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土 - 第5章

黑天魔神

  還是那個肥頭大耳的胖子局長,直到現在,他的話仍然充滿了往日的威嚴:「把所有食物都拿出來由我進行分配。我是這裡級別最高的行政官員,你們必須服從我的命令——」

  作為回答,張萬成輪起槍托把這傢伙砸翻在地。

  他必須保證手裡有一定數量的存糧。這絕對不是自私,而是讓所有人能夠活着走出這裡的最大依靠。

  在最關鍵的時候,一點餅乾碎屑摻水化成的稀糊,也能把奄奄一息的生命從死亡線上拉回來。況且,士兵們也必須擁有足夠的體力,才可能在救援部隊到達的時候,帶上所有人一起發動反擊。

  不僅是其他人,幾天下來,士兵和他自己同樣粒米未進。雖然刺痛的腸子和痙孿的胃袋時時都在誘惑他把手伸向餅乾,但他總是衝到水籠頭下,張大嘴巴灌滿一肚子沉甸甸的涼水,強迫着自己坐在乾糧袋前警惕地守護着。

  「保護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是我們應盡的義務,這也是身為軍人最大的責任——」

  這是他腦子裡唯一存在的信念,也是所有共和國軍人在入伍時接受的第一堂課程。

  一個星期過去了,防空洞裡的情況變得越來越嚴重。

  很少有人說話,倖存者不再像剛開始那樣討論着與逃生有關的各種話題。他們更多的時間是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頭頂灰色的水泥壁面發呆,口角還會不自覺地流下涎水,雙眼睛空洞無神。看上去,根本就是一具具活殭屍。

  理論上的依據表明,人要活活餓死至少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可是在生理飢餓的威脅下,很少有人能夠抵擋身體負面效應帶來的思維混亂。

  如果援兵再不來,他們再也無法支撐下去。

  很多人開始聚在一起,小聲談論着各種能夠當作食物的東西。人們開始啃齧指甲和頭髮,也有人開始對先前排泄的糞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而更多的人則在議論着,應該首先吃掉防空洞裡的哪些同伴……

  士兵們依然死死守護着所剩不多的食物。在張萬成的嚴令下,只有擔任警戒任務和身體瘦弱的人,才能得到十克用水化開的乾糧稀糊。

  逃出去,只是一種奢想。隨時遊走在街道上的變異人,根本不可能給予倖存者這種機會。一旦有活人出現,它們就仿佛盤旋在瀕死獵物上空的禿鷲蜂擁上前,把對方撕裂成為無數的骨肉碎片。

  為了避免發生意外,張萬成把所有女人都集中到了自己這邊。至少,在武器的子彈的保護下,她們被男人吃掉的可能也大為減少。儘管如此,每當他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總會看到從那些柔弱女人眼睛裡散發出來,如同餓狼般的可怕綠光。

  女人也是人。餓極了,她們照樣會吃男人。

  「如果援兵再不來,我們就必須出去找吃的。即便是死,也要讓這些人能夠活下去——」

  很幸運,就在張萬成說出這番話後的第二天上午,從觀察孔外的天空,傳來了一陣螺旋槳高速轉動的聲音。

  三架巨大的「夜鷹II型」垂直起降運輸機盤旋在半空,隨着它們的高度逐漸降低,數十名身穿灰綠色迷彩制服,胸前和左臂佩有黃底紅色五星圖案的士兵們,也從敞開的機艙紛紛跳下。他們把手中的武器迅速架放在地上,依託樓房與街面上的物體構成簡單的工事。幾分鐘內,三條分朝不同方向的街道已經被徹底封死,散發着懾人光亮的粗大槍管,正死死瞄準空無人影的道路盡頭。

  「快衝出去,我們的援兵到了——」

  就在張萬成聲嘶力竭的叫喊聲中,一個個乾瘦的黑色身影,也從幾條街道的對面湧出。腿腳細長的變異人正利用自己獨有的身體優勢,以人們難以想象的速度飛快靠近。

  「轟——」

  沉悶的聲響,從剛剛構築好的陣地上爆發出來。隨着聲音的指向,一個遠在百米開外的變異人搖晃着摔倒在地,充滿恐怖意味的黑色頭顱,已經被衝擊力巨大的彈頭爆得粉碎。

  「守住陣地,把所有人都運上飛機,快——」

  張萬成看得很清楚,射擊者是一個年輕的准尉軍官。他平端着一挺G180S重型狙擊步槍,每一次扣下扳機,都會讓一個變異人肩膀以上的部位徹底炸飛。

  他的射速極快,笨重的狙擊槍在他的控制下,簡直就比普通的突擊步槍還要靈活。尤其是那種精準無比的命中率,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第7章

防線

  和變異人有過交手經驗的張萬成很清楚,除了頭部和心臟,這些傢伙可以說是沒有任何弱點。尤其是在高速奔跑和敏捷的動作下,想要從瞄準鏡里捕捉到對方的要害,根本就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即便是訓練有素的精銳狙擊手,恐怕也只能保持正常情況下一半的命中率。

  經驗法則顯然並不適用於這名准尉。重達十餘公斤的G180S在他手中輕若無物,他甚至根本不需要任何依託,直接依靠兩隻手臂的力量,就能把沉重的狙擊步槍平端在身前。隨着扣動扳機帶起的沉悶聲響,從街道盡頭蜂擁而來的變異人群,不時閃現出一團團散發着腥味的血霧。

  「快,衝出去——」

  防空洞的大門已經敞開,儘管生機就在眼前,可是倖存者們卻餓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如果不是被士兵們連拖帶拽地架上飛機,他們根本無法獨自爬出這段地下穴道。

  張萬成的面色灰白,胸口針刺般的劇痛,腿腳發軟,長時間的飢餓,使他的大腦覺得這一切有些虛幻。可他還是咬緊牙關,拼命扶住牆壁,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地下室。

  變異人越來越近了,人們甚至能夠看清楚它們冷漠的面孔,還有從紅色瞳孔中放射出來的貪婪和殺意。

  年輕的准尉放下手中的G180S,抓起兩捆綁紮在一起的G6型長柄手雷,拉開環扣,朝着遠處密集的變異人群狠狠甩出。頃刻之間,從街口轟然爆出一團刺目絢爛的火紅光華,巨大的氣浪層中,到處都是四散炸飛的黑色斷肢。

  看到這一幕的人們都呆呆地望着遠處的爆炸點,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震驚。

  那一捆手雷足有十餘個,重量至少也有七、八公斤。扔出的距離已經超過百米……這,這樣的臂力,實在太驚人了。

  「殺,一個不留,把這些傢伙全部殺光——」

  准尉抄起一支滿裝彈匣的突擊步槍,緊抿着嘴唇,朝着近處的變異人連連扣動扳機。被手臂和槍身所掩蓋的面孔下,隱隱可以看到他堅毅和冷靜的目光。

  死在他手上的變異人究竟有多少?恐怕誰也說不清楚。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獨自一人擋住了半數以上的怪物。那種精確到可怕的命中率,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當滿載倖存者的運輸機緩緩離開地面的時候,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的變異人,也開始了最後的瘋狂。也許是不甘心到口的獵物就這麼白白飛走吧!它們紛紛加快了進攻的速度。與此同時,敞開的機艙前,也出現了一個手持多管重型機槍的高大身影。

  「死吧!你們這些骯髒的雜種——」

  還是那名准尉,高速旋轉的六管機槍,爆發出幾欲震破耳膜的轟鳴。粗大的槍管噴口,閃爍着六角形狀的多棱火焰,密集的子彈暴風驟雨般擊打在黑色的目標身上,從反方向把它們打得完全倒反過去。被雨水浸透的泥濘地面上,到處都是骨肉碎片,還有混雜在泥土間的醒目白漿。

  飛機已經上升到變異人無法觸及的高度,望着聚集在腳下,仰天揮舞着細長骨刃憤怒咆哮的黑色生物群,坐在機艙里的倖存者們只覺得,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恐懼和僥倖。

  「多虧有你,我們才能順利逃出這個鬼地方。」

  張萬年貓着腰,擠到坐在艙門前的准尉旁邊,從口袋裡摸出那半包一直捨不得抽的「紅河」煙遞了過去。敬佩地看了對方一眼:「我是七零五步兵團的,你呢,怎麼稱呼?」

  准尉轉過頭來,友善地朝他笑了笑,從煙盒裡抽出一支點上,透過裊裊上升的白色煙霧,可以看到他那張英俊且帶有幾分迷茫的臉龐。

  「以前隸屬七十五師,現在轉歸到了六十四機動部隊。至於名字……我,叫林翔。」

  ……

  到處都在求救。

  從雲南到四川中部,分布在這片區域之內的所有市鎮,都在拼命向外傳遞着哀聲不已的求救信號。

  「情況萬分危急,請求支援——」

  「彈藥已經告謦,食物也所剩無幾,沒有援兵,我們都會被困死在這裡——」

  「不管是誰,請救救我們吧——」

  數以千計的市鎮,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向外傳送着求救信號。這還不包括散落在山區和郊外的無數鄉村和居民點。

  宜遷是幸運的,那些走下飛機得到食物的倖存者恐怕根本不會想到,就在自己逃離死亡威脅的同時,還有更多的人被活活餓死、困死、殺死……

  孟宗祥中將背着雙手站在巨大的電子屏幕前,冷峻的臉上看不出絲毫多餘的表情。

  雲南和四川兩省的平面地圖上,已經被紅、綠兩種顏色充斥。

  每一個紅色光標,都代表着一個正在發出求救信號的位置。它們覆蓋了地圖三分之二以上的面積。西南方向的雲南已經全境通紅,斜朝東北方向的四川境內,也被紅光吞噬了將近一半。只有被一條粗大黑線分隔開來的成都、重慶等主要城市區域,還保持着柔和的綠光。

  那可不是一條普通的黑線,而是用無數士兵構成的鋼鐵防禦。

  二十一集團軍已經全部出動,他們在成都西南就地組成防線。

  一二二師和一三一師也在二十四小時前從重慶方向出發,從接近地方向與該防線聯成一片。

  貴州、廣西的駐軍和武警部隊也已經出動。從電子地圖上看,兩省邊界同樣列出了粗大的黑色線條。

  所謂陣地,必須擁有一定的厚度,才能徹底遏制對方進攻的勢頭。到今天上午為止,根據已經進入防區的各部隊統計數字,四川、貴州、廣西三省的防禦部隊總量,已經達到了五十六萬,各種裝甲戰車五千餘輛,重型火炮雖然還在布置當中,預計數量也超過了上萬門。空軍部隊更是嚴陣以待,從各大軍區緊急調運的一千多架作戰飛機,已經連夜進入了一線機場。現在三省鐵路和公路主幹道全線實行封閉。除了滿載彈藥和物資的軍用卡車,所有民用車輛一律不准進入。

  但是,這遠遠不夠。

  寬敞的作戰指揮部里人來人往,埋頭於各自工作的軍官們,總會不時抬起頭來看看近在咫尺的將軍。孟宗祥處變不驚的嚴肅神情,也讓他們在緊張之餘,也消去了潛伏在內心深處的恐懼。

  可是又有誰能知道,中將臉上的鎮定自若,其實都是裝出來的呢?

  孟宗祥必須這樣做。他要不顧一切穩定軍心。

  五十萬士兵,聽上去的確很多,足夠打上一場聲勢浩大的戰役。

  然而,他們並不是聚集在一起,而是分散在長達數千公里的綿密防線上。在許多非主要通道的地段上,往往幾公里,甚至十幾公里才有一個監視哨。這樣的防禦程度,根本不可能徹底阻擋可怕的變異生物。

  幾天下來的情報搜集,已經讓二十一集團軍所有的高級指揮官明白了一件事——變異人本身就是最大的傳染源。它們渾身都是病毒,只要有一個人突破防線進入後方居民所在地,單體的戰鬥目標在幾小時內就能擴散成為數以百計的繁殖體。而那些被殺死的人,也會在甦醒後喪失原來的意識,成為新的病毒寄生源。

  這樣的擴散,完全是以幾何速度遞增。

  每當想到這裡,孟宗祥就覺得頭皮一陣發麻,混身直冒冷汗。

  雲南已經全境陷落,從地勢上看,三省防線剛好把這個突出部位牢牢卡在中間。一旦病毒進入後方城市擴散開來,即便能夠重組防禦,無論面積還是長度,都要比現在增加幾倍以上。共和國雖然號稱陸軍世界第一,卻也沒有如此之多的軍隊進行防守啊!

  想到這裡,孟宗祥臉上一緊,隨即喚過身邊的作戰參謀,厲聲喝道:

  「命令:軍區所轄範圍內所有民兵、後備役、消防、警察及治安協同人員,必須在十二小時內向各所在地武裝部報道。下發武器後,立刻開赴防線填充空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那些該死的變異生物擋住——」

  ……

  成都市郊,二十一集團軍駐地。

  軍用機場已經設置了供平民使用的專用通道。所有獲救的倖存者,都會從這裡被迅速運送到野戰醫院進行安置。他們基本上營養不良,長時間的飢餓使生理機能萎縮到了最低程度。如果不及時進行搶救,很快就會死於各種併發症狀。

  說是搶救,其實也就是每人一份添加了營養劑的湯粥,再加上一針葡萄糖,同時進行身體的各項機能檢測。只要沒有發現感染跡象,便會立刻送上軍用卡車,以最快的速度運往後方城市。

  醫院能做的只有這些。數以萬計的獲救人員,已經把昔日嚴肅的軍營變成了亂鬨鬨的大菜市場。無論走到哪裡,都能看見滿面菜色,神情呆滯的倖存者。

  一夜之間,他們失去了親人、財產、所有的一切……

  他們甚至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親人被殺,卻又無力反抗,後悔、恐懼、憤怒、仇恨……無數負面情緒折磨下,足以讓一個個正常人被活活逼瘋。

  只有當目光接觸到身着綠色迷彩的軍人的時候,人們眼中的頹廢和絕望,才會被希冀和生存的嚮往所驅趕。

  「子弟兵是人民最大的依靠。」

  「最危險的地方,總能看到軍人的身影。」

  「軍民魚水一家親。」

  到處都能看見人們相互抱頭痛哭的場景,這一刻,軍隊成為了人們心目中最大的依靠。

  ……

  林翔靠在「夜鷹II型」巨大的起落架旁,拿着一瓶剛剛旋開蓋子的「農夫山泉」,朝乾裂的嘴唇里猛灌。厚厚的防護服領口敞開着,灰綠色的迷彩布紋上,到處都是黑色的干凝血塊。

  整整兩天,除了一塊壓縮餅乾和半瓶水,他沒有吃過任何東西。指揮中心接二連三的命令,使得他和整個小隊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在一個個求救點之間,往復着拼殺與運輸的任務。

  身後的機艙里,橫七豎八躺着十餘名懷抱武器正在熟睡的士兵。疲憊不堪的他們,只能利用下一次行動前的珍貴餘暇,抓緊時間補充着消耗的體力。

  所有部隊都被調上了防禦前線,軍區陸航大隊和六十四機動部隊成了唯一可以調動的救援力量。

  面色憔悴的齊越從遠處走了過來。滿臉鬍鬚硬茬的他,充滿血絲的眼睛裡同樣充滿了難以掩飾的困意。

  「拿着,這是你的。」

  林翔接過對方遞來的牛皮紙袋,打開看時,卻是一張填有自己名字的軍銜晉升令,還有一套完整的少尉身份銜章。

  「你的表現非常不錯,這屬於正常的戰時破格提升。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強子出了意外,你的晉升……恐怕還得再過一段時間。」上校的聲音有些落寞。

  強子全名王強,是六十四機動部隊的一名隊官。就在昨天的一次拯救行動中,被兩名前後夾攻的變異人砍成了兩半。

  在那些可怕的變異生物面前,可能所有人都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