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奇物語2 - 第18章
這次,對方沒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好像是隨意地灑在桌面的書本上,然而焦點集中在哪裡,我卻不得而知。
「當機器人極力避免一種傷害時,也許會不可避免地產生另一種,比如倫理問題,比如社會隔閡問題,比如整體生育率的降低,推着社會滑向不可控的方向。從這個角度說,抹除伊扎克公司並非一項不智之舉。」
他客觀評判的語氣讓我不禁想起了一則荒謬但又幾乎被證實的流言——將伊扎克公司內部文件作為致命底牌泄露給警方的,不是別人,正是這位總裁自己。
「您不為自己……感到遺憾嗎?」
「遺憾?」他笑了,「是,我很遺憾自己造成的麻煩。擾亂公共秩序、有傷風化這樣的罪名,應該定輕了吧。」
定時器嘀嘀地響起,告知我採訪時間結束。我不得不站起身向他致謝道別。然而走到門口時,我終於沒有忍住,轉身向他。
「……總裁先生,事實上,目前輿論對您罪名的認定持另一種傾向——不是擾亂社會秩序罪,而是……隱瞞自己機器人的身份、陰謀顛覆社會的反人類罪。」
他愣了一下。看得出他立刻明白了那項罪名意味着什麼,因為那本書隨着他手指一顫,掉落到了地上。
一張照片從書頁中飛逸出來,羽毛一樣輕飄飄地落在地上。那是一張梳着長長髮辮女孩恬靜微笑的臉。
他苦笑着搖搖頭,俯身將照片和書本撿了起來。
「記者先生,謝謝你提前告訴我這個消息。對於這樣的罪名,我不會嘗試去辯解,即使和我同型號的機器人會被盡數銷毀,我們的名字會成為機器人歷史上的污點。畢竟第一定律是鐵律。但是——」他望向我,他枯朽的瞳孔中好像泛起一星殘火餘光,「我希望你能明白,鐵律也會有優先執行的等級。讓『伴侶型機器人』去陪伴更多的孤獨者是她的願望,在她的有生之年我必須替她完成,沒有選擇,也不會後悔。」
我忽然覺得說不出話,草草點頭退出房間,駕車離開看守所,將自己隱沒在喧囂繁華的鬧市街頭。
當他凝視她時,那一瞬的撫慰動機是電信號錯誤?還是像人類第一次學會用火一樣,是造物主靈光乍現的恩賜?然而那一星火苗被撲滅了,乾淨、徹底,不留任何燎原的可能。
我不該難過,我告訴自己,因為我是人類。
但眼前的街景還是模糊了。因為,我是人類。
特赦實驗
文/寶樹
西裝筆挺的男人走進牢房,上下打量着——
這是一個很狹小的房間,房裡除了一張床外幾乎一無所有,床上一個穿着囚服的人背對着他躺着。
「布雷沃克先生?」男人小心翼翼地喚道,對方沒有回答,他又叫了兩聲,對方仍然一動不動。男人剛想走近,那個人說話了:「你是誰?我不認識你。」聲音低沉,身子仍沒有轉過來。
「我叫貝克·奧爾森。」男人說,「關於您的案子,我是來幫您——」
「這麼說你是法庭請的辯護律師?」布雷沃克打斷了他,「他們接受我的上訴了?什麼時候開庭?」
「據說您上訴要求改判為死刑?」
「是的。比起終身監禁來,我更希望死刑。」
「這恐怕比較難辦……」奧爾森慢條斯理地說,「您知道,和大多數文明國家一樣,我國早已廢除了死刑。雖然您的案子引起了社會上的激憤情緒,也有人在報紙上主張恢復死刑,但作為法治國家,這是不能接受的。當然,減為有期徒刑的可能也很小,老實說,您的作為令世界震驚,上百人死在您的炸彈和槍擊之下,證據確鑿,我也無法幫您脫罪……」
「那你還來幹什麼?」布雷沃克不耐煩地說。
「我是來告訴您一個好消息。」奧爾森說,「只要您願意和我合作,就有機會在有生之年重獲自由,也許很快就能離開這裡。」
「這不可能……慢着!」布雷沃克猛然轉過頭,眼神銳利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你不是律師,你是什麼人?」
奧爾森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容:「律師幫不了您,但是我能。」他遞給布雷沃克一張名片,布雷沃克看到了「……皇家科學院醫學高等研究所特級研究員」一行字。
「我們正在實驗一種非常重要的新藥物,只要您自願成為實驗者,就能獲得特赦,得到自由。這裡是國王簽名的文件,具有法律效力。」奧爾森拿出一個文件夾。
布雷沃克精神一振,坐起身來,接過文件,仔細翻看着:「嗯,條件看來不錯……我真的只要參加實驗就能獲得自由?」
「是的,在實驗結束後,無論什麼結果,您都可以獲得自由。」
「如果實驗失敗呢?我會不會死?」
「這很可能,我不想瞞您,之前的動物實驗有30%的死亡率……」奧爾森說,「不過,這不也是您期盼的嗎?無論怎樣,您都沒有損失,總比在這裡一輩子關着強。」
布雷沃克露出了譏諷的笑容:「沒錯,怎樣都比現在強……但你們實驗的是什麼藥物?為什麼找我?」
「這是絕對機密……」奧爾森湊到他的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
布雷沃克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布雷沃克無力地呻吟着,如同在地獄的烈火中煎熬着,又如被浸入冰窟,每一寸皮膚、每一塊肌肉都感到了並存的灼熱、冰冷、刺痛和麻癢,五臟六腑如同向一切方向被拉扯着,各種無視邏輯法則的矛盾和痛苦紛至沓來。他想掙扎卻掙不開,因為事實上他被捆綁在一張病床上,周身的皮膚已經潰爛。
如今他知道了,實驗的是什麼藥物——這是一種人類夢寐以求的長生不老之藥。
奧爾森告訴他,人的壽命有限,原因在於細胞分裂有限,而細胞分裂有限又是因為染色體末端有一種小顆粒,每複製一次,都會變短一點點,一旦完全耗盡,細胞就不再分裂,人就會老死。因此,只要能保持其長度不變,就能使人長生不老。問題的關鍵在一種端粒酶上,要使它不喪失活性,才能讓複製無限進行下去……給他注射的這種藥物,就含有一種特殊活性物質,被稱為「長生素」,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人體細胞端粒酶的活性,但又不至於演變成分裂完全失控的癌細胞,這樣就能實現永生。
但這只是抽象的理論,要使它變成事實需要大量的人體試驗,布雷沃克就是主要被試驗者之一。這種試驗要對人體進行全方位的改造,深入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令人痛苦異常。布雷沃克相信,就是瀕死的癌症患者也不會願意用這種方式來換取生命。最可怕的是沒完沒了的——為了保持端粒酶活性,幾乎每天都要注射,已經有一年多了,他天天都生活在極度的肉體痛苦中。如果可能的話,他真想毀約,回去坐一輩子牢也認了,但是此刻已經由不得他了。
「這種酷刑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結束?」他曾有氣無力地問奧爾森。
「很抱歉,」奧爾森對他說,「看來我們的實驗似乎走入了歧途,還需要一陣子……唉,如果瑪麗還在,也許我們不會走這樣的彎路了。」
「瑪麗是誰?」
「『長生素』的發現者。」奧爾森說,「所里最優秀的專家,可惜她在研究最後的劑量配比時忽然去世了,研究也不得不放慢了腳步。」
「讓我回牢里去,老子不幹了!」
「這不行!」奧爾森板着臉,「您已經簽了合同,在實驗成功前是不能離開這裡的……您再忍忍吧,約翰,再來一針。」
這一次,兩個月後,疼痛和麻癢漸漸消失了,周身的皮膚也好像換了一層新的,一個疤痕也沒留下。布雷沃克長出了新的頭髮和牙齒,奧爾森也沒有再給他繼續打針。
「我們可能已經成功了!」奧爾森對他說,「經過抽檢,發現您周身細胞都已經更新了,而且還在健康有序地分裂中,看來您已經完全恢復了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