。阿年覺得自己好像走到了丈夫的墳頭,再看又覺得是回到了自家院子。她什麼都看不清晰,唯獨院子裡那把破刀,在月光下明晃晃地看着真亮。
手握着刀,阿年再次栽回裡屋炕上。一歪頭,看見紅珠就在炕邊,已經只剩半拉身子。紅珠身後是沒有了半邊臉的丈夫,伸着手在跟自己討心。阿年尖叫着轉過身對着牆,一低頭卻看見無數蛆蟲正從自己胸口鑽出來。
她不知道紅珠沒有死,只是在草叢裡摔了一跤。身體和精神上的打擊已讓她神志不清。她不知道這十年來她一點點偷來的心不只讓她變成人,也讓她變得跟人一樣脆弱。
阿年拍打着胸口的蛆蟲,但它們仍源源不斷鑽出來。她突然想起自己手裡有刀,於是手起刀落,劃開了自己的胸膛。
炕邊的紅珠不見了,丈夫也不見了。阿年覺得好冷。她想看看那些蛆蟲是不是也不見了,低下頭,卻看見自己的心,果然還是缺了一小塊的。
四、日出
紅珠從家裡出來,一手提着柴刀,一手拖着浸透娘的血的棉被。棉被扔到地上,血腥味被寒風吹散在空氣里。紅珠雙手握緊柴刀,等着年獸嗅到這股濃重的血味,她已不在乎自己的命。
一切都是那麼安靜,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頭痛卻找了回來,痛得眼珠快從眼眶裡爆出來。紅珠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只見一道刺目的紅光竄到眼前,接着就是野獸粗重的鼻息噴到臉上。
年獸迅猛地撲到紅珠面前,卻突然剎住,它收起獠牙,辨認出了面前的人。
這片刻的停頓。
紅珠已將柴刀送到年獸腹中,用盡她所有力氣,那麼深,連手也快沒進去。
一切仍是那麼的安靜,紅珠面無表情。
日出。青白的曙光蓋滿村子也只用了一會兒的工夫,村民們陸續從藏身的地方回到家中。
年獸死了。紅珠活着,被村民感恩戴德地送回了家。阿年的屍體還橫在裡屋炕上。
全村的人,都在慶祝。
選擇
文/武四九
1941年,9月16日。
柏林,選帝侯大街,64號。
施林克少校站在門前,饒有興味地看着大門上一塊巴掌大小的黑白方格,那是鋼琴鍵樣式的門鈴,非常特別。有意思,施林克想着,門鈴這種普通的物品也能變成這樣富有創造力的藝術品。
少校的臉上露出了頑童般的微笑,伸出兩根指頭在門鈴上彈奏起來。畢竟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創意,歸根結底還是一個普通的門鈴,上面只有最簡單的七根琴鍵。雖然如此簡單,音調也不如鋼琴那樣精準,但還是能隱約聽出一段優美的旋律在屋子裡響起。
鈴聲響過不到半分鐘,大門從裡面打開,卡爾教授蒼白的面容出現在門口。他呆呆地看着穿着黑色黨衛軍服的施林克少校,以及少校身後的士兵們。
雖然想象過這一刻的到來,但直到蓋世太保按響了門鈴,卡爾才發現,自己會有一天,竟然如此期盼兒子傑斯永遠不要再回這個家。
「施林克少校,剛剛這段《德彪西的月光》,您彈得很棒,在門鈴上也能奏出這樣的水準。」卡爾將不安藏在心底的最深處,勉強擠出一個算得上誠懇的笑容,讚嘆道,「看來這麼多年您並沒有疏於練習。」
施林克少校朝卡爾微微點了一下頭:「卡爾教授,當時您就說過,我是整個班上最優秀的學生,您的誇獎總是能讓人充滿自信。」
「那是因為,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你現在會變成惡魔的幫凶。」卡爾在心裡狠狠地想着,朝屋外望去,只是傍晚,平常熱鬧的街道此時卻已沒有了行人,整個街區都有些過分的沉寂,也許這個時候,還有無數的蓋世太保們正在敲開許多扇門。
卡爾嘆了口氣,回身準備帶好門跟着這些人走,但施林克少校伸出手阻止了他:「卡爾教授,我只是來你這裡做客——難道不歡迎您當年最優秀的學生嗎?」
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卡爾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看桌子上的電話,心裡的不安並沒有減輕,因為他知道施林克在等什麼。卡爾很害怕失蹤了幾天的兒子,這時忽然打電話回來。如果可能的話,他真想在大門上寫上幾個大字告訴兒子:
「傑斯,帶着你的朋友,不要回來!」
但現在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老實地坐在書桌後。一個端着槍的士兵正筆直地站在自己身邊半米處,面無表情地注視着自己,在士兵的眼裡,自己不是着名的作曲家,只是一個嫌疑犯的親屬,如果妄動,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開槍。
現在回想起來,這場噩夢其實在三年前的水晶之夜就已經開始,大批的猶太人被驅逐出境,但卡爾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今這樣不可收拾的狀態。他回想起三天前兒子出門時堅決的眼神:「爸爸,他們不只是猶太人。他們是您的學生,我的兄弟們!」
勇敢的兒子是卡爾的驕傲,但他臨走之前,並沒有告訴卡爾具體的行動方案。
「我們會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等到合適的機會就會逃出柏林的!」傑斯這樣告訴父親。卡爾明白,傑斯這樣做是為了保護自己,儘量不讓這件事和自己扯上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