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鳥 - 第2章

余雲飛

  一切,都是經過計算的。

  正對大門的地方,是不能站的。大門的左邊是牆壁,站在門後,很可能還沒偷襲對方,就被用腳踢開的大門撞到了。所以,皮特奧卡馬自認為準備完全。

  「媽的!哪怕你是老鼠,我也能把你轟成肉泥,拿去餵狗!」想到對方高大寬厚的體型,他實在想不到自己有失手的可能性。

  如果,大漢真的從大門進來,或許皮特奧卡馬會成功吧!

  然而,皮特奧卡馬死了。

  直到那隻惡夢般的大手,猛然從牆壁撞出,穿透了自己的胸口,他還是相信,大漢會從門口進來。

  黑色的鐵手,烙鐵般焦熱;死亡,原來足這麼痛苦的。

  但在這一秒,皮特奧卡馬依然無法明白,為何這隻手,在透穿牆壁的同時,能如此準確地擊中躲在暗處的自己。

  或許,大漢粗獷的臨別贈言,就是最好的答案:「抱歉!你的呼吸聲比肥豬打鼾還要嘈耳。」

  大毒梟雲道斯的日子,一向很風光,最起碼在他捐了五千萬元給他的家鄉之後,慈善家的光環就一直盤繞在他的頭上。

  可是,風光不再,只因他收到了龍魂帖。

  「沒有拿着龍魂帖的活人」,這是黑暗世界中最廣泛流傳的一句話。

  他一直以為這是個笑話。在他心裡,總以為這些自稱是黑暗世界、光明使者的傢伙,都是徒有虛名,又或者只是黑社會黑吃黑的幌子。

  在拿到帖子的時候,這依然是個笑話。

  直到兩天前,跟自己一樣收到帖子的好朋友奧特羅和皮特奧卡馬先後被幹掉,雲道靳才真正懂得,什麼叫做害怕,而手中那份帖子,也越發沉甸起來了。

  漠視一切或者眾眾防守,看樣子都是行不通的,所以他選擇躲起來,用天險保護自己。

  那是一個開鑿在半山腰上的山洞。山洞的位置很好,處在兩座大山之間的夾縫深處,那種九曲十八彎的地勢,即便是戰機的巡航導彈,也無法打中洞口。

  夾縫是有頂部的,所以只需在洞口安配兩挺機關炮,就可以把所有來自山腳的敵人打得落花流水。

  往斜上方伸展的山洞很深,只有一條路可以進來。而在這條路上,共有二十三道具有防火、防水、防毒氣的鐵門。每道鐵門後面,都有五個手持火炮、佩戴防毒面具的死忠衛士。

  這裡本來是他儲存毒品的倉庫。毒品對他來說就是金錢,所以這裡也是金庫。沒有什麼地方比金庫更安全了,所以他把自己一家人鎖在金庫裡面。

  「龍魂雖然討厭,但有個臭規矩:「在此人接到帖子之日算起,如果三十天內龍魂無法殺死此人,龍魂將永遠放棄對此人的追殺」。算起來,我們只要再躲五天,就滿一個月了。

  到時候,我就會成為第一個從龍魂手下活命的英雄。」他是這樣安撫妻兒的。

  他對自己的堡壘很安心,然而,就在第三十天早上,他突然感到,自己體內出現一股飄飄欲仙的美妙。感覺非常奇妙,仿佛天上美麗絕倫的女天使,正用她們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慢慢地撫慰着自己,輕輕地撥動着自己的心弦。

  這感覺,就像……吸毒?

  雲道斯自己從來不吸毒,可是他知道,這就是吸毒的感覺!

  我明明沒有……怎麼會?啊——突然間,一陣劇烈的疼痛,宛如雷擊劈閃般,擊中了他的身體。無比強大的炸裂感,似乎要把他全身每一寸肌膚都撕下來,每一寸骨頭部碾成碎末。

  劇痛如萬蛇噬體,讓他痛得連哼也哼下聲來,只能痛苦地把嘴巴張到極點……

  痙攣、打滾,跟他一樣狀況的,還有他的妻兒。

  而此刻,鋼鐵大門「吱吱」地打開了,一個身穿黑色長風衣的陌生男子大步走入,站到他的面前。

  「不可能!」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明白事情真相後的憤怒。無法壓抑的狂烈憤怒,讓雲道斯雙目盡赤,瘋一般大聲吼叫起來。

  他猛地拔出手槍,可是對方一動不動。也許在對方心裡,即將走到生命盡頭的困獸,已經沒有反抗的資格了。

  果然,新一波的劇痛,扭曲了雲道斯的面容,他的手槍落在地上。

  「你……用毒?不……不可能!」還是同樣一句不可能。但這次的不可能是有依據的,因為在所有的通風口,都裝有毒氣監測系統,照理說毒氣是不可能侵入山洞的。

  「哼!生於毒品、榮於毒品、死於毒品!這就叫做報應。怎麼樣?害人終害己的滋味很棒吧?其實,我的確沒有用毒,只不過你的海洛英碰上我的寶貝,就變成了可以從皮膚侵入人體的劇毒了。」

  「那你……」看着眼前這位裸露着手腕和頸項的黑髮男子,雲道斯依舊無法相信這是個事實。

  男子的臉,沒有絲毫表情,只是用孤傲的眼神代替了回答,仿佛在說:會被自己下的毒毒死的傢伙,全都是笨蛋。

  大勢已去,一切的掙扎都是徒勞,雲道斯做出了最後的請求,望了望貌美的妻子和十三歲的兒子,他猛一咬牙,對這男子「撲通」一聲跪倒下去。

  「我求你了,放過我的妻兒。我可以死,也可以捐出我的所有財產,我只求放過他們一命!」老淚縱橫滿臉,而身旁的妻兒更是跟着哭了起來。悽然的景象,即便是鐵石心腸的漢子,也不免為之動容。

  可是,男子卻笑了,冰冷傲然地笑着。

  「我的字典中,從來沒有憐憫這個詞。對於你那個十二歲就用手槍在一百步外射殺同班同學的寶貝兒子來說,這個詞更加是垃圾……算了,最後告訴你一聲,我的名字是……冷血!」

  沒有回頭,揚起翩飛的風衣,冷血傲然離去,無情地留下三人,讓他們在痛苦和絕望之中,靜候死神的來臨。

  賈面,男,殺手,綽號「千面」。在任何情況下,他都能在一分鐘之內變成你最熟悉的陌生人或者你最陌生的老朋友。

  所以,他殺人從不失手,也從不怕被人追殺。

  但凡事都有例外,只是他沒想到,這個例外竟會以這種方式降臨,讓他像個被暴風雨捲入怒海的落水者,在驚恐不安中迷失了方向。

  在那天,至今無法忘懷的那一大,有個牌局。打牌的是他的好兄弟,同為頂級殺手的「暴風槍手」李風絕、「毒針鼠」卡奧、「空手道之王」比斯特。

  他在那天之前,他敢用自己的生命打賭,絕對沒有人能夠在他們三人聯手一擊下活命。

  可是……他錯了。

  出手快如暴風,開槍百發百中的李風絕出道以來第一次失手了,而他的命,跟着那顆打失的子彈一樣,消失了。

  一向來不見蹤,去不見影的毒針,只飛到一半,就被人完完整整地剖開兩半,墜落在地面上。不難想像,掉光毒刺的剌娟會是怎麼一個下場。

  比斯特的空手道變成了「無手道」——他最引以為傲的雙手,仿似用菜刀砍成兩斷的紅蘿蔔,被齊齊地切了下來,像沙拉拼盤一樣,放到牌桌上。

  他們都死了,帶着不可置信的目光,僵木着驚愕駭然的恐懼面容,就這樣掉進了地獄的深淵魔域之中,仿佛低低地向遲到的賈面訴說着,他們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依然無法相信對方竟然就這樣殺了自己。

  賈面忽然發現,自己什麼都看不到,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他們喉嚨上那道依然淌着鮮血的淺薄傷口。

  傷口不大,僅有一寸,就像是春風的輕吻,下輕不重。但就是這三道長短分毫不差的傷口,要了三個絕頂高手的命!

  賈面忽然想吐,不但晚飯快要吐出來,而且連早餐也在攪動。

  可是,他吐不出。

  並沒有眼冒金星,也沒有渾身發軟,只是怎麼也吐下出。

  冰封、嚴冶,自己的胸膛仿佛破放到了冰箱的急凍室,熱量飛速流逝着,難受、刺心、揪痛,好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

  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到恐懼,對死亡的恐懼。

  恐懼的滋味,並不好受,宛如被地獄的惡魔用套索套住了脖子,那種被繩子慢慢勃緊的感覺,讓他選擇了放棄。

  所以,他逃。

  從海洋到陸地、從平原到高山、從城市到鄉村,他換了下下一百個面目,又用縮骨功改了不下五十次身高,可他發現,自己只是一直在徒勞地挪栘着墳墓的座標。

  他,還在自己的後面,影子般跟在自己的後面。

  他曾經找殺手,一個他自認為比自己更厲害的殺手。然而第二天,那個金牌殺手的屍體就被人掛在了當地警察局門口的旗杆上。

  而從這一刻開始,世界上再沒有一棵大樹,願意為他提供自己的樹蔭。

  最後,他逃到了沙漠,要命的沙漠。

  「人,如果要擺脫自己的影子,那就到正午的沙漠。」賈面是這樣告訴自己的。現在,他對這句話失去信心了。

  正午的烈陽,把黃色的天地變成了一個大烤爐。

  陽光,惡毒,可是前面還有路。

  不管是通向地獄,還是引往天堂,要想活命,他就得繼續走下去,無奈又痛苦地走下去。

  然而,他忽然不想再走了,他累了。

  以前他以為自己是個擁有一千張臉孔、半神半人的超人,覺得自己什麼事都能做,什麼人都能殺。

  現在他終於明白,超人也是人,超人也會死的。

  所以,他不走,任由自己的臉孔在陽光的曝曬下變得越來越蒼白,水晶般的蒼白。

  他沒有失望,三分鐘之後,裹藏在黃色披風底下的「他」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那個人並不高大,可是有種可怕的感覺,最可怕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眼睛,獵人的眼睛。

  看着那雙眼睛,賈面忽然明白,為什麼自己會逃不掉了。

  賈面苦笑,道:「我認輸了。我知道,輸就是死。可是我還有一個最後的願望。」

  「說!」聲音清冶而幽沉,讓身處熾熱地獄的賈面也下禁打一寒顫。

  賈面的心情很快回復了,他發現:其實準備好放棄一切,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了。

  他說:「在我變成屍體之前,我想看到你的劍。在我變成屍體之後,我想聽到你的名字。」

  「好!」雷光電閃,暴然突現,刺目的銀色飛虹,割開了沙塵的黃色帷幕,也割開了賈面的喉嚨。

  血,仍未冷。

  在賈面帶着滿意微笑的屍體面前,他,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追魂。

  火島騰飛,風雷震天;冷血無情,追魂奪命。

  四句詩,四個人,如果說,龍魂是一個傳說,那麼這四個人就是傳說中的傳說。然而,真實的傳說,總是像風一樣,每天流竄於人們的周圍,而不被人所察知。

  能夠從平凡中找出不平凡的,只有非常之人吧!

  正如相思河只屬於戀人一樣,黑暗朦朧、環境幽美的情人街只屬於情人。

  黑暗,有時候就是一種有趣的情調,私隱的情調。在這裡,不按服務燈的話,是絕不會有人過來打擾的。

  每一張被擋板圍住大半的桌上,都點着一根小小的紅蠟燭,飄曳的燭光亮度僅能照出一小塊地方,其餘就幻美地隱沒在黑暗的面紗之中,平添一份誘人的神秘。

  優美柔和的樂聲中,夾雜着戀人們低聲的甜蜜私語。

  當然,也有例外。

  一男一女,同樣帶着與氣氛下相稱的大號墨鏡,隔桌對坐。桌面上的答錄機,正播放着跟兩人低語內容毫不相關的男女情話……

  「上次那件事,怎麼了。」男的低聲問。

  「差不多了!」女的聲音,輕靈而優美,仿佛就是鋼琴奏出的美妙音符。

  男人頓時不語,因為他知道,所謂的差不多,就是僅僅差最後一樣東西了,所以他很放心,自然地轉了一個話題。

  「聽說過「火鳥騰飛,風雷震天;冷血無情,追魂奪命」嗎?」

  「傳說中的傳說,殺手中的殺手。你該不會想要對付龍……算了,我有點奇怪,你什麼時候有直接面對鬼神的勇氣了?」女子半嘲諷半玩笑的語氣,讓男子有點氣結。

  「豐厚的退休金就像醇烈的美酒,可以讓人忘卻危險的存在。」男子很快回復過來。

  「……我記得你還有十五年才到合法退休年齡。」

  「……薪水吃不飽飯,只好指望遙不可及的退休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