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鳴鼎食 - 第2章

欣欣向榮

  轉過一個彎便是一條闊朗的長街,眼前一個高聳的石頭牌樓,上面三個大字,雙貴街。謝橋輕輕咦了一聲,暗道,怎麼倒叫了這麼個俗氣的名兒,大約聽到了謝橋的聲響,轎子外隨行的僕婦低聲道:

  『姑娘敢是覺得這個街名兒俗了』

  謝橋沒應聲,那婆子仿佛也不需謝橋回應,自顧自的道:

  『這雙貴街說的是這條街上兩個至富至貴的人家,因此才得了這個名,街東頭不用說,正是咱們國公府,這街西卻是何翰林家的府邸』

  說到這裡,倒笑了兩聲道:

  『看我倒是一時糊塗了,姑娘那裡會不知道,那何府那裡是別人家,正經是姑娘的外祖家呢,姑娘瞧,前邊就是何府了』

  謝橋一愣,雖是略略知道些母親的家族也是京城望族,卻不想也是如此顯赫。謝橋把窗簾的縫隙扯得大了些,勾頭向外看去,只見青磚圍牆,圍住的深宅大院,占地頗廣,遠遠望去,裡面樹木蔥蘢,蓊蓊蘊蘊,看上去就是一個繁榮鼎盛之家。

  軟轎緩緩路過何府大門,兩個威嚴的石頭獅子守着,三間朱紅色獸首的大門,門上懸着氣派的匾額,翰林府三個大字在陽光下光彩暈染,兩側懸着大紅的燈籠,門前有穿着華麗的侍役守在門前。

  過了何府大門,走了半刻鐘就到了謝府,比剛才所見何府毫不遜色,卻仿佛更顯威嚴,門上懸着敕造的匾額。從東到西,何謝兩府的院子,隔着一條三尺巷子,竟烏泱泱的占了整條雙貴街,真正說不出的有氣勢。

  轎子不進正門,從角門處抬了進去,走了不遠就歇了轎,另換了小廝上來抬着轎子,至二門才徹底落了轎,小廝們躬身退了下去,身邊扶轎而行的婆子,急忙上前打起轎簾,親手扶着謝橋下了轎子。

  過了垂花門,繞過門前的富貴牡丹插屏,行過穿堂,眼前豁然開闊,一個敞亮嚴整的院落呈現在眼前。正中五間上房,雕樑畫棟飛檐吊角,好一個富貴華堂,兩側抄手遊廊間廂房林立,廊上懸着各色觀賞的鳥雀,嘰嘰喳喳的,叫喚的甚是清脆動聽。

  廊沿下站着幾個衣着鮮艷的丫頭,一見她們進來,門前的兩個穿着綠衣的丫頭忙打起帘子回話:

  『三姑娘到了』

  何媽媽不着痕跡的輕輕拍撫了兩下謝橋的手,退了開去,屋裡卻迎出來一個面容白淨的精明婆子來,悄悄打量了幾眼這位幾年不見的三姑娘,暗暗一贊,笑道:

  『老太太念叨了這些天,今兒可算是到了』

  謝橋吃不准這婆子是什麼來頭,旁邊的婆子低聲道:

  『這是老太太身邊伺候的謝媽媽』

  謝橋猜大約是祖母房裡有臉面的婆子,遂微微蹲身就要施禮,那婆子忙伸手攔了,親手攙了謝橋道:

  『這老奴可擔不起,姑娘這一禮下來,可不要折了我的壽命了』

  說着扶引着謝橋進到了屋裡。當屋站了滿滿的人,主子、丫頭、婆子個個衣着不凡,均斂聲屏氣,連一聲咳嗽都不聞。正前方擺着一張核桃木嵌螺鈿理石的羅漢榻,榻上置了同樣材質的小炕幾,中間靠坐着一個面容慈祥的老封君。

  謝橋便知這是祖母,急忙上前,早有人放下了團花如意的軟墊,謝橋撲通就跪倒在地,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頭。老人滿面激動的親手扶起她來,拉着她的手坐在榻上,從上到下的仔細端詳,但只見三年多不見,倒是真真變了一個人似地。

  雖穿的到底素淨了些,卻出落的好個大氣的摸樣,明眸秀目,瓊鼻紅唇,雖仍有幾分瘦弱之態,然,舉手投足眉梢眼角,卻透着那麼股子難得的端莊大氣,瞧着倒是很有幾分與眾不同的氣派,兼皮膚潤澤白皙,更顯得眉眼盈盈,說不出的招人喜愛。

  不知不覺中,竟是個大姑娘的樣兒了,老太太端詳了半響,才道:

  『真是長大了不少,瞧着比小時候康健多了』

  旁邊的謝媽媽忙道:

  『老太太,三姑娘剛到,一路舟車勞頓,可是連口茶還沒吃呢,再說這滿屋子的人,您只拉着孫女說體己話可怎麼行』

  老太太一聽倒是笑了,邊高聲喊着給姑娘端茶來,一邊放開謝橋,指了指左側站着的兩個婦人開口:

  『這是你大伯母,那是你二伯母』

  謝橋急忙站起來,就要跪下磕頭,被兩人一左一右的扶住,都說一家子不用行此大禮,大伯母張氏拉着謝橋的手細細瞧了一會兒子笑道:

  『小時候那會子,瞧着身子極是不好,三天到有兩天是病的,這一次倒真真大好了,莫不是我那三弟妹這一走,倒是把自己閨女的病氣帶走了』

  老太太道:

  『我思量着也正是呢,可見我這三丫頭是個有大福的』

  二伯母走過來湊趣道:

  『我瞧着咱們三姑娘這一回來啊,老太太那疼小輩的心思,就一門子都撲到咱們三姑娘身上了,可是也不是』

  老太太伸手指着她笑了:

  『就你嘴刁,難不成你這麼大了,還吃醋不成。平日裡我可也沒少偏疼你,這時候到湊上來吃侄女的醋,真真我都替你臊的慌。回頭寶松娶了媳婦進門,難不成你這個當婆婆的也要吃兒子媳婦的醋』

  老太太一句話,滿屋的婆子丫頭都跟着笑了起來,只有大伯母的臉色有點冷淡僵硬。謝橋驀地想起來,這二伯母原是謝老太太的親侄女,姑表做親,自然要比大伯母親近許多。而且顯然二伯母更得老太太的意,不過姑表親,真不怕生的孩子是傻子嗎。轉念又一想,古代的時候,好像姑表姨表,都是可以結親的。

  老太太拉過謝橋的手摩挲着,細細問了些瑣事:

  『可讀了什麼書,日常喜歡做什麼消遣,可喜歡吃什麼,用什麼,房裡的丫頭婆子們服侍的可底細等等......』

  事無巨細的一一問過,忽而又開始打量了謝橋的衣裳,轉頭沖二伯母慕容氏開口道:

  『平日裡倒是少見這樣的顏色,這莫一看啊,我就覺得好像春天都進了屋子裡來了,讓人心裡瞧着就敞亮,倒不曾想這樣素淨的顏色,穿在三丫頭身上這樣體面。我記得庫房裡還有幾匹這樣素雅輕薄的布料,你記得尋出來,給三丫頭多做兩身新衣裳穿。小姑娘家家的,雖在孝中。也不非要穿的白慘慘的不可』

  慕容氏答應一聲,門外小丫頭的聲音傳來:

  『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來了』

  隨着話音進來三個衣着鮮艷的女孩兒,老太太倒是笑了:

  『

我正說差人去叫你們的,不想你們倒是機靈,自己就過來了,來來你們姐妹們好好親近親近,上一次見面還是你們小時候呢,說不得,早就忘了彼此的摸樣了』

  三人過來先給老太太見禮,又給兩位太太行了禮。謝橋才和她們一一見禮,頭先的一個瞧着比自己大一兩歲的樣子,個子比自己高,有點豐腴,皮膚白皙,珠圓玉潤,五官不算很美,但自有一股子高傲凌人的姿態,便知這是大堂姐謝雅,一看即知,不是個好相與的。

  後面一個歪着頭好奇打量自己的小姑娘,比謝雅漂亮的多。和謝雅差不多大,細眉大眼,明眸善睞,抿嘴一笑,臉頰邊有兩個小小的梨渦,配上已經初現窈窕的身段,說不出的甜美可愛,一身粉紅的衣裳,十足精神,瞧着倒是比謝雅親切不少,謝橋知道這大概是謝賢。

  最末的一個,看着比自己略小,長的倒是也不差,只是有點縮手縮腳的小家子氣,目光閃爍,膽小非常,該是謝珠了。

  老太太瞧着這四個孫女,不禁暗暗比較,平常還不覺得什麼,這站在一起,卻高下立現。無論行動說話,還是通身的氣韻,謝橋愣是高出其他三人一大截子出來。

  老太太暗暗點頭,說起來雖說都是孫女,但畢竟嫡庶有別。謝雅和謝賢比之謝橋的出身本就差了一大步,更別提謝珠了,於是更把那疼愛之心向謝橋偏了過去。加上想自己一向疼愛的幺兒,如今都三十多了,膝下才得了這麼個寶貝丫頭,自己若是不上着心的護着,哪裡能成。

  謝橋見過三個姐妹後,謝雅並不怎麼理會謝橋,只敷衍的點頭笑了笑,就站在張氏身後去了。謝珠,更是一言不發,低着頭怯怯的挪到了慕容氏的身邊戳着。只有謝賢親熱的拉着她的手,嘰嘰喳喳的問她一些杭州那邊的風土人情,什麼的事情。

  謝橋撿着有趣的和她說了些,這時外面一個婆子進來回說,老太爺帶着東院大爺過了二門,向這邊屋子來了。老太太急忙站起來,沖謝橋招招手,謝橋急忙過來攙扶着祖母,老太太領着一屋子的媳婦僕婦迎了出去。

4

4、見祖父謝府開午宴

  剛出了屋子,就見那邊過來一老一少,謝橋知道肯定是祖母和大堂哥了,到了近前,眾人急忙見禮,簇擁着進了屋子,謝橋才看清楚兩人.

  父親謝宜岳頗肖祖父,雖是老爵爺,但渾身上下卻盈滿濃重的書卷氣,保養的極好,精神矍鑠。大堂哥謝寶樹,俊眉朗目,光華內蘊,倒令謝橋想起了那個典故,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庭階耳,謝家寶樹果然名副其實。

  卻說老太爺,今天剛一回府就得了信,說三姑娘到了,這才到了這後宅來瞧瞧自己這個的嫡親孫女。三個兒子中老太爺自小最喜老三,皆因他雖然性子有些古板,但卻是個讀書的好材料。老太爺自己喜歡讀書,自然也就喜愛用功的孩子。

  三子也真爭氣,並沒靠祖宗餘蔭,而是從科舉出仕。如今雖只做到四品知府,但像他們這樣的世族子弟,謝宜岳也是鳳毛麟角並不多見的。更兼長子謝宜山雖可襲爵,但卻是個性子荒唐的,每日裡只知道眠花宿柳,並和一幫狐朋狗友在外廝混。值得欣慰的是,倒得了一個出色的嫡子,不然將來謝家這一支,說不得就斷送在他手裡也未可知。

  謝寶樹長房長孫,不光生的好,性子也好,倒不像他親爹,反而隨了他三叔,是個喜歡讀書用功的。現如今乃是太學監生,在老太爺眼裡,三子謝宜岳,長孫謝寶樹,是自己膝下一等一得意的子孫。

  因此自從三子外放後,凡有要緊的應酬,均會攜着長孫前往,想着讓他多見市面,長些見識。老太爺一直耿耿於懷的就是,三房的子嗣稀薄,雖娶了仕宦家裡的貴女,卻只生下一個嫡女,且從小是個先天不足的。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是病的,雖聰明處常人莫及,但一個是女孩子,聰明會讀書也無甚大用,二一個,往年間,瞧着那形容,卻是個不容易養大的,怕白白費了一番心。

  故此,謝橋雖自幼聰慧,老太爺對這個嫡親的孫女卻不怎麼上心。如今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可是剛進了院子,略一打眼,到楞了一下,廊下滿滿的主子姑娘,丫頭婆子,他一眼就看到了嫡妻身邊的小丫頭。

  好個體面大氣的女孩家,模樣看上去,依稀還有幾分舊年的輪廓,然,這通身的氣韻,卻真真變了一個人一般,差點子就認不出來了。

  老太爺坐定,早有婆子把那軟墊放在了地上,謝橋前行兩步,跪下磕頭:

  『孫女謝橋拜見祖父』

  老太爺微微抬手,慈祥的道:

  『好好!起來吧』

  老太太指了指謝寶樹道:

  『三丫頭,這是你大哥哥』

  謝橋急忙上前半蹲福了一禮:

  『見過大哥哥』

  謝寶樹忙道:

  『自家兄妹,何用如此客氣,妹妹這一路辛苦了,三叔可還好......』

  謝橋微微頷首:

  『父親的身體這一向倒還康健,只是如今母親不在了,自己又不在身邊,總有些掛念』

  老太太聽了,倒是拉過她的手道:

  『你這丫頭倒是個孝順的孩子,你父親身邊自有人伺候看顧,這個你不用懸心,只在這裡安心住下,和姐們們一起讀書玩樂也就是了,等你父親述職回京,自然能父女相聚』

  老太爺暗暗品度謝橋半響,見她進退有據,雖年齡幼小,說出話的卻極有章法,不禁暗暗點頭,又細細問了這幾年的情形。主要問了功課,讀了什麼書,讀到了那裡,可請了先生等等......

  謝橋一一回答了,有那不怎麼清楚的,也自己度量着編了一二處。祖父問的滿意了才道:

  『你本是個別樣聰明的,可惜自小大病小災不斷,如今既然康健起來,這書還是多念些的好,雖是女孩家,多明白些道理也是好的』

  說着指了指謝寶樹:

  『別的兄弟也就罷了,你這大哥哥如今在太學讀書,是個用功的。你若有那不明白的地方,不好問先生,可以問你大哥哥也使得』

  謝橋微微一怔,悄悄掃了眼謝寶樹,見謝寶樹聽了祖父的話,倒是親切的一笑:

  『妹妹有事只管來找我,若是我不在的時候,也可先知會我房中的巧梅,待我回來,去尋了妹妹也可』

  謝橋猜這巧梅必是謝寶樹房裡的大丫頭了,遂又蹲身福了一禮,低聲道謝。一個小丫頭低着頭進來,二太太掃了眼,過去片刻,回來笑道:

  『可不是,這光顧着說話了,都快過了午時了,老太太今兒這中飯,您看擺哪裡好』

  老太太擺擺手:

  『就擺在這屋子裡吧』

  說着對張氏和慕容氏道:

  『去差人把你們家老爺也叫過來,寶松寶杉也一起喚來。今天三丫頭來了,也算給她擺個接風宴吧』

  謝橋急忙道:

  『孫女是晚輩,這如何使得』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

  『你這丫頭是個實心的,祖母好不容易找個機會能大吃大喝一頓,你卻非要明明白白的說出來,可不是打了祖母的嘴』

  老太太一句話,屋子裡的人都笑了起來,就連老太爺也露出了個淡淡的笑容,說話間,不大會兒的功夫,大伯父、二伯父和二房的兩個堂兄就過來了,謝橋忙又一一見過禮。

  大伯父倒是很出謝橋的意料之外,皆因見謝寶樹長的如此出色,謝橋猜測,大伯父自是也不會太差的。可誰知道,卻是個一身贅肉的中年男子,明顯酒色過度的樣子,瞧着不怎麼好。二伯父身形魁梧,非常精神,龍行虎步,一瞧就是個習武出身的,一身官氣,倒比大伯父這個正經的世子,要更威嚴些。

  不過二堂哥謝寶松,三堂哥謝寶杉比之謝寶樹就差多了,尤其站在一起,更顯出謝寶樹芝蘭玉樹一般的品格。也怪不得,自打大堂哥一進來,大伯母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而二伯母臉上卻有點訕訕之色

  不過按理說,這管家名副其實該是長房長媳的權利,怎麼瞧着好像謝家卻是二伯母掌管着里外家事呢,謝橋暗暗納悶。

  大伯父、二伯父簡單的叮囑了謝橋兩句場面話。飯就擺上了,中間隔了一張松鶴延年的貼牙八扇屏,分里外擺了兩桌。祖父帶着兒子孫子在外面一桌,祖母帶着姑娘們在裡面落座,楠木雕葡萄紋嵌理石的圓桌上,不大會兒就擺好了各色珍饈菜餚。

  老太太拉着謝橋的手,讓她依着自己身邊坐下,下面依次是大姑娘謝雅,二姑娘謝賢和四姑娘謝珠,大伯母二伯母卻立在老太太身邊布菜伺候着。謝橋一見,忙要站起來,老太太拍拍她的手道:

  『你大伯母二伯母不在這屋裡吃,你坐下吧,不妨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