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妃傳 - 第4章
酈優曇
但是自從淮妃來後,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這個女人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質,淡泊悠遠,就像是品性高潔的菊,無畏風雨,不爭艷,不宣妍,始終是那樣淡淡的存在。
誰也不知道她被打入冷宮的原因,也從來沒有人敢去查證,就連年紀稍微長些的尚宮們都不記得了,須離帝性子喜怒無常,後宮妃子又皆為了他的寵幸爭風吃醋,但是只要不被他看見,便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倘若剛好不巧被他看見或是聽見了,那麼輕則打入冷宮,重則逐出後宮,甚至抄家滅族!但明若從來都不相信自己的母妃會做這種爭風吃醋的事情,她也曾在私下問過一次,淮妃只是溫柔的笑笑,卻並沒有說什麼。明若從她眼裡看到了各種各樣的情緒,心知母妃有心事,便也不曾再問。而淮妃天生性情溫柔體貼,不與人起事端,亦不與人來往。身在冷宮,對她而言居然是最幸福的事情。她有寶貝女兒,有隨身忠心的侍女,有花鳥蟲魚為伍,冷宮這般大,屬於她的小小一角,卻集中了她此生唯一的幸福。
此時,桃樹下,淮妃正溫柔地撫摸着女兒柔軟的髮絲,口中輕笑:「所以若兒迷惑了是不是,覺得端木將軍合自己的胃口,卻又不敢確定,他是不是真值得自己堵上這麼一次?」漾着淡淡水光的眼睛凝視着懷裡初長成的女兒,她的小若兒已然不是當年賴在她懷裡的小丫頭了哩!到了該嫁人的時候了呀!
明若聽了淮妃的話,小臉忍不住微紅:「???
???我只是問問。」
「是是是,娘親曉得。」淮妃又是笑,捻起一瓣桃花,擠出鮮艷的汁液,然後慢慢在明若額頭上染成幾瓣嫣紅,「娘親的若兒終於到了出閣的年紀,可惜——娘親身在冷宮,一生不得出去,怕是見不到若兒和新婿了。」
明若聽出母親話里的心酸,伸手環住她,嬌聲安慰着:「娘親說什麼話,只是嫁人而已,又不是生離死別。若兒永遠是娘親的若兒,娘親也永遠是若兒的娘親。」
「你這丫頭。」淮妃被逗笑了,忍不住一指點上女兒細白的額頭,「既然是皇上指婚,咱們也推搪不得,但從段嬤嬤和若兒口中,為娘的倒是覺得這端木將軍是個人物,配得上娘親的寶貝若兒。」
「不可否認,端木將軍口碑之好,天下聞名,更是治軍有方,前途不可限量。」明若抿起小嘴,黑白分明的大眼透出點點迷惑,「但是???
???他對父皇忠心耿耿,倘若被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他會為我隱瞞而不告知父皇嗎?」那個秘密一旦被人知道,她此生別想再過上平靜安定的生活了!
淮妃溫柔的撫上她柔嫩的小臉,如水的眼睛裡波光粼粼,「娘親怎麼不記得把若兒教導成了這副杞人憂天的樣子了?若兒還未嫁人便想到如此遙遠的事情,是不是稍微武斷了些?不去嘗試着做,怎麼知道結果?和有情人做快樂事,不問是劫是緣。」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明若呆呆地看着母親臉上溫柔的笑,半晌才下定了決心似的:「若兒也不曉得何謂有情人,但???
???如果那人是端木將軍的話,若兒願意聽娘親的,去試上一試。緣起緣滅,都需要好好珍惜才是。」
「若兒能夠明白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淮妃輕笑,俯身為女兒梳理披散着的長髮,
「生成這番相貌,到底不是好事。即便日後端木將軍知道了,若兒也要繼續藏起來,以免惹禍上身。」
「嗯,女兒曉得。」明若乖乖地又趴回淮妃的懷裡,小手接住一瓣桃花,「娘,今年的桃花開得特別艷,對不對?」
「許是知道娘親的若兒要嫁人了,所以才開得如此美麗。」纖細的素手慢慢梳理着那頭如水的青絲,「此番若兒嫁人,這冷宮與灼華宮的花花草草,定然要寂寞了。」沒有惜花人,它們又怎麼繼續生長呢?
☆、十四、定情(上)
十四、定情(上)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若兒不在,這些花花草草,還得交給娘親了。」明若喃喃地道,小臉重又趴回淮妃懷中。
淮妃輕柔地撫着她的發,「那是自然。見不到若兒,若兒親手植下的花兒,娘親見了,就像是見到若兒一般。」
她說這話時語氣真是平淡到了極點,就像是在說今日天氣如何一般,可明若卻聽得心裡一酸,忍不住伸手將淮妃抱緊,低低地道:「娘親???
???不能承歡膝下,是若兒不孝,不能救娘親出這牢籠,是若兒無能——」
淮妃截斷她的話:「什麼叫不孝,難道你一生不嫁人就是孝了嗎?即使你不嫁,皇上也會為你指婚,倒不如嫁給端木將軍,好歹娘親也能放下心來。至於出宮什麼的???
???娘親已經是這大安王朝須離帝的廢妃,沒有皇上的旨意,即便出去了,也是個死罪,倒不如就這樣安安穩穩地在這冷宮裡生活,若兒要是想娘了,就請端木將軍送你入宮。咱們母女倆雖然不在一起生活,卻能得知彼此安好,誰說這不是一種機緣?」
明若慢慢低下頭,應了一聲,不答話了。
淮妃見女兒一臉的委屈,頓時就心軟了下來,剛想說話,便聽到有腳步聲傳來。那腳步聲又穩又有力,絕對不是宮女或是太監能有的。她心裡一驚,尚且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就看見段嬤嬤一路小跑了過來,後面還跟着一個身着正式官服的年輕男子。
「娘娘、娘娘!今兒個可算是迎了貴人了!」段嬤嬤狠興奮,「端木將軍來看您來啦!」
淮妃有些吃驚,睿智晶瑩的眼睛瞟向眼前高大的年輕男子,就見他雙膝一彎跪在了她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方抬起眼鄭重其事地道:「小婿端木雲,拜見淮妃娘娘!」
明若和淮妃都被嚇得不輕一個,見未來的岳母及嬌妻都一副被雷劈倒的模樣,端木雲忍不住心中好笑,尤其覺得明若更是怎麼看怎麼嬌俏順眼,「小婿今日前來,是為了和小四的婚事。九天後即是大婚,娘娘不便出宮,料想心裡割捨不下小四。」
原本微怔的雙眼頓時因為笑意暈染開來,淮妃連忙道:「端木將軍請起身。」這孩子真是有心,昨日剛指的婚,今日便來了冷宮瞧她,絲毫不在意她只是個冷宮廢妃,看若兒的眼神雖不是深情厚愛,卻也稱得上有情有義,把若兒交給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定然不會有錯。當下便笑開了顏,推了推懷裡的傻丫頭。
明若也呆呆地從娘親懷裡起來,坐到一邊有點傻眼,真心不知道端木雲這唱的是哪一出。
「小婿匆匆前來,還請娘娘見諒。」端木雲溫聲道,黑漆漆的眼轉向一旁坐着的明若,「小婿只是想請娘娘將小四放心地交給我,小婿定然不負娘娘囑託。「
見他一身正服官袍,顯然是為了來見自己特地換上的,淮妃更是心中甚喜,「賢婿無需多禮,若兒,快請端木將軍就座。」
明若先是一愣,隨即哦了一聲:「端木將軍,請——」
一句話沒說完便被端木雲打斷:「我以為我們已經狠熟悉了。」說完,還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暗示意味極其濃厚。
明若的臉登時就紅了。
這個登徒子???
???真是忒地不要臉!
淮妃和段嬤嬤可不知道他們倆的眼神都是些什麼意思,她們關心的另有其事。「端木將軍,老身看着四公主長大,她性子弱,需要一個能夠保護她的丈夫,不管她有什麼麻煩,都能夠站出來為她頂起一片天的丈夫。」
端木雲微笑着聽老人家說,而後輕輕點了頭:「嬤嬤放心,在下既然決定與小四結為夫妻,就必然會擔起一個丈夫的責任。愛她、敬她、寵她,一生一世只有她一人。」
此話一出,淮妃與段嬤嬤皆是錯愕萬分。
☆、十五、定情(下)
十五、定情(下)
這世間但凡有權有勢的男子,哪個不是好女色,貪富貴,即使萬人之上也仍然不滿足?但端木雲,他竟敢立下這樣的誓言!
見淮妃與段嬤嬤皆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端木雲有點窘迫——仔細看的話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耳根處泛着淡淡紅暈,但他卻仍然清了清嗓子,臉上儘是堅定的神色:「請娘娘與嬤嬤安心將小四交給我吧。」說着,竟又是從石凳上站了起來,而後對着淮妃與段嬤嬤跪了下去。
他想娶人家的女兒,自然就要依照民間的習俗來。至於那些宮裡的條條框框,大婚那日自然有人打理,可在這之前,他一點兒也不想照着規矩來。人這一世活得不久,能遇見知心人更是難上加難,相較於內務府定下的繁縟禮節,他更願意用這種普普通通的求親方式來請求長輩的同意。
他這一跪不要緊,倒是將段嬤嬤給嚇壞了。在端木雲朝她跪下的那一刻,她瞬間跟着跪了下來,誠惶誠恐地道:「將軍你這可是折煞老身了!老身不過是個普通尚宮,哪裡配得上將軍這樣的大禮?!」
淮妃也道:「將軍無需多禮,快快請起、快快請起!」若非身份上的不同,她也會如段嬤嬤一般上前去扶。
明若呆在原地,滿心的震驚。
端木雲卻也不是矯情之人,他先是伸手扶起段嬤嬤,然後才道:「嬤嬤無需謙恭,小四是嬤嬤一手帶大的,自然也是長輩,小婿理應參拜。」他已然改口稱自己為「小婿」,而淮妃同段嬤嬤都沒有說什麼,反而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為明若尋到如此一個好的夫君感到心滿意足。
人的眼睛是不會說謊的,至少端木雲的眼睛不會。他眼神清澈,神情堅定,渾身都散發着一股正氣,所說的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無論是淮妃還是段嬤嬤,她們都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如果說這世間真有某個男子可以給予小四幸福的話,那麼必定就是端木雲了。他是最適合明若的那個人,一定是。
就連明若自己,在看着端木雲眼神清朗地說着這些話的時候,都如此覺得。好像這世間男子那麼多,卻唯有一個端木雲才是真正屬於她的。
淮妃輕輕一笑,伸手倒了一杯茶遞至端木雲面前:「將軍——不,應該是賢婿才對。賢婿請喝下這杯茶,也算是我這個做娘親的給你們夫妻倆的祝福。」
「多謝娘娘——呃,應該是娘親才對。」端木雲毫不猶豫地便接過茶杯,仰頭,飲盡。他向來不愛後宮中所謂的母妃母后稱呼,冰冷冷的沒有絲毫人氣,娘親二字出口,他竟有種真的和明若成了夫妻的奇妙感覺。「小婿自當全心全意對待小四兒,請娘親放心。」說完,便恭恭敬敬地將茶杯放回桌面,又是重重的一跪。
這一次,淮妃沒有阻止他,而是微笑着接受了。
明若立在一邊靜靜地看着,見到娘親與嬤嬤眼底都是欣慰的神色,視線轉到端木雲身上,見其也剛好看向自己,兩人的視線相觸,明若呆了一下,忘記了如何反應,倒是端木雲,對着她微微揚起唇角,滿是柔情款款。
「小四容貌生得不好,性子又爛漫過了頭,日後還得請賢婿多多擔待着了。」淮妃輕聲道,打斷小兩口之間的眼神交流,「娶到無鹽婦,賢婿難免要擔起不好的蜚語流言,介時——無論如何也請賢婿保住若兒,不要讓她受到傷害。」
端木雲認真的回望淮妃,眼神堅定:「保家衛國,愛妻護子,向來是男兒應做之事。小婿自當竭盡全力,即便己身亡,亦不讓小四受到絲毫傷害。」
於是,無論是淮妃還是段嬤嬤,甚至是明若,在看到這個男人眼裡的認真與堅定之後,都深深地相信了。這世間的男子漢,便當端木雲這般!
☆、十六、大婚
十六、大婚
九天的時間狠快便過去了。
今日是她和端木雲大婚之日呵!
明若坐在鏡前,揮退了內務府派來為她打理梳妝的宮女與尚宮,只是呆呆地望着銅鏡里的自己發怔。
剛是春日,窗子被打開,一陣清風吹來,捲起數片花瓣吹進寢宮,有幾瓣恰巧落在明若身前。
桃花開得正艷哩!
纖細如玉的指尖拈起一片薄薄的花瓣,明若的眼神有點迷離。這麼艷麗的桃花,嫁到將軍府之後還能見得到嗎?即使端木雲願意讓她種花養草,開出來的桃花就會像這灼華宮的一般絢爛,每一簇都沈甸甸的壓在枝頭,層層疊疊的粉色渲染出極致魅惑的美嗎?將軍府的花,與灼華宮的花???
???能一樣嗎?
正在她冥想間,一道蒼老的女聲傳了來:「哎呀我說我的小祖宗,你這是做什麼呢?!把尚宮們都攆了出去,難不成是準備要素着面孔成親嗎?」是段嬤嬤,她邁着小腳快速的撥開珠簾朝明若走過來,邊走嘴裡邊數落着。「快快梳妝,一會兒內務府的轎子就要來了,咱們的時間不多了!」
明若坐在鏡前,白衣如雪,黑髮如瀑地散在背後,精緻絕美的五官宛若遙遠的山水畫中的人物:「嬤嬤。」
段嬤嬤走過來,拿起象牙玉梳便開始細細打理她的頭髮,一邊梳,嘴巴裏海一邊叨念着:「???
???一梳梳到尾;二梳我哋姑娘白髮齊眉;三梳姑娘兒孫滿地;四梳老爺行好運,出路相逢遇貴人;五梳五子登科來接契,五條銀筍百樣齊;六梳親朋來助慶,香閨對鏡染胭紅;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鵲橋高架互輕平;八梳八仙來賀壽,寶鴨穿蓮道外游;九梳九子連環樣樣有;十梳夫妻兩老就到白頭???
???娘娘沒法兒來給咱小四梳頭,只好讓我這個老婆子替代,老婆子年歲也大了,不稀里什麼壽終正寢,只盼着咱家小四一生安穩,夫君疼寵,兒女盡孝???
???」
「嬤嬤???
???」看着自己的發慢慢被盤成九鬟仙髻,又挽上幾支金步搖,儘是喜慶艷麗的金紅二色,偏偏身上穿得又極素,嬌媚與清麗,明明是那般的突兀,在她身上卻顯得那般融合。「在若兒心裡,嬤嬤與娘親一樣,都是最重要的人。」
若是往常,段嬤嬤必然會惶恐,但今日,她卻紅了眼眶:「昨日小四仿佛還在老身手裡哭鬧不休,今日卻已到了嫁人的年紀,這日後,說不準老身和娘娘得有多寂寞。」蒼老的雙手為明若插上最後一支金鳳釵,指頭點起一抹胭脂紅,暈染到明若眉間,劃出漂亮的花紋,再細細地貼上花鈿:「小四生得這般容貌,千古少有,可自古以來紅顏薄命,倒不如一張無鹽臉來得踏實。只盼端木將軍能好好守着小四,小四一生無憂無慮,幸福安康。」
明若怔怔地看着昏黃的銅鏡中映出自己傾世的容貌,粉唇抿了起來,垂下鳳眼,不言不語。
這張臉???
???
描黛眉,壓紅唇,暈胭脂,原本便是傾城絕色的面容更是顯得國色天香,美艷不可方物。素麵的明若仙氣十足,可上了濃艷妝容之後,眼角眉梢卻都透出了些許妖艷媚惑的意味。段嬤嬤輕輕地嘆道:「這樣一看,咱家小四果真和皇上生得宛若是一副模子裡刻出來的,皇上若是能見到這樣的小四,又不知會是何種反應。」
水眸閃了閃,明若站起身來,乖巧的讓段嬤嬤給自己套上中衣,然後便是繡着鋪滿鳳凰的蹙金繡雲霞紋嫁衣,隨後便是霓金五彩帔肩,最後,戴上金花八寶鳳冠。鳳冠四邊綴着四條欲乘風歸去的金色鳳凰,盡顯皇家的尊貴與華麗。
「說來也真是奇了,太上皇那一代未出過紫眸便罷了,竟連一雙皇家特有的鳳眼的人兒都沒有。這一代亦是如此,皇上未見過咱家小四,竟也不急。」若非太上皇當年生出了有紫眸鳳眼的皇上,估計皇位也是坐不安穩的。
知曉段嬤嬤只是看到自己的眼睛有感而發,但明若仍是覺得不妥:「嬤嬤,這種話就別說了,萬一被人聽到,可要落得個辱沒先皇的罪名。」
「是是是。」段嬤嬤連聲應道,為她整理衣領,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剛剛將軍來了灼華宮,但是於理不合,眾尚宮沒讓他進來,老身來的時候剛巧遇到,將軍啊,要老身告訴公主,小四莫慌,也莫害怕,她只是嫁給一個普通男人,而不是一個將軍。」
明若一愣,隨即低下頭去,也不知是什麼反應。但段嬤嬤豈能不了解她一手帶大的孩子?這丫頭顯然是怕羞了!
作家的話:
俺承認俺懶,俺不想寫大婚細節,又不是啥子考據文,隨意、隨意···
···(其實是俺也知道寫的細了乃們也沒心思看),下章新婚之夜····乃們懂得~~~~(>_<)~~~~
☆、十七、洞房花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