礪劍繁華 - 第2章

齊橙

  「嘻嘻,道士下山,有意思……」

  原來這個世界仍然有道士,李愚在心裡默默地記下了。他已經注意到,自己的服飾與周圍的人完全不同,倉促之下,也來不及到哪去偷一套衣服來給自己換裝。如果別人能把自己想象成山上的道士,那麼就解決了裝束上的疑點,自己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在街市上出現了。

  其實,這就是李愚對現代社會的了解不足了。今天這個社會,人們對於各種亂力怪神的接受能力比明末已經要強出百倍了。別說李愚穿着一套明末的服裝出現在大街上,就算是他現在脫光了,在街上跑一圈,大家也只是鄙視地罵一聲是行為藝術,充其量拿手機拍幾張照片傳到朋友圈去,而絕對不會把這種人當作妖孽除之而後快。

  「新到的5S,只要4888塊,買手機送流量!」

  「電信合約機,包年399塊,手機白送!」

  「電動車,充滿電跑150公里,上山如履平地!」

  「新到加勒比海大閘蟹,50一隻!」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麼愛你都不嫌多……火火火火火!」

  「……」

  走在明溪口的街上,各種嘈雜聲撲面而來,滿眼是令人瞠目的現代商品,各種光怪陸離的霓虹招牌晃得李愚有嘔吐的衝動。一個平凡的市鎮竟能繁華如斯,街上的人們全都是衣着光鮮、臉色紅潤,一看就是生活十分富足的樣子。攤子上擺滿了各種貨物,數量之多,簡直超過了京城裡最大的南貨商行,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盛世啊!

  李愚帶着驚訝的心情,走在人流中,看不盡各種紙醉燈迷。當然,李愚最主要的目的,是要找到吃食。街上的飯館不少,路邊的小吃攤也是一個挨一個,各種美食誘人垂誕。可是,李愚觀察到,人們購買東西的時候,使用的是一種上面印着一個老人頭的鈔票,偶爾有使用硬幣的,其樣式與李愚懷裡的銅錢也大不相同。他猜想,如果自己掏出幾枚「天啟通寶」,或者幾張銀票,恐怕立即就會被人抓走,審問他為何還在用前朝的通貨。他雖然不清楚現在是哪朝哪代,但有一點他是可以確定的,大明肯定已經不存在了。

第三章

萬曆年間的鐲子

  其實,李愚並不是沒有辦法迅速地弄到錢。歸鴻門下的弟子,各種技藝都是要學習的,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所謂「妙手空空術」。不過,在這樣一個陌生的環境裡,李愚並不打算輕易地施展自己的身手,謹慎是一名殺手最重要的素質。

  緩步走在明溪口鎮的市場上,李愚留心觀察着周邊的一切,尋找着機會。當他走到一個擺滿了各種古董物件的地攤跟前時,不禁眼睛一亮,他想到了掙錢的方法。

  「勞駕,這位大哥,你這攤上的物件是賣的嗎?」李愚向懶洋洋坐在一邊的攤主拱了拱手,問道。

  攤主孫山是本地人,原先是個種地的農民。這幾年,隨着民間收藏之風日盛,到滄目山中來淘換各種古玩寶貝的人越來越多,孫山便索性把自家的田交給鄰居去耕作,干起了走村串鎮收購古玩倒賣的生意。幹了兩年,他多少摸到了一些門道,也賺了一些小錢。他賺錢的方法不外乎兩種,一是用較低的價格從不懂行的村民那裡收到一些不錯的古玩,倒騰出去賣個高價;二是從其他文物販子那裡批發一些古玩贗品,以真品的價格賣給那些外來的遊客。

  滄目山這個地方,在古代就是百姓躲避戰亂的藏身之所,頗有一些古時候富貴人家的後裔,在一些不起眼的小村子裡,偶爾也可以發現一些價值不菲的祖傳字畫、瓷器、家具等等,一向是文玩界撿漏一族青睞的所在。因為名聲在外,所以不少原本沒什麼文玩鑑別能力的遊客,也樂於在這裡的地攤上逡巡,希望能夠僥倖撿到個什麼奇珍異寶,一夜暴富。孫山以及其他的一些小攤主正是利用了人們的這種心理,把真真假假的貨色混在一起,在明溪口鎮上,等待着獵物上鈎。一枚鄰縣工藝廠生產出來的藍田玉扳指,批發價才20多塊錢,但孫山這些人愣是能夠把它忽悠成南宋的和田玉,賣出幾百塊錢的價格,還讓買主暗自竊喜,覺得自己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

  明溪口古玩市場的生意,一般是在節假日比較好,那時候遊客比較多,真正懂行的淘寶客反而不太光顧,正是騙錢的好時候。今天是普通的工作日,沒什麼遊人,所以孫山也沒太關注自己的攤子,只是坐在一旁拿手機刷着微信,和幾個紅粉知己打情罵俏。聽到李愚的招呼,孫山放下手機,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點點頭道:「是啊,是賣的,怎麼,你看上什麼了?」

  李愚的奇特裝束,並沒有讓孫山覺得有什麼異樣,他在心裡也把李愚想象成了山里道觀中出來的道士。他看到李愚面相極為年輕,衣服的質地明顯是鄉下的土布,知道這並不是什麼有錢人。對於這樣的顧客,他一向是不感興趣的。

  「這個鐲子,賣多少錢?」李愚似乎不經意地從攤子上撿起一個銀鐲子,向孫山問道。

  「你要這個鐲子?」孫山這才認真地打量了李愚一番,然後試探着問道:「怎麼,你就看中了這個鐲子?」

  明溪口的這些古玩攤子,當然不會清一色都只擺着假貨,如果是這樣,也就很難吸引到真正的古玩家,這樣普通遊客也就不會上當了。孫山這些人的做法,就是把一些真正的古玩和大量的贗品混在一處,讓懂行的人從中選出真品,造出一個能夠撿漏的錯覺,從而讓普通遊客趨之若鶩。李愚挑出來的這個鐲子,恰好就是孫山混進去的真品之一。當然,即便是真品,孫山收上來的價錢也不高,只花了200塊錢,以他的經驗,這個明朝晚期的銀鐲子至少能夠以2000塊錢出手,這樣起碼就是10倍的利潤了。孫山吃驚的地方,在於李愚在他的攤子前並沒有停留太久,幾乎是掃了一眼,就從一堆商品中間挑出了這個鐲子,如果不是誤打誤撞,那就說明李愚是個資深的古玩鑑賞家,眼力頗為了得。

  他哪裡知道,作為職業殺手的李愚,在文玩鑑賞方面也是接受過專業訓練的。在他13歲的時候,就以小夥計的身份在一家文玩店當過半年的臥底,摸清了一個目標的行動規律,為師兄們刺殺這個目標提供了情報。在那家文玩店幹活期間,文玩行當里的那些貓膩他看得清清楚楚,可以不客氣地說,孫山現在玩的這些把戲,不過是當年的人玩剩下的殘渣而已。

  「怎麼,這鐲子不賣嗎?」李愚淡淡地問道。

  「賣,怎麼不賣。」孫山爽快地回答道,接着,他又用感慨的語氣說道:「小兄弟,看不出來啊,眼力真夠好的。這個鐲子,可是我的鎮店之寶,開元年代傳下來的,沒準還是楊貴妃戴過的呢。你算算看,唐玄宗那會傳到現在,差不多有……1300年了,是不是?碰上懂收藏的,這可值大錢了。」

  「你是說,開元年間離現在有……1300年?」李愚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不露聲色地確認道。

  「可不是嗎?」孫山道,「開元年間是713年到741年,現在是2012年,你減一下,是不是1300年了?」自從幹上古玩這個行業,孫山倒也學了不少東西,首先是歷史年號記得滾瓜爛熟,其次就是各種歷史掌故,也能說出個八九不離十。遇到有外賓光顧的時候,他甚至還能說幾句簡單的外語。要不人家怎麼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呢?

  713年……

  2012年……

  李愚不知道孫山用的是什麼紀元,但他很清楚唐玄宗離他那個時代有多少年。按照孫山所用的紀元方法,如果開元年間是713年,那麼李愚當時那個年代就應當是1632年前後了。而孫山又說現在是2012年,也就是說,自己在那個混蛋藥師的墓里,居然整整睡了380年!

  380年……義父韓智以及自己的師兄弟們,都應該已經化為塵土了吧?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已經一個親人、朋友都沒有了。雖然早就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但一經得到確認,李愚的心裡還是不禁泛起了一陣悲涼。想到當年那些崢嶸歲月,那些恩怨情仇,轉眼間就化為了塵土,李愚一時有些茫然了。

  「小兄弟,你想什麼呢?」看到李愚有些神不守舍的樣子,孫山有些不解地問道。

  「哦,我想到了些其他的事情。」李愚一下子回過神來,這不是一個能夠感懷的場合,他必須掩飾住所有的情緒,否則只怕要被人當成妖怪抓起來圍觀了。他笑了笑,對孫山問道:「那麼,敢問這個鐲子賣多少錢?」

  孫山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說道:「哎呀,這是你來問,我一看你,就覺得跟我投緣。要報太高的價錢吧,有點對不起人,是不是?這樣吧,這鐲子我是1萬5收上來的,你給加個2成,1萬8你拿走,我算交個朋友,怎麼樣?」

  「1萬8?」李愚微微地笑了。剛才那一會,他已經觀察過鎮子上的物價,一個肉包子的價錢是1塊錢,而當年的價錢是2文,照這樣算,當年的1兩銀子,折合今天的貨幣就是500塊錢。1萬8相當於36兩銀子,買這樣一個做工簡陋的晚明鐲子,和搶錢有何不同?

  「大哥,你剛才報的,是開元年間的價吧?如果這鐲子是萬曆年間的,該值多少錢呢?」李愚問道。

  「萬曆……」孫山有些窘了,他當然知道,這鐲子就是明朝中晚期的貨色,雖然他也說不好是萬曆還是天啟年間的,但離他宣稱的唐開元年間,已經是差出了900年。眼前這少年不急不躁,一張嘴就能斷出這鐲子的年代,還真讓他想騙都無從下手了。「就算是萬曆年間的,那也是400多年的東西,是不是?」孫山厚着臉皮道,「你如果誠心想要,5000塊錢你拿走。」

  「5000塊?」李愚重複了一遍孫山的報價,然後說道:「如果萬曆年間的一個銀鐲子就能夠值5000塊,那我手裡有一個萬曆年的金鐲子,做工比這個好,份量也比它重,你願意收嗎?」

  古玩攤一般都是既賣也收,收上來的東西加點價,還可以再賣出去,攤主就是靠這種倒賣的差價來賺錢的,這一點李愚早就知道。他向孫山詢價,其實就是想估計一下自己手頭的幾件首飾在今天這個時代能抵多少錢。能把這些首飾賣出去,短期內他的生計是不成問題了。

  聽到李愚這樣說,孫山也明白過來了。合着這少年不是來買東西的,而是來賣東西的。看他那副窮酸的樣子,再加上一身道士的裝束,沒準就是哪個道觀里的小道士偷了師傅的東西下山來賣,類似這樣的事情,孫山可遇上過不止一次了。

  「你有金鐲子?拿來我看看,如果成色好,我可以給你一個高價。」孫山向李愚伸出手來說道。

  李愚從懷裡摸出一個金鐲子,遞到了孫山的手上。孫山接過來一看,立馬就呆住了,那燦爛的金光幾乎亮瞎了他的雙眼。

第四章

總算吃上東西了

  李愚去藥師谷,是為了向范無痕求討解藥。有求於人,自然不能空手而去。出發前,歸鴻門的師兄弟們湊了一些首飾交給李愚,讓他作為送給范無痕的禮物,以換取范無痕的援手。沒想到,范無痕突然身死,李愚的禮物自然也就沒有送出去。而現在滄海變桑田,韓智以及李愚的那些師兄弟們肯定都已不在人世,這些首飾自然也就屬於李愚所有了。李愚拿出來給孫山看的這個鐲子,正是那批首飾中的一件,純金打造,做工精美,在當年也值四五十兩銀子,與孫山攤子上那個銀鐲子相比,貴了幾十倍。如果孫山這個銀鐲子報價能到5000塊錢,那麼這個金鐲子起碼也值十幾萬吧?當然,李愚也知道孫山說的5000塊錢是浮誇了,如果擠掉水份,真實的價格估計在1000上下,照這樣算來,自己這個金鐲子也能值個四五萬,足夠李愚在這個時代生活一兩年了。李愚也不是沒想過要低調一些,但他實在找不出比這個金鐲子更便宜的東西了。范無痕不是普通人,李愚當然不可能帶着一些廉價的禮品去見他。在他的背囊里,哪一件首飾都比這個金鐲子要貴得多,他是不敢輕易拿出來的。

  孫山也是識貨的人,在接到這個金鐲子的剎那,他就知道,這絕對是個好東西。從重量來看,這鐲子絕對是真金打造,沒有摻雜其他金屬。這還是次要的,最關鍵的是鐲子的做工,這是用金片和金絲錘打編綴而成,面上可見四條掐絲游龍,雖然只在方寸之間,龍眼龍鬚等等都清晰可見,栩栩如生。這樣的做工,別說是古玩,就算是現代的製品,價值也不可低估。孫山估摸着,這個鐲子如果拿到城裡的古玩店去賣,最起碼能夠賣上十萬八萬。遇到喜歡的,開價20萬也能出得了手。別看孫山干古玩這行已經好幾年,這樣好的藏品,他還是第一次見着。

  「不錯!」孫山贊了一句,「這鐲子看起來跟新的一樣,怎麼,是你師父心愛的寶貝吧?」說到這裡,他用會意的眼神瞟了李愚一眼,那意思是說:小道士,你那點小把戲都被我看穿了,你偷師父的東西出來賣,就別指望漫天要價了。

  李愚還了孫山一個揶揄的表情,淡淡地說道:「大哥猜錯了,這是我家的祖傳之物,並非偷盜而來。大哥如果真看好,就開個價錢吧。」

  難道我看錯了?孫山心中一凜,李愚的神態實在是太淡定了,這絕非一個偷了師父寶貝的小道士能夠裝得出來的,甚至不是李愚這種年齡的人所能夠擁有的。他對李愚多了幾分謹慎,沉吟了一會,才緩緩地說道:「這個鐲子,做工的確是很不錯,不過品相實在是太新了,我懷疑最多也就是民國時候的,甚至沒準是現代人做的工藝品。看在這做工和成色的份上,我給你5000塊錢,你看怎麼樣?」

  「5000塊?也就是說,和你那個銀鐲子是一個價錢?」李愚反問道。

  「這個銀鐲子,肯定值不了5000,小兄弟你也是懂行的人,是不是?」孫山一轉臉就把自己剛才的話給否定了,他也看出來了,李愚不是傻瓜,肯定知道剛才那個5000塊錢的報價是虛的,所以他否定起來絲毫沒有心理壓力。「老實說,這個鐲子唯一的毛病就是太新,我敢打包票,它最多最多也就是清末民初的。」孫山把年代又往前推了幾十年,因為以他的眼光,當然能夠看出這肯定是古貨,至於是明朝中後期,還是清朝前期,還需要再找人鑑定一下,但硬要說是民國的東西,怕是說不過去。

  「你說是清末民初,是指什麼時候?」李愚對這段歷史完全不知,索性直言不諱地向孫山發問。

  「清末嘛,怎麼也得是1900年以後了。1911年辛亥革命,不就是算民國了嗎?大概就是那十幾年的樣子,到現在也就是100年左右,也算個老物件,不過價錢上可就差出不少了。」孫山巧舌如簧地說道。

  李愚點了點頭,自己又增長了一點歷史知識,不錯。說到這個程度,他也懶得再和孫山兜圈子,直截了當地說道:「大哥,咱們都是明白人,明人不說暗話。這鐲子是萬曆年間所制,鐲子裡側有『汝良』二字,那是萬曆年間金銀匠人丁汝良的字號,大哥是幹這行的,不會認不出來吧?我這鐲子是祖傳之物,若非家中有急用,也不會出手,大哥給個爽快的價錢就好了。」

  「這……」孫山一下子就啞了,他認真看了看鐲子的內側,果然看到有「汝良」二字,但至於李愚說的什麼金銀匠人丁汝良,他是一無所知的。李愚說得如此肯定,他又無法反駁,一時就有些猶豫了。「要不,我相信小兄弟一回,給你1萬,不,1萬5,你看怎麼樣?」孫山咬了咬牙,說道。

  「那我還是自己留着吧。」李愚伸手奪過鐲子,轉身便走。他剛才強調自己家裡有急用,要出手這個鐲子,其實是故意給孫山留出了砍價的空間。他對這個鐲子的心理價位是5萬左右,即使孫山開到3萬的價錢,他也會出手。但話說到如此明了的程度,孫山還在玩心眼,李愚就懶得再和他糾纏了。

  「2萬,你看怎麼樣!」孫山在後面追問道。

  「算了,我再找個有誠意的買主吧。」李愚撂下一句話,繼續向前走去。

  「小兄弟,你那個鐲子,讓我看看,如何?」這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語氣中透着幾分溫和。

  李愚停住腳步,回頭看去,只見自己身後站着一個老者,穿着對襟盤扣的唐裝,頭髮白了一半,看上去是六十來歲的樣子。老者的臉上一副古井不驚的神色,讓李愚不由生出幾分崇敬之感。其實,剛才還在孫山攤子上的時候,李愚就已經注意到了身邊不遠處站着這位老者,他與孫山對話,老者都看在眼裡。老者之所以剛才沒有說話,而是等李愚與孫山的交易談崩了,才追上來打招呼,想來也是遵循着古玩界的規則,那就是別人交易未完之時,第三方是不能介入的,這一點李愚也明白。從老者聚精會神聽他們對話這一點,李愚能夠猜出,這應當也是一位古董玩家。

  「老先生,您對晚輩這個鐲子有興趣?」李愚恭恭敬敬地施禮問道。

  「嗯,剛才你拿那個鐲子給那攤主的時候,老朽看見了一眼,有些見獵心喜,所以冒昧想討來觀賞一下,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老者學着李愚的口吻,文縐縐地說道,干古玩這一行的人,多少都有點國學功底,只是平時不習慣這樣說話,說起來難免有些彆扭。

  「無妨。」李愚道,他看了看左右,然後指着一個供路人休息的長凳說道,「老先生,咱們到那邊坐着談,如何?」

  老者順着李愚的手指看了一眼,搖搖頭道:「那裡太鬧了,這樣吧,前面不遠有個茶館,倒是挺清靜,老朽請小兄弟到那裡坐坐,咱們邊喝茶邊聊如何?老朽還有些問題想向小兄弟討教。」

  「不敢,就依老先生所言。」李愚應道。

  老者領着李愚向前走了幾步,前面果然有一個小茶館,看起來還有幾分清雅的樣子。老者熟門熟路地進了茶館,早有夥計迎上來,二話不說,就把他們倆帶到了樓上的雅間,並送上了四色茶點。

  看到桌上擺着的茶點,李愚饒是意志堅定,眼神也有些游離了。換成任何人,足足餓了380年,看到眼前的吃食也很難保持淡定。老者看了李愚一眼,笑道:「怎麼,小兄弟是餓了嗎?」

  「的確,早上趕了幾十里山路,的確有些餓了,倒讓老先生見笑了。」李愚說道。

  「餓了就趕緊吃點吧。」老者一指桌上的東西,說道,「你這麼大的小伙子,正是能吃的時候,俗語說,過一闕吃一缽,就是說你這個歲數的。沒事,你儘管放開吃,不夠我讓夥計再拿些過來。」

  「那晚輩就失禮了。」李愚答應了一聲,便伸出手,抓起一塊糕點塞進了嘴裡。他原本還想顯得矜持一點,無奈肚子不爭氣,糕點一到嘴裡,肚子裡就像產生了一股強大的吸力,讓他連嚼一下的工夫都沒有,直接就咽了下去。他的手也不聽指揮了,心裡想着動作要緩一點,可實際上卻做不到。不過兩分鐘光景,四小碟糕點就全進了他的肚子。

  老者看着李愚狼吞虎咽,臉上泛起了慈愛的微笑,或許是想到了自己的孫輩。他輕輕拍了拍掌,喚來夥計,讓他又拿來了四碟點心,而且這一回,不是照着茶點的份量拿的,而是足足多了三倍,足夠讓李愚吃個肚子滾圓了。

第五章

我叫高士新

  「呃……這怎麼好意思?」李愚的臉有些紅了,他沒想到自己會如此狼狽,在一個陌生人面前這樣風捲殘雲般地大吃,實在是有些斯文掃地。他從前也不是沒有挨過餓,但這一回實在是餓得狠了,這才失去了自制力。

  「沒關係,年輕人能吃是好事。」老者笑着說道,「小兄弟,我覺得你不是午飯沒吃,是不是連早飯都沒吃啊?」

  「嘿嘿,老先生真是目光如炬。」李愚含含糊糊地應道,他心說,如果我告訴你我已經有380年沒有吃東西了,你還會這樣淡定嗎?

  把糕點吃了個七七八八,李愚算是緩過勁來了,臉上也泛出了光彩,不復是剛才那種面有菜色的樣子。茶樓的夥計送來了剛泡好的茶,老者親自給李愚倒上了一杯,李愚連忙行禮道謝。肚子填滿了,李愚就顯得從容多了。

  「還未請教老先生名諱。」李愚說道,吃了人家的東西,總得知道對方是誰吧,聊天不就是這樣開始的嗎?

  老者道:「我叫高士新。」

  「哦,原來是高老先生。」李愚點了點頭,心裡嘀咕着,這位老漢只報名字,不說來歷,沒準是個家喻戶曉的大人物,只可惜自己對這個時代沒有絲毫了解,想問也無從問起,只能裝傻了。

  看到自己報出名號之後,李愚並沒有什麼異常的表現,高士新心裡也犯起了嘀咕。自己的名號在尋常人那裡自然算不上什麼,但對於搞古玩收藏的人,至少在渝海市的境內,怎麼可能沒有聽說過呢?如果要說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是搞收藏的,剛才聽他跟那個攤主孫山一番對話,卻分明對這一行當門兒清。莫非,這是一個剛從外地來的鑑賞家?「看小兄弟這裝束,好像是道家弟子?」高士新試探着問道。其實李愚的服裝和道家相去甚遠,但他頭上有髮髻,衣服也是明朝風格,擱在現代人的眼裡,只能往道家那裡去猜測了。

  李愚支吾道:「我也不算是道家的正宗弟子……不過,小時候家裡人把我送進觀里,倒一直是跟着道門的師傅學藝。這不,剛剛奉師門之命下山來遊歷,對世事人情多有不解之處。」

  「你叫什麼名字?」高士新問道。

  「晚輩叫李愚。」李愚答道。

  「李魚?哪個魚?」高士新追問道。

  「是愚蠢的愚。」李愚道。

  「應當是大智若愚的愚吧。」高士新笑道,「這個名字,想必也不是你父母取的,聽起來些道家的味道。」

  「正是。」李愚順着高士新的話回答道。他本是一個孤兒,是韓智從路邊撿回去的,李愚這個名字,也是韓智所取。韓智給他取這個名字的時候,的確存着大巧如拙、大智若愚的想法。高士新一下子能夠猜出這個名字的真實用意,可見也是個有大智慧的人。

  兩個人閒聊了幾句,高士新把話頭扯回到了手鐲上,說道:「你剛才給那攤主看的手鐲,能讓我觀賞一下嗎?我剛才在旁邊看了一眼,沒看太清楚。」

  「高老先生請看。」李愚掏出鐲子,遞給高士新,說道。

  高士新接過鐲子,從兜里拿出一個放大鏡,開始端詳起來。他的真實身份是渝海大學歷史系的教授,渝海市文物協會的副主席,見識遠非孫山那樣的小攤販可比。孫山能夠看出來的,也就是鐲子是純金質地,做工精美,而高士新卻能夠從一些細微之處看出所用的工藝,進而判斷出這是真正的古玩,還是今人仿冒的贗品。

  看到李愚此前說過的「汝良」兩個字時,高士新放下放大鏡,看着李愚,問道:「小兄弟,我聽你剛才說這個『汝良』是指萬曆年間的名匠丁汝良,這個名字我過去從來沒有見過,你是聽誰說的?」

  「是我師父所言。」李愚眼也不眨地把事情推到了自己那個子虛烏有的道士師父頭上去了。丁汝良其人的名號在當年頗為響亮,時隔300多年,今人沒有聽說過,也不奇怪。畢竟當年的匠人是沒什麼地位的,很少有人會為他們樹碑立傳。

  「這倒是挺有意思的。」高士新信以為真了,從手鐲的製作工藝上看,這的確是明朝的古董,這意味着「汝良」這個名字應當是真實的。如果能夠考證出一個文獻上未曾記載過的古代匠人,也不失為收藏界的一段佳話,高士新是很樂意去做這件事的。

  「你師父是哪個道觀的,他的道號該怎麼稱呼?」高士新問道。

  李愚搖了搖頭,道:「這個恕晚輩不便透露。我師父是個隱者,不喜俗世,所以他臨死前叮囑我下山之後不得透露他的名號,還請高老先生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