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奇物語2 - 第27章



  是不是像一針分量太大的迷幻劑?謝林曾經這樣想過。可是明知道當這一針推到盡頭的時候自己會怎樣,他不也還是沉溺在幻象中無法自拔?

  他曾問過露娜,如果他死了,她願意留下嗎?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說「好啊」的時候,臉上的微笑讓他想到,她未必明白這個承諾的意義。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是我的!」身後的少年一下越過他,想要伸手奪取那塊夾在廢棄代步車間的能源板。

  謝林面無表情地用力撥開他,少年一個踉蹌,摔在一邊。像沒看見他一般,謝林不理會生澀的鐵皮摩擦聲,用力把那塊板子拔了出來。

  「你!」爬起身的少年惱羞成怒,一咬牙就揮着拳頭沖向謝林,另一隻手還伸長着去奪那塊板子。

  或許是他見謝林年邁,又或許他認為剛才的失利只是個意外,兇狠撲上去的少年直到再一次被推倒在地都沒反應過來。

  「讓你搶!你搶啊!啊?」謝林一手攥着能源板,用力踹在少年的防護服上,接踵而來的是拳打腳踢,「你搶啊!起來啊!」

  ——直到聽見少年嗚咽的哭聲,他才猛地止住動作,轉身疲憊地離開。

  謝林伸開五指,看着自己防護手套下不斷顫抖的乾癟雙手好一會兒,又重新緊握成拳。

  那天早上,已經滿頭銀髮的謝林出門,照例借着「瘋子」的名聲搶來幾塊能量板——誰曾想回了家躺上床之後,就再也沒能爬起來。

  他沒死,只是不再能起身。

  露娜還是做那種缺少水分的速食食品給他。謝林曾經抱怨過,但她歪着頭笑着說:「我是機器人啊。」

  對啊,她是機器人,所以永遠不會老,永遠不會死,也永遠不能——一直留在他身邊吧?

  他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對她說「不要走」,她也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好的」。然後他就能顫抖着閉上眼睛,讓露娜俯身親吻自己的眼瞼。

  「好啊。」

  就是這樣沒有感情波動、沒有承諾意味的話語從她嘴裡說出來,卻仍能讓他心滿意足。

  只有兩個人和能量源的屋子裡渾濁又昏暗,突然闖入的強光讓謝林半天都只能眯起眼睛感知模糊的光影。

  幾個身着黑衣的大漢闖進來,一把拎起毫不掙扎的露娜:「報告,G340號機器人成功回收。」

  「等等!」謝林慌亂地想要起身攔住他們,卻發現拼盡全力也只能讓床上的自己像條油鍋里的魚一樣掙扎着想要跳起,卻又只能無力地落下。

  根本沒有人理會他。黑衣人們旁若無人地說着「信號真的太弱了,找了這麼久,天知道怎麼跑到了這來」,或者「不過是個機器婊子,至於嗎」之類的話走出門去。

  「……露娜!」他大聲叫着她的名字,「露娜!露娜回來!」

  而她也並不是毫無反應——露娜回過頭,對他輕輕笑了一下,說:「再見。」

  ——仍是那樣迷人的,卻又毫無感情的微笑。

  謝林眼前突然模糊起來。他眼前出現了無數個露娜:在廢墟裡面發現的露娜,帶回家連上電源的露娜,給他做出速食麵的露娜,和他糾纏着親吻的露娜——她們一會兒變成露娜,對他說「再見」;一會兒又變成陳潔,問他「你為什麼不救我」。

  「你為什麼不救我?」

  「為什麼不救我?」

  「為什麼?」

  ……

  「再見。」

  ——然後一切都消失了,留在他腦子裡的只剩一片乾淨的白。

  六道

  文/貓郎君

  1.張君子、張二

  殺手打來電話時,張君子正在銀行取錢。

  雖然屏幕顯示對方隱藏了號碼,但張君子知道只能是那個人,這部幾天前新買的諾基亞手機,號碼並無其他人知曉。

  他接起電話,果然,是那個東北口音。

  「老闆,已經搞定了,屍體也絕不會被發現。今晚八點半以前,你把剩下的二十萬送到東郊自來水廠旁邊的工地,最左邊那棟樓里有個鐵桶,你把錢放桶里後離開,現在是四點半,四個小時夠了吧?」

  張君子一聲不吭地聽着。在他們僅有的兩三次通話中,他都儘可能地不說話,在雇兇殺人這種事上,謹慎些自然沒壞處。

  東北人的聲音忽然有了微妙的變化。「我們醜話撂在前,要是到時我見不到錢,後果你肯定知道。」他放慢了語速,「我這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子彈。」

  張君子的喉結嚅動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隻巨大的蟲子。

  「還有,」東北人繼續道,「這個號我以後不用了,你記個新號,錢到位你就打這個電話。」他吐出了個135開頭的手機號。

  張君子從櫃檯上拔了根碳素筆打算記在手背上,但皮膚上的汗液阻礙了墨水的黏着,他乾脆從包里撿出一紮錢,把號碼寫在最上面的一張百元鈔票上。掛斷電話,他把這張鈔票抽出來,對摺了一下,連同手機一同塞進休閒西裝的口袋,再把其餘的錢丟進帆布包,拉上拉鏈,提在手中向門口走去。

  就在他走下台階時,忽然聽到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一種不祥的感覺驀地從他心頭升騰起來,他正要轉身,後腦上已遭到了沉重一擊,在意識即將消弭的一刻,他感到抓着帆布包的手被一股力狠拽了一下,然後便突地輕了,接着,那陣腳步聲就紛亂而迅捷地跑出了他的意識邊緣。

  2.胡四婁、許虎、張君子

  下午三點剛過,胡四婁便帶着許虎走進了六道口工商銀行儲蓄所,在靠近角落的塑料座椅上坐下。

  胡四婁之所以選擇這家銀行,是因為這裡地處老城區,周圍胡同如蛛絲般密布,事畢後利於脫身。

  胡四婁身體強壯,穿着件亮光早就被磨盡的黑色皮夾克,頭上戴着頂暗紅色的棒球帽,那是為了遮蓋他的光頭上那道顯眼的傷疤,帽檐下他那有點扁三角形的眼睛微微眯縫着,目光從覆在臉上的陰影里射出,不動聲色地游弋在大廳里走動的每個人身上。坐在他身邊的許虎不到二十歲,一臉囂張而茫然的神情,他的坐姿有些奇怪,那是因為他後腰的皮帶上正別着把榔頭。其他人都用刀,他卻喜歡用榔頭。

  半個月前,他們還在千里之外的鞍西市。在同二馬路那伙人的火拼中,胡四婁可以說是一敗塗地,當對方亮出那兩把黑黝黝的手槍時,他就知道完蛋了,他的人被當場撂倒了三個,他帶着許虎趁亂逃脫,輾轉來到了北城這座寒冷陌生的北方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