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奇物語2 - 第6章

  「二更,馬上就要到了。」紅奼娘娘說。

  這時從遠處傳來歌聲。從天空或者大地,或者每個人的心裡,歌聲無喜無悲,平靜得像一陣晚風。但海蟒和禿鷲卻恐懼不安,他們面色發白地咬着嘴唇,已從這歌聲中聽出來者是誰。

  他是所有生靈竭力擺脫的噩夢,又是所有痛苦的終點,也是每個修煉之人曾經的動力。

  生是悶熱的晝日,死是涼爽的夜晚。騎灰馬的人在夜晚中放聲歌唱,他穿越一道道牆和門檻,來到王辯家中,朝着病重的王辯而去,只要他輕微的一次觸碰,王辯就會合上眼睛沉睡在黑色的永夜。

  「且住。」紅奼娘娘向他喊。

  「是誰敢攔住我?既然能看到我,就該知道我是誰。」騎灰馬的人朝這裡看過來,禿鷲和海蟒連忙低下了頭,避開了和他的對視,只看到他披着由黑羽編織的長袍。

  「是我,夜的君王。」紅奼娘娘答應道,「請不要帶走王辯。」

  「既然你知道我是夜的君王,」灰馬上的人平靜地說,「就該知道沒有人可以號令我。」

  「我認識您的兄弟夢之君王,您是否收到了他的口信,要您再多給王辯一些時間。」

  「我不在乎。」灰馬上的人駕馬抬步,「我該帶走他,就一定會帶走他,不為任何人延遲或停留。」

  「那麼,」紅奼娘娘冷笑着說,「我今後會為所有垂死之人圍上鏡子。」

  「是誰告訴你這些的?」騎在灰馬上的人停住了,頭也不回地詢問。

  「有一個人,說您不能穿過鏡子,」紅奼娘娘說,「您會在鏡子裡碰到另一個夜的君王,然後一起沉睡在無邊的黑夜裡。」

  「沒有人能擋住我,」騎灰馬的人說,「只要留有一點點的縫隙……」

  他的面前忽然升起了一面銀色的鏡幕,像水一樣不住地涌動,如鏡子一樣映照出了他的映象。夜的君王看着鏡中的自己,臉上露出了吃驚的神色。他勒馬側轉,另一邊也迅速升起了同樣一面流動的鏡幕。最終,四個方向的鏡幕合攏,並成一個銀色的圓球,把死神囚禁在中央。

  「別人不行,而我可以。」紅奼娘娘說。

  「你若不放我出去,世間再無人死去。」騎灰馬的人說,「人和百獸將擁擠在人界,無論病痛、飢餓還是戰爭,無人可帶走他們的性命,所有的苦難將永遠延續。」

  「我懂。」紅奼娘娘說,「我向您要求的東西也不會太多。」

  「好吧。」騎灰馬的人終於讓步,「王辯可以長生不死。」

  「不,」紅奼娘娘說,「他只須再有一段壽命即可。而且平衡不會被打破,您還可以滿足另一個不死之人的祈願,重新賜予她本有的衰老和死亡。」

  「我遇到過祈求永生之人,也遇到過祈求別人衰老和死亡的人,從未遇到過已經擺脫我的治下,卻又祈求得到衰老和死亡的人。」騎灰馬的人驚訝地說。

  銀色的圓球破碎開,騎灰馬的人重獲自由。

  「她就在那裡。」紅奼娘娘指着狐狸的房間說。

  騎灰馬的人拔下長袍上的一根羽毛,變成一隻黑色的蝴蝶,從海蟒和禿鷲的中間飛過。兩個人畏懼地縮着身子躲閃,黑色蝴蝶最終飛入了狐狸的房間裡。

  「王辯不會死,那隻狐狸從此不能長生,在將來的某一天,我會一起來帶走他倆,你可滿意了?」騎灰馬的人說。

  「多謝您的寬仁。」紅奼娘娘向夜的君王施禮。

  騎灰馬的人沒有說話,調轉馬頭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現在,」海蟒顫抖着聲音向紅奼娘娘發問,「狐狸已經沒有了為妖的自知,又有了衰老和死亡,那她和人有何區別?」

  「沒有了,」紅奼娘娘說,「你們的賭局輸了。」

  「這怎麼可以?」禿鷲說,「人就是人,妖就是妖,怎麼會一樣?」

  「你就真的只是一隻禿鷲嗎?他就真的只是一隻海蟒嗎?你們覺得自己是誰,不還是因為你們相信自己心鏡之中的執念嗎?」紅奼娘娘問,「我若取出你的心鏡,會不會也在裡面發現一個謊言?」

  禿鷲打了一個寒噤。

  這時,王辯的宅院中傳來了一陣哭聲。

  天下見識第一的白衣王辯從床上醒來,和他曾經是狐仙的妻子緊緊抱在一起,兩個人喜極而泣。

  她黑如夜晚的頭髮流瀉在他的胸口,一根白髮已在深處悄悄萌生。

  棋道

  文/燕壘生

  「來了來了。」

  縣革委會的黃永衛秘書跳下自行車,擦了擦頭上的汗。天很冷,機耕路也凍得死硬,自行車騎上去坑坑窪窪,這一趟他騎得很是辛苦。

  「大家站好,日本朋友馬上要到了。」

  他說話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站在公路邊拿着紅色小旗的大多是中小學生,只有少數幾個臨時叫來的農民,隊伍很不整齊。他有點生氣,叫道:「田書記,你怎麼不上心啊?我們劉主任說了,這可是個政治任務,日本朋友是專程來我們縣參觀的,我們要給他們看看經過『文化大革命』洗禮的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新氣象。」

  黃永衛也是喝過墨水的,他的這一串長句把紅旗大隊的田書記噎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好半天,田書記有點委屈地道:「黃秘書,你知道,以前這兒日本人掃蕩過好幾次,老鄉聽說要迎接日本人,死活不肯來,這些小把戲也是我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才叫來的。」

  黃永衛又喃喃道:「也只好這樣了。等會兒喊得響些,場面弄得熱烈些。」

  他正想着,遠處,響起了汽車喇叭聲,黃永衛忙不迭道:「到了,快放炮仗,喊啊!」

  那些中小學生一手揮舞着旗幟,一手揮舞着《毛主席語錄》,大聲地喊着:「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倒也稱得上整齊。只是那些農民揮得有氣無力,也不說話,偶爾才有一個喊出一句,也是似通非通的普通話。

  還不如全叫小把戲來呢。黃永衛又擦擦額頭,可是額頭已經是乾乾的,天冷,沒一點汗水了。十二月天裡,農曆已到三九了,沒下雪,也冷得要凍脫皮。

  縣裡唯一的吉普車開在前頭,後面是一輛旅行車。縣革委會的劉長文主任坐在吉普車裡,被顛得七葷八素。

  這個日本代表團一共也只有八個人,昨天剛在上海和國家圍棋隊比賽過,很多國家體育部門領導也到場了。本來定好明天就回日本,可小野田團長突然提出,想看看紅旗大隊。

  車子在那些學生的大喊大叫聲中駛進了大隊的辦公樓。剛停下,黃永衛的臉出現在吉普車窗口:「劉主任,都備好了,就在大會堂里。」

  劉長文點了點頭:「那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