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奇物語2 - 第17章
他知道她就在這個世界之中,某個角落,帶着那條牧羊犬阿爾法。有些時候他幾乎以為他看到了她,或者是它,在某個街角轉彎的時候、在節日集會的時候,但是他最終還是沒能找到她。
不過最起碼,他知道,只要她還活着,她就還在這個世界裡,某一個角落。
她沒有離開。
打那以後,他雖然沒有摘除「時間軸」,但再也沒有使用過。他的心底有一份期盼,一份懺悔。他總覺得:如果她發現他這麼做了,說不定就會回來。
回到他身邊。
他堅持了一個選擇,不再猶豫,不再遲疑。
在用指紋打開房門之前,傑瑞仿佛聽到了一聲輕輕的犬吠。緊接着他把這聲音歸結為疲勞的幻覺。可能是他的手顫抖得太厲害,門沒有開,鎖發出了錯誤的「嘟嘟」聲響,這讓他有些煩躁。他把買的東西放在地上,又一次抬起手,這時候,門卻自己開了。
他抬起頭,看到一張年邁的臉,有着熟悉的五官,帶着熟悉的神氣。
「你回來了,親愛的。」莉莉說。
他呆滯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好了。」她比他年輕一些,行動依然靈便,乾脆地拿起地上的袋子,往裡面看了看,帶着責備的語氣說道,「你可算記住要買什麼了,呆瓜。」
她轉身進房間,一隻壯年的金毛犬衝到門口看了他一眼,搖了搖尾巴,又跟隨她進了房門。傑瑞有種身處夢境一般的迷茫感,既恐懼又快樂得無法言說。他呆呆傻傻地跟了進去,卻發現莉莉沒有把東西收起來,而是把它們隨意丟在一旁。
「要收好……」他喃喃道。
「那不是重點。」莉莉說着,抓住他的手腕。
傑瑞許久沒有碰觸那個東西,有些慌張:「你要做什麼?」
「我要和你一起用『時間軸』。」
「做什麼?」
「用我唯一存儲過的檔案,」她對他笑,充滿了愛慕和眷戀,「回到我們年輕的時候。」
正確的選擇
他們一起摘除了「時間軸」。
儘管在莉莉生孩子的時候,傑瑞幾乎就後悔了。她看上去疼得如此慘烈,以至於他簡直希望她從來都沒有懷孕。然而小小的徐貝利終於還是出生了,粉紅浮腫,醜陋不堪。這時候傑瑞又想:啊,或許他應該選擇羅西,這樣他就會有一個漂亮的孩子。
他抬起頭,看到無處不在的廣告:「你後悔了嗎?請選擇『時間軸』。」
傑瑞盯着它看了一會兒,轉過頭,走進妻子的產房。
貝利尖銳地哭號着,莉莉躺在床上,精疲力竭,頭髮全都汗濕貼在臉上,身上黏着血污和汗跡,散發着一股子難以言喻的臭味。
他親吻了孩子的額頭,然後從隨身的袋子裡拿出毛巾,浸了些溫水,輕柔地擦淨她的臉。
他不後悔。
他知道,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
火種
文/璃砂
「那麼,總裁先生,現在開始我們的採訪吧。」我將錄音筆推亮,擱在長桌上。
他與我相對而坐,靜若止水,右手靜棲在桌面的一本書上,身後白牆似雪。對於一個年過四旬者,他的面容顯得過於年輕。這張臉孔曾經常常出現在財經報紙和電視屏幕上,令無數女性怦然心動。
我忽然不知該從哪裡開始提問了。橫亘在我們之間的這條長桌兩端,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我是一本雜誌幻想故事欄目的實習記者,對方則是資產過億的伊扎克公司總裁。這是我第一次做獨立專訪,而他,可能是最後一次接受記者的訪問了。
幸好,他寬容而老到地化解了新手記者的窘境。
「我唯獨同意接受你的採訪,是希望傾聽我敘述的是個能以寬容的心態接納世界的人,而不要老到地一開始就提防對方在說謊話或另有所圖——就算對方是曾經的奸猾商人,現在的階下囚。」
除了尷尬地笑笑,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回應。於是他接着說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來採訪前做了多少準備功課,但流傳於外的材料可能不會寫到,曾經在世界各國設立分支的伊扎克公司,最初起源於一個小小的婚介所。」言談間,他的手輕輕在書本的封皮上滑動。我注意到,那是阿西莫夫的《裸陽》。
「某天,一個梳着長髮辮的女孩子走進了那家婚介所,面對我們的諮詢員,她卻一直沉默寡言。後來我們才知道,她的前夫——讓她不惜與家人決裂而以身相許的男人,在婚後有嚴重的施虐傾向,即使離婚,也治癒不了她已患上的抑鬱症。我們為她安排了多次相親,每次都無疾而終。正當所有人一籌莫展時,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我們的一位男業務員愛上了她。」
我詫異地揚了揚眉,我以為他會給我講一個商戰勵志故事,沒想到聽到的卻是一個白爛言情故事。這個微小的動作也沒逃過他的眼睛。「這件事本來不值一提,除了一個小細節——那個業務員是個機器人。負責進行數據分析配對的新型機器人愛上了她。之後,他們順利地走到了一起——那姑娘領走了他,兩人幸福地生活了下去。」
「……不可能。」我低聲道。
「你是指『機器人不可能產生感情』嗎?我也這麼困惑過。最終,我得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結論——你應該知道,阿西莫夫機器人定律第一條是什麼?」
「『不得傷害人類,也不得漠視人類受到傷害』。」
「很好——如果這種傷害是心理上的呢?」
我語塞。沉默了片刻,他接着說:「人類的心理和生理本來就是相通的。我相信,那個機器人所謂的『感情』,是源於第一定律的衍生邏輯,只是這種邏輯也許被某些偶然的因素放大了,電路、磁場、太陽黑子,誰知道是因為什麼。新型機器人的智能能達到的極限現在還沒有定論,但好像足夠讓那女孩重獲幸福——他們名為主僕、實為夫妻地一起生活,直到她因癌症死去。」
我想裝得冷漠老到些,以掩飾自己閱歷的不足,但顯然沒有成功。好在他對菜鳥露怯並不反感。
「這件事讓我也很驚訝。於是,我以婚介所的名義,開始嘗試為情感失敗的客戶提供新型機器人。這個生意很好做,連我也沒預料到,看起來富足繁華的都市中,需要情感安慰的人那麼多。於是我又新開了分支店鋪,聘請專業人員對浩如煙海的徵婚信息數據庫進行了全面分析,對潛在的客戶進行引導,讓他們體會到人類伴侶的可替代性。」
「你是說後來被曝光的,聘人扮演徵婚中『負心者』角色,欺騙顧客的事件嗎?」
「那項策略可以被稱為『圈套』,也可以說是對人類交往大概率事件的先行預演。」他不動聲色地笑道,「而我的機器人們,卻能讓這種事件的發生概率降到零。當然,我必須將進貨來的機器人進行改造,強化第一定律在情感領域的應用,並對相關服務配件改進調整。大幅度修改成品機器人的程序是很困難的,於是我開始走黑市的渠道,又建立了自己的『山寨工廠』。就這樣,為伊扎克積累了原始資本,也如你所知,同時埋下了法律隱患。」
「在客戶資源足夠雄厚之後,正面推廣『綜合服務型機器人』的伊扎克公司開始運營。公司表面經營各類家政、公共服務型機器人,但核心產品『伴侶型機器人』卻一直踩在監管的紅線上。不過只要有市場,一切障礙都能掃清。而之後的事情,你從資料上也可以看到了。」
他淡淡地敘述,到了高潮卻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