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霸主 - 第2章
齊橙
借花獻佛
林振華等人在派出所住了一夜。第二天,汽車已經修好了,大家告別魯志強,坐上車前往湘平省的省城潭州。
一上車,何嵐就鬧着非要和林振華坐到一起,也難怪,車裡其他的都是大人,只有林振華和她年齡相差最少,是她唯一能夠談得來的對象。一路上,何嵐問長問短地,和林振華聊得十分開心。林振華畢竟是從後世來的,隨便從網上找幾個段子說說,也足夠把何嵐逗得格格笑了。結果,林振華越逗何嵐,何嵐就越粘他,最後幾乎把他當成了無所不能的知心大哥。
「林哥哥,你會背詩嗎?」
「我會啊,你會嗎?」
「我當然會,我會……二十五首詩。」
「太棒了,你背一首給我聽聽好不好。」
「好啊,我背完了,你也背一首給我聽聽好不好?」
「好的,你先來吧。」
「我背一首毛主席的詩,颯爽英姿五尺槍,曙光初照演兵場,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妝愛武裝。」
「背得好,背得好。」周圍的乘客一齊鼓起掌來,這小姑娘長得漂亮,聲音也好聽,一首詩背得大家心曠神怡的。
「好了,我背完了,你也背一首給我聽吧。」何嵐說道。
「嗯,我也背一首吧。」林振華想了想,選了一首那個年代的詩背了出來:
「我是你河邊上破舊的老水車
數百年來紡着疲憊的歌
我是你額上熏黑的礦燈
照你在歷史的隧洞裡蝸行摸索
我是乾癟的稻穗
是失修的路基
是淤灘上的駁船
把縴繩深深
勒進你的肩膊
——祖國啊!」
「我覺得你背的詩好奇怪啊。」何嵐瞪着兩隻大眼睛看着林振華,「我好像聽不懂,又好像聽着很舒服。你背的是什麼詩啊?」
「這是朦朧詩啊,同志,你背的這首,我怎麼沒聽過啊?」坐在林振華後面的一位年輕乘客問道,在那個年代,文學青年很多,文學大師很少,所以市面上流行什麼詩,文學青年們都清楚。
林振華遲疑了一下,終於沒敢說這是自己寫的,他訥訥地說道:「這是舒婷的新詩,好像還沒有正式發表,我也是聽人家念過,才記住的。」
「太好了,你能再背一遍吧,我剛才沒記錄下來。」年輕乘客拿出本子,從上衣兜里掏出一支鋼筆就開始記錄了,這位仁兄上衣兜插着三支鋼筆,怎麼看都像是個修鋼筆的。
林振華把文學青年應付完,何海峰在一旁微微笑道:「小林,不錯啊,我看你的文化水平不低嘛。」
「呵呵,部隊裡……也學了一些東西。」
「不錯,不錯。」何海峰道,「我聽你背詩的時候,節奏和語調控制得都挺到位的,說明你完全能夠理解這首詩的意境。一個退伍軍人能夠做到這一點,真的挺不錯的。」
林振華撓撓頭,沒聽明白何海峰是夸自己還是貶自己,不過,當年退伍軍人的文化水平一般都不會太高,這也是社會上公認的看法,何海峰這樣說,並不算是過份。何海峰的年紀比林振華大出20歲,其實也算是林振華的長輩了,他有資格這樣評價林振華。
一路上鶯歌燕舞地,等到長途車開進潭州的時候,何嵐已經離不開林振華了,她偏着頭問何海峰道:「爸爸,我們請林哥哥去家裡玩好不好?」
林振華不等何海峰說話,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還有事,我還要回江南省去。」
「不要嘛,我要你去家裡玩。」何嵐撒嬌道。
何海峰拍拍何嵐的腦袋,道:「嵐嵐,別鬧,林哥哥還要回家去,以後我們再請林哥哥來玩。」說罷,他看了看表,皺着眉頭對林振華說:「小林,現在車票有點緊張,今天的火車票估計已經沒有了。你要走,估計也得是明天了,要不,你真的到我家去住吧?」
他話是這樣說,但心裡也是不太踏實。他家裡只有兩間房,要留林振華住宿,還真有些困難,實在不行,只好到單位的招待所幫林振華找一個鋪位了。
「不必了,不必了。」林振華搖頭道,「我先去火車站看看吧,實在不行,我隨便找個招待所住一宿就行了。」
何海峰道:「這樣吧,我陪你去火車站看看。」
林振華道:「不用吧,你們坐了兩天的車了,嵐嵐是不是也累了,該回家休息了。」
「我不累!」何嵐說道,只要能和林哥哥在一起,她就不覺得累。
何海峰笑起來:「小林,沒事,其實我們也是順路,我陪你走一趟吧。」
當年的潭州也的確沒多大,作為省會,還有公交汽車。何海峰帶着林振華坐車到了火車站,到窗口一問,當天的車票果然已經沒有了,林振華只買到一張第二天的車票。
「呵呵,你現在只能在這裡住一宿了。」何海峰道,「走吧,到我家去坐坐,我請你吃晚飯,然後再給你找個招待所。」
林振華搖搖頭:「如果方便的話,你幫我找一個招待所就好了。我過去也沒來過潭州,自己在潭州走走就好了。」
何海峰猶豫了一下,說道:「這樣吧,我給你介紹一個地方,紅星陶瓷廠,算是我們輕工廳的下屬單位。如果他們的招待所有空鋪的話,我想應該不會收你的錢的。」
林振華道:「那也好,多謝老何了。」
在那個年代裡,明目張胆的腐敗是不多見的,但像何海峰這樣利用職權,在下屬單位的招待所里幫朋友謀一個免費的鋪位,還算不上什麼腐敗。雖然說自己去找招待所住也只需要八毛錢,但在當年,能省下八毛錢,也算是一個不小的面子了。
於是,三個人又坐上了公交車,輾轉來到了紅星陶瓷廠。何海峰和何嵐都是潭州本地人,兜里裝着月票,所以坐車不用錢,林振華自己買了張車票,花了一毛錢。如果住招待所真的能夠省下八毛錢,那麼林振華就相當於是省了七毛錢了。其實,林振華倒沒覺得省下這七毛錢有什麼太大的意義,從後世過來的人,對於這種小錢是沒概念的,他只是想體會一下當年人們的思維方式而已。
「哎喲,何處長,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三個人一到紅星陶瓷廠,廠長尤建民就熱情地迎了過來,握着何海峰的手問寒問暖。
「老尤,我是來麻煩你的。」何海峰道,他指了指林振華,介紹道:「這位是小林,林振華,自衛還擊戰的英雄。這次我帶嵐嵐回家探親,路上遇到歹徒,小林勇斗歹徒,是嵐嵐的救命恩人。」
「歡迎歡迎。」尤建民趕緊過來和林振華握手。
「小林要回江南省,買了明天的火車票,今天晚上沒地方住……」何海峰拖着長腔道。
「住我們招待所。」尤建民反應極快,馬上接了過來,「我讓服務員給開個單間,我這個人最崇拜英雄了。」
「那就多謝尤廠長了。」林振華笑着說,他當然知道尤建民此舉完全是給何海峰面子,如果沒有何海峰,他別說是自衛還擊戰的英雄,就算是開國元勛,老尤也不見得認識他是誰。
「何處長,既然來了,到小食堂去吃個便飯吧。」尤建民順水推舟道,「我們還有一些工作,正好假這個機會向何處長匯報一下。」
何海峰要的也是這個效果,在紅山公社的時候,他沒好好地招待林振華,一直覺得有些欠疚。這次帶林振華來紅星陶瓷廠,是想借花獻佛,請林振華吃一頓好飯。他是輕工廳的處長,下到廠子裡來,廠子裡沒理由不請他吃飯。
第004章
技術難題
「來,小林,滿上,我敬英雄一杯。」尤建民端起酒杯,向林振華示意道。
紅星陶瓷廠的便飯,果然比紅山公社的小飯館要豐盛得多。中國社會的吃喝風,自古即有,五千年來始終未曾斷絕。當年的官員不敢貪污受賄,但吃點喝點,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誰也無法說什麼。何海峰本人對於到下屬企業去騙吃騙喝並不熱衷,這一次跑到紅星瓷廠來吃飯,也是為了招待林振華。不過,對於尤建民來說,能夠有機會宴請何海峰,當然是也是求之不得的。
尤建民帶上了廠里的幾個中層幹部,一起陪着何海峰、林振華吃飯。大家知道林振華是何海峰女兒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加倍奉承,對林振華客氣,就是給何海峰面子,何海峰不會不記在心上的。
酒過三巡,何海峰問起了廠子裡的生產情況,他是輕工廳里少有的幾個業務骨幹之一,對於紅星陶瓷廠的生產情況,是非常了解的。
「老尤,你們那批出口瓷,生產情況怎麼樣?」何海峰問道。
何海峰不提還好,一提起出口瓷,尤建民端起的酒杯一下子就放下了,苦着臉嘆道:「唉,別提了。何處長,我前兩天去廳里找過你,他們說你請假回家探親了。其實,你今天不來,我明天也要去找你的。」
「怎麼?出什麼問題了?」何海峰有些吃驚。
「這批出口瓷,出大問題了。」
「不會吧?」何海峰道,「老尤,你要知道這可是省里的重點項目,今年出口創匯任務里,你這批出口瓷可是占着一份的。出什麼問題了,你快告訴我。」
「何處長,你記得我們跟日本的合同上寫着的吧,瓷器必須是純白的,一點雜色都不能有?」
「是啊,有問題嗎?」
「問題就出在這了,我們試燒出來的樣品,底色上有些泛紅,達不到標準。其實吧,也不是什麼特別明顯的紅色,可是你也知道,小日本是非常挑剔的,有一點點紅色他們也肯定要拒收的。」尤建民大倒苦水。
「查出原因了嗎?」
「查了,我們廠工程師、技術員熬了半個月,死活查不出。後來,我們又請了東風瓷廠的工程師來看,也查不出問題。我正想通過你,看能不能從北京請幾個專家來幫忙看看呢。」尤建民說道,何海峰從他的語氣中,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焦急。
「這個事,倒是有點麻煩。」何海峰說道。紅星廠和東風廠,都是廳里的重點企業,技術力量在全省的陶瓷廠中也是頂尖的。如果這兩個廠的工程師都解決不了,那麼問題就真的很嚴重了。去北京請專家的事情,過去倒也有過,但實在是太麻煩了。
「你看汪科長的頭髮,就這兩天,白了一半。」尤建民指着身邊一位男子說道,何海峰認識,這位男子是紅星陶瓷廠的技術科長。
「頭髮白了有什麼用,我們的瓷器白了才有用啊。」汪科長嘆着氣,喝了一大口悶酒,看起來的確是愁得不成樣子了。
「尤廠長,我沒聽明白,你說你們的瓷器發紅?」正在和何嵐小聲聊天的林振華突然插嘴問道。
「嗯,本來應該是白色瓷,結果有點發紅。」尤建民隨口答道,剛才大家談技術問題,直接就把林振華給當成透明物體了。何海峰事先說過,林振華不過是一個初中勉強畢業的退伍兵,這種高水平的話題,對於林振華來說是不適合的。
「從顏色入手吧。」林振華漫不經心地說。
「什麼意思?」何海峰問道,他倒沒覺得林振華能提出什麼有用的建議,只是既然他說話了,總不好不搭理他。
林振華看看眾人,笑着說:「我也不太懂,不過,我記得化學裡學過,一種物體如果出現紅色,應當是含有鐵元素。我猜想,咱們的原料是不是被含鐵的礦物污染了。你們可以試一下,在粉料製備的過程中,加一個電磁濾網,把含鐵的粉料吸掉,我估計就沒問題了。」
「你……」尤建民手指着林振華,直接進入了石化的狀態。
「對呀!」汪科長一拍桌子,「我這個老糊塗,一直在溫度和燒結時間上動腦子,怎麼就沒想過原料的問題呢。尤廠長,你忘了,我們這一次的原料里混了一批其他地方的石料,沒準問題就出在這批原料里了。」
「那你還不快去車間!」尤建民激動萬分,對汪科長喊道。他在陶瓷廠當了這麼多年的廠長,耳濡目染,對於生產工藝也多少懂得一些。林振華說的事情,聽起來十分簡單,但卻是命中要害,尤建民幾乎當即就能夠確定,問題一定是出在這裡。
汪科長扔下酒杯,向何海峰點了點頭,就一溜煙地跑了。出口瓷的事情,困擾了他們快一個月時間,如果林振華這番點撥能夠有效,倒真是意外之喜了。
尤建民也無心再喝酒了,他和何海峰敷衍了幾句,何海峰看出他的意思,便笑笑說道:「今天就到這吧,小林也辛苦了,該去休息了。」
「沒錯沒錯,小林辛苦了,我送你去招待所。」尤建民連聲說道。
何海峰帶着何嵐,坐着紅星陶瓷廠派出的小吉普車回家去了。林振華在尤建民的陪同下,來到廠招待所。尤建民專門到前台吩咐,給林振華開一個單間,其殷勤的程度,讓小服務員誤以為是來了中央的領導,又異或是尤廠長的什麼親戚。安頓好林振華,尤建民飛也似地向車間奔去,他也急於要看到新的試製結果。
林振華在招待所里睡得十分踏實,第二天一早,他就被一陣激烈的敲門聲吵醒了。他下床打開門一看,只見尤建民和汪科長一臉興奮地站在門口,汪科長的手裡捧着一個還散發着熱氣的瓷盤,林振華仔細一看,盤子的顏色潔白無瑕,像是一塊白玉一般。
「成功了?」林振華笑着問道。
「成功了!」尤建民大聲說道,「小林,你真是太神了!」
「這個……」林振華有些尷尬,作為一個華青大學機械系的研究生,他對於材料學多少也是有些泛獵的,像紅星陶瓷廠遇到的這種技術難題,他曾經在文獻上讀到過,所以一下子就抓住了要點。他不知道,30年前的技術水平與後世根本不可同日而語,紅星陶瓷廠的工程師大多數只有技校的文憑,雖然鐵元素泛紅這樣的知識是大家都懂得的,但能夠一下子想透這一點的人,卻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
「小林,你可救了我的命了。」汪科長誇張地說道,「這些天,我連一次囫圇覺都沒有睡過,好不容易合上眼,夢裡也全都是紅色的瓷器啊。」
「這個嘛,旁觀者清而已。」林振華謙虛道,「其實如果你們不是身在其中,也不至於想不到這一點的。」
「林專家,你真是太謙虛了,你這個旁觀者,比我們這些老陶瓷看得還清楚啊。」汪科長連聲感慨,他是做技術的人,天生崇拜那些技術比自己高的人。
「走走走,我們吃早飯去。你是我們的功臣,我要請你喝酒,不醉不休!」尤建民說道。
「早上喝酒?」林振華目瞪口呆。
「不是早上,是中午。現在我們先吃早飯,然後我安排人陪你去逛逛潭州,我聽老何說,你沒來過潭州。然後,中午我們喝酒。」尤建民大包大攬道。
「尤廠長,我要坐上午10點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