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官賜福 - 第2章

　　

　　天界貶謫仙人，有兩種途徑。

　　

　　其一，是將罪仙交由冥司發落，進入輪迴後變成凡胎。經歷十月母腹孕育再次為人。以重塑肉身的方法重新修煉以繼仙緣。

　　

　　其二，就是像自己這樣，直接從謫仙井中推下。以仙識為引，主動附身在距離墜落點最近的生物體內。比之投胎，這樣做的危險性更大。畢竟，誰也不知道從井中扔下的結果，究竟會墜於何處？而仙識留存的時間也極其有限。若是落入那四下無人的荒山野嶺，為求生機，被謫仙人往往慌不擇路，只能附身於那獐鹿之類的畜生體內。從此人不人，妖不妖。想那當年統管水軍的天蓬元帥，手握八十萬重兵，何等威風。還不一樣從謫仙井中被扔下，錯投了豬胎。那長嘴大耳的模樣，直到後來修滿功德再身成佛，也終究無法變為原來的尊容。

　　

　　趙宇的運氣還算不錯。他所附體的這具肉身是一個人類。然而，卻是一個年紀老邁，左腿殘疾，已是苟延殘喘的瀕亡之體。

　　

　　被謫的仙人沒有半點功力。趙宇也不例外。可是這並不意味着已有的智慧會同樣消失殆盡。利用先天命術數卦駁，他很容易便推算出：這具殘軀的陽壽，頂多不會超過三天。

　　

　　也就是說，三天後，我將魂飛魄散。從此這世界上，再無我趙宇這號人。要知道，貶仙與凡人不同。他們死後，三魂七魄不會像普通亡者那樣進入六道輪迴。而是徹底、永久的消亡。

　　

　　我該怎麼辦？

　　

　　我不想死。至少，不想現在就死。我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然而，命乃天定。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何況，自己現在已經不是高高在上天官，而是區區一個凡夫俗子。

　　

　　趙宇徹底絕望了。

　　

　　一陣冷風颳來，絲絲入骨的涼氣，使他不由得連打幾個哆嗦，下意識地把不多的衣服裹在身上擋寒。就在手指正要繫緊衣扣的時候，從右邊的袖口裡，忽然滾落出一件異物來。

　　

　　那是一隻不過外觀呈葫蘆狀的白瓷小瓶。約有寸許大小。在陽光的照射下，光滑的瓷面上，隱隱浮泛出一層如同波紋般的透潤水色。

　　

　　趙宇呆呆地望着手中的瓷瓶，腦子裡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有意外，也有狂喜，更有一種剛剛從天堂墜入地獄，又從死界返而重生的恍惚與震驚。

　　

　　這便是臨下凡前，火德星君暗中塞給自己的東西。

　　

　　身為天官，他當然知道這瓶子的來歷。

　　

　　那是天界中人隨身攜帶的一種小玩意。其普及程度，就和俗界人人身上都有的鑰匙扣差不多。只不過，這瓶子本身就是一種容器。裡面所盛放的，則是天界最為平常的東西————丹藥。

　　

　　仙官人人都會煉丹。當然，這裡所說的丹藥，並不是像太上老君那樣，費盡心力從紫金八卦爐中煉出的九轉金丹。而是一種類似人界糖果的普通丹丸。這種東西在天界人人都有。畢竟，上界靈草異果生長繁茂，材料幾乎隨手可得。尋常丹藥人人可煉，數量一多，自然談不上什麼珍貴和價錢。隨身帶個瓷瓶盛丹，閒來無事磕上一粒解乏，見面更可互相膭贈一二。久而久之，也就成為天界中人的習慣。

　　

　　罪仙被貶之前，必須經過刑天掌司徹底檢查。除了一件普通的貼身衣物外，任何物件均不得帶下凡塵。若不是火德星君看準機會將之悄悄遞過，自己也根本沒有辦法把這種東西帶下界來。

　　

　　深深地吸了口氣，趙宇顫顫微微地捏緊瓶身，用兩隻手指將蓋口小心翼翼地旋開。頓時，一股馥郁的濃香從瓶中湧出，如同一團醇酪酣暢的無形酒漿，將他徹底淹沒。

　　

　　光潔如玉的瓶壁內，疊摞着十餘粒綠豆大小，顏色各異的丹丸。如果換在以前，趙宇對它們根本不會多看一眼。可是現在，這些在仙官眼中不值一提的小東西，卻是自己轉世為人後最大的依靠。

　　

　　第二節

下凡（上）

　　

　　糖果在年幼的孩童眼中，無異於世間最貴重的珍寶。然而，隨着年歲慢慢增加，原本甜美無比的糖塊也逐漸喪失了曾經的誘惑。到了最後，當幼時必須用哭鬧等手段才能獲取的珍物，已經變成街邊商店裡，用鈔票就可以隨意購買貨品的時候。它自然也不再具有那團神秘高貴的光環，徹底淪落成為值不了幾個錢的尋常俗物。

　　

　　丹藥也是一樣。在普通的修者眼中，一枚能夠讓自己輕鬆築基的丹藥，用「價值連城」這個詞也無法形容其珍貴的萬一。至於那種傳說中能夠避讓天劫的「渡厄丹」，更是豁出性命也要拼死得到的東西。...

　　

　　那個時候，他們恐怕誰也不會想到，在飛升之後的仙界，這些丹藥竟然會如同人界隨處可見的香煙一樣，擺放在店鋪中以極低的價格出售。甚至，有些時候掉在地上，也根本無人拾取。任憑它在那裡像垃圾一樣發霉、腐爛。

　　

　　只有太上老君煉製的九轉金丹等高級丹藥，才是仙界中人眼中的珍物。類似築基、渡厄一類普通丹丸，對於仙者已經沒有任何用處。自然不可能再有絲毫的價值。

　　

　　火德星君並非不想弄幾粒頂級仙丹給自己的朋友帶上。而是根本沒辦法這樣做。被貶仙人在下界前，必須經過最嚴格的檢查。如果不是臨機生智的話，就連這麼一瓶最普通的丹藥也帶不下來。

　　

　　趙宇手上的丹，正是天官們平時用作消遣的玩物。其作用好比人們慣常咀嚼的口香糖。有或沒有都那麼一回事。即便不慎遺失，也根本不會放在心上。當然，那是在天界。任何仙丹到了人間，都足以在夢想飛升的修者當中，掀起一場無比劇烈的腥風血雨。

　　

　　總共十九枚丹丸。除了十五粒用作平緩仙力的「凝神丹」外，另有兩粒平常無奇的「築基丹」、一粒「化形丹」、一粒「聚陽丹」。

　　

　　望着掌中這枚通體遍黑的「聚陽丹」，趙宇只覺得興奮得發抖。那模樣，活像是在牢里關了十年剛放出來的老囚，陡然看到一頭眉清目秀且身材窈窕的母豬。

　　

　　凡人都有病痛折磨，仙人一樣也會偶感不適。每當頭腦發漲，或是練功太久的時候服下一丸，體內四散溢開的仙力，便能在丹藥的作用下重新聚引。只是，這種情況在仙界並不多見。就好像人間的發燒感冒，所需的治療藥物雖然必不可少。可是在人們看來，也僅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東西。

　　

　　身為廢仙，下界前趙宇體內泥丸宮早已被封。更按照王母的命令，打下一道續承仙脈的烙印。此印與趙宇的命格相符，若想破開，唯一的方法便是按照仙罰的判決，老老實實行那三百六十行狀元之事。

　　

　　趙宇並不奢望聚陽丹能夠強行破除體內的封印。他不過是想利用此丹的凝力之能，重新修補這具身體的各處破損機能，以達到益壽延年的功效。畢竟，如果不能在這個世上活下去，報仇、希望、未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無用的空談。

　　

　　一粒聚陽丹入口，趙宇當即感受到來自體內的變化。在丹藥的引導下，外界無處不在的靈氣紛紛聚集過來。從口、鼻、喉，以及遍布全身的毛孔拼命湧入，迅速修復着破損的內臟。更使得已經那些已經衰竭的病變部位，再次煥發出新的生命光彩。蒼老的皮膚開始變得紅潤，朽樹般的枯皮開始變得柔軟。重獲新生的它們，迅速填充着因為肌膚乾癟造成的所有凹痕。。。。。。幾小時後，原本滿面皺紋的趙宇，已經徹底變為一個約莫二十上下的青年。

　　

　　凡人服丹，果然大不相同。

　　

　　趙宇記得，當日自己在天界服丹時，感受到的不過是徐徐而來的靈引之氣。哪裡會像現在這樣，龐大的靈氣如同洪水般直灌而入，在體內各處經脈中來回洶湧。將原本細密的脈絡硬生生的拓寬、增殖。其藥之效，至少增強了千倍還不止。

　　

　　以區區凡人之體，顯然無法容納下如此狂暴的靈氣。趙宇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坐在地上，按照記憶中那些熟悉的仙決，引導着這團龐大的力量，在身體各處來回遊走。希望能夠用這樣的方法，將其疏導、排散在體內。

　　

　　這一坐，便是三天。

　　

　　睜開眼睛第一件事，趙宇只覺得自己餓了。

　　

　　這實在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

　　

　　仙人是不會餓的。俗界中的五穀鼎食對於他們來說，屬於那種可有可無的東西。吃下肚裡，腸胃不會吸收。不吃，對身體也沒有什麼壞處。只要有足夠的仙力，他們的生命便會永遠存在。

　　

　　天界的御膳房，專為玉帝和王母開放。那些專管膳食天官所做的菜餚，僅僅只是用作觀賞與品嘗。甚至許多時候，帝後對於這些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根本不會表現出任何興趣。他們唯一喜愛的東西，僅僅只是從御園出產的各種靈果異實。

　　

　　趙宇已經記不清楚，上一次感到飢餓究竟是什麼時候。按照人間的計算方法，大概是在數千年前吧！畢竟，還沒有飛升成仙的時候，自己和現在一樣，也是平常無奇的普通人。

　　

　　餓了，就得吃飯。也就是現在，一直忙於修復身體延續生命的他，這才開始打量起周圍的環境。可是，綜合天官的見識與前世的記憶，趙宇仍舊無法分辨出，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面前約莫百米遠的地方，有一條非常奇怪的路。它並沒有使用青石或者泥灰等材料鋪就，而是以兩條光滑的金屬分立在「路」的兩邊，中間輔以巨大的木塊橫向連接成形。周圍更以無數寸許見方的小石子覆蓋，把整條路面死死壓實。

　　

　　順着這條路走了很久，也沒有找到一個岔口。抬頭看時，遠處宛如長龍般的路身，也似乎根本沒有盡頭。

　　

　　這讓趙宇很是吃了一驚。

　　

　　他仔細看過：路面上那兩根金屬條異常堅硬。比之記憶中百淬而出的上好鐵材尤過之而無不及。即便是集當時天下之力，一年下來，此類鐵精也煉不出多少。然而，眼前這條「鐵路」所用的耗材，粗略算下也是極其可怕的天文數字。若在自己飛升前的人世來看，根本就不可想象。

　　

　　我究竟在哪兒？

　　

　　這裡當真是人界嗎？

　　

　　腦子裡的疑問與困惑，最終還是被飢腸轆轆內如雷似鼓的催促所壓倒。很幸運，在路邊一團不知用什麼材料做成的半透明白色包裹里，趙宇找到了一些顯然是被丟棄的冷硬飯菜。早已餓得發慌的他根本顧不上那麼許多，抓起兩根已經斷成半截的木筷，忙不迭的朝口中扒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