販罪 - 第3章

三天兩覺

  「要是你們學校的事情上新聞了,說不定你也會出現在電視上呢。」老爸一邊說着還把電視的音量調高了。

  池田只是無所謂地回了句:「我可不記得上午有記者之類的人來過。」

  時間過得很快,池田坐在那兒做了兩個小時作業,他老爹喝了幾盅,盯着無聊的新聞看着看着又睡過去了。

  收拾好東西,關掉電視,池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從枕頭下取出了一支筆,這是昨晚從松尾的辦公桌上拿出來的,一支普通的水筆。

  這支筆提醒着池田,昨晚的一切不是夢,不是幻覺,更不是想象,而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實。

  十二月十一日,下午四點。

  池田又來到了天一的書店,推門進屋後看到的場面和昨天幾乎完全一樣。

  不過今天,天一沒有無視池田,他直接放下了手中的書和咖啡,率先開口道:「過來,隨便坐。」

  池田走到天一的辦公桌前,然後發現根本沒有椅子之類的東西,這屋裡唯一一張沙發椅被書店的主人給占了,於是他只能應道:「我還是站着吧。」

  天一打開手邊的抽屜,拿出一本黑色書皮的書放到桌上:「三浦和哉的秘密都在這裡面。」他把手壓在書上,沒有半點要拿開的意思:「你取來的東西呢?」

  池田反問道:「既然你手上也有我的那本書,肯定已經知道我辦到了你交代的事情,何必多此一問。」他說着就把松尾的筆擱在了天一的桌上。

  天一打着哈欠,一臉不屑:「就是因為我知道的遠比你想象中多,所以我暫時還不能把三浦的書給你看。」

  「你要反悔?!」池田提高了聲音,震驚與憤怒一觸即發。

  不過天一很快把他的這種情緒澆滅了:「你想看這本書的原因,是為了報復三浦,為了發泄這兩年被他欺壓而積攢的怨氣,嗯……也可能是準備把短短人生中所有的怨氣都撒在三浦身上。無所謂,我很支持你,但我覺得,現階段你可能有更加緊迫的事情需要去做。」他話鋒一轉:「今天上午,就在你們學校,有一個警察,他很出色,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精明。早晨五點他是第一個到達松尾『自殺』現場的警員,立刻就發現了疑點,並做了正確的判斷——松尾是被人殺害的。」

  池田臉色鐵青,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你說什麼……」

  第四章

逆十字

  天一不顧池田表現出的驚訝,拋出了更加驚世駭俗的言論:「這個警察和我一樣都屬『紙』級,與你們一般人類不在一個階層上,因此我的店裡無法找到印有他名字的書來。不過這無所謂,他多多少少會向同事和上級透露一些推理的進展,我可以從其他人的心聲中拼湊出線索。」

  「你究竟……」池田結結巴巴地道。

  「究竟是什麼人?」天一直接道出了池田要問的話:「我叫天一,天下的天,第一的一,這可不是藝名,我可以給你看身份證。」他又吮了口咖啡:「當然了,這不重要,對你來說,重要的是記住那個警察的名字,鯨鳥。

  以他的能力來講,最多四十八小時,就能找到並把你逼入絕境。」

  池田慌張地回道:「開什麼玩笑!松尾老師的死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無論他是自殺還是他殺,都與我無關啊!」

  天一拿起了三浦的心之書:「我現在給你提供第二筆交易。

  如果你放棄去看三浦的心聲,我就告訴你殺死松尾的真兇,以及你昨晚留下來的、將來會引火燒身的破綻。」

  池田又一次面臨了選擇,但這次他很快就做了決定:「好,三浦的書我不看了,你快告訴我關於昨晚的事情!」

  「哈哈哈哈……」天一癲狂地大笑:「因為恐懼而輕易放棄了報復三浦的機會嗎?居然這麼快就答應了呢。」

  這笑聲在池田聽來異常刺耳,他感覺自己猶如玩偶一樣被這個怪人耍得團團轉,但卻也無能為力。

  足足抽了一分鐘後,天一才停下,「好吧,我是言而有信的,起碼在交易這方面。」他清了清嗓子:「你昨晚想到要去做的事情,基本都是畫蛇添足,而忘記去做的事情,卻都很致命。」

  天一又端起旁邊的咖啡壺往自己的杯子裡續了點兒,繼續講道:「從你打開教員辦公室的門開始講起吧。

  留在門上的指紋並不能作為證據,因為那種辦公室的門上就算有幾十個人的指紋都不奇怪,相信你也是想到了這一點的,所以後來沒有折返回去擦門上的指紋,而只是擦掉了一樓走廊那扇窗上的。

  但你忘記了,你在某個別人絕不會用手觸碰的地方留了一整排指紋,或者說……掌紋。」

  池田心中一怔:「糟了!」

  天一道:「當你被一具冰冷的屍體嚇得坐在地上往後倒退的過程中,在地板上留了不少掌印,那種人人都用腳踩的地方,你留下了這麼詭異而整齊的一排掌紋,是準備解釋成『白天時曾倒立着進入了辦公室』嗎?如果你真的那麼幹過了肯定會有人注意到吧。」

  池田可沒有心情和對方開玩笑,他回道:「但是……一般的自殺案,不,就算是謀殺!會有人做到在門外的地板上採集指紋這種地步嗎?!」

  天一一拍桌子:「說得好!好見地!你推測的一點不錯。

  就以櫻之府來舉例,但凡命案,第一個到現場的警員負責保護現場,並做初步勘查。那之後會有一幫提着高價設備負責採集證物的技術宅姍姍來遲,也就是所謂物證科。這時,最先趕到的警員就會根據自己的初步判斷來決定案件的性質以及調查方向。

  如果只是被當成一般的自殺案件處理,根本不需要做太細緻的取證,在致死的物件上象徵性地弄幾個指紋下來,給現場環境、證物以及死者各拍幾張照片,然後把屍體運走,收隊。整個過程快的話兩三個小時就能完成。

  詢問相關人員的工作完全可以在取證時就搞定,後續的驗屍工作也只是找出死因罷了,不會做太多測試的。等到證據、證詞、驗屍報告全都出爐,負責文案工作的警員寫個簡短的報告,把該記錄的信息歸入電腦存檔備份,而各種亂七八糟的物證就往檔案袋裡一扔,結案了事。

  櫻之府一直就是個自殺率超高的地方,警方處理這種案子就算不能說信手拈來,至少也是熟能生巧。

  像那種高中畢業後直接進化為全職NEET,坐在不見陽光的屋裡和二次元人物相戀多年並登記結婚,直到最後擼管過多而精盡人亡的傢伙可不在少數。

  這類案件絕不可能會做到在死亡現場周圍地毯式採集指紋的地步。」

  他一鼓作氣說了這一大堆,最後蹦出兩個要命的字來:「但是!」

  天一拿起了三浦的心之書,翻到其中一頁,手指着當中的一行字,將其擺到了池田面前:「念。」

  當池田的目光和那本書上的文字接觸的一瞬,他的渾身都顫抖起來:「濕蚊香那個笨蛋,擦掉自己的腳印不就好了,把窗框上的指紋擦光了不就太可疑了嗎?」

  天一立即合上了書,收回了自己的書桌抽屜里:「結果連三浦的思路都比你清楚呢,人家當時可是剛剛親手殺過人的,和你這種看了一眼屍體就失魂落魄的傢伙的確是不同啊。」他繼續譏諷地笑道:「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想,如果松尾是一個要自殺的人,會特意去擦掉自己的指紋嗎?然後,一個連指紋都擦乾淨了的人,卻會留下腳印?

  保安做人證,一把大鎖當物證,憑這兩件證據,正常人都能推斷出松尾是在晚上八點後通過正門以外的某個地方潛入教學樓里的,警察再不負責,也至少得去查一下松尾進入案發現場的途徑。這些你全都預計到了,可偏偏犯了這樣的低級錯誤,哎,愚蠢啊……你乾脆把松尾的腳印一起擦乾淨,倒也說得過去。」

  「你剛才說什麼……」池田根本沒聽天一的後半段話,他的思緒還停留在那句「人家當時可是剛剛親手殺過人的」上面。

  天一拍着桌子大笑:「哈哈哈……這就是你另一個愚蠢之處,如果你堅持做第一筆交易,當你看到三浦的書時,仍然可以知道真兇是誰。」

  池田恨得咬牙切齒,可對方確實給過自己選擇的餘地,他無話可說。

  天一道:「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交易結束,沒什麼事就請趕緊滾蛋。」

  池田不甘心就這樣離去:「你可以作證的,你知道是三浦殺了人!只要你指證他……」

  天一搖着手指打斷了池田的話:「我沒有時間、心情、興趣、義務去做這種事。」

  「那……那麼……三浦是為了什麼要殺死松尾?還有松尾怎麼會在半夜裡自己跑去學校?」池田追問着。

  天一攤開雙手:「三浦的行兇手段、動機、松尾的舉動,以及,如何擺脫被鯨鳥追查的方法。你需要知道這些的話,我們可以再做一筆交易。」他灌了口咖啡又道:「當然你也可以趁早滾出這裡,洗乾淨脖子等着鯨鳥根據有限的線索和他有限的智慧,最終把你逮捕。」

  「可人是三浦殺的!你不也知道嗎!」池田回道。

  「哈哈哈……三浦殺完人以後,還偽造成了自殺;三浦殺完人以後,還不忘隨手關門;三浦殺人的過程中,別說指紋腳印,連頭髮絲他都沒留下一根;最後,在三浦逃離現場前,看見了你,他能夠毫不慌亂地隱藏在暗處監視,直到你離開以後他才撤。」天一鄙視地看着池田:「那麼……你覺得,自己和三浦誰更有可能被警方逮住?」

  池田聞言,胸中如一鍋煮沸的開水,血氣上涌,一種莫名的情緒輕易就擊潰了理智,天一的每一句話都刺中了人性中最微妙的弱點,誘導着池田邁出下一步。

  「你要我做什麼?」池田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表情已變得像一個癮君子。

  …………

  十二月十一日,凌晨四時五十三分。鯨鳥正穿着件破舊的皮衣,蹲在屍體邊上大嚼豆沙包。

  他到達現場已有十多分鐘,同事們還沒有來。簡單問了保安幾個問題,看了看周圍環境,他就自己站上桌子並把屍體弄了下來。

  「天還沒亮就爬出被窩,頂着低溫跑到學校里來,讓我感覺年輕了十歲呢。」鯨鳥邊檢查屍體,邊在那裡自嘲着。

  「喂喂……這是怎麼回事……」就在鯨鳥的眼前,松尾那張蒼白的面孔上,竟逐漸浮現出了一個圖案。

  那是兩條垂直交錯的黑色長方形線條,寬兩指有餘。較長的黑線從松尾的額頭經過鼻樑延伸至下巴處,仿佛把他的臉分成了左右兩部分;而略短的一根從其左腮延伸至右腮,似是條膠帶封住了嘴。

  「解開繩子再把屍體放平以後,被阻塞的血液通過了脖子終於到達頭部,結果就顯現出來了嗎……」鯨鳥看着松尾的臉自言自語道:「黑色逆十字……會是代表什麼呢?是這傢伙篤信了某種奇怪的教團從而用這種極端的表現手法自盡,還是某個新的變態殺人狂獨創的記號呢……哼,變得有趣起來了。」

  第五章

老友

  夜。

  月黑風高,雲稠星稀。

  聖馬可大教堂的屋脊之上,一個人影站立着。

  他叫天一。

  此刻呈現在其眼前的場景,讓天一也不得不感到驚訝。

  教堂屋頂的塔尖、十字架和雕像,還有外牆、陽台、甚至是門外的聖馬可廣場上,都仿佛被淋了一場屍雨。殘肢斷臂、內臟器官、血骨腦漿,可謂應有盡有,就是沒有一具全屍。

  原來人的血真的能流成小溪一般,原來上百具悽厲的死屍堆疊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會是這般光景。

  瞬間,他睜開了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又是這個夢呢……」天一打着哈欠,一臉不爽的樣子。窗簾縫隙中透進來的光線說明今天是個好天氣,而這種天氣,讓天一的精神更加萎靡,情緒更加低落。

  剛才的夢困擾了天一十年,雖然在這十年裡此夢出現的次數加起來也不超過十次,但已足夠讓天一這種人感到不快了。

  十年前的威尼斯,究竟是什麼人殺掉了那些警察?天一很想知道答案,他對那個兇手非常感興趣,可事後卻無法追查到那人的行蹤,就算動用了書店中的所有資源,那兇手的身份還是裹在層層迷霧之中。

  要殘忍的殺害某一個人,不算太難,但要殘忍的殺害那麼多人,是非常困難的,就算有實施這種行為的能力,人的心理承受力恐怕也不允許。兇手究竟要何等瘋狂,才能做到那種程度?

  一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傢伙存在,天一就很想去研究研究,但偏偏與之無緣,也無可奈何。

  他抓起床頭柜上半杯涼透了的隔夜咖啡,往自己臉上一潑,凍了一個激靈,跌下了床,滾出了被窩。

  他睡覺時穿的竟然就是西裝,襯衣,長褲。起來以後,用一塊髒不拉幾像抹布一樣的毛巾抹乾淨臉上的咖啡以後,就算完成了洗漱。

  走出後面狹窄的生活區域,隨手帶上門,然後嫻熟地邁開步子跨過地上堆放的那些書本,將店門口CLOSE的牌子轉到OPEN那一面,再打開暖氣,往書桌後面一坐,今日的營業又開始了。

  時間是十二月十二日的中午。

  天一的第一壺咖啡還沒煮開,就有顧客上門了。

  「又是你這個王八蛋。」那人剛一推門進來,這句話就從天一嘴裡脫口而出。

  走進來的人卻也不是很在意天一的惡語相向:「我前一陣子遇難了你知不知道?」

  「跟你的智商所遭遇的災難比起來,那肯定不算什麼。」

  那人依然無視天一的嘲諷,也不知是聽不懂還是不在乎:「話說你知道嗎,雖說我是遇難了,但可謂因禍得福啊,我在南美叢林裡找到了好東西……」

  他自顧自地在那裡說着,天一也不理他了,從抽屜拿出一張紙,迅速在上面寫了幾個字,折了兩下做成三角柱形,然後放在了桌上。

  紙張朝外的那一截上寫着:「槍匠與狗不得入內。」

  槍匠看了那紙一眼:「嘿,我只是順道進來看看老朋友,你不用做到這種地步吧。」

  天一很嚴肅地望着槍匠:「順道?你是怎麼找到我這裡的?」

  槍匠木訥地回道:「就是……走着走着,就來到你書店門口了。」

  「你在哪裡遇難的?」

  「嗯……南美洲。」

  「那三個字代表了八百萬平方公里,你能不能具體點。」

  「呃……那我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