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界—龐脈脈修真實錄 - 第3章

葡萄

  實話說,一個來歷不明的年輕女人,無房無田,在一個封閉的小村子裡是很難活下來的。

  唯一的出路,似乎就是嫁人。

  好在龐脈脈模樣還算標緻,尤其在這樣一個女人大都要勞作,粗手黑臉的地方,更顯得她皮膚白皙,嘴唇柔潤,一雙黑眼睛又格外顧盼有神,腰纖胸隆,黑髮如雲,自然成為很多年輕淳樸的鄉村男子的夢遺對象,不,夢中情人。

  可是父母一般不肯替自己家兒子找這樣的媳婦:來歷不明,一看就幹不了農活,恐怕也不見得擅長家務。模樣好,肯不肯踏實過日子?能不能孝敬公婆伺候丈夫?

  最終,在秦嫂子出嫁前,只有一個父母雙亡的年輕人和兩個家裡實在寵愛的小伙子請人上門提親。

  龐脈脈當然立刻拒絕了。她覺得自己恐怕不能勝任任勞任怨,面朝黃土背朝天,餵豬養雞種菜做飯,在公婆面前不敢說一個字,夜裡隨便噹噹自己男人的專屬性玩具,生不出孩子要被休,生了孩子不滿月就要下地的古代農家媳婦的角色。

  何況,她也沒覺得自己就到了不出賣自己就不能活下來的地步。

  或者,賣點什麼?

  豆腐?已經有一家了。

  館子?沒人吃得起。

  小吃?去集裡賣大概還行,偏偏她出不去。

  再說,光那點錢也不可能養活自己。

  何況就算她會做提拉米蘇和乳酪蛋糕之流,這裡也找不到原料……

  一個幾乎沒有商品經濟存在的村子,實在想不到哪裡有她發揮的餘地。

  若是春天,也許可以考慮養蠶,可現在已經是深秋。

  織布?她才剛跟秦嫂子學了幾板斧,恐怕不是一時半會能掌握得很好,維持自己生活的。

  暫時這個秋冬,恐怕只能去幫工。

  村子裡唯一用得了人的,只有黃屠戶家。他家賣肉,在鎮上有鋪子,又要下鄉收豬,又要殺又要料理,又要看鋪子,只有夫妻倆,確實需要人手幫忙。

  於是她去黃屠戶家自薦,談好了去幫忙料理豬打下手做家務,包吃住,一個月二十文。

  那天送走了秦嫂子,場面還算熱鬧,她也跟着送嫁的隊伍企圖混出村,依舊失敗,回來提起早就收拾好的背包,跟秦家來收房的人交代了幾句,就去了黃屠戶家。

  黃屠戶夫妻倆還算友好,兩人都是三十歲多點,兒子十六歲,在鎮上讀書,要不然親都娶了。

  活又髒又累又噁心,龐脈脈一直到晚上睡覺還是滿鼻子聞到豬屎豬血豬內臟的腥臊臭氣,或許這不是幻覺,黃家天天殺豬,到處都有豬的屍臭。

  龐脈脈對自己說:我能忍。

  可惜第二天晚上,她睡到一半,一個壯碩的男人就偷偷溜進她房裡,把她按在床上又親又摸,喘氣好似垂死的公豬,一邊還嘟噥:「莫怕,莫叫……我給你打銀簪子,我納你做妾……那蠢婆娘要敢不依我就休了她直接娶你……小心肝,讓哥哥親親……這裡怎麼長得,又白又嫩又圓又大,比饅頭還漂亮,我早就想要摸想得快瘋了……」他狠命撕扯她衣襟,又要脫她下絝。豬臭和血腥氣混合人的口臭,布滿她周邊,粗糙的大手扼住她手腕,好像無法掙脫的鐐銬,壓在身上的沉重身體,好像無法推翻的山。

  如果不是自己對自己發狠,如果她有一絲在絕望中放棄的念頭,恐怕就要被一個殺豬匠得手了吧?

  我寧可死,她一邊慌亂地絕望着,一邊狠狠對自己說。

  她拼命抓緊機會喘氣,要不然就會被壓得無法呼吸。

  別慌,別慌,要不然就真的完了……

  龐脈脈最終夠到了枕頭邊的殺豬刀制止了黃屠戶發春,其中不免還要加點急智應變和恐嚇,不過好在成功了。

  她不肯做農家婦自然不是為了給個賣肉的當小妾,她至今仍留着的處子之身也不是為了便宜一個滿身豬臭滿臉橫肉的男人。

  也許是因為白天時黃屠戶偶爾瞥她一眼的目光已經讓她潛意識裡警覺,她睡覺栓了門還特意放了一把刀在枕頭下。

  竟然真的用上了。

  幸好幸好。

  第二天,龐脈脈一早就跑了,黃屠戶老婆還在家罵了她一天。她聽了黃屠戶的話,以為真的是龐脈脈勾引自家德財具備的老公,不曾得手就羞愧地跑了,後來也一直沒有給過龐脈脈好臉色看。

  龐脈脈也懶得同她分辨,這是個固執的女人,何況,就算說動她相信自己老公是個賤人又如何呢,她早已嫁了他這麼多年,兒子都這麼大了,難道還能從此抽身離開?

  她想要相信什麼就讓她相信什麼吧。

  龐脈脈在黃家工作兩天後再度失業,嚴峻的生存問題重新擺到她面前,她甚至不得不在村里流浪了兩天,夜裡睡在麥子垛里,差點又被村裡的無賴得手,幸虧從黃家出來時還順了那把殺豬刀。

  最後,她好不容易找到了郭鐵匠家的學徒工這份差強人意的工作。

  實在是郭鐵匠找學徒不好找。

  打鐵本就累,學徒又沒工錢,郭鐵匠又不肯好好教徒弟,生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他老婆曉花嬸又是村里出了名的潑婦,罵人厲害,尖酸小氣,苛刻得很,又要讓學徒干許多活,又要苛刻飯食,自然沒人肯干。

  在氣走了十幾個學徒之後,郭家已經一年多沒有找到學徒了。

  於是,龐脈脈榮幸地成為第一個,也很可能是唯一一個女鐵匠學徒。

  所以說人生真是奇妙,命運兜兜轉轉,最終總會把一條你完全沒想到的路放到你面前。

  一年前,若是有人對她說:你一年後要去當鐵匠學徒。

  龐脈脈肯定會大笑,覺得這人瘋了。

  ……

  不過,雖然日子苦,渾身痛,吃不飽,睡不足,龐脈脈對這份工作還算滿意,至少,沒人半夜朝她床上爬。

  這一點,郭鐵匠可謂正人君子。

第3章

穴居

  龐脈脈最後還是撿拾了十幾塊生鐵坯,背在背簍里,一瘸一拐地,和身強體壯,空着雙手的曉花嬸一起回去了。

  鐵坯足有七八十斤,壓得腰直不起來,何況膝蓋還一動就痛,寒風又如此刺骨……龐脈脈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挪到三四里遠的郭鐵匠家後門口的。

  這一刻,她簡直無比懷念黑暗處萬惡叢生但基調還是比較光明的現代社會,至少,自己這腿也該算工傷了吧?

  就算賠不了多少錢,總能休息幾天吧?老闆總要給點好臉色不好意思繼續盤剝吧?

  這古代的用人成本也太低廉了!

  曉花嬸簡直比周扒皮還狠……誰說貧苦大眾勞動人民就是善良的了!

  可事實證明,她還是把勞動人民想得太善良了,她又被驅使去來回背了七次生鐵坯!

  而人的潛力真是無窮,她居然一直堅持到回到郭鐵匠家才暈倒。

  而且背後的生鐵坯也只是把她身上砸了幾處青紫,居然沒有砸斷肋骨……

  當然,她後來還是嘗到了惡果,雖然她只躺了一天兩夜,只曠了一天工,還是奠定了郭鐵匠夫婦日後另外找個學徒的決定。

  這一天兩夜裡,她斷斷續續做夢,似乎有個雄渾有力的男子聲音在她夢魂之中始終徹響:「……位天地、育萬物,曰道;揭日月、生五行,曰道;……直入鴻蒙而還歸溟滓,曰道;善集造化而頡超聖凡,曰道……從無入有,曰道……

  道分陰陽,而生萬物。吾輩以此,奪天地之造化。

  ……

  ……所塑所營,以其神魂皆具,而超凡品。

  ……因有意,而超凡鐵,因具神,而入聖階,繼而合道,可為神仙之器矣……

  ……故冶煉之事,最重點睛,臻至極境,可以賦靈,此為無中生有之道,暗合始仙化生天地萬物之道。

  ……」

  記憶里,這夢魂中的話語雖然斷斷續續,龐脈脈醒來時,竟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這似乎是關乎冶煉的東西。

  說得神乎其神,異常虛幻飄渺,但是卻有其道理。

  她忍不住探手握住胸口的鐵牌,發現鐵牌竟然微微發燙。

  這種東西,應該不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就能夢出來的吧?分明超越自己文言文水平,而且自己怎麼也不可能去想這樣的內容。

  莫非,自己真的天命所歸,生來就該做個鐵匠?

  至此之後,龐脈脈就總是夢到類似的內容,有時候還是這樣總綱似的話反覆吟誦,有時候又是類似什么小訣竅,有時候好似是控火之術,有時候又是打造某個東西的方法……

  大部分時候,不知所云。

  可即使是衝着那粗胳膊後遺症,龐脈脈也沒想過要做個女鐵匠。

  這如果是個遊戲,龐脈脈倒是願意嘗試的,她是那種玩遊戲必玩生活職業,平日裡也很有創造欲的人,可是打犁耙也好,打菜刀也好,說起來和創造又有什麼關係?怎樣也不可能滿足一個年輕女人的審美觀吧?

  何況這個世界如此真實,寒冷,飢餓,痛楚,疲累,不安,驚怖,什麼都是真真切切的,事實就是她的胳膊掄不動大錘,只能打打雜,拉拉風箱燒燒火。

  不過她的火倒是越燒越好了,可能是不知不覺間用上了夢裡所聞的控火之術,也可能是她悟性高,什麼時候用什麼火,怎樣控制火候瞭然於心,郭鐵匠最近覺得非常得心應手,打造什麼都容易手到拈來,一氣呵成,他心裡覺得,可能是自己的技藝又上了一個台階。

  然而他們還是在冬天沒有結束時解僱了龐脈脈,因為他家親戚在隔壁村里終於幫他們找到了一個十六歲的男孩做學徒。

  那麼龐脈脈這個性別就不過關的臨時學徒就可以下崗了。

  龐脈脈不知道自己是該開心終於擺脫了慘無人道的被剝削生活還是該悲傷憂愁自己很可能過不去這個冬天。

  她有點麻木和茫然。

  她身上除了自己的背包,只有過年時,曉花嬸用自己不要了的破棉衣給改的一件不擋風的棉襖,補丁摞補丁,比普通農婦的衣服還要寒酸,簡直進入叫花子的階級了。

  她就這樣慢吞吞走到了村口,猶豫躊躇了很久,才伸出手,結果,屏障果然還在。

  能擋住她的屏障,卻擋不住風,刺骨的冷風吹起她髒兮兮的頭髮和周圍光禿禿的楊樹枝,沙沙作響,無視了她等級太低的破棉襖。

  自己被硬生生困在這個村子裡,竟似要被困死了。

  曉花嬸最後走的時候,還給她拿了五個窩窩頭,若是有志氣,這種東西當然不該要,但是龐脈脈知道這很可能關係着自己能否活下去,所以還是拿了,而且只因此鄙視了自己三秒鐘。

  果然在生存面前,連尊嚴都要掉一掉價了。

  她在吹得她搖搖晃晃的風裡一步步朝着村子後面走。

  村子的後面是山,郭鐵匠家後面的後山就是這山的一部分,龐脈脈曾經探索過,她所能走到的距離就是山腰再往上一點,距離郭鐵匠家有五六里距離,她知道那裡有個山洞可以暫時棲身。

  可能她本來就已經在琢磨離開郭鐵匠家的退路。

  至於禦寒,她打算去偷點乾草。

  山上比較危險,可能會有過冬的野獸,自己雖然被無形的罩子所限上不去,人家野獸卻大有可能能下來覓食,她的武器,仍然只有那一把殺豬刀,好在現在倒是鍛煉出一把力氣來,若真是有野獸,不妨拼一拼,說不定運氣好能把對方變成食物。

  對了,還可以挖點陷阱。

  等到春暖花開,再考慮下一步。

  也許可以自己在山上開點荒種點田?

  龐脈脈就這樣開始了她的穴居生涯,並且在第三天成功在陷阱里收穫一隻大野兔。餓得快死的她一點沒嫌血腥,就把野兔利索地洗剝了,皮也沒有放棄,被她簡單洗啊揉啊模仿小說里鞣革的基本做法處理了一下,又跟認識的村民借了針線,最後做成了一雙皮毛一體的短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