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土 - 第10章

黑天魔神

  因此,西南地區爆發的病毒危機,目前只是按照特大型災難進行支援。雖然大量食物、飲水、藥品和各種物資正在源源不斷運往成都,可是後方相鄰的省份卻並未做出任何防禦性舉動。電台和媒體對於病毒的擴散報道,均用「重大疫情」等字眼加以概括,拍攝到的變異人屍體,也被冠加以「非正常死亡人員」的標題。各級政府部門也在全力安撫民眾,要求大家「專心生產,搞好建設」,在一片安靜祥和的氣氛中,整個國家都在有條不紊的運轉着。

  孟宗祥可以理解高層的這一系列安排。整個共和國的公民數量超過二十億,全民警戒會引起相當嚴重的後果。社會恐慌,治安惡化,打砸搶事件增加……這對任何一個國家而言,都是無法想象的可怕災難。

  當人類生存受到環境威脅的時候,個體只會顧及自己的既得利益,他們會不顧一切把自己置於想象中最安全的場所。這是生物的本能,在這種時候,法律和規定不過是一紙空文。

  但是不管怎麼樣,孟宗祥必須做完自己該做的事。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一名共和國軍人的天職。

  「軍區相關事務交由謝治平中將全權負責。記住,無論任何時候都必須死守防線。絕對不可能讓一個變異生物進入後方城市。」

  機場,一架綠色塗裝的「運二十四」已經發動了引擎。在幾名貼身警衛的護送下,神情冷肅的孟宗祥邁着穩健的腳步,慢慢登上了舷梯。

  仰靠在柔軟的航空坐椅上,連日來的疲勞徹底攻陷了他緊張的神經,也使他忽然產生了想要好好睡一覺的欲望。

  就在沉重的眼皮即將合上的一剎那,中將仿佛想起了什麼,從放在手邊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注有「絕密」的文件,湊近舷窗外透進的光線,細細研讀起來。

  這份文件,他前後已經看過不下十遍。其中的每一個字,已經清晰的映刻在腦海之中。

  這是六十四機動部隊少尉軍官林翔,對昆明城內搜索行動的詳細報告。

  三名觀察員的屍體已經全部封存,當天就秘密轉送首都,交由國家科學院生物研究室處理。同時由外交部向聯合國相關部門送交了一份戰鬥情況說明書,聲稱:三名觀察員在病毒擴散地遭受變異生物攻擊,目前下落不明。

  五名陣亡的軍人,也以烈士身份進行下葬。

  孟宗祥根本沒有想到,所謂「聯合國人道主義援助」計劃,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雖然暫時還不明白這裡面究竟隱藏着什麼秘密,但他顯然已經嗅到美國人參與其中的陰謀成份。

  所謂的「休斯敦太空病毒滲透事件」,真的是像美國政府公布的那樣,僅僅只是一次意外嗎?

  按照美國官方公布的數據,多達五十萬休斯敦市民都在此次意外中喪生,整個城市已經變成一片廢墟……這些,都是真的嗎?

  目前為止,除了休斯敦和昆明,聲稱受到病毒威脅的城市,還有印度的新德里、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巴西的薩爾瓦多,以及墨西哥北部的蒙特雷。

  這似乎是一場全球性的病毒危機。最終的結果,又會是什麼樣子?

  紛亂的思緒和雜然無序的想法,讓疲倦的大腦覺得一陣頭疼。就在孟宗祥正準備把文件重新放為公文包里的時候,卻無意瞥見紙頁右上角的林翔照片。

  一個富有朝氣,敏銳、機警的年輕人。也是一個擁有強悍戰鬥能力,善於把握所有可利用資源的軍官。否則,他也不會成為慘烈戰鬥的倖存者。這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

  想到這裡,將軍凝神思考片刻,伸手喚過自己的副官。

  「電告集團軍司令部,讓他們對林翔少尉的戰鬥能力重新做出評估。現在是非常時期,應該酌情予以破格提升。」

  ……

  熟悉的來蘇味兒,順着鼻孔一直鑽進了林翔的大腦。雖然午後的陽光照得身上一陣發癢,他卻緊閉着雙眼,絲毫不想從睫毛中露出一絲可供探查的縫隙。

  躺在病床上,已經過了整整一個星期。

  厚厚的白色繃帶從左肩繞下,把整個胸口嚴密地裹合在其中。幾枚和生理監控儀器連通的探針,從不同方向斜插進手、腳上的表皮。裝滿藥劑的吊瓶倒掛在注射架上,順着柔軟的塑料管壁,把透明的液體緩緩滴入被針頭插進的手腕。

  這裡是野戰醫院的重症監護室。一名身材高挑,頭戴軍帽的年輕護士,正站在床前仔細地觀察着各種儀器顯示的指數。並把所有的一切,認真記錄在當天的病歷上。

  林翔不想睜開眼睛。他知道,坐在旁邊的護士不是應嘉。

  所有醫生都驚訝於他強悍的恢復速度。重新拼接的肋骨生長狀態良好,曾經裸露的內臟也並未喪失功能,得到藥物治療的肌肉和皮膚,更是以迅猛的速度癒合……一周下來,各項生理指標已經達到了正常人的數值,實在很難想象,這曾經是一個胸口被撕裂,內部器官全部外裸的瀕死之人。

  延緩再生速度的欺騙,完美地達到了想象中的結果。

  新的晉升令已經下發,床頭那套嶄新的軍官制服上,赫然擺着一套擁有兩星的中尉軍銜。

  林翔並沒有因此而感到高興。

  整個小隊都死了。

  如果自己能夠警惕一些,他們或許就不用死。

  步兵七十五師,是他心底永遠的痛。同袍之殤,只會讓生者感到更大的自責。

  這幾天,他每天都會做夢。

  楊光,中京外國語學院畢業,一個臉上隨時洋溢着微笑,前途充滿光明的年輕人。

  李明偉,河南人,敦厚樸實。據說,家裡還有一個剛剛相過親,還沒過門的媳婦。

  劉樹楓,性格咋咋忽忽,年齡與自己相仿的小伙子,在他姐姐的眼裡,是唯一的希望和依靠……

  他們都死了。

  和這些熟悉身影伴隨着一起的,是奧利佛與馬克那兩張猙獰的臉。

  很多時候,林翔都會平躺在床上,望着白色的天花板發呆。

  自責、愧疚、懊悔、憤怒……

  死的人,實在太多了。

  無論殺與被殺,都只是環繞這個主題存在的被動公式。而我,又能做些什麼呢?

  從懷裡取出應嘉的照片,輕撫着她並不實際存在的微笑,慢慢陷入了沉思……

  ……

  混亂的時代,總是會引起人心最深處的無限幻想。

  疏散令早在兩周前已經下達。按照計劃,成都市內的上千萬居民,都必須在短時間內轉移到後方城市進行安置。昆明的教訓已經讓將軍們意識到——在疫苗尚未研製出來以前,遏制生物擴散最好的方法,就是儘可能減少人類與病毒的接觸機會。

  軍隊已經在城外布下防線,蜂擁而來的變異人會在機槍和炮火組成的鐵壁面前撞得粉碎。緊急動員起來的相關人員也會協助軍區防化部隊,對全城進行消毒藥物的投放和滅菌噴灑。儘管誰也不知道這些藥物究竟能夠發揮多少作用,可是在心理上,至少也能起到穩定的作用。

第13章

交通

  通往城外的所有公路都被封閉。除了運送平民的各種調撥車輛,以及裝載物資的軍用卡車,整條線路的來回通道上,再也看不到多餘的東西。

  上萬輛汽車擁擠在高速公路的入口前,排列成長達數十公里的連綿長龍。其中絕大多數以私人轎車為主,夏利、奔馳、奇瑞、雪佛蘭……幾乎世界上所有的汽車品牌,都能在這裡找到對應的符號。

  緊急疏散不同於搬家,在保住生命的前提下,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放棄。按照軍區下達的命令,所有市民必須在一個月內全部撤離城市,最大程度縮減病毒擴散帶來的影響。

  為了保證運輸線路暢通無阻,交通部門和軍警封鎖了整條道路。各種民用車輛禁止駛離城市,疏散的平民也由專門的客運車輛進行輸送。火車站、空港等區域也被軍隊接管,重要物資和特殊國家財產將從這些地方轉運,第一時間運送到更加安全的後方。

  騷亂,首先從高速公路開始。

  私家車主拒絕登上運量龐大的客車,情緒激動的他們紛紛擁擠在收費站前,和負責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據理力爭。

  「政府不是讓我們疏散嗎?憑什麼不放我們過去?」

  「只要秩序良好,怎麼可能堵塞道路?」

  「我們自己開車離開並不違反規定。況且,還能給政府減輕調撥運力的負擔,何樂而不為呢?」

  七嘴八舌的議論,憤怒激動的抗爭,引經據典的說明……越來越多的車主聚集過來,把收費站的所有通道堵得水泄不通。

  「請大家靜一靜,回到自己的車上去,把道路讓開,先給後面的客車隊通過——」

  作為進出成都的要道,收費站口常年都設有相當數量的值勤人員,加上現在是特殊時期,臨時調派的駐守警力也多達近百。可是面數以千計的私家車主,他們仍然感到有心無力。疲憊不堪的警察只能苦口婆心地勸說着,讓堵塞道路的車輛儘量靠朝一個方向,給運載平民的大型客車騰出足夠的空間。

  「你們不放行,我們也不讓路。」

  「怎麼讓啊?你們自己出來看看,那車都堵到什麼地方了。」

  「前面不讓走,後面又不准回去,我們能怎麼辦?」

  能夠並行三輛汽車的寬敞路面上,已經被擠成鋼鐵混合的車流。長時間的擁堵,讓所有駕駛者都感到心煩氣躁,他們紛紛摁緊方向盤上的喇叭,刺耳的車笛鳴音和無數的咒罵混合在一起,成為了聲勢浩大的催促。也許是被這種強大的支援力量所鼓舞吧!幾名膽大的車主甚至抱起橫在道路中間的鋼製三角隔離攔扔到一邊,想要用這樣的方式強行通過。被旁邊的巡警發現後,原本只是在口角上相互爭執的雙方,很快演變成為激烈的拳腳鬥毆。

  沒有確切的證據表明是誰先動的手。口沫四濺的橫加指責,總會讓憤怒的情緒在瞬間提升到極致。拳頭撞擊對方皮肉帶來的快感,讓施暴者產生出想要用更加強大的武器展示自己的威力。伴隨着瘋狂和歇斯底里的喊叫,滿裝的礦泉水瓶子、細長的方向鎖鏈、沉重的橡膠警棍在人群間高高揮起又重重落下,四散亂濺的血花,受傷者的悲鳴,擁擠的人群偶爾還會傳出陣陣刺破耳膜的尖叫。

  「爸爸,別打了,求求你們別打了——」一個被擠得摔倒在地,柔嫩的臉蛋上滿是泥灰印子的小女孩,望着混亂的人群無助地哭泣着。

  「老張,老張你說話啊!」一個滿面鮮血的公路收費員半躺在地上,抱着懷裡被打得陷入昏迷的重傷同伴同伴嘶聲求救。

  「快!快向總部求援——」沖在最前面的交警隊長剛剛說完這一句,便被對面橫空甩下的車鏈砸中,當場削飛半邊耳朵,緊捂傷口慘叫着被擁擠的人群淹沒……

  他們誰都沒有錯。

  警察為了維護秩序,保證所有平民得到安全迅速的轉移。

  車主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誰會甘願拋下自己花費積蓄購來的愛車?

  當秩序和利益產生碰撞的時候,矛盾的激化也就在所難免。

  「砰——」

  刺耳的槍聲,震懾了混亂的人群,殊死搏殺的人們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呆呆地望着頭頂上的天空。

  一架「夜鷹II型」正從那裡緩緩落下,引擎轟鳴產生的噪音,轉速飛快螺旋槳帶起的劇烈氣團,把迷失在暴力和血腥中的他們,重新拉回了現實。

  神情冷肅的林翔正了正頭盔,躍身跳下機艙,朝着已經分成兩邊的人群快步走來。

  身後,十餘名全副武裝的士兵迅速組成防線,控制了收費站前的各個通道口。

  「怎麼回事?為什麼道路一直不能疏通?客運車隊到現在也不能放行?」

  「他們……我們……」面對年輕軍官的斥責,奄奄一息的交警隊長連說話都覺得困難。

  「把重傷員抬上飛機,所有人立刻疏散。」望着隱隱有些畏懼的車主們,林翔眉頭一挑:「給你們十分鐘,把各自的車輛開到路邊順序停放。儘快讓出路來讓客運車隊通過。」

  「憑什麼?你他媽的算老幾?」

  一個身材矮壯,滿臉橫肉,穿着暗紅襯衫,脖子上掛着粗大金鍊的男子,拎着一根還在滴血的方向盤鎖鏈叫囂道:「我們過不去,那誰也別想走。大不了一塊兒死在這裡,誰怕誰啊?」

  「拷起來——」

  林翔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直接朝身後的士兵揮了揮手。短暫的扭打與叫罵聲中,男子的雙手被死死鎖住,掛拷在收費站旁結實的鐵柵欄上,絲毫也不能動彈。

  「一輛客車能裝上百人,一輛轎車只能裝幾個人。任何人都能明白其中的差距。沒錯,前面的道路的確通暢,沒有任何交通阻礙。可是突然間猛增幾十萬車輛會產生什麼後果?一旦這條路全線堵塞,你們又能往哪兒逃?」

  「我們的車怎麼辦?停在這裡誰知道會出什麼事?發生損傷或者碰撞,誰來負責?」一名身穿短裙,打扮時髦的女性車主不依不饒地反問。

  「政府有政府的安排。如果每一個人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那其他人又該怎麼辦?別忘了,成都市區的居民足足超過一千萬,無序的爭搶,只會給你們帶來更大的麻煩。」林翔耐心地解釋着。

  「政府?哼!我們根本就不相信什麼該死的政府。都什麼時候了,政府還顧得上我們?那些當官兒的呢?他們恐怕是被優先照顧第一批撤離的吧——」

  不僅僅是女車主一個人咬牙切齒的聲音,站在她身後的所有人,都異口同聲發出憤憤不平的贊同與附和。

  這,就是共和國的公民嗎?

  林翔不再說話,內心暗自嘆息的他把突擊步槍挎在肩上,朝着擁擠的人群走了過來。

  「你,你想幹什麼?」

  眼看對方越來越近,女人顯得有些驚慌。她戰戰兢兢地退着身子往人群里躲。由於太過緊張,昂貴的「香奈爾」高跟鞋也崴掉了一隻。粗糙的地面硌得白嫩的足尖一陣生疼,在她那塗抹了太多化妝品的臉上,增添了幾道緊皺在一起的皮膚細紋。

  繞過汽車間的縫隙,在人們充滿敵意和警惕的目光中走近路邊,林翔蹲下身,抱起一個因為擁擠被推倒在地正在哭泣的小女孩。用手指拈起衣袖愛憐地擦乾淨她臉上的泥塵,又摸出一塊錫箔包裝的軍隊配發巧克力塞進她的口袋,轉過身,冷冷地望着簇擁在身後的車主們。

  「越早把路讓開,你們就越安全。想想孩子……你們究竟想要僵持到什麼時候?人,不能太自私了。」

  沒有人指責,也沒有人反駁。出現在人們臉上的表情,只是默默的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