販罪 - 第5章
三天兩覺
桑原回道:「腦供氧不足,呼吸道堵塞,總之哪一種都是會死人的,同時發生的話……」他也沒說下去,反正結果也已經呈現在眼前了。
隨手拿起推車上的一把手術刀,桑原指着松尾的臉道:「值得一提的是這黑色的十字標記。」
鯨鳥神情微變:「怎麼了?」
「鯨鳥先生還不知道吧。」桑原推了推眼鏡:「臉上有十字的死者可不止這一個。」
「哦?」鯨鳥雖是擺出疑問的神情,但其實心中基本已有了答案。
桑原回道:「昨天傍晚送進來的那個……」他不自在地回頭望了望不遠處存放屍體的抽屜櫃:「就是被切成很多塊的高中生,他臉上也有。」
鯨鳥若有所思道:「果然呢……老師和學生時隔一天先後被殺,而且臉上都有那種記號嗎……」
桑原又道:「其實還不止這兩人。」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鯨鳥真的有些吃驚了,「什麼?」
桑原道:「鄰近我們轄區的第三分局也發現了類似的黑十字,同樣是出現的死者的臉上,橫的一道像封條一樣封住嘴,豎的一道從額頭延伸至下巴。」
「還有幾個這樣的死者?」鯨鳥趕緊問道。
桑原答:「我也是昨天才聽到這傳聞的,十二月七日,他們就發現了第一個臉上有黑十字的死者,到昨天上午為止,總共三個。」
鯨鳥轉身就走,口中念叨着:「混蛋……至少也有五人了嗎……原來如此,不能再等下去了……」
「鯨鳥先生,你的驗屍報告!」桑原在後面喊着,不過鯨鳥沒有再回來。
永遠。
…………
十二月八日,下午三時十五分。
「可惡,住在這種一天只有幾班公車會經過的破地方,害我要走那麼遠。」松尾穿着件厚得誇張的羽絨大衣,在寒風中行走着。
「不行了,實在是受不了,得先找個地方歇一歇。」松尾四下張望了一下,在這種偏僻的地段,路邊連家像樣的商店都沒有,除了民宅,就是那種連門都沒有的賣菜鋪子。
他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家書店,便逃也似的飛奔了進去。
「呼……還好這家店裡有暖氣。」松尾關上門後長吁了一口氣。
「真不容易啊,大冷天的還要去那種窮學生家裡做家訪。」天一端着本黑色封皮包裹着的書,懶散地坐在辦公桌後,似乎也沒打算抬頭看松尾一眼。
「嗯?」松尾一愣:「那個……是在跟我說話嗎?」
天一無視他,接着自言自語般說道:「像那種寒酸的傢伙,出現在我班上真是礙眼呢。」
松尾忽然察覺到了什麼,神色起了變化。
「最近班上的女生真是越長越漂亮了呢,嘿嘿嘿……」天一猥瑣地笑了起來。
但松尾卻一點都不覺得好笑,他快步走向桌前:「混蛋!你在那兒說什麼呢!」
天一把書平放到桌上,翻到第一頁,將書調了個頭,推到松尾面前。
白色的紙,紫色的墨水,讓人不舒服的顏色和字體,寫着一個人的名字,或者說,這本書的標題——松尾原琦。
松尾對天一怒目而視,喝道:「喂!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什麼人?是誰讓你這麼幹的!」
天一那無所謂的眼神在很短的一瞬間,就變得異常冷酷而致命,他只和松尾對視了一秒,後者就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松尾老師,你可以免費先看一下這本書。」天一躺回了沙發椅中,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道:「過會兒,我們來談一筆交易。」
十分鐘過去了。
松尾就站在那裡,神情複雜地觀看着自己這四十多年來的心聲。
這時,天一覺得差不多了,便忽然伸手,從對方手上把書拿了回來:「好了,沒什麼值得多看的。」
松尾有些不知所措,他緊張地問道:「你……你到底……」
天一沒工夫聽他磨磨蹭蹭地往外蹦詞兒,直接打斷道:「在我看來,你這本東西就像一疊被裝訂在一起的廁紙,每張還都是擦過屎的那種。翻閱時,我的手指,眼睛和心靈都深深地受到了傷害。因此……」他盯着松尾:「我很希望快點兒把這本書低價兜售給你。」
松尾愣神了兩秒,立刻點頭:「好,好!你要多少錢,我現在就買……」他說着,還真的去掏錢包。
天一擺手示意他停下:「不必了,如果我要錢這種東西,完全可以去搶劫銀行;或者指導別人去搶劫銀行,然後從中提成;又或者指導別人去搶劫完銀行,再搶劫他們……嗯……有些扯遠了,總之,你不必用錢來買這本書,只要你答應替我做件事就可以了。」
松尾立即警惕了起來,他這種人,做任何事情,都要計算一番得失的:「你要我做什麼?」
不過天一的話很快讓他放心下來:「你幫我把這個郵包,放到三浦家的郵箱裡去。」他說着便從抽屜里取出一個大信封,放到了桌上。
從外面看那包東西的輪廓,似乎是一本裝在信封里的書,松尾想了想,問道:「喂,這該不會是什麼危險的東西吧?」
天一道:「放心,只是一盤錄影帶而已,你不要打開信封,直接把東西放進三浦家的郵箱裡就可以了,他的地址你應該清楚的吧。」他一邊說着,一邊拿起筆,在信封上寫了一行字:三浦和哉收。
「怎麼樣?決定了沒有。幫我做一回郵差,我就把你的那本書給你。」天一冷笑着問道。
松尾的反應是十分容易預測的,他把郵包揣進懷裡:「你可得守信用。」
「那就看你的完成情況了。」他語氣戲謔地道:「別想着先拿回去看看之類的事情,你的舉動……」天一用手拍了拍桌面上松尾的心之書,「我可都略知一二的。」
「切……」松尾轉身離開了。
他沒有問對方讓自己這樣做的目的,也沒去思考為什麼會有一本寫滿自己心聲的書。他的反應,和兩天後的池田完全一樣。在荒誕的現實前,他沒有質疑、沒有無視,而是選擇了交易,選擇了遵從別人的遊戲規則。
天一看着松尾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不禁搖頭晃腦地笑了幾聲。喝上一口咖啡,隨手拿起地上的另一本黑皮書,他又津津有味地翻閱起來。
第八章
錄像帶
當夜,三浦九點才回到家,他望了眼玄關旁的鞋箱,父親早晨穿走的皮鞋不在裡面。
從冰箱裡拿出些剩菜,加熱後胡亂吃了幾口。剛準備回自己房間,母親從樓上下來了。
「是和哉啊,回來也不說一聲,老媽還以為家裡進賊了呢。」
「是賊就不會讓你聽見動靜了。」
「今天又和學長他們玩到那麼晚呢,也不打個電話回來。」
三浦不爽地道:「都說了那麼多回了,那是排練!」
「是,是,排練,那排練的怎麼樣了?」母親其實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並不怎麼感興趣。
三浦回道:「切……爛透了,西園寺那傢伙說是家裡有事突然不來了,三年級的前輩們也都一整天無精打采的,在那兒長吁短嘆,感嘆又到年底了,明年這時自己就已經不是高中生了什麼的,滿口都是升學壓力啊,前途啊,工作啊。在後輩面前也不覺得丟臉,真是群沒用的傢伙。」
「我倒覺得你的學長們說得沒錯啊,如果和哉你還是這麼蹉跎下去的話,明年可就跟學長們一樣了。」
「囉唆,反正到時候只要隨便考進個一般的大學就可以了吧,畢業後的工作父親肯定會托人拉關係幫我指定好的不是嗎?」三浦說着就準備起身走人了,與母親之間類似的對話往往都是這樣結束的。
母親嘆了口氣,不再就這個問題與他說下去。她忽然又想到了什麼,對着三浦的背影道:「哦,對了和哉,在郵箱裡找收到一個郵包,上面有你的名字,已經放在你書桌上了。」
「知道了。」三浦隨便應付了一聲,關上了房門。
背靠着門,面對着漆黑一片的房間,三浦眼前浮現了許多。起初他加入輕音樂部的理由有兩個,一是對父親的逆反心理,二是他認為在這個社團應該很好混。
結果卻十分出人意料,這群在外人看來叛逆難馴的青年,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樣整天聚在一起抽煙廝混,反而是一年到頭都在拼命練習着。入社以後,自己的業餘休息時間幾乎全部搭了進去,雙休日經常會像今天一樣練習到很晚。就連當初堅決反對他去玩樂器的父親,態度也逐漸有所轉變了。
只要努力去做的話,就能改變某些事了吧……
三浦產生這種想法後,就開始對樂隊的事情變得上心了,可惜這一陣子,原本堅定而可靠的學長們,卻都變了。
「我說,父母還指望着我能上大學呢,即便現在不退社,到畢業那時還是得離開的不是嗎。」
「哦,我啊,最後一個學期可能會直接去老爸的工廠里開始見習了吧,還能在一起演奏多久呢……」
「還是算了吧,大家心裡都清楚,再怎麼努力拼命,也是早晚得放棄的事情,難道你以後想當職業的音樂人嗎?才學了一年多的新手還是早些斷了這念頭吧,國中生里也能找到比前輩我們還出色的傢伙呢,那種父母都是搞音樂的,家庭條件允許又很有天賦的孩子才會走那條路吧。」
「三浦君,為了換套弦半個月不吃午飯的日子你可想象不出啊,我也很想跟你說出一樣的話來,但這個世界是很現實的,學長們得跟今後的人生做出妥協。這已經是輕音樂社不成文的規則了,三年級的學生基本都是不會留到最後的,所以你要做好隨時接手社長的準備,要成為後輩的依靠啊。」
近幾個月來,三浦聽到的都是諸如此類的話,他時常會想:「一幫混蛋,說什麼成為後輩的依靠,自己不還是一個個都逃跑了嗎?!」
他拋開這些壓抑的念頭,打開了燈。
書桌上擺放着一個大信封,裡面似乎是一個厚厚的長方形物件。
「切……老媽又擅自跑到我房間裡來。」三浦自言自語發着牢騷,然後走到桌前拆開了信封。
裡面是一盤錄像帶和一張卡片。
卡片正面是大寫的英文字母:BOOKS;反面則是手寫的幾行小字。
「這就是錄像帶嗎?還是第一次見到呢,要我怎麼看啊?」三浦拿起帶子,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雖然他知道一百多年前人們曾用一種叫做錄像機的東西作為主要的影像錄製及播放媒體,但這已經被數代產品淘汰了再淘汰的東西,現在估計只能去博物館裡找了。
他只好先把帶子放在一邊,去讀卡片背面的字:「那件事以後,鈴木一家搬去了沖繩,好離你遠遠的,不過三個月過去,2099年12月8日,即去年的今天,鈴木亂刀刺死了熟睡中的父母,然後下樓打開了燃氣灶,一家三口最後全部化為了灰燼。」
三浦臉色慘白,太陽穴突突直跳,拿着紙片的手顫抖着,繼而是全身發抖。他的脖子已經僵硬了,緩緩轉過頭去,盯着桌上那盤錄像帶,視線再難寸移。
三浦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經聽過的一個鬼故事,那故事發生的年代,人們還在用錄像帶。具體內容他已經很模糊了,但有一段他記得很清楚,是關於附在錄像帶上的鬼怪從電視裡爬出來索命的橋段……
五分鐘後,他把卡片和帶子鎖到抽屜里,衝出房間,到玄關換了鞋子,然後出門。
這夜很冷,但三浦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已降到了比氣溫更低的冰點。
他家住的地段不錯,住宅周圍不會很嘈雜,但步行到繁華的商店街卻也花不了幾分鐘。
附近的音像店少說也不下十家,不過都相隔了一定的距離,三浦花了一個多小時一家家去詢問,終於在找到第七家店的時候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啊?錄像機?」一位滿頭綠髮,還穿着鼻環的青年老闆,露出了和之前每家店的老闆完全一樣的表情,不過他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三浦精神一振。
「昨天還真有個臭要飯的拿來一台,我剛走開五分鐘去拉個屎,我那個沒大腦的老爸花了一百多塊給收了,怎麼?你想要?」
從老闆背後的屋裡傳來一聲嗓音巨糙的喝罵:「不孝子!有這麼說自己老子的嗎?」
「囉唆!糟老頭子,想和你收來的老古董一起被送去廢品回收站嗎?!」這位老闆回頭扯着喉嚨喊的這一嗓子,竟發出了和他老爸別無二致的沙啞音質,喊完後他若無其事地轉過頭來,用平常的語氣接着道:「喂,小哥,我就當半賣半送,收你……」
他話還沒說完,三浦拍下兩百塊在桌上,「不用找了,東西快給我。」
…………
十二月九日,凌晨一點。
三浦終於把錄像機準備妥當,放入了錄像帶。
原本他不需要花那麼久才能看上的,只是在第一次把錄像機搬回家裡以後,他又出去了一次,因為忘了買相應的連接線,而把線買回來以後,他不得不出去第三次,因為他發現還得買另一組線和一個AVSWITCH才能讓這古老設備和自己房間裡的平板彩電兼容。
前後忙了三四個小時,錄像帶的畫面終於展現在了三浦面前。
一上來就是字幕,非常無厘頭的兩行字幕,內容是:「本片由本人親自出品,請牢記片中的每一個細節,在不久之後會對你有很大的幫助。」
接着是那位「本人」的署名——天一,以及一個不明的地址。
錄像帶中的影片並不怎麼可怕,當然也可以說這情節在現實中是挺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