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 - 第4章
欣欣向榮
余忠愣了愣道:「姑娘莫非指的那三百張祖傳的藥方?不成,不成,若說後頭庫房裡的藥是余家的本兒,這藥方就是余家的命了,這命都丟了,還有什麼,姑娘這個主意萬萬不能。」
鳳娣道:「我又豈不知這些,只如今山窮水盡,勢必要從這上面討主意救急才是。」說着低聲在忠叔耳邊說了自己的主意。
余忠眼睛一亮,卻又有些猶疑:「這般便使得,若傳出去,難免有損我余家的聲譽。」
鳳娣把手爐抱在懷裡搓了搓:「忠叔這就執拗了,做買賣需講誠信,那是對着咱的主顧,卻也有句話叫無奸不商,若對什麼人都誠信以待,哪還能賺到銀子。」
忠叔想了想還是搖搖頭:「姑娘這個主意雖好,恐行不通,當鋪收當,必要驗貨,哪裡能騙的過去。」
鳳娣道:「這個忠叔放心,我自有應對之法,你且跟我說說,咱們冀州府里能輕鬆拿出幾萬銀子的當鋪字號,我好再斟酌。」
余忠跟着老太爺老爺數十年,自然對冀州府的買賣家了如指掌,這會兒鳳娣一問,便如數家珍的說給了她:「若說做噹噹這行買賣的,咱們冀州府小本經營的不算,能有數萬流水的,算起來也就三家,一家是東街的李家當鋪,有些年頭了,掌柜的李萬方,是個尤為奸猾之人,且跟延壽堂的夏守財占着親,故此他家自是不成,西街上的榮昌當,也是幾十年的老字號,掌柜的跟咱們老爺先頭倒也有些交情,平日也常一處吃酒,只這回兒老爺的喪事,從頭到尾都不見他,恐也不會念過去的交情了,還有一家南街的孫家當鋪,卻是比東街的李家西街的榮昌加在一起的本錢都大前頭鋪面,後頭賬房院子,足占了南街的大半條街,這還只是個分號,根兒在京城,聽見說跟前頭的孫閣老有些干係,三個月前孫閣老壞了事,給萬歲爺革職抄家,孫家這字號也就落到了一個姓許的手裡,也不知什麼來路,說的一嘴官話。」
鳳娣聽了眼睛一亮:「就這個南街當鋪了,忠叔明兒咱們去走一趟。」
春桃伺候着大少爺吃了燕窩粥,看着躺下睡了,才從臨風軒出來,剛進東正院,就見幾個丫頭婆子湊到西邊兒廊下,一個個面帶喜色,竊竊私語,一見她來忙住了嘴。
春桃哼了一聲道:「知道你們心裡長了草,恨不能這會兒就家去過年,可今兒才臘魚初三,早着呢,二姑娘心慈,惦記着咱們底下人,咱們既得了主子的賞,可不更該精心伺候着,且收收心,別瞧着二姑娘心慈面軟的,就縱着性子懶散了,昨兒在這兒你們可都瞧見了,周勇家多大的體面,二姑娘板起臉來照樣發落了去,你們自己掂量着吧。」
幾句話說的幾人一窩蜂散了,春桃這才進屋,王氏剛吃了飯,歪在炕上,瞧見她進來,先問了大少爺那裡可好,才又道:「你可說咱們這位二姑娘怎麼想的呢,府里如今這般艱難,她倒如此大手大腳起來,不止發了下人的月例錢,還放了賞,柜上的流水沒了,就賬房那點兒銀子,哪擱得住這麼折騰,外頭可還有五萬的帳呢,莫不是真惦記庫里的那些老底兒了?」
春桃給太太換了盞新茶道:「我瞧二姑娘這招兒是邀買人心呢,她一個姑娘家剛主事兒,若想服眾必要恩威並施,昨兒周勇家那檔子事兒可算立了威,今兒又施下恩,如今咱余府上下哪個不念二姑娘的好呢,只她到底年紀小,思慮不周全,光顧着前頭顯擺自己的本事,就忘了後頭還拉着帳呢,她若想動庫房裡的老底兒,不說太太這兒攔不攔着,余忠第一個就不能答應。」
王氏眉頭蹙了蹙:「今兒想想,我倒有些後悔了,她一個連門都沒出去過的姑娘,縱有些個主意,如何就能主這麼大的事兒,把余家交在她手裡,豈不荒唐。」
春桃挑了挑炕下的炭火盆子,讓火燒的旺些,天一黑,西北風颳起來,順着窗戶縫一個勁兒往裡鑽呢:「太太想這些做什麼,但能有第二個人,也不能交在二姑娘手上,不過死馬當活馬醫罷了,好不好的也就這樣了,說句不吉利的話,便余家過不去這關,太太跟南哥兒,也有路走,大不了回咱們王家去,太太是王家的姑奶奶,少爺是王家的外孫子,還能讓人欺負了不成。」
王氏道:「話是這麼說,如今可還沒到這一步呢,算了睡吧,橫豎走一步看一步吧。」
鳳娣剛進院門,就見鳳嫣在廊下立着正往這邊兒望呢,一見自己,忙着走過來道:「我這兒還說讓人前頭去瞧瞧呢,這眼瞅都掌燈了,怎還不回來,莫不是忙起來連晚上飯都忘了,快進屋吧,我讓人把飯溫在灶上呢。」
說着姐倆牽挽着手進了屋,叫婆子擺飯上來,鳳嫣夾了塊肉放到鳳娣碗裡:「我們家鳳娣辛苦了一天,吃塊肉補補。」
鳳娣忍不住笑了起來:「辛苦什麼,不過就在前頭閒呆着罷了。」
鳳嫣道:「你別當我在後院就不知道前頭的事兒了,那些人堵在門口十來天了,哪這麼容易走的,你不知道,早上我只擔心他們見了你要動粗呢。」
鳳娣道:「那些人又不是來打架的,堵了府門十幾天也不過為了要銀子罷了,真動了粗,到時候鬧起來,咱們真賴賬,他們才怕呢。」
鳳嫣瞧了她半晌兒,嘆口氣道:「若爹不去,也不會讓你一個女孩兒家拋頭露面管這些,我雖是姐姐,倒幫不上你什麼,心裡着實過不得呢。」
鳳娣牽着她的手道:「這又不是打狼,還得牽三掛四的一塊兒去,有我出頭就行了,你在家也能幫上我啊。」
鳳嫣忙道:「幫什麼,快說。」
鳳娣道:「你瞧我也不能總穿大哥的衣裳不是,你抽空給我做幾身外出的衣裳,鞋,鞋要裡頭墊高,外頭瞧不出的,畢竟大哥是男人,比我身量高些,時候短還罷了,長了怕給外人瞧出破綻來。」
鳳嫣道:「這事兒我可也想了一天,不止鞋,衣裳也要做點兒機關……」
姐倆這裡商量着吃了飯,又說了會兒話才睡下,轉過天一大早,鳳娣剛起來,余忠就匆匆來了,剛讓進堂屋,就道:「二姑娘快去前頭瞧瞧,夏家遣媒人來提親了……」
☆、第
9
章
「提親?夏家?哪個夏家?」鳳娣疑惑的問了句,鳳嫣臉色一白:「延壽堂的夏家。」延壽堂夏守財馮娣心裡更迷糊了。
鳳嫣咬着唇說:「去年延壽堂就來提過一回親,為他家的傻兒子。」傻兒子?馮娣看向忠叔,余忠點點頭,鳳娣這才明白,延壽堂這哪是來提親,分明落井下石來了:「爹在的時候,都沒應他家的親事,如今更不可能,姐姐只管放心。」
鳳嫣擔心的道:「你不知道,這夏家一肚子壞水,我只怕……」馮娣拍拍她的手:「對付壞人咱們就得比他更壞,你妹妹我就怕遇上好人,最不怕遇上壞蛋,他越壞,我越有招兒對付他。」
一句話說的鳳嫣忍不住笑了,給她整了整衣裳:「說的自己多壞一樣,跟夏家打交道,需的多留幾個心眼才是。」鳳娣點頭應了,站起來跟忠叔道:「走,我倒要見識見識這個夏守財怎麼個壞法兒。」
鳳娣在門外隔着檻窗先打量了這個夏守財幾眼,瞧着有四十五六,雖說是南邊人,卻一點兒秀敏勁兒都沒有,模樣真叫一個磕磣,掃帚眉,三角眼,兩邊眼皮都耷拉了,蒜頭鼻子,大嘴叉,配上滿肚子肥肉的五短身材,簡直就是煤氣罐成精,虧了那身蘇緞的袍子,穿在他身上,還不如披在母豬身上抬色呢。
不過一雙眼倒是賊光四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鳳娣現在基本料定,余家如今這番禍事,或許有她爹前頭的引子,可主要的原因,還是在這夏守財身上,本來同行就是冤家,一條街上兩個買賣,慶福堂的買賣好,延壽堂的買賣孬,夏家沒個不眼紅的,不定是借着由頭勾結官府,想着辦了慶福堂之後,好處兩邊兒一分,豈不是白撿的好事兒。這個世上為了求財什麼缺德事兒干不出來。
鳳娣進來,夏守財都沒站起來,睜開一雙三角眼,上下打量鳳娣一遭,才慢吞吞的道:「這位想必就是現余家主事的大少爺了,真真是英雄出少年,余家老爺在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只可惜,如今的余家唉,難為大少爺了。」
鳳娣笑了一聲:「夏世伯說笑了,只我余家慶福堂的招牌在,余家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有句俗話說的雖粗,卻最是有理兒,光腳不怕穿鞋的,我余家祖輩兒上就是個走江湖的窮郎中,能賺些這份家業,一靠祖宗庇佑,二靠藥行里的朋友幫忙賜教,雖說如今有些家底兒,說到底兒還是個窮根兒,這窮還怕什麼,飯都吃不上了,也就豁出命去了,誰跟我余家過不去,縱我余家傾家蕩產,也不能便宜了仇家,有句話叫,有仇報仇,有怨抱怨,你敬一尺我還你一丈,可話說回來,你要是給我一巴掌,我這一腳過去,不要了你半條命,我都白姓了這個余。」
夏守財驀地從椅子上坐了起來,他起來了,鳳娣卻緩緩坐下,忽的笑了起來:「說兩句笑話罷了,夏世伯可別過意,不知您這兒一早上來我余府,是有什麼要緊事兒不成?」
夏守財眯起眼看着這位忽然蹦出來的大少爺,心裡不禁琢磨,這是不是餘慶來一早安排下的,什麼自幼多病連屋都出不來,今兒一瞧歡蹦亂跳不說,這嘴頭子真真厲害,說起話來軟硬兼施,話遞過來了,還讓他抓不住把柄,這余書南別看年紀不大,本事卻真不容小覷呢,余家有這麼位大少爺,恐還得想招兒。
夏守財哈哈笑了兩聲:「不算要緊事兒,卻是一樁喜事,是想給犬子做媒,雖有媒婆上趕着說了幾個好人家的姑娘,我卻想着,終究要尋個門當戶對的,思來想去,想起你們家大姑娘尚待字閨中,年紀跟犬子也般配,便親自來上門求親,大公子若應了這門親事,咱們余夏兩家可就成了一家,你余家的難,我夏家也不能一邊兒瞧着不是,多的沒有,拿出個幾萬銀子的彩禮還不在話下。」
門外頭鳳嫣的丫頭清兒聽了,心裡撲騰了好幾下,絞了絞手上的帕子,心說這可不好,如今誰不知余家缺的就是幾萬銀子,外頭那些賬主,正等着結算呢,這兩天,二姑娘愁的不就是這個,這節骨眼兒上,夏家送了幾萬彩禮上門,雖說黃鼠狼給雞拜年沒按好心,可這救急的銀子,二姑娘能往外推嗎,真要是二姑娘應下,她家大姑娘這一輩子可都沒指望了。
想着,忙豎起耳朵往窗戶又貼了貼,鳳娣吃了口茶放下:「夏世伯這可真是雪中送炭,想是知道我余家正缺銀子使,您這兒就送來了,本來呢,這也算件好事兒,晚輩得世伯抬舉,也不應當辭。」
夏守財聽了,暗裡冷笑一聲,心道:「到底是黃毛小兒,扯了個大旗作虎皮,外頭瞅着挺唬人,內里卻是個空心的草包,真當她余家的姑娘是金枝玉葉不成,便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沒說值五萬銀子的,自己圖謀的,可不是她余家一個落魄姑娘。」
想到此,嘿嘿一笑道:「賢侄兒先別急着應,我這兒可還有句話沒說呢。」
鳳娣目光閃了閃,擺擺手:「夏世伯請講。」
夏守財道:「這俗話說的好,有來有去方是姻緣,沒有說一面倒的,就算為着你余家的名聲也不能落了話柄,讓外頭人說你余家賣女兒,傳出去可不好聽。」
鳳娣點點頭:「倒是在理兒,依着夏世伯怎麼個有來有去法兒?」
夏守財道:「你余家聘個姑娘,陪送個幾十張祖傳藥方,應該不再話下吧。」
鳳娣忽的笑了起來:「鬧半天,夏世伯提親是假,繞這麼大個圈子就是想要我余家的祖傳秘方啊。」
夏守財道:「世侄兒這麼說可就不對了,提親是真,給余家解急難也不假,藥方不要緊,不要緊。」
鳳娣看着他道:「夏世伯可真是急人之難的菩薩啊。」「哪裡,哪裡。」夏守財頗有些得意,看準了余家如今山窮水盡,不賣方子,就得賣余家後院的藥庫里的底兒,兩樣他都想弄在手裡,不過得慢慢來,先弄方子再弄藥,有了余家的方子,延壽堂以後的買賣可還有什麼愁的,日進斗金的日子眼望着不遠呢。
卻聽鳳娣道:「可惜我余家的祖訓家規在哪兒寫着呢,寧丟性命,也不能丟了祖傳的方子,無論子孫男女,只不姓余,這方子就不能給,不過呢,侄兒這裡倒有個折衷的法兒。」
夏守財忙道:「什麼法兒?」
鳳娣笑了一聲:「不姓余自然不行,夏世伯的公子不若招贅進我余家當個上門女婿吧,這樣一來不就姓余了嗎。」
噗……外頭的清兒忍不住笑了出來,急忙捂着嘴,心說二姑娘這話真損透了,夏守財那個兒子雖是傻子,可夏家除了這個傻子,就沒第二個了,別看傻,這夏家看的跟眼珠子一樣,心心念念指望着這個傻子傳宗接代呢,豈肯招贅當上門女婿。
再說,便那些窮的揭不開鍋的人家,但能有口飯吃,都不讓兒子招贅,這可是斷了香火,對不住祖宗的絕戶事兒,二姑娘這麼一說,夏守財還不氣背過氣去,這親事自是成不了,想着也不再聽窗戶根兒,扭頭回後院給鳳嫣送信兒去了
。
夏守財氣的臉色通紅,蹭一下站了起來,哼一聲:「不識好歹。」拂袖而去,鳳娣站起來道:「夏世伯慢走不送,有空常來,改了主意,咱們還有得商量啊。」
便如此時候,余忠都忍不住笑了一聲:「公子當真頑皮,就不怕得罪了他,恐要在後頭使絆子。」
鳳娣眨眨眼:「便不得罪他,你當他就不下絆子了嗎,他惦記着咱家的藥方一天,就得想方設法給咱余家使絆子,這會兒且讓他安生幾日,待我余家緩過勁兒來,我第一個要收拾的就是夏家的延壽堂,這是後頭的事兒,今兒咱們先去南街瞧瞧。」
這還是自打穿過來頭一回上街,坐在馬車裡,鳳娣撩着簾兒往外看了一路,街上做買賣的字號,一家挨着一家,迎來送往好不熱鬧,來往的百姓,雖也有幾個衣衫襤褸的,大多穿的都不差,瞧着風土人情就知道,如今的世道不差,想來是個盛世。
要說也是,不趕上盛世清明,余家的買賣早黃了,哪還能做的這麼大:「公子,南街到了,前面不遠就是孫家當鋪,如今改了字號叫四通當。」
余忠在外頭提醒了一句,鳳娣看過去,不禁倒吸了一口氣,好傢夥,瞧人家這才叫大買賣呢,整整占了半條街的宅子,不是看見不遠那斗大的四通當,鳳娣真以為是哪個大家的私宅呢,偌大的門樓朝東,蓋小瓦,青磚黛瓦,小刀勾縫,嚴謹漂亮,門前雙行石頭路,盡頭兩扇氣派的乳釘門。
鳳娣一下車,早有兩名涼鞋淨襪的青衣小廝上前招呼了進去,一進大門,便見一巨型照壁牆,上書一個斗大的當字,照壁後就是對外營業的櫃房,三間朝東,櫃檯巨大,柜上裝有木柵,北側一間內賬房,團花簾兒打起,出來個年過半百的男人,瞧衣着打扮想來是大管事。
到了跟前先施一禮,道:「想必這位就是余家的當家公子了,我們東家說,余家公子是貴客,請後院奉茶。」
☆、第
10
章
過了更房一側的乳釘門,便進了內院客房,院內兩顆頗有年頭的老樹,雖隆冬臘月,有些光禿,可從那橫伸出來密密匝匝的枝椏,也能瞧出春夏的蓊鬱之姿。
做買賣的都講究風水,樹最是攏水聚財,大多買賣家的院裡都有古樹,樹越茂盛象徵着買賣也越興盛,如今瞧來,倒仿佛有些道理。
管事見鳳娣打量這兩顆樹,忙道:「這是銀杏,算着年月,有上百年了,如今瞧不出,入了夏,樹帽子支撐開,這院裡涼快着呢,果子還能入藥,得了,瞧我這不是關公門前耍大刀嗎,守着孔聖人倒顯擺起文章來了,大公子可莫笑話才是。」
鳳娣道:「笑話什麼,不瞞您,我也就虛擔了個余家的名兒,真格的,我可不通歧黃之術,說句不怕您笑話的話,我們柜上的藥名兒,我都記不全呢。」
管事倒未想他這般直白,愣了愣,道:「公子說笑了,裡頭請。」
沿着迴廊過了花廳,再往裡又是一進院落,倒跟外頭的越發不一樣了,瞧着不像個議事的地兒,倒想個雅致的書齋,上書怡清二字,不說外頭的前廊卷頂,就是這直通到頂的花窗也是美輪美奐。
門前兩個清秀小廝打起帘子,鳳娣這才邁腳進去,一進物就見上首坐一個青年男子,鳳娣不覺一愣,沒想到這偌大的四通當東家竟這般年輕,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身上一件錦繡羅袍,頭上一方文生巾帽,哪裡是個做買賣的,分明就是一個書生。生的雋秀文雅,修眉下兩隻朗目深暗湛然,藏在這麼一雙眼睛之下的心思,如何能猜的透。
管事的道:「大公子,這就是我們四通當的東家……」管事沒說完,書生已經站起來,拱了拱手:「在下許慎之,早聽說余家大公子之名,卻一直無緣相見,倒是今兒才遂了願,請坐。」
鳳娣不妨他如此沒架子,倒也不推辭,客氣兩句坐了,慎之暗暗打量他,自打來了這冀州府,就聽說過余家這位病秧子一樣的大少爺。
要說這余家的慶福堂,雖說在冀州府有些名氣,可真沒入他的眼,倒是這孫家當鋪,因有孫閣老撐腰,幾十年來鋪子開遍了大齊南北,落在自己手裡,雖有些機緣巧合,到底是早有心思,這賺錢的買賣誰不惦記着。
同理可證,慶福堂的買賣自然也有人挖空了心思想着,這一個月的折騰勁兒,可着冀州府沒有不知道的,慶福堂的藥毒死了西街上張三的娘,張三一張狀子告上府衙大堂,一夜之間,封了余家冀州府八家鋪子,餘慶來急怒之下一命嗚呼,丟下未了的人命官司,和幾萬銀子的外帳。
余家主事老爺一死,賬主生怕要不回帳,糾結起來在余家外頭堵了整整十天,這位大少爺才出來平事兒。
余家的事兒把偌大的冀州府都鬧得沸沸揚揚,自己之所以想見這位大少爺,剛真是出於好奇,可這一見之後,便生出幾分見面之情。
想是多年病弱所致,瞧着頗有些瘦弱,雖如此,卻不見絲毫猥瑣,脊背挺直的站在那兒,說話得體,舉止大氣俊眼修眉,清朗端方,觀之忘俗,讓人一見着實討厭不起來。
慎之的目光在余忠手裡的匣子上溜了一遭,吃了口茶才道:「大公子今日前來,可是要照顧我四通當的買賣不成。」
鳳娣道:「四通當的買賣哪還用人照顧,我余家如今的境況,想必許公子也聽說了,若非實在不湊手,怎麼也不會來公子這裡典當傳家寶。」
傳家寶?許慎之挑挑眉:「余家的傳家寶,想來是你們慶福堂祖傳的三百張成藥方子了。」
鳳娣道:「正是。」
慎之忽的笑了起來:「大公子咱們交情歸交情,買賣是買賣,若論交情,就憑着今兒跟公子這一面,怎麼都好說,若論買賣,咱們就可就得親兄弟明算賬了,余家這傳家寶,想必就是這位老丈手裡捧的匣子了,既是秘方,自然不能讓外人瞧見,可咱們當鋪的規矩可是要驗貨的。」
鳳娣道:「既拿出來典當,自然得照着四通當的規矩來,只不過我余家的秘方,東家一人驗可,給旁人瞧去萬一泄露出去,在下可對不住我余家祖宗了,忠叔,給許東家驗貨。」
余忠捧上來放到了旁側的八仙桌上,慎之的手在封條上滑過,鳳娣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真怕他打開,裡頭可是三百張白宣紙,一個字兒都沒有,若他打開,余家的名聲,慶福堂的將來,可就全完了。
但能有第二個法兒,鳳娣也不想出此下策,這一招兒說白了,就是空手套白狼,就是詐騙,認真說起來,都是犯了律條的,她賭的不過是余家的招牌跟自己的運氣,還有最現實的利潤,只要許慎之明白,這是一個機會,後面的事兒就好說了。
雖說余家的買賣比不上四通當,可以後什麼樣兒誰知道呢,經營好了,日進斗金也不是不可能,而要渡過眼面前的難關,擴大規模,唯有入資分股,這樣一來既獲得了運營資本,又找到了靠山,所以,四通當的東家是鳳娣選擇的第一位。
能從孫家手裡接過這麼大買賣,這許慎之的背景不用想也能知道,官府是余家最薄弱的一環,這也是余家幾代人沒走出冀州府的根本原因,官商,官商,要想經商做買賣,光靠着運氣本事還不行,上頭還得有人。
說白了,就算不去禍害別人,別人禍害你的時候,也不至於像現在一樣束手無策坐以待斃,商人用錢買路,當官的用路換錢,這才叫雙贏,只不知道這許慎之看不看得出自己拋過去橄欖枝。
許慎之收回手,看着鳳娣道:「大公子這買賣可做的精,這余家的藥方,你只讓我一個人驗貨,便我驗了又怎知真假,恕我直言,您這趟來恐怕別有目的吧。」
鳳娣忍不住笑了起來:「倒是東家明白,也不瞞許東家,這匣子裡呢,的確是我余家祖傳的三百張藥方,典當也是真,我這裡卻還有一個主意,東家可願意一聽。」
許慎之道:「大公子請講。」
鳳娣這才道:「東家做噹噹買賣,自是比在下知道,這無論什麼寶貝得在對方窮困潦倒的時候低價買進,待對方手頭寬裕來贖當高價賣出,這一進一出才是當鋪求的利,今兒我余家雖山窮水盡,可慶福堂的招牌還在,就不愁東山再起,東家若此時伸把手,待慶福堂緩過來,我余家今後所有買賣的的盈利,都有東家一份。」
許慎之目光一閃:「怎麼個有我的份,還請大公子明言。」
鳳娣道:「祖宗的家業落在我手裡,只守着有什麼出息,必要做大,既要做大,自然要銀子,余家拿不出,便找拿得出的,謂之為入資,入了資的,就是我慶福堂的股東,經營策略上可以提出意見,利潤分成上,自然也是照着入資的比例結算。」
慎之忽的笑了起來:「雖然不知道你說的這些新鮮詞兒是什麼意思,倒也明白了,也就是說,你想讓我給你余家的慶福堂投銀子,做你說這個什麼股東,我投的銀子越多,之後慶福堂賺了銀子,分我的也就越多,可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