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土 - 第4章

黑天魔神

  身為最精銳的軍人,他可以勇敢的面對任何對手。可是,眼前出現的這些怪物,卻是活生生的昔日同袍啊!

  他實在下不了手。這簡直就和親手開槍,結果自己的兄弟一樣難受……

  「都給我讓開——」

  突然,林翔如同一頭暴怒的獅子,從車廂里撲躍而起,猛地搶過旁邊士兵手中的G180S遠程狙擊步槍,重重架放在車頂的橫樑上。隨着沉悶的槍聲,走在最前面的變異人頭部,已經爆開了粗如碗口的血洞。

  「他們已經不再是人類。一定要殺了他們,快動手啊——」

  林翔一面聲嘶力竭地咆哮着,一面透過瞄準鏡上的十字,將一發又一發子彈準確地射出。兩行奪目盈眶的熱淚,早已順着面頰滾落而下。

  那些變異人,都是自己的戰友。如果沒有他們,自己恐怕早就已經死在昆明城中,成為在廢墟間尋找獵物的行屍走肉。

  林翔至今清楚地記得:隊長臨死時對自己說過的話。

  「趁着我還清醒,快砍掉我的腦袋。別婆婆媽媽像個娘兒們。老子是軍人,要死得堂堂正正。求你,別讓我變成那種冷血的怪物——」

  死,是最輕鬆的解脫。屍體的變異,卻是對死者最大的侮辱。

  「射擊——」

  多管機槍噴射出的密集彈雨,把逼近的變異人打得步步倒退。狂暴傾瀉的金屬彈幕,把它們強悍的身體撕裂得支離破碎。洞穿身體的彈頭,帶着溫熱的腦漿和柔軟的心臟碎片四散飛濺……幾分鐘後,寬敞的街道上,只留下一具具躺臥在血泊中的黑色殘屍。

  林翔擦乾眼角的淚水,面無表情地跳出車廂,快步走到距離最近的變異人屍體旁。拔出腰間的匕首,對準還在抽搐的脖頸用力插下。隨着一陣骨肉割離的肢解聲,他從腥臭的血肉中撿取出一條方形掛墜,小心翼翼地放進胸前的衣袋裡。

  那是共和國軍人的身份銘牌。上至將軍,下至士兵,每人都有。

  第二具。

  第三具……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制止。直到他把所有屍體身上的銘牌全部收集完畢,重新回到車上的時候,運載難民的車隊這才再次啟動,在轟鳴的馬達聲中,順着原路飛快駛離了這座和廢墟無異的死城。

  ……

  灰色的屋頂,懸掛着一盞半尺見方的吊燈。朦朧的燈光從磨砂玻璃罩面映射出來,顯出一種近似於琥珀般的淡黃。

  自從執行任務回來,林翔就一直躺在床上,木然地望着頭頂的天花板。一盞吊燈,幾塊用塑料壓條分隔開來的水泥頂面,已經成為他眼睛裡絲毫不會變化的唯一內容。

  床前刷着軍綠色油漆的木桌上,放着一隻蓋子敞開的飯盒。透過凝固的油脂和擠壓在一起的肉菜,可以看到被壓在下面的飯粒已經冷硬。儘管如此,在飢餓者的眼中,它們仍然具有最原始的誘惑力。

  雖然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可是林翔卻絲毫沒有胃口,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想說話,思維也是一片空白……仿佛,是一具沒有意識不會動彈的殭屍。

  保持這種狀態,已經整整兩天了。

  有很多人來看過他。

  好奇的軍官和士兵、想要挖掘獨家報道的記者、對其身體狀況感到憂慮的醫官……所有人無一例外都被齊越擋在了門口。面對諸多不滿的面孔和充滿質詢的目光,上校只說了一句話。

  「如果被迫親手殺死自己的朋友和親人,那麼,你也會變得和他一樣。」

  也許是長時間保持同一種姿勢,讓身體感覺有些麻木的緣故。下午的就餐號吹過後,林翔終於從躺了近五十個鐘頭的床上爬了起來。

  「餓不餓?想吃點兒什麼?」上校神情淡然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手裡像往常一樣夾着點燃的香煙。

  這幾天,他一直守在這裡。

  林翔的眼睛裡充滿了血絲,疲憊和憔悴從蒼白的皮膚下顯露出來,長時間沒有梳洗過的頭髮散亂在額前。他伸出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用沙啞的嗓音,猶豫而低沉地問道:「……能帶我去靶場嗎?」

  ……

  「轟——」

  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被炸得四分五裂的移動靶,手掌一松,打空的彈匣從槍柄順勢滑落。緊接着,又從旁邊的裝備台上取過新的彈匣,填充,上膛,射擊。

  半小時過去了,散落在林翔腳下的彈殼到處都是,裝備台上的彈藥箱也徹底清空。坐在監控室里的觀測員,則大張着嘴,目瞪口呆地望着屏幕上單手舉槍的林翔。

  「特六」手槍的手座力極大,短時間內連續發射,會對肩、頸等部位造成巨大的震動。在這種情況下,麻痹的神經不僅難以讓射擊保持精準的命中,還會對關節和韌帶造成撕裂性的損傷。

  眼前的這個年輕准尉,竟然在三十分鐘發射出了超過七百發特製爆裂彈。不僅彈無虛發,而且,一直都保持着單手射擊的姿勢。

  這徹底顛覆了觀測員對槍械的認知。

  七百次沉重的后座撞擊,連全鋼護肩都能震得粉碎。難道,這傢伙的骨頭比高強度合金還要堅硬?

  齊越雙手交叉坐在觀眾席上,一言不發地望着林翔。

  雖然臉上沒有任何表示,可是他的內心同樣充滿了巨大的震撼。

  身為六十四機動戰隊的指揮官,他當然很清楚各種槍械的具體參數和威力。

  用特製爆裂彈射擊,自己的連續射擊記錄是兩百七十一發。至於射擊精度,則保持在百分之七十五左右。這已經是自己身體能夠承受的極限,也是目前為止,各國軍方經過核實後的精英級記錄。

  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卻整整超過自己的記錄一倍以上。更可怕的是,命中率竟然達到了百分之百。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齊越根本不會相信這是真的。

  這讓上校覺得很迷惑。

  七十五步兵師只是乙種作戰部隊,怎麼會擁有如此優秀的士兵?暫且不論別的方面,光是剛剛表現出來的射擊能力,就足以最精銳部隊的一員。

  他很清楚,林翔之所以要求來靶場,完全是想要在瀰漫的硝煙和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讓內心的痛苦和沉悶得到淋漓盡致的釋放。難道,這種強悍到讓人覺得恐懼的實力,來源於面臨死亡之時的潛能爆發嗎?

  上校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甚至沒有注意到,林翔是什麼時候放下了手中的槍,帶着滿面的堅毅和果決,慢慢走到了自己面前,併攏五指行了標準的軍禮。

  「六十四機動部隊准尉林翔,請求參加下一次行動計劃。望批准——」

  ……

  在人類的字典里,「秋天」往往和「收穫」之類代表美好的詞語聯繫在一起。在人們的習慣性思維當中,這個季節應該是充滿了非常舒服的金黃色彩,到處都洋溢着溫暖的陽光,還有掛墜在枝頭梢尖沉甸甸的果實。

  「那些所謂的作家都是睜眼的瞎子。如果能活着離開這兒,老子一定要讓這幫該死的傢伙知道,真正的秋天究竟是什麼樣兒——」

  伸手抹了一把從屋外濺落在臉上的雨水,張萬成罵罵咧咧地半開的窗戶拉攏少許,感受着那雨滴與皮膚接觸瞬間產生的陣陣冰涼,他越發抱緊了摟在懷中,已經被捂得有些溫熱的M5G43突擊步槍。

  雨,已經下了整整四天。

  以專業氣象員的眼光來看,這場雨其實並不大。雖然陰暗的天空中布滿了厚重的烏雲,卻沒有形成磅礴的雨勢。細密的微小水珠從半空中飄落而下,慢慢地浸潤着乾燥的泥土。它們在天地間形成一道淺灰色的簾幕,給所有的東西添上了一層淡淡的朦朧。

  張萬成幾乎每天都要用最惡毒的語言,拼命咒罵着掌控天氣的神靈。在這種無法抗拒的自然影響下,觀察的視線和子彈命中目標的精確度,都被縮小了近三分之一。

  守在這個半舊的防空洞裡,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星期。除了張萬成和另外八名士兵是正規軍人,其餘的一百多人,都是這座城市僥倖生還的倖存者。

第6章

堅守

  從地圖上看,宜遷只是一個位於四川和雲南兩省交界,用空心單線符號表示的一個小圓點。不過,這並不意味着它的默默無聞。在國家城市管理中心的檔案資料里,宜遷可是足足擁有三十餘萬人口的一座小型城市。

  也許是因為上學的時候,數學成績從未及格過的緣故吧!張萬成對於數字一向沒有太過明確的概念。幾百或者上千,在他的腦子裡或者勉強能有一點直觀的概念。至於上萬,乃至幾十萬,他實在無法想象那是一種何等龐大的存在。

  除了呆在防空洞裡的這一百多人,整個宜遷市的居民差不多全都死光了。

  張萬成也不敢保證自己的猜測完全正確。也許,在這座城市的其它角落裡,還有着像自己一樣僥倖潛藏下來的倖存者。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左手下意識地摟緊了懷裡的突擊步槍,右手則伸進粘滿灰泥的褲兜,費勁地掏出一包被揉的皺巴巴的「紅河」香煙。

  這是軍隊的配給品。出發的時候,還以為所謂的營救任務只是走走過場,搞搞演習。因此,張萬成只隨便帶了兩包。沒想到,卻被一直困在這裡,在給養完全斷絕的情況下,連抽煙也變成了一種難得的奢侈。

  狠狠吸了一口點燃的香煙,讓濃密的煙霧久久在肺部徘徊,直到臉上因為缺氧變成一片泛紫漲紅的時候,他才戀戀不捨地把攜帶着尼古丁的煙霧慢慢噴出,把自己整個人完全籠罩在其中。

  雖然只是片刻的享受,張萬成卻並未因此放鬆了警惕。他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盯視着對朝自己的那片三角形路口,幾天下來,他已經把整片街區的所有細節,全都牢牢刻印在了腦子裡。小到每一塊石頭,每一個泥坑,或者某張突然飄落的紙片,都會引起他的注意。

  街口中央有一輛歪倒的自行車。就在車架三角框的旁邊,赫然靠着一顆人頭。

  那是老魏的腦袋。

  他是張萬成的班長,二零一零年入伍的志願兵,很和善的一個人,個頭不高,笑起來,總會露出一排很白的牙齒。

  接到求援電話的時候,705步兵團以最快的速度開進了宜遷。進入城市範圍後,張萬成第一次看到了只有在電影裡才可能出現的恐怖場景。

  無數通體遍黑的變異人從各個街口湧來。它們揮舞着昂長的鋒利骨刃,追殺着痛苦號呼的逃難者。每一次揮刀,都會帶走一條鮮活的生命。那些即便是在白天也同樣散發着血紅光芒的眼睛,是那樣的可怕、殘忍。

  混亂的人群衝破了軍隊的防線,緊跟其後的變異生物也湧入了其中。猝不及防的士兵們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便被一柄柄沾滿病毒的骨刃捅穿了身體。

  張萬成親眼看見,為了保護兩個跑得臉色發白的女孩,身材魁梧的團長拔出匕首,怒吼着沖向距離已經非常接近的數名變異人,卻被對方當場撕成了碎片。

  自始至終,獲救的女孩連看都沒有看過團長一眼。似乎被人用性命解救,根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老魏則被從身後突現的偷襲者砍掉了腦袋。至於身體,已經不知所蹤。

  在一名警察的指引下,張萬成與幾名士兵,保護着一百多平民衝進了這個距離最近的防空洞。透過設置在地表的觀察孔,他看到了令自己手足冰涼的一幕。

  所有被殺死的人,無論士兵還是平民,都在幾小時後重新站了起來。他們身上的肌肉強壯得像打過激素,皮膚變得一片深黑,而本該長有五指的右手,已經變成了長約米許的鋒利骨刃。

  那似乎是一種不知名的病毒。按照這樣的傳播速度,整個宜遷市再也不會有活着的居民。

  明白了這一點的張萬成,對突圍再也不抱任何希望。

  雨,還在下。

  泡在泥濘里的老魏腦袋,已經腐爛得看不出原來的模樣。被水泡的發漲的眼球幾乎鼓出了框外,脫落的頭髮掛沾在上面,仿佛隨意插在異色泥土中的亂草。脖頸處的爛肉呈現出令人噁心的膩白,幾根裸露在外的發黑血管上,爬滿了一條條肥滾的蛆蟲。它們在爛如漿糊的肉沫中來回蠕動着,肆意享受並且吮吸着這頓豐美無比的腐肉大餐。

  按照設計,防空洞能夠容納的最大人員數量僅為一百。多餘的逃生者雖然使空間變得有些狹窄,卻也沒有太過擁擠。至少,能夠緊挨在一起躺着休息。

  架設在窗口的求救信號發射器,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希望。只不過,隨着時間一天天過去,倖存者對於生命的期盼和渴求,也逐漸被絕望和無助所取代。

  由於不是戰爭時期,防空洞裡沒有放置任何食品。雖然有一條從地下穿過的自來水管道能夠滿足日常飲用所需,但是籠罩在每一個人頭上的飢餓威脅,卻使得生還者們的眼睛裡,多了一些另類的目光。

  剛剛逃進防空洞的時候,倖存者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那麼一點吃的東西。幾片口香糖、女孩子手袋裡隨時必備的話梅、果乾……有一個毛頭小伙似乎是剛剛從快餐店裡買完東西出來,手裡居然還拎着一隻「肯德雞」全家桶。

  憑着肩膀上的中士徽章,軍銜最高的張萬成,理所當然成為了所有士兵的指揮者。按照他的命令,所有人都必須把手裡的食物交出來,由自己按照定量統一發給。意外的是,這種在軍隊或者緊急情況下的正常命令,竟然引起了大多數人的強烈反對。

  「你這是在干涉公民的人身自由。你有什麼權力收取我們的食物?別以為是非常時期就能肆意妄為。我已經記下了你的軍人胸牌編號,只要離開這裡,我會向你的上級反映這件事。」

  說這番話的,是一個身穿西裝,腦門半禿,自稱是某某局長的中年胖子。他一邊義正詞嚴地指責,一邊從真皮提袋裡摸出一包太平梳打餅乾大口嚼吃着。仿佛吞咽的速度稍微慢一些,這點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就會成為別人的口中食。

  對此,張萬成只能報以冷笑。檢查過防空洞口的安全設施後,他與八名士兵環坐在一起,結成一個小小的防禦圈,警惕地注視着周圍的所有動靜。

  他很清楚,單靠倖存者手裡的那點食物,恐怕連二十四小時都撐不住。一旦達到生理承受極限,這些餓瘋的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由於事發突然,自己和士兵們身上攜帶的食物也不多。兩袋標準包裝的壓縮乾糧,僅夠維持四十八小時的身體消耗。如果節省一些,撐個四至五天,倒也勉強可以。

  「不准把食物分發給任何人。哪怕看着他們活活被餓死,也絕對不能給他們吃的——」

  張萬成並非天性殘忍。幾年前四川發洪水,隨同部隊進行搶險救災的時候,他曾經接受過系統的生存和救生訓練。在保證飲水充足的情況下,人類可以依靠體內儲存的脂肪活上很長一段時間。按照理論上的依據,每千克脂肪能夠供應存活四天所需的能量。即便完全斷絕食物供應,至少也能活上一個星期。

  在這個食物豐足的時代,人們對於營養攝取的關心程度,遠遠弱於怎樣才能減輕自己體內多餘的脂肪。在張萬成看來,除了那幾個身材實在太過苗條,充滿了骨感誘惑的女孩之外,其餘的倖存者在短時間內根本沒有生命危險。

  三天後,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飢餓的人們開始變得躁動不安。雖然體內的脂肪足夠維持生命,可是在生理作用的驅使下,他們開始盡一切可能尋找可以當作食物的東西。

  「把你們的壓縮乾糧分給大家。軍隊是為人民服務的,你們不能眼睜睜看着我們挨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