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奇物語2 - 第23章



  沉默。

  兩個人都只聽得到呼吸聲,如此僵持了幾秒,薇薇忽然有些害怕,她試探着小聲叫道:「餵。」

  「你以為你是誰?」靳煒壓低了聲音說道。

  「什麼?」

  「你以為你是誰!」他對着話筒大喊,「你他媽以為你是誰!賤人!你是不是都忘了,啊?用不用我幫你回憶你落在我這裡的東西,我都完好地替你保存着呢,你的……」

  靳煒聽到電話里傳來的忙音。他狠狠將話筒砸向桌面,茶几頃刻裂開一道淺痕,他又用力地對着電話跺上幾腳,狠狠發泄,直到碎片翻飛。

  停下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剛剛一直在用那條連上樓梯都困難的傷腿,遲來的疼痛迅速涌遍了全身,他重重倒下,喘着粗氣,雙手抓不到任何能讓他起身的支撐,這一天最後的陽光終於落在身上,像披了一層薄紗,世界忽遠忽近。

  幸運的是這疼痛感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在漸漸緩和了以後,靳煒站起來,他想推開窗喘口氣,但空氣早就不那麼新鮮,忽然所有的東西都不再配合,靳煒緩慢地走進庭院,坐在藤椅上,椅子只搖了幾下便緩緩停止。

  閉上眼睛,風在耳邊低語,仿佛是佛祖在誦經,這一刻如此安詳,只恨無人站在對面捕捉,忽然,他聽到草叢中一陣細碎的響動,睜開眼,海明威正跑過來。

  「嘿,你回來了啊。」靳煒伸出蒼老的手,招呼海明威過來,雪球還是一步不離地跟在身後。緊接着,大花貓邁着沉重的腳步,身子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也艱難地走了過來,一隻跟着一隻,他所有養過的寵物,又開始在庭院四處嬉鬧,圍着他轉圈,靳煒微笑地看着這一切,心下釋然,右手鬆開,注射器掉落在地上。

  第二部分

  攝像機的鏡頭幾乎快貼在她的臉上,逼得薇薇步步後退,面對記者的追問,她已經泣不成聲。

  「我不知道……他昨天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讓我今天過來,不知道什麼事……不知道……他沒說過。」

  一名警察過來攔下了記者,又吩咐其他人仔細搜查一下,看看有沒有遺書或其他證據。

  靳煒的屍體已經被抬走了,平時寧靜的庭院此時喧囂異常,薇薇眼淚不止,看着那個空蕩蕩地在風中搖動的藤椅,她既難過又憤怒。

  往事像匕首一樣瞬間刺中了薇薇的心臟。

  一連幾天,都毀滅般安靜。

  媒體已經報道了靳煒自殺的消息,但原因為何,一直都是所有人的疑惑,薇薇難以掩飾內心的不安,對於不依不饒的記者,他們的事遲早會被踢爆,這才是最讓她擔心的。

  她覺得靳煒跟她開了最後一個玩笑,她甚至有時會想,靳煒的自殺是他自己早就決定的,而提前打電話給很多年都沒聯繫過的自己,其實也無非是想讓她成為趕到現場的第一個人,然後用最短的時間找到那些東西,但是薇薇忘記了,當時的她太過驚恐,腦子裡一片空白,她匆忙地報了警,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薇薇想起了那天夜裡明晃晃的閃光燈,每一下都那麼刺眼。

  那是展覽結束後的傍晚,男朋友正穿着圍裙炒最後一道菜,她接到了靳煒的電話,一個普通的飯局邀請卻讓她猶豫了半天,直覺告訴她今晚如果踏出這個門,就很難走回來,但她最後還是義無反顧地去了,帶着凜冽的快感。那晚她喝了太多的酒,僵硬的笑容就那麼被畫在了臉上,嘴角怎麼也折不下去,但她已忘記是怎樣的心情,只記得自己如木偶般,被擺出了五花八門的姿勢,她聽見他不斷地讚美自己的皮膚和身材,她感受到一隻粗糙的大手在自己的身上遊走,時快時慢,走走停停,像趕路人在征服每一個山丘和沼澤。

  忽然,他打開頭頂昏黃的燈,去柜子上取下相機,她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他,迎合着把長發輕撩到背後,誘惑地緩緩吐出舌尖輕舔上唇,他笑了笑,快門聲響。

  「腰再放低一點兒,頭抬起來。」

  「那邊的頭髮也別遮着胸。」

  「手指分開。」

  「腿再抬高一點兒,對,再高一點兒,好,停下。」

  他擺出了一個專業攝影師的姿態,而她則接受了太多的指令,每一道都完美地照做了,快門聲跳動着華爾茲的節奏,穿插着兩人互補的笑容,在闌珊的夜色中勢如破竹。後來,酒瓶碎了,睏倦和疲累決堤般難以阻擋,直到第二天,她無聲地走出他的家門。

  可怕的是,這羞於啟齒的過往像是上了癮的大麻,薇薇發覺自己根本無力擺脫鏡頭後面那個可以洞穿一切的眼神,他雖然早就不再年輕,但是卻太過迷人,她就這樣留在了他的身邊,像只溫馴的貓。

  薇薇記得有一次當快感如潮水退去,她望着天花板急促地呼吸,靳煒忽然用手指划過她線條柔軟的臉頰,痴迷地說:「完美就應該是這樣。」

  那是她這一生聽過最美的稱讚。

  然而在越來越漫長的日子擦身而過之後,薇薇發覺一切並不如她想象般順遂,靳煒越來越疲於交談,只在自己需要的時候找她,在一起除了上床幾乎無事可做,薇薇的心裡越來越失望,冰涼的觸覺將她的沮喪推向了頂點。這個男人終究只是活在自我的孤獨里,自己可能偶爾闖進了他的世界,但終究只是個訪客。他用他的獨處冷漠地迴避一切,隻字未言,已在千里之外。

  那個淒風冷雨的夜晚她躺在他鬆弛的臂彎里,忽覺人生無趣,起了床,在他無聲的注視下穿戴整齊,臨走的時候她說了聲「再見」,她並未聽見任何挽留。

  出了門,她才想起一些事,她認為自己的離開不能留下任何痕跡,更何況那是一次燒昏了頭腦的自毀名聲,她轉頭走回去,靳煒端着酒杯坐在沙發上,他們彼此沒有說話,她走進書房,開始在架子上逐一尋找。

  翻遍了整個書架,薇薇沒有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她又去翻抽屜,同樣一無所獲。

  走回客廳,靳煒的紅酒已經喝了一半,薇薇氣沖沖地問他:「放在哪兒了?」

  「你為什麼要走?」靳煒完全沒有理會她的問題。

  「走不走是我的選擇。」

  「你喜歡選擇?」靳煒的語氣輕蔑。

  「照片放在哪兒了?還給我!」薇薇大喊道。

  「為什麼給你?」

  「那是我的照片。」

  「那是我的作品。」靳煒笑了。

  「你的作品?你拿它幹什麼?出版?展覽?還是上傳到網上,滿世界地造謠?」

  聽着薇薇無故的指控,靳煒覺得自己正在被誣衊和貶低,怒火中燒,但還是壓住了,用平靜的語氣說:「你既然那麼喜歡選擇,你選一個。」

  薇薇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和面前的這個人清楚地對話,轉身欲走,離開前,她對靳煒說:「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很可憐你,你以為你能操縱一切,其實你只是被自己的欲望牽着鼻子走,你才是那個玩偶,任人擺布。」

  啪!這一下來得猝不及防,在安靜得幾乎聽得到呼吸的房間裡,短暫清晰,靳煒的手落下,薇薇一陣眩暈,重重地撞在牆上,過了一會兒,她才感覺到臉頰火辣的灼痛,靳煒抓起了她的頭髮,眼神變得兇狠,他用冰冷的幾乎沒有感情的語氣對薇薇說:「把你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薇薇一邊用手擋着臉,一邊小聲抽泣,不敢說話,她的頭很痛,渾身都在顫抖,她從沒見過靳煒這樣,更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未知帶來的恐懼擊垮了她的意志,讓她幾乎崩潰。

  靳煒的手鬆開,薇薇膽怯地抬起頭看他,靳煒笑着,仿佛剛才的事從未發生。

  薇薇想跑,但又怕激怒他,只能靠着牆站着,靳煒走回沙發旁拿起另一隻紅酒杯,倒了一點兒遞給她,關切地問:「疼嗎?」

  薇薇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