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嫡 - 第6章

莞爾wr

  就着燈光,幾人都看得清這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眉目青澀,一雙眼睛不安份的盯着傅明華看。

  從面容來看,依稀是與傅儀琴有些相像。

  碧雲等人開始在內院看到外男嚇得不輕,回過神來之後幾人牢牢將傅明華擋在了身後,那少年身段不高,但還想拉長了脖子盯着傅明華看。

  問到了品香亭,幾乎就敢肯定是今日宴請的人了。只是今晚的宴會只是家宴,並無外人,除了傅儀琴的兩個兒子之外,從這年紀來看,也只有長子合適了。

  「直走至前方下台階,沿着石子路,右拐便能看到人了,郎君可以到時再問。」

  碧籮開口道,那少年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反倒輕佻的點了點頭:「多謝小娘子指點了。我乃丁孟飛,不知面前是哪一位表妹?」

  果然是不懷好意,傅明華站在碧籮等人身後冷笑。

  白氏的院子是三進的大院落,方方正正,只是前方一半都是外院門,一般內宅婦人平時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大多都活躍於最裡面的三道門中。

  中間則是大院落,正對三門處是主宅,兩側各有廂房,後罩房則是下人的居所,左右兩側是耳房,居中的院落倒是大得很,中間挖了一荷塘不說,塘中還弄了一個涼亭,供白氏往後歇息用。

  這樣的房屋陳設大戶人家都差不多,若正常情況下,丁孟飛要來到這個地方,身邊必會有小廝丫環跟隨,斷不會迷了路的。

  他獨自一人躲在此處,頭頂肩上還可見積雪,眼見是已經等了一會兒。

  應該是傅儀琴看到自己出來,便派了人支會丁孟飛尾隨而來。想派兒子糾纏不說,也估計是認定傅明華不敢聲張壞了名聲。

  傅明華眼中露出冷色,傅儀琴想來算計她,認為這裡夜黑人少,晾她不敢聲張,可同樣的,正因為這裡沒有外人,她勾了勾嘴角,拉拉身上的披帛,伸手摸到雲籮袖口中的暗袋,摸出一個打賞的荷包,朝這丁孟飛扔了過去。

  丁孟飛順手接住,一面還雙手捧着荷包湊到鼻端聞了聞,臉上露出迷醉的神色來。

  他只當傅明華對他失了戒心,臉上露出笑容,傅明華卻冷聲道:「將這偷了錢財冒充主子的小賊逮住。」她說完,沖碧雲幾人使了個眼色。

  夜色下,她眉眼冷冽似刀,看得幾個丫環心頭直跳。

  那丁孟飛還捧着荷包微笑,聽了這話打了個寒顫,剛要搖頭,碧雲等人反應過來,上前一把將他扭住,劈頭蓋臉就往他臉上身上打了。

  幾個丫頭恨他居心叵測,再加上傅明華又有言在先,這會兒下手也不留情面。

  丁孟飛雖說已經十三,可是被傅儀琴嬌養着,身體又單薄,這會兒幾個丫頭將他打得抱頭逃竄。

  傅明華猜對了,他也不敢聲張,應該是避着小廝隨從來的,挨了打也不敢喊,深怕將人招來,被幾個丫環推倒着滾下木廊階梯,落在了雪中,此時倒在雪地上『唉唉』直叫,一副狼狽異常的模樣。

  「將他送到外堂,讓府里的人交到官府。」這丁孟飛害怕事情鬧大被人發現,傅明華卻故意這樣吩咐。

  雪地上被打得披頭散髮,衣裳都被扯得凌亂的少年聽說還要被送到外堂,仰頭看了傅明華一眼。

  少女站在廊上,居高臨下的盯着他看,那眼神裡帶着輕蔑與鄙夷,看得他心中發慌,他看碧雲幾人還要下來,連忙哭着就踉蹌的跑了。

  「大娘子,若是他回去告狀,可怎麼得了?」剛剛幾人也是在傅明華示意下,將他放走。

  本來傅明華也只是想要教訓他一頓,給傅儀琴一個警告。

  此時等他一步一個腳印的跑了,又聽到丫環在擔憂的問話,傅明華目光望着丁孟飛剛剛逃跑的方向,提了裙擺就往主宅的方向走:「他不敢說的。」並且她打了人還準備要惡人先告狀,她的裙擺剛將她一雙小腳淹沒,走動間一晃一晃的,厚長的披帛拖到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我倒要看,這次姑母怎麼收場。」

  如果她沒料錯,白氏之前肯定是將想要為丁孟飛求娶自己的傅儀琴狠狠喝斥了一頓,此時傅儀琴的舉動應該是自作主張。

  她打的主意應該是想要從自己這裡下手,再使傅家人被迫同意罷了。

  丁孟飛被打了之後回去告狀,傅儀琴哪怕就是暴跳如雷,她也不敢聲張。她若跟白氏告狀,白氏恐怕反倒會大罵女兒,這個啞巴虧,傅儀琴肯定得吃了。

  

  第十六章

告狀

  

  碧籮等人愣了一會兒,回過神來時看到傅明華已經走了好幾步遠了,幾人連忙跟了上去。

  回到屋中時,屋裡飯菜已撤了,換成了乾果蜜餞點心等零嘴,白氏正在拉了謝氏的手正在笑,屋裡氣氛一派平和的模樣。

  看到傅明華回來時,白氏還沒開口,傅明華就道:「祖母,之前回來時,看到有個小賊,偷了東西就跑,也不知是哪裡當差的丫環。」

  白氏聽了這話,臉色一下子便沉下去了。

  侯府里的下人,萬萬沒有膽子那般大的,敢衝撞了主人不說,還偷了東西就跑。

  可此時白氏看傅明華不像是撒謊的樣子,她頓了片刻,一旁正喜笑顏開的傅儀琴聽了這話有些不對勁兒:「小賊?」

  她想起了自己之前看到傅明華出門,便讓人給兒子丁孟飛透了口風。

  丁孟飛人又不傻,肯定是去耳房堵傅明華了。

  此時傅明華絕口不提遇到了丁孟飛的事兒,卻說遇到了一個偷東西的小賊。雖然傅儀琴心中敢篤定自己的兒子不可能是小賊,但不知為何,她看着傅明華那張帶着淺淡笑容的臉,莫名又覺得有些心慌:「你在哪兒遇到的?」

  傅明華意味深長的看了傅儀琴一眼:「方才出去了一趟,才從耳房出來時,便遇到那小賊了,我讓碧雲等人要將他抓住,可惜他跑得快,沒將他拿下。」

  聽到傅明華果然是在耳房門口遇到的小賊,傅儀琴頓時就有些慌了,她猜想這應該是自己的兒子了,可恨此時卻被傅明華當成了賊來打。

  她的兒子從小嬌生慣養的,平時自己連根頭髮絲兒都捨不得碰一下,這殺千刀的死丫頭竟然敢讓人打他!

  這會兒傅儀琴氣得要吐血了,胸膛不住起伏,可是卻又不敢說出口來。

  正如傅明華所說,之前她提及想為兒子求娶傅家長女,卻被白氏一口回絕。傅儀琴自己不甘心,派了兒子前去堵傅明華。

  在傅儀琴心中,她的兒子自小由丈夫啟蒙,那滿腹文才當初在江洲時連知府簡大人都曾誇過他『後生可畏』的。她的兒子長得眉清目秀,閨閣少女年紀幼小,天性愛俏,若能哄得她對丁孟飛生些好感,這樁婚事也不是全沒希望的。哪怕她就是對丁孟飛生不出好感,可私下與表哥見面,到時自己再放出些風聲來,她跳進黃河也說不清,若她名節有污,看傅家還怎麼拿她當個寶似的。

  待到那時,她進自己丁家門,還擺不出大少奶奶的威風,照樣能受自己拿捏。

  傅儀琴當時算盤打得好,這樣的事兒怎麼算都不是兒子吃虧,可唯獨她怎麼樣都沒算到,傅明華會讓人將丁孟飛打了不說,還污其為小賊。

  想到這兒,她心如火焚,一下子便站起身來。

  因為太過急促,動作過大,甚至將自己坐着的椅子也帶得往後退了一段距離,發出『吱』的響聲來。

  屋裡正因為剛剛傅明華說的話而有些沉默,傅儀琴的動作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那聲響將呆愣的白氏思緒拉回,她看了女兒一眼,卻見女兒臉色陰晴不定,一雙眼中既凶且慌,那目光緊緊盯着傅明華,神情凶神惡煞。

  白氏心裡一個『咯噔』,旁人不知道也就算了,可她心中清楚得很,傅儀琴之前是想打傅明華主意的。

  這會兒傅明華回來說是在外遇到了偷東西的小賊,傅儀琴又是這般神色,白氏再傻都知道,恐怕那所謂的小賊跟傅儀琴脫不了關係了。

  自己這頭在為她精打細算,這女兒一回來便將自己娘家算計上了,白氏心中仿佛如火燒一般,狠狠的瞪了傅儀琴一眼:「這麼大人了,還是當初那慌慌張張的性格,幾時能長大?」她握着謝氏的手一緊,「讓人出去搜尋一番,將小賊逮住,送進官府!」

  「母親!」傅儀琴聽了這話,駭得幾乎魂飛天外,她有些失態的大聲喊叫,引來了沈氏、鍾氏幾人詫異的目光。

  她看到白氏陰沉沉的臉,知母莫若女,傅儀琴哪兒不知道白氏此時恐怕已經猜到了『小賊』的真相,她雙手緊緊握成拳,強行冷靜下來:「我難得回來一趟,鬧到官府不好吧?若是被御史盯上,史部尚未發下公函,若是影響了夫君,如何是好?」

  白氏冷笑着,盯了女兒半晌。

  心中雖然恨她膽大包天自作主張,可看傅儀琴惶惶不安的樣子,最終仍是心軟:「那就依你的,先讓府里人好好搜搜吧。」白氏伸手將抓着謝氏的手放開,強擠出一絲笑容來:「阿沅,你身體不好,又發生了這樣的事兒,元娘恐怕受了驚嚇,你們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謝氏點了點頭,似笑非笑看了傅儀琴一眼,告了退後向傅明華使了個眼色,母女二人剛一告退,鍾氏與沈氏以及幾個庶出的兒媳便都接連告退。

  鍾氏一臉好奇之色,望着傅明華欲言又止,但看了一旁神色疏離的謝氏,最終仍是告辭走人了。

  傅明華轉頭回去望着白氏院落的方向,那裡靜悄悄的,這會兒並不像是白氏所說要搜院落的樣子。

  外頭不好說話,謝氏帶着傅明華往自己院落走。

  而此時白氏的院中,屋裡人已經被清走了,獨留了白氏母女,白氏歪在軟榻上,冷笑着看坐立難安的傅儀琴:「出嫁幾年,膽子不小!」

  傅儀琴還沒出聲,外頭便傳來白氏貼身常嬤嬤說話的聲音:「夫人,表少爺來了。」

  白氏應了一聲,屋門被推了開來,外間穿着青色長袍,披頭散髮的丁孟飛哆哆嗦嗦的就進來了。

  他此時眼皮腫脹,臉上被拉了好幾道血口子,右手緊緊握成拳頭,嘴唇都已經凍得烏青了。

  原本還忐忑不安的傅儀琴一看兒子這個模樣,頓時便嚇了一跳:「那個小賤人竟然將你打成這般模樣!」

  傅儀琴心中的火一波一波的湧上來,剛剛她還擔憂白氏責罵,可此時看到兒子慘狀,登時一雙眉梢都要立了起來。

  「閉嘴!」白氏喝斥了一聲,傅儀琴聽了這話,牙齒緊緊的就咬了起來:「母親,我東哥被……」

  「若不是你自己作孽,會挨得打?」

  第十七章

悶虧

  

  白氏這會兒肺都要氣炸了,她已經直言拒絕了女兒,可沒想到傅儀琴還敢如此這樣放肆。

  當初允她住進侯府,本來也是為了丁治平前程着想,可如今看來,她膽子太大,出嫁多年,又一心只顧夫家。

  再鬧下去,若是鬧出醜聞,到時恐怕會禍及傅家。

  想到這兒,白氏神色一正:「明日過後,你自己回鄭南侯府在洛陽的宅子,平時沒事兒,就不要再過來了。」

  傅儀琴正要哭天搶地,聽到白氏這話,整個人都呆住了。

  「母親……」傅儀琴慌忙要開口,伸手去拉白氏,白氏恨恨的將她手打開了:「你的母親恐怕是在鄭南侯府吧!」

  「母親,如今丁家的情況,你也清楚的啊。」傅儀琴被白氏拍開,卻仍不死心,一把將白氏牢牢抓住了:「女兒只是為東哥着想,母親你並不喜歡謝氏,我都看出來了,難道就不能幫我一把?」

  鄭南侯府世襲兩代,如今算來,丁治平父親那一代便已經到頭了。

  輪到丁治平的長兄時,若是丁家再無建樹,那鄭南侯府的招牌便只有換成鄭南伯了,再傳到下一輩身上,便一輩不如一輩,不出三十年,怕是會淪為平民。

  現今丁治勛已經年近四旬,可丁家死死守着侯府的名頭,丁侯爺就是不敢將位置傳到兒子身上。

  為了保住家族這招牌不至沒落,丁侯爺現在已六旬,卻不敢死,就盼多活幾年,能給丁家謀條出路。

  在這樣的情況下,丁家自己都是自身難保,傅儀琴又如何能沾得了丁家的光?她只有依靠娘家!

  原本她已經算計得好了,若是兒子能娶傅明華,在傅、謝兩家合力的情況下,兒子必定會出人頭地,她也知道要娶傅明華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可她相信憑白氏對自己的寵愛,以及自己再努力一把,這事兒也不是完全就沒希望的。

  可此時不止白氏拒絕她,更是要將她趕走了。

  明明白氏並不喜歡謝氏,傅儀琴看得清楚:「我可是您的女兒,東哥可是您外孫啊。」

  傅儀琴哭着哭着,看了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兒子一眼,心裡一股怨恨又湧上來了:「您瞧瞧,我的東哥被她讓人打成什麼樣了?」

  「打得好!」傅儀琴哭了半天,白氏卻硬起心腸將她手又甩開:「你確實是我女兒,東哥是我外孫,可元娘是我孫女!」東哥再好,姓的卻是丁家的姓,傅明華再不好,卻也是傅家的人。

  「我雖不喜歡謝氏,但元娘也是你二弟的女兒。最重要的,她是我傅家的嫡長女,豈是你能胡作非為的?」

  白氏冷冷盯着女兒看:「我早跟你說過,讓你不要打元娘主意,你將我話當成耳旁風了?」今日當着謝氏的面,丁孟飛被傅明華當成了一個偷東西的丫環打,事情若是傳了出去,不止丁孟飛丟人,連帶着傅家的名聲也要受影響。

  更何況她早跟傅儀琴說過,若她看中的是傅家其他的姑娘,自己看在母女一場,也不是不能如她願的。

  可是傅儀琴看中的卻是元娘,傅家嫡長女是有大用的,豈有送給丁孟飛糟蹋?

  想到這裡,白氏心裡一股惡氣又涌了上來,她眯了眯眼睛,看了看一旁的丁孟飛一眼。

  之前倒覺得這個孩子不錯,可此時越看他越是不喜。白氏強忍了心中的感受,沖丁孟飛招了招手:「東哥,你跟我說說今晚的情況。」

  丁孟飛頭一回遇到這樣的情況,此時還驚魂未定的模樣,聽到白氏這話,便一五一十的開口:「今日晚間我飲了幾杯酒,不勝酒力,出來醒酒時,恰好遇上了表妹一行,正要問路,她卻不分青紅皂白,便冤我偷了東西,讓人打我。」他說着說着,竟是要哭了。

  白氏強忍了心中的不喜:「你跟我老實說,你是不是孟浪了?」

  自己院落的格局,白氏心頭清楚得很,她所在的院子是正院,方方正正,絕對不可能會迷了路,又恰好遇到傅明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