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嫡 - 第4章

莞爾wr

  碧青拿了香膏替她抹在剛擦過的一雙手上,聽了這話有些意外的抬起頭來。

  能跟在傅明華身邊的這幾個丫頭,都是當初謝氏請了謝家人送來傅家改頭換姓跟在傅明華身邊的,誰都不傻。

  剛剛在白氏屋裡時,傅儀琴說的話,鍾氏、沈氏等人聽懂了,其實這幾個丫頭也是聽懂了的,碧藍忍不住開口:「大娘子的意思,是姑奶奶有可能瞧上您?」

  傅明華冷笑了一聲,拿起桌上斟滿茶的杯子輕輕抿了一口:「十有八九。」

  夢中的『傅明華』到最後嫁的並非傅儀琴的長子丁孟飛,可謝氏的上吊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夢中的『傅明華』是個真正的孩子瞧不出傅儀琴看她時的眼神,可傅明華看得懂。

  「不可能吧?」

  碧籮等人聽了這話,大吃一驚。

  原本傅氏要想為自己的兒子求娶娘家的嫡女便已經是高攀,若是想將主意打到傅家嫡長女之上,可真是痴人說夢了。

  傅儀琴當初嫁鄭南侯府丁治平為妻,丁治平當時不是長子,不能承爵,最後只得憑自己努力取得功名而被發派江洲。

  如今丁治平雖然名義上是晉州鄭南侯府的嫡子,可因為並非長子之故,往後也不能再算鄭南侯府嫡系,丁治平之後除非長子自己博得功名封賞可以蔭及家人,否則僅此一生最多只能算是個有來歷的大戶罷了,最多三代便會沒落。

  更何況如今的鄭南侯府與長樂侯府壓根兒沒有絲毫的可比之處,長樂侯府世襲罔替,代代傳承,只要後世子孫不犯大罪,大唐若仍在,便可富貴百年,鄭南侯府不過世襲兩代,從這一代起,若子孫沒有建樹,便會由鄭南侯府的名號降為伯府,最後一一遞減,數代之後也是富貴不在。

  此時傅明華竟說傅儀琴想要為她的兒子謀傅明華?她莫不是發瘋了!

  幾個丫環都有些不敢置信,但自家娘子的性格,幾人心裡都清楚得很,從來都不是無的放矢之人,碧藍忍了心中的擔憂,應了一聲出去了,倒是碧青忍不住道:「大娘子可要與少夫人商議?」

  傅明華靠在桌子上,捏着杯子冷笑。

  她若猜測錯誤也就算了,若是猜測是真,恐怕夢裡發生的事兒便要一一應驗了。

  謝氏的死恐怕也並不是為了要幫她擺脫傅儀琴的糾纏,更多的應該是要陷傅家於不義之地,讓謝家往後謀得更多的好處罷了。

  難怪到最後的傅家對自己如此不喜與怨恨,那時傅其弦恨她就罷,連傅侯爺也對她不管不顧,想必當初生的是謝氏借她名義上吊,最後遷怒到『傅明華』身上罷了。

  「不用了。」

  她搖頭,幾個丫環不吭聲了。雖說幾人都是江洲送來的人,可從她們被送到傅明華身邊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誰。

  碧藍很快回來,傅明華正用了朝食,拿了本棋譜,她盤腿坐在炕上,面前放着小桌,上面已經擺了一盤殘棋,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

  兩旁窗戶半支開,將這南室內照得亮堂。紗幔被撩了起來,桌上擺着一個碧綠的瓷燒狻猊,下方蓮瓣里加了檀香,那青煙緩緩的從狻猊嘴裡吐出,使得一屋裡都瀰漫着一股淡雅的香味兒。

  小少女一手拿書一手執子凝神苦思的動作,在煙霧下顯得寧靜而安好。碧藍像是受了影響一般,喘了口氣才緩緩進入室內,傅明華落了一子之後,才頭也沒抬,目光盯在棋盤上道:「打聽到了?」

  碧藍應了一聲,跪坐到了傅明華面前的木腳踏上:「姑奶奶長子丁孟飛今年虛十三,從五歲起以姑爺替他啟蒙,據說在江洲時,還曾得過簡知府誇獎年少難得,姑奶奶想要表少爺入仕,此次隨同丁家回來的,對他都是讚不絕口。」

  傅明華沒有出聲,碧藍知道她要聽的並不是這個,接着又道:「表少爺去年曾納了兩個通房,只是在回洛陽時,被姑奶奶打發了。」

  聽了這話,傅明華眼中閃過凌厲之色,屋裡氣氛一下子有些僵硬。

  碧雲等人渾身緊繃,大娘子年紀雖不大,但這氣勢並不比謝氏差。此時她雖喜怒不形於色,可幾人跟在她身邊久了,都知曉她此時恐怕心中並不如表面這般平靜的。

  本以為她會大發雷霆,但出乎意料之外的,她最後只是微微一笑,將手裡的子兒落到了桌上,黑子將白子包圍,白子已經輸了。

  她將手裡的書一放,伸了個懶腰,碧籮已經遞來帕子,她擦了擦手:「就這樣的貨色,也敢打我的主意?」

  

  第十一章

齊氏

  

  碧藍離她最近,此時感受到的壓力也就最深,她不敢抬起頭,半晌之後才聽到傅明華淡淡吩咐:「起吧。」碧藍顫巍巍的起身,碧雲與碧青各自挖了香膏子替她在手上抹勻。

  這香膏乃是謝氏獨有方子傳承,每年送大量進侯府中,將傅明華調養得渾身肌膚不見半點兒瑕疵,碧雲自己揉着揉着,看着那雙帶了淡淡香氣如蔥管似的手:「大娘子歇氣。」

  「倒也不是氣。」傅明華勾了勾嘴角,「只是原本以為姑母要打我主意,也該有所依仗才是。」她倒是高看了傅儀琴,就這樣一個兒子,也好意思來想傅家的姑娘。夢中的『傅明華』就因為這麼一個婦人,結果落了個明明高門嫡長女,最後卻下嫁了一個寒門子弟,真是笑死了人!

  她眼中閃過幾分冷意,將被揉得已經暖和的手收了回來,半捂着嘴打了個哈欠:「歇會兒。」

  幾人將她從炕上扶了下來,碧藍替她將繡鞋穿上。所謂下士養身,中士養氣,上士養心,乳母江氏因為是從謝家帶來的,總是會要求傅明華每日午時小睡一會兒,晚上還有一場接風洗塵宴要熬。

  傅明華午場起來時,幾個丫環侍候着她穿戴妥當,來到謝氏院中時,安嬤嬤等人的臉色就有些難看。

  「這是怎麼了?」

  傅明華解了斗蓬,謝氏倒是冷冷清清的,看不出喜怒,一旁的薛嬤嬤便恨聲道:「齊氏來過了,想與少夫人一塊兒出席今晚的洗塵宴。」

  安嬤嬤也不耐煩:「這可真是想的想方設法,不想去的躲也躲不掉。」

  薛嬤嬤嘴裡的『齊氏』是傅其弦的貴妾,傅其弦貪花好色,府中妾室通房不少,像何氏那樣被傅其弦碰過卻又遺忘的人不知多少,可是齊氏卻是傅其弦妾室之中,最特殊的那一個。

  她原本是老夫人白氏一個表姐的女兒,齊家家道中落之後,將年幼時的齊氏送進了長樂侯府中。

  像長樂侯府這樣的富貴人家,對於這樣每年以各種各樣名義投奔過來打秋風的親戚不知多少。

  一般來說長樂侯府花少許銀子養着這些姑娘,既可以博得仁義的美名,又可以等到這些姑娘成長之時,以她們的親事謀得好處。像這樣的姑娘,名義上是客,事實上地位卻又尷尬無比,而齊氏當初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卻硬生生的與當初還不是侯府世子的傅其弦相好,傅其弦在將謝氏娶進門後,便迫不及待抬了齊氏納為貴妾。

  齊氏早在謝氏入府前,一直被灌避子湯,直到謝氏有孕之後才停,她運氣倒也好,謝氏有孕不久,她也緊跟着傳出好消息,謝氏後來生長女,齊氏則是拼死生出了龍鳳胎。雖說從此傷了身體,不能再生育,不過她所出的傅臨珏是傅其弦第一個兒子,所以在侯府之中更受傅其弦寵愛。

  傅臨珏只比傅明華小四個月,時常被齊氏攛掇着前往謝氏院中,估計是打着看謝氏現在膝下空虛,想將兒子過繼到謝氏名下,將兒子提為嫡子,往後傅家諾大家業不止她有份,謝氏那豐厚的嫁妝往後也有可能兒子也可以分一杯羹的主意。

  齊氏此人心思淺而又貪婪,可妙就妙在,她知道自己性格卻也從不遮掩,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卻每每教唆兒子總以孝順嫡母的名義前來謝氏這邊。

  雖說十回有八回是被安嬤嬤等人擋了下來,可時間長了,這兩個嬤嬤也是看齊氏極為的不順眼。

  像她們這樣出身的人,陰謀詭計不害怕,倒是齊氏這樣的不要臉,反倒是讓她們大開了眼界。

  傅明華抿了嘴笑,看了謝氏一眼:「母親今日身體可是好些了?」

  謝氏並不想說這個話題,她自己的身體她心中有數,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薛嬤嬤兩人抱怨齊氏的話她也聽到了,但齊氏這樣的人在她眼中不過就是跳樑小丑罷了,她根本不屑於將心思放在這樣的婦人之上。

  她對於齊氏並不關心,對於女兒關切自己的話,更是忽略不計,當做沒聽到一般,皺了眉頭就問:「傅氏回來了,你怎麼看?」

  今日傅明華已經去白氏房中看過傅儀琴了,她知道女兒性情冷靜穩重,又心性聰慧。

  此時她話一問出口,傅明華眼皮就垂了下來:「姑母說是此次回來,要替大表哥說親的。」她一說完,謝氏頓時便回過味來:「今日在你祖母房中,她這樣說了?」

  謝氏問完,便見女兒點了點頭,當下冷笑着,沒出聲了。

  晚間宴席設在白氏院中,共分為內外兩席,外間設在涼亭之中,四面以竹簾垂下擋寒,又放了火盆取暖,由傅侯爺與傅其弦作陪丁治平父子,內間則是在白氏房中,供女眷們玩耍用膳,謝氏領着女兒過來時,白氏抱着傅儀琴的女兒正逗弄着,屋裡喜笑顏開的,出乎傅明華意料之外的,竟然之前說想要求謝氏帶她前來參加這場宴席的齊氏也在。

  此時她帶着自己的女兒三娘子傅明珠正站在白氏身旁,得意洋洋的盯着謝氏看。

  「阿沅來了。」白氏看到謝氏前來,臉上的笑容頓了頓,出聲招呼。

  她之前興致好,抱着傅儀琴的女兒逗弄了一陣,傅儀琴的女兒丁秀玉已經年滿四歲,初時抱倒只覺得小人兒軟軟一團甚是輕巧,抱得久了白氏只覺雙臂酸軟。

  招呼了謝氏之後正要將懷裡的女孩兒交給一旁的傅儀琴,站她身後的齊氏卻眼睛一亮,站了出來:「婢妾來。」她伸手就要去接傅儀琴的女兒,「妾看到小娘子,便想起明珠小時……」

  坐在旁邊正與鍾氏說笑的傅儀琴聽到母親招呼謝氏時,轉過頭來,還沒開口說話,剎時便聽了這話,想也不想抬手一耳光就朝齊氏臉上抽去。

  齊氏壓根兒沒防着她會出手,這一巴掌被打了個正着,身體頓時不聽使喚,『噗通』一下便摔落到地上。

  

  第十二章

好處

  

  屋裡眾人冷不妨看到這一幕,俱都是呆住了,傅儀琴強忍了怒火:「原想接我女兒,沒料倒是拍到你的臉上。」

  傅儀琴此時十分窩火,不止是齊氏這個蠢貨敢拿她那不堪出身的女兒和她家秀玉相提並論,最重要的是她出手打人時,那留得極長的指甲刮到了齊氏的臉。

  權貴人家的婦人喜好留長指甲,她那指甲已留得有寸許長了,修剪得十分漂亮,並染了鳳仙花汁兒,可此時因為打人,食指上的指甲竟齊根斷裂,那疼痛簡直讓齊氏心中火氣更是一波接一波的湧來。

  雖說齊氏挨了打臉頰被抓破了,可聽到傅儀琴這話,卻又不敢吭聲。

  傅明華看得分明,伸手拉了拉披帛,可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齊氏伸手捂着臉,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咬着嘴唇不吭聲。傅儀琴揉着斷了指甲的手指,疼痛使她余怒未消:「我家玉兒自有乳母丫環抱着,要你來接什麼手?」

  今日齊氏纏着傅其弦將她以白氏親戚的名義帶來,沒想到一句討好的話竟會惹怒了傅儀琴。

  屋裡白氏皺着眉,被吵的頭疼。雖說她也嫌棄齊氏上不了台面,連話都不會說,可傅儀琴當眾打人,對她名聲也是不好的。

  「好了,快帶……」她正想要讓人將齊氏拉下去,齊氏卻摸着臉,只摸到一手血腥,頓時尖聲大叫。

  叫聲引來了外間的傅侯爺派來的丫環,進來傳話問發生了什麼事兒。

  白氏瞪了女兒一眼:「瞧瞧這鬧的好事。」

  齊氏上不了台面,可是傅儀琴這性格脾氣也實在太張揚了,丁治平娶她當初是高娶,根本制她不住,傅儀琴出嫁之前就這脾氣,出嫁之後越發兇悍。

  「將姨奶奶帶下去。」白氏忍了怒火,讓人將齊氏拖下去。

  自己將丈夫派來問話的丫環打發了之後,找了個藉口拉着傅儀琴進了後頭廂房,便嚴肅責罵起來:「這裡可不是江洲,你若是再胡鬧,惹惱了你爹,將你一家趕走,到時我可管不了的。」

  「那賤婢竟敢拿她那庶出的女兒跟我玉娘比,今日我打了她也是活該。」傅儀琴還在為了斷裂的指甲而生氣,白氏看她這模樣,也是有些無奈:「你不為自己着想,總得為東哥兒與治平着想。」事情一鬧大,到時若是被御史以一個治家不嚴的罪名告上去,到時傅儀琴惡名一傳開,不止是丁治平仕途受影響,恐怕以後三個子女的婚事也難。

  最重要的是長樂侯府樹大招風,傅儀琴的舉動很有可能影響到傅侯爺,甚至可能影響傅家的姑娘名聲。

  白氏雖然疼愛女兒,可一旦牽扯到自身利益,也容不得她胡來了。

  傅儀琴聽到這話,倒是眼睛亮了起來:「說到這個,母親,我那東哥年紀也不小了,我一直壓着親事沒跟他談,正是等着回到洛陽。」

  說起了外孫,白氏臉色也緩和了些:

  「你這打算倒也對,洛陽名門閨秀不少……」

  「我看不上那些。」傅儀琴撇了撇嘴,緊接着拉了白氏的手:「娘,我想為東哥兒討元娘。」

  這話一說出口,白氏開始還沒回過神來,等到明白傅儀琴說的是什麼話了之後,頓時後背寒毛都立了起來:「胡說!」

  傅明華是傅家嫡長女,身份不同於一般嫡出姑娘,她的婚事不可能會輕易由了白氏做主,更有可能傅侯爺心中會另有打算。

  丁治平雖然同樣也出身侯府,但次子不能承爵,當初娶傅儀琴已是高攀,更別提如今丁孟飛,就是配傅家嫡出的姑娘都稍嫌身份低微,傅儀琴倒好,直接看中了傅家嫡長女了!

  「這樣的話我今日就當沒聽到。」白氏臉色陰沉了下去,傅儀琴知道這事兒沒那麼容易,嘻皮笑臉一把就將白氏胳膊挽住了:「母親,您不知道,在江洲謝家富貴到了什麼樣的地步,江淮總督都以能與傅家大爺結交為榮。若是能為我東哥討到傅明華,往後若是得謝家助力,我東哥前途不可限量。」

  傅儀琴對自己的兒子十分的驕傲,可惜當初的她同樣也對丈夫丁治平十分欽慕,認為他學識文才都不差。

  在當初人人都嘲笑她下嫁時,她憋着一口氣,以為丈夫終有一天能出人頭地,為自己討回一個誥命來。

  可沒想到十幾年時間過去了,丁治平卻一直窩在江洲那個地盤上,當個六品的小官兒,別說傅氏年少時所幻想的誥命夫人,如今倒得淪落到回江洲投靠老子娘。

  如今她知道了好歹,對丈夫已經失望,便將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

  女人的榮耀要麼靠夫君,要麼便靠兒子,所以她對兒子希望很高。

  在傅儀琴心中,認為自己的兒子便是普通閨秀配不上的。

  大唐男女一般十一二歲便會訂親,待等到女孩兒及竿之時便成婚。在江洲時,也有人看中她出身長樂侯府,想為丁孟飛說親的。

  可傅儀琴一個都看不上,硬是將丁孟飛的婚事壓到了十三之後還未定下,如今一回來便看中了侯府的嫡長女傅明華了。

  傅明華出身高貴,一來是侯府嫡長女,與傅儀琴當初的身份一樣,在她心中是認為這個侄女配得上自己兒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