販罪 - 第6章
三天兩覺
不過,片中的人物形象雖然設計的很隨意,但場景卻異常逼真,那個學校,分明就是三浦他們就讀的高中,連操場上的一花一草都得到了還原,至於人物手上使用的所有物件,簡直是做到了極致,就像實物擺在眼前一樣。即便是2100年的計算機視覺特效已經非常發達,可這種水準的真實度,也只能在一些一線的超級大片裡才能看到。
三浦冒着冷汗,看完了整部片子,時間並不算長,最終橙色的小人殺死了紫色的那個。
用透明膠在一樓的窗緣留下縫隙,絆人的鋼絲,躲藏的位置,勒殺的動作,處理屍體的方法……每個細節都呈現在三浦的眼前。許多地方還用了特寫慢放,比如橙色小人在撲向對方以前,握繩子的手法,繩子的總長度,在手掌上繞幾圈,保證中段的長度在反手勒時更加順手等等……這些畫面似乎是有意要提醒三浦牢牢去記住。
但是為什麼?
三浦想不明白,所以他反覆看這卷帶子,這些內容和去年九月四日的事情有什麼關聯?為什麼那個天一要自己看這些?
七點半時,天完全亮了,這時三浦已將錄像帶看了不下十遍,仍然「一無所獲」,至少當時的他認為是如此。
今天也是休息日,三浦看了眼時間,隨後去浴室里將自己收拾了一番,拿着上那張卡片,再次離開了家。
第九章
焚罪
十二月十三日,正午,天一的書店。
一個穿着皮衣,鬍子拉碴的男人推門進來了。
他徑直走到了老闆的辦公桌前,開口便道:「你被逮捕了。」
天一這天並沒有看書,只是坐在那兒悠閒地喝着咖啡,仿佛早已在等待這一刻。
「鯨鳥警官是嗎?久違了。」
鯨鳥回道:「哼,你知道我會來嗎?」
「我當然知道。」天一單手托着腮幫子,鎮定自若。
「既然知道我會來,卻沒有事先逃跑,說明你要麼就是已有了認罪的覺悟,要麼就是徹頭徹尾的瘋子。」
「我沒有瘋,瘋的是這個世界。」
「隨你講好了。」鯨鳥摸出一副手銬扔到桌上:「你自己戴上還是要我動手?」
「你有逮捕令嗎?」天一完全不為所動。
「哈哈哈哈……」鯨鳥居然忍不住大笑起來:「你這種人居然跟我講起法律程序來了?」
天一沒有笑:「原來你也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合法。」
鯨鳥瞬間收起了笑容,從槍套里掏出槍來指向了天一的眉心:「這就是我的法律!」
天一癱坐在椅子上,從容地為其鼓掌:「不,這不是法律,而是正義。」他終於露出了微笑:「法律只是工具,寫在紙上,為強權者服務,隨時可以使用、修改、廢除;但正義,其意義遠不止如此。」
鯨鳥握槍的手依然堅定:「那麼就請你趁着還沒被正義打爆腦袋之前,乖乖把手銬戴上,去接受法律的制裁吧。」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天一站起身來。
鯨鳥警覺地後退了半步,槍口跟着天一的動作,毫無偏差地指向其頭部。
天一不緊不慢地走向了邊上的書架:「但我得說,正義,是最令我厭惡和作嘔的東西,那不過是人類的一種錯覺罷了。」他伸手指着鯨鳥:「你恪守着一套廣義的道德倫理所衍生出的是非善惡觀念,用『正義』這兩個字自我催眠,將其變成信仰,使自己相信,做出的每一件事,每一個選擇都是正確的。
說白了,這也不過是一種高級的虛偽罷了。」
他從書架上取下了四本黑色的書,放到桌上,然後又走向房間的一角,蹲下身去開一個柜子。
「對獅子來說,捕食羚羊就是正義,不然它和它的孩子都會餓死;對羚羊來說,逃脫獅子的捕食也是正義,不然它會被吃掉。在這種情況下,正義是自相矛盾的嗎?不對,它們遵從的東西是一致的,動物只是依循着生存的本能而已,這是自然的規律,冥冥之中維持並運轉着這個世界的規則。是無法寫在紙上的,是不容篡改與違背的。將其冠以所謂『正義』之名,簡直就是莫大的侮辱。」
天一從柜子里拿出的是一個鐵桶,他一手夾着書,一手拎着桶,往店門口走去,「不介意的話,幫我開一下門。」
鯨鳥此時已經放下了槍,他看得出來,天一根本沒有逃跑的打算。
「你究竟要幹什麼?」雖是這樣問着,但鯨鳥還是替天一把門推開了,隨後跟着他一起走出了書店。
外面是天空陰霾,北風凜冽,只穿着襯衫西裝的天一明顯有些打哆嗦。
他將鐵桶放在地上,拿出一個煤油打火機,點燃了手中的一本書。
繼續着剛才的話,天一說道:「所以,人類也是一樣的,以任何一個普通人類的觀點出發,只有他自己才是其人生唯一的主角,其他人,無論再怎麼搶眼,也不過是配角罷了。
而正義也就成了很主觀的東西。亂世中成長的孩子,盛世中成長的孩子,貧民窟里長大的孩子,王公貴族的後裔……接觸到不同的層次,被灌輸不同的價值觀,最後每個人,都會有屬於自己的正義。
鯨鳥,你以為你在做的事是對的,也只不過是因為,那符合你心中的正義而已。」
鯨鳥冷哼一聲:「那麼……你的意思是,你濫殺無辜的行為才是對的?」
天一將那本已經被燒焦了一半的書扔進了腳邊的鐵桶中,「我可沒有殺他們,自十二月五日來到北海道那天起,我從來沒離開過書店,最多是到門口來燒燒書,簽收些外賣,你怎麼能說我濫殺無辜呢?」
「但案件全部是由你操控的!」
「是嗎?那麼,你有證據能夠證明嗎?即便那些人死而復生,他們也會告訴你,我從來沒有『指使』他們去做殺人這樣的事情,我只是讓他們做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而已,作為交換,他們可以聽我說有些有趣的消息,或是看我手上的這些書。」
鯨鳥的視線不自覺地望向桶里那本幾乎被燒盡的書,冒出的煙中,竟透出淡淡的紫色。
「這些到底是什麼書?」
天一仰頭望着天空:「這些書,記載着人的『罪』。」他深呼吸了一次,眼角瞥了一眼桶里的灰燼:「貪婪宵小之輩,懸屍於眾。」
鯨鳥聞言心中一怔,松尾的死相從其眼前閃過。
天一又將第二本書扔進桶中,這次冒出的煙中有些許的橙色。
「暴戾兇橫之徒,亂刀分軀。」
鯨鳥瞪着牛眼,上前一把抓住天一的領口:「除了松尾和三浦,你手上還有兩本書是誰?你還殺了誰?!是不是把池田也殺了!」
天一笑着,隨手把第三本書也扔進桶里,紅色的煙霧升騰而起:「怠惰縱慾之人,開膛破肚。」他盯着鯨鳥的眼睛:「這本書的主人確實叫池田,但不是池田望,而是池田猛。」
鯨鳥咬牙切齒道:「你這混蛋……」
天一舉起最後一本書:「這才是『懦弱善妒』的池田君,放心,他還沒有死。」但兩秒後,天一還是將這本書扔進了燃燒的桶中:「可惜,他瘋了,『生不如死』。所以說,他這本書也沒什麼用了,後面的內容都是些看不懂的瘋言瘋語,哦,對了,他是昨晚回到家看到了一些事情,受了刺激才瘋的,今天還沒去上學呢,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啊……」
鯨鳥鬆開了天一,往池田家的方向狂奔而去,嘴裡罵着:「可惡……」
天一整了整領口,朝着鯨鳥的背影瘋狂地笑着:「你現在明白了吧!何謂正義!哈哈哈哈!」
第十章
最初的顧客
十二月七日,晚九點。
天一望了牆上的鐘一眼,隨即合上手頭正在看的書,起身伸了個懶腰。
他走到後排的書架邊,手指從當中一排書的標籤上一一撫過,口中念念有詞:「2010、2000、1990……化學、衛生用品、野外生存……嗯……有了有了……家用電器。」
幾分鐘後,他抱着個錄像機,走出了店門。
門外,書店的櫥窗下,一個酒鬼醉醺醺地坐在那兒,嘴裡哼哼唧唧地說着些什麼。
雖然從屋裡往外看,這是個看不到的死角,但天一好像早就知道這裡坐着個人了。
「池田先生,醉得太離譜了吧,忘記回家的方向了嗎?」天一笑着說道。
池田猛胡亂揮舞了一下手裡已經見底的酒瓶子:「少囉唆!老子清醒的很!酒!快點兒拿來!」
天一蹲下身:「池田先生,我想麻煩你去做件事。」他把錄像機放到了池田猛的身邊:「幫我去把這個賣掉。」
「混蛋!」池田猛突然大喝一聲,然後停頓一下,打了個嗝兒:「你當老子是收破爛的嗎!看不起我是吧!」
天一沒有理會他,自顧自站起身,朝書店裡走去:「建議你拿到市區南邊的商店街那裡去賣,多找幾家音像店,應該會有人收去的,價格肯定會比賣廢鐵要高一些。」
池田猛還是迷迷糊糊地嚷着:「喂!混蛋,我說話你聽不到嗎?」
天一這時一隻腳已經邁進了屋裡,他把半截身子探出門外,轉頭又說了一句:「哦,對了,請在明天下午之前把這件事辦了,賣掉以後的錢全歸你,你還可以到我店裡來另外得到一份酬勞。」
話音未落,書店的門已被關上了。
而門外的醉漢,在清醒了些許之後,拿起地上的錄像機,接受了這筆交易。
…………
十二月八日,松尾來到書店前半小時。
「喂,小子,昨天你丟給我的破爛已經賣掉了,你說過還有酬勞的是嗎?」池田猛一進屋就直奔主題。
天一笑道:「呵呵……我非常欣賞開門見山的人。」他將手中正在看的書扔到桌上:「可惜,我不能和你想象中一樣再給你些酒錢。」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這就是額外酬勞,你可以拿走了。」
池田猛根本連碰都沒打算碰那本書:「什麼呀?混蛋,耍我嗎?!書這種東西,有什麼用啊!」他轉身就欲離開,嘴裡罵罵咧咧:「可惡,害老子白來一趟。」
天一雙手枕着頭:「你確定要放棄這交易得來的報酬嗎?池田先生。」
池田猛頭也不回往外走:「沒錯,混蛋小子,你自己留着擦鼻涕吧。」
下一秒,天一發了瘋似的大笑起來。
池田猛停下腳步:「你有病嗎?白痴。」
天一搖着頭,漸漸止住笑意,喝了口咖啡,「哎……要說白痴嘛,這屋裡確實是有一個呢……」他抬眼看着天花板:「收了別人一張空頭支票去打輸拳賽,被查明之後,對方因為背景深厚完全沒事兒,而自己的職業生涯徹底斷送,繼而酗酒賭博,負債纍纍,最終妻子自殺,自己則帶着年幼的兒子離開東京,過上家徒四壁的美滿生活。」他的視線重新下移,正好和怒目圓睜的池田猛對上:「你說,這樣的人,是不是白痴?」
池田猛突然暴起,翻過桌子,雙手抓着天一的領口將其提了起來,「你是誰?!誰告訴你這些的!」
天一歪着頭,繼續笑着,對對方的行為毫不在意:「呵呵……都在那本書里寫着呢。」
池田猛鬆開天一,轉身就要去拿桌上的心之書,但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從其身後將其托起,直接扔出了三米遠。他落在屋子中央那幾張拼在一起的四角桌上,桌上那些原本就堆得像小山一般卻雜亂不堪的書籍散落了一地,不過桌子倒是沒被壓垮。
奇怪的是,池田猛並沒有感覺到疼痛,自己就像一件物體,被拿起,又放下,而不是摔在地上。
天一又穩穩地臥回了自己的沙發中,他的雙腳翹到面前的辦公桌上,腳跟正好壓住了桌上的黑皮書。
「池田先生,有兩件事我需要提醒你,第一件,即便你是個白痴,但記性還不至於差到會忘記剛剛才發生過的事情,因此,你應該還記得自己已經放棄了我的報酬。既然你選擇放棄了一件東西,要重新獲得它,就得付出一些代價,不然,我即使真的拿來擦鼻涕,也與你無關。
第二件事,請不要翻過我的辦公桌,這張桌子就像是一條界線,近些年來,所有選擇翻過它的人,都被切碎餵豬了。」
池田猛從桌上下來站定,警覺地問道:「你剛才到底幹了什麼?」
天一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讓你了解了,暴力在我這裡,解決不了問題。所以,讓我們來談交易吧,你只需要完成我交代的一件小事,就可以拿走這本書了。」他說着,把腳收回桌子下面,拿起那本書,隨意地打開,把其中一頁擺到了池田猛的面前。
「算是讓你先驗驗貨吧,這樣你才能相信這本書的內容和真實性並非是我杜撰的。」
池田猛看到那些白紙黑字上寫滿了自己的心聲,這怪誕荒詭的現實讓他直冒冷汗:「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天一回道:「我行事的理由,說了你也不會懂的。你需要知道的就是,我的書店裡藏有很多人的秘密,你可以在取回自己的書以後,再來找我交易,去看別人的。就算你很蠢,但也該明白,當掌握了另一個人心中不想被人揭露的過去或是對未來的計劃時,能夠得到多大的利益。
那些高官權貴,操控着經濟或是軍事的人,你應該知道他們心裡的想法多值錢。哦,當然了,我這裡也有你這種酒鬼的書,縱然是沒什麼價值,也不排除會有人拿去看看,當作茶餘飯後的笑料談資什麼的。」
「好的,我知道了,你要我做什麼?!」池田猛急切地問道。
天一撓了撓頭:「很簡單的事情而已,後天的下午,你和平時一樣去居酒屋裡呆着,到午夜十二點再回家,然後直到天亮以前,不要跟你兒子講一句話,一個字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