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隋好駙馬 - 第2章

浙東匹夫

「等等!十幾年間就會有無數反隋義軍反王??」念頭剛剛轉到這一步,蕭銑便覺得心中巨震,前世今世的記憶與知識慢慢重合,然後指向同一個點,「話說,隋末群雄之中,好像就是有一家雄踞湖廣的諸侯名叫蕭銑吧?這個蕭銑,在隋唐演義裡面貌似是被秦瓊一筆帶過地刷人頭刷成了經驗值;史實上則是被李世民的堂兄、位居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第二位的李孝恭給滅了?怎麼看,那個史書上的蕭銑都是自己這個蕭銑……不會吧,莫非自己這輩子還是不得善終?」

這個喪氣的念頭只存在了一瞬間,馬上就被蕭銑否定了。

如果幹不過李孝恭,可以一開始就不要強作出頭鳥造反嘛,大不了一輩子只享受一點小富小貴就是了。

而且據說自己這個身份,在當今在位的隋文帝楊堅駕崩、隋煬帝楊廣上位之後,就算是洗白了,可以出來做點小官啥的——因為自己的姑姑晉王妃到時候就轉職成皇后娘娘了,自己的親姑父楊廣任期內也一改楊堅一朝對南朝故地的高壓政策,大量赦免南朝故族換取南方的人心。蕭銑回憶了一番歷史知識,隱約記得自己這個身份,貌似本就是要等到楊廣上位之後,才從一個洗白的白丁身份,直接得到了一個縣令級別官位的賞賜。後來靠着一步步往上爬,在天下大亂後被一些湖廣的軍閥擁立為主。只可惜蕭銑自己本身沒有兵權根基,所以空有那麼大的架子,內部卻不穩,最後還是在李孝恭面前轟然崩潰而已。

「看來,這輩子總歸要干點什麼了。不管將來要不要幹大事,哪怕是為了圖一個富貴,有那麼力挺自己的姑父姑母幹嘛不投靠?難道還要因為一個黑戶口畏首畏尾,白白把少年進取的光陰浪費在這荒山野寺之間麼?」

想到這裡,蕭銑只覺得口中發苦,似乎這幾年來避居荒山野寺、吃糠咽菜喝稀粥帶來的痛苦回憶,在一剎那間變得那樣明顯。天台寺伙房做出來的野生薺菜粗糙苦澀,連麻油都不澆一滴,完全和後世酒店裡大城市人偶爾調節口味吃的昂貴野菜不能比啊……這種生活,果斷不能忍!

打定了主意之後,蕭銑故作歇過了氣,重新幽幽醒來,對着俗家師兄歐陽詢問道:「有勞師兄和大師費心了。午後的時候,倒是小弟魯莽,給大家添麻煩了——不知如今大師身在何處?」

「啊,大師午後便跟着那劉校尉下山了,如今只怕已經到了臨海鎮上歇宿。」

「什麼?走得這麼急?哎呦……師兄可曾打聽到來人是何事相招,才逼得這麼緊?」

「聽說是晉王妃身染重病,藥石無靈,得神人託夢說非得大師親往主持經懺祈福,才得解脫此樁苦厄,故而走得急了。」

「晉王妃??」蕭銑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大了,晉王妃不就是將來的蕭皇后麼?不就是自己的姑母麼?這可是一個好機會啊!短期來看,能不能短平快地洗白自己這個黑戶身份,就看自己能不能跪舔好這個姑母了!

這真是剛瞌睡就有人送枕頭,蕭銑剛想跳出佛寺里吃素沒油水的苦日子,居然就遇到了一個契機。當然了,看起來這個契機也是有幾分危險性的。

想到這兒,蕭銑幾乎是脫口而出:「不行,我也要跟着大師一起去——咱不是好歹也跟着修行這些年了麼?經懺佛法也是有點造詣的不是麼?可以跟去看看……」

這番言語,自然是換來了歐陽詢一副如同看傻逼一樣的眼神,悲憫同情地說道:「師弟你莫不是……」

其實歐陽詢很想說「師弟你莫不是撞壞了腦子了麼?」但是最後還是忍住了沒補這一刀,而是委婉地改成了:「師弟,縱然宇文述這次派來的人不是來抓你的,那也不過是他們還沒有查到你的身份罷了,並不是他們不打算抓你。你說要主動跟着大師下山,可不是失心瘋了自投羅網麼?」

第三章

苟富貴

如果不是因為兩世記憶的覺醒,讓蕭銑可以斷定「對南梁皇族中抵抗者的遺孤一定要斬盡殺絕」這個決斷僅僅是來自於隋文帝楊堅本人;而如今的晉王、未來的隋煬帝楊廣在這個問題上則是持截然相反態度的。那麼,蕭銑是斷然不敢在歐陽詢面前提出讓他這次就跟着智顗大師下山去揚州這種話的。

不過,其實好生分析一下人性,也能看出一些親疏端倪。對於楊堅來說,蘭陵蕭氏的遺族如今不過是他一大群兒子當中的某一個的妻族,而且這個兒子還不是太子,所以蘭陵蕭氏當中的死硬分子後裔,自然是不會刻意去饒恕的了。雖然蕭岩等人已經死了六七年,當年統一戰爭中的那些恩恩怨怨早已淡化,而且蕭氏中的其他人都已經顯得非常馴服,逐漸融入了關隴門閥集團。

但是對於楊廣來說,蘭陵蕭氏是他一個非常重要的外力臂助,而且蘭陵蕭氏越是混的不好,就越沒退路,越需要全力支持他楊廣,這是一種一榮俱榮的外戚與宗主的關係。如今蕭氏自然是沒有作為南朝皇族時的權力和兵權了,但是作為一個綿延齊梁兩朝、統治南方一百多年的世家,其背後的名望文氣、詩禮簪纓依然是當世罕有的。

或許,也就只有那些代表着「舊時王謝堂前燕」的寥寥數家可以勉強相比。而北方的關隴集團也好,五姓七望也好,或許勢力和軍中威望要強得多;但是在「詩禮」二字上,和胡人雜處二百年的北方望族,是不能和南朝一直保持純正漢人衣冠、魏晉風流的蕭王謝顧陸等家族比的。

再加上,自從南陳滅亡至今,晉王楊廣身上還有着一個「揚州總管」的官位。在楊堅看來,考評楊廣的才能、政績,有一條最明顯的硬槓子,那就是滅陳後所取得的江南統治區的安定繁榮、財賦稅收繳納率。江南安撫得好,楊廣在楊堅心中的能力印象分就會飆升,江南要是還有人「心向前朝」局面不穩,那就是楊廣辦事無能,懷柔不力。

別人或許不知道楊廣有取代乃兄楊勇的野心,可是兩世為人的蕭銑還能不知道楊廣的野心麼?作為一個親王,如今做着揚州總管,要想把太子的牆角給撬了,沒點大政績作為後盾,可能麼?這種情況下,安撫好一切曾經反抗過大隋、如今又「悔過」了的重要人物,樹立起一個既往不咎的標杆,對於楊廣來說就再重要不過了。

說白了,經過深思熟慮之後,蕭銑很有把握,只要不在楊堅、楊勇面前出現,而僅僅和楊廣或者蕭妃接觸,目前是不會有任何危險的。在這個問題上,楊廣需要一個「千金市骨」的例子。

何況自己不過是一個十三歲的總角少年,正有人畜無害、天性純良的牌可以打呢。就算當年爺爺和叔叔起兵反隋過,那時的他不過是五六歲的小孩子,是無辜的。哪怕是這類大案的現行犯,一般來說對於這些身高連車輪子都不到的小孩子也就是一個賣為奴隸或者圈禁的下場罷了,不會有生命危險。

魂穿重生後的蕭銑,想要借着大師趕赴揚州給蕭妃做經懺解厄的機會,重新和姑母搭上線。可是他不能把自己的考慮直接和歐陽詢明說。

畢竟他最有力的論據,就是他知道楊廣和楊堅在這個問題上的意見相左。而這個論據,他是依靠對歷史的先知才得出的,所以不能直接拍着胸脯對歐陽詢說:「我知道我這個姑父有野心,所以對他老婆的娘家人很好,極盡籠絡之能事。」

他試探着好言好語正面向歐陽詢請求,讓他帶着自己追着大師一起上路,果然被歐陽詢斷然拒絕了。

既然如此,只有想別的辦法了。幸好歐陽詢很關心師弟的傷勢,一直沒有丟下他自己跑開去休息,所以蕭銑還有的是機會勸說。

蕭銑躺在墊子上思忖片刻,決定先套套話,從自己的傷情入手:「師兄,白天小弟這傷,可是請了醫匠看的,還是……」

「當然是大師幫你看的,師弟你這身份可是不能見光,寺中僧眾也只有灌頂、普明兩位師兄知曉你的身份。既然要保密,又怎好從外頭請醫匠?而且當時緊急,時辰上也來不及。大師看了後,說是磕破了不少,還被竹刺傷到了額前血脈,大師費了不少手腳,先用藥湯洗了,又敷了好幾方靈藥。不然你也不得這麼快醒來了。」

原來是鈍器擊傷加上毛竹片的毛刺刺傷……蕭銑略微整理了一下傷情,又從歐陽詢的言語中總結出了一些別的有用的信息。比如:大師是懂醫術的,而且醫術還不低。自己的便宜姑姑蕭妃得了重病,要請大師去做法事解厄,說不定也是安慰療法和正規醫術結合,而不是光靠神棍那般手舞足蹈念經懺悔一番就解決問題,那不科學。

既然大師醫術精湛,自己要想追上去,少不得要在自己的傷情上動動腦子了,如果說自己受傷後有可能有反覆,以至於庸醫都治不好,非要大師親自出手才能救回命來,那麼自己懇請歐陽詢帶他去追大師的事情就會少掉很多阻撓。

畢竟,出遠門只要不被挖出真實身份的話,還是沒有生命危險的。而重傷若是放着不治,可就是十死無生了。

「怎麼樣想一個假裝傷情反覆的說辭呢?磕傷這種普通外傷肯定是不行的,竹刺的刺傷麼……」蕭銑順着思路默默想着,隨後三個字瞬間躍入了他的腦海,「破傷風!」

想到這裡,蕭銑就抬起手臂,熟極而流地「哎呀」痛呼出聲,讓在一旁看護的歐陽詢好生緊張。

「師弟你怎麼了?可是又有牽動到傷口了麼?快快躺下便是!」

「不是,外傷已經不打緊了,小弟乃是覺得傷口深處奇癢難禁,而且有陣陣暈眩如……風邪入體一般,莫不是中了……恰才清創時不慎,留下了破傷風的根子?」

蕭銑此言一出,這下輪到歐陽詢傻眼了:「破傷風?那是啥?」

這種病根本都木有聽說過啊有木有!小師弟怎麼受傷之後一下子多了那麼多聽不懂的詞?

蕭銑偷眼觀察歐陽詢的反應,知道自己沒賭對措辭,只好再想別的辦法從症狀上曲線描述,爭取能讓歐陽詢理解。

幸好歐陽詢也是跟着大師帶髮修行這幾年,懂了一些粗淺醫理,對於小師弟懂一點醫術這事兒,也想當然地歸納為「肯定是小師弟跟着大師身邊時,在醫術上下的功夫更多」,沒有往深處懷疑。兩人如同猜啞謎一樣試探了一番之後,歐陽詢才拍腦門說道:「師弟說的可是『七日風』?據說那種病症也是因由外傷刺得深了,且刺傷時所用的銳器有鐵鏽污穢等不曾清楚乾淨,便有可能染上此類風疾,若是不治,不過七日便會渾身抽搐、口吐白沫!」

七日風,便是古代醫書對破傷風這種疾病的記錄名稱。

「對對對,就是『七日風』——小弟懷疑自己便是染了這種傷情,這可如何是好?若是不能追上恩師,讓恩師重新診斷更換藥方,只怕是便只有七日可活了。」

這話一說出來,歐陽詢也沒轍了,總不能看着師弟死吧?

大師雖然是被左翊衛的精兵趕着帶走的,但那是考慮到大師的年紀,肯定不是騎馬,最多是坐車趕路,所以要想追的話還是追的上的……讓小師弟找個由頭追上去同行,也不至於惹左翊衛的官兵們懷疑。

既然如此,總比在臨海地方大張旗鼓遍訪名醫要安全一些,畢竟如今的臨海縣只是四五千戶人家的小縣,能治七日風的名醫說不定還找不出來,若是要趕去會稽才能尋到得用的醫匠的話,那排場就大了,一個小沙彌得病讓人如此勞師動眾,別人不會來查你麼?

這幾個念頭轉完,歐陽詢便算是屈服了。

「好吧,既是如此,師弟你今夜好生休養,明日起個四更天,為兄帶你下山。為兄這便去準備一些盤纏藥物,尋個藉口追上去送一些物事。大師年紀大了,回程路上應該走得慢,咱找寺里尋兩匹驢子,總能比坐船做車的快一些。」

「如此便謝過師兄了,小弟此番若是無恙,定然……」

「說什麼呢?不吉利,師弟定然是無恙的了!你我雖然年紀長幼差得遠了些,究竟一處讀書一場,還說這些生分地作甚。」

歐陽詢打斷了蕭銑的空頭支票恭維,倒是讓蕭銑心中有些更加適應這個時代了。

是啊,自己再也不是那個天天圍着業主監理驗收審計之類的大爺應酬恭維的包工頭了。面前這個叫做歐陽詢的中年書生,是自己的師兄,他對自己的關切是純發自內心,不帶絲毫功利的。包括庇護自己的大師,也是如此。自己待人接物上那虛偽的面具,此生或許應該改一改了吧。

「是,師兄,是小弟失言了。大恩不言謝,這就有勞了,明早咱趕早下山,追上大師。」

蕭銑說完,就倒頭又睡了過去,歐陽詢吹熄了油燈,在另一張禪床上躺下。

禪床本是給僧人坐禪的,比尋常的床要短。蕭銑和歐陽詢都是帶髮修行避居於此,懶得做那些虛禮,故而都是直接睡。蕭銑還是少年人,身段沒有徹底長成,睡在上頭還沒啥,歐陽詢身材高大,就只能蜷縮在那裡了。

「苟富貴,定然提攜師兄同富貴。」不過這句默念,歐陽詢顯然沒聽見。

第四章

披着孝道的外衣

蕭銑頭上的外傷本就不重,也不知道這麼輕的輕傷怎麼就會導致人魂穿融合的。不過這樣也給這具身體省了不少事,好生睡了一夜後,次日四更天起來已經絲毫不影響正常行動了。

寺里僧人一直不知道蕭銑真實身份,不過卻知道歐陽詢是智顗大師看好的俗家弟子,或者說是亦師亦友之交。故而歐陽詢出面借些東西,僧人們也很是客氣就應承了。兩人出門時,兩匹青驢,外加盤纏衣物、藥物口糧,都已經打點完;為了準備這些,歐陽詢可是比蕭銑更早起了一個更點。

戰馬平原奔馳縱然迅捷,但是走山路的能耐是不如驢子的。昨日來的左翊衛士卒們,從揚州趕到臨海縣全程都是騎馬的,最後上山這一程路不算遠,才懶得臨時找驢子,只好徒步登山。但是山上的僧人們對於走山路便是常年有所準備的了。

蕭銑和歐陽詢得了青驢,下山的路就快得多了。除了在山勢險峻的一些所在,兩人需要下驢牽着走,其餘大半山路都可以騎在上頭。

蕭銑重生之後也是第一次看到天台山山景。後世的他來浙南天台山、雁盪山等處短途游次數也不少,便是國清寺也去過數次。今日再見,卻是倍覺心曠神怡,氣息明淨、山嵐清爽,遠非後世可比。極目望去,除了一兩座遠峰堪堪沒入雲霧之間外,其餘低處的景色都是分外分明,哪怕隔着十幾里地都是一目了然,滿目蒼翠豁達。

根據前世旅遊時,從導遊那裡聽來的野路子講解,「國清寺」便是天台寺。只是智顗大師圓寂後,晉王楊廣有感智顗的福澤功德,大筆捐資擴建天台寺,並改稱「國清寺」,取「寺若成、國即清」的吉意。也算是寄託了楊廣對於利用崇佛手腕籠絡同化擁有「南朝四百八十寺」的江南地區的美好願望。

兩人四更天下山,趁着夏日清晨的熹微趕路,一邊觀景聊天,走過一個多更點,便到了山腳的椒江之畔。沿着椒江河谷騎行十幾里地,便是臨海縣城了。進城時才是辰時,歐陽詢陪着小心,找城門口的戍卒打個問訊,說自己師兄弟二人是智顗大師身邊的俗家修行弟子,求問智顗與護送的左翊衛官兵去向。

城門戍卒一開始臭着一副臉,不過聽說他們和智顗大師相熟,馬上換了笑臉有問必答。蕭銑這幾年少有下山,關在寺里也只是苦心讀書而已,對外頭的事情不甚了了,此刻見對方恭敬,心中也是暗暗吃驚:看來智顗的名頭,在附近數縣還是很吃得開的,應該是被人尊崇為活佛一般。

「兩位居士,左翊衛的人馬昨夜倒是着實護着幾個高僧入縣城投宿的。當時便是從此門而入,因為已經過了關城門的點了,他們拿着左翊衛的關防印信為證,咱才開的門,故而記得清晰。不過今兒一早就從北門走了,不知去向。既然說是要趕回揚州,如今總該在往寧海的官道上,一行人中有車,應該還走不遠。」

歐陽詢和蕭銑一合計,就知道此前估計的路線不差。

這年頭可不是一千多年後,從台州到杭州可以直接高鐵高速穿山越嶺。在整個台州地區,要去揚州的話,最合理的路線就是沿着椒江水系先走到臨海縣城,然後折向北方,沿着狹長平坦的沿海平原趕路,經過明州(寧波)後再沿着錢塘江折入內陸,到越州(紹興)渡江至杭州。然後走湖州、過太湖,在京口瓜洲渡過長江,便可到揚州了。

智顗和左翊衛的護衛軍兵,此刻正應該沿着臨海-寧海-明州的官道北上。

既然如此,兩人也不敢再耽擱,直接穿城北上,一整天緊趕慢趕,足足靠着驢子走了一百多里地,才在入夜時分趕到明州地界,追上了大師一行人——若是再晚上一刻鐘,城門可就要關了。

「站住!爾等是何人,竟敢追趕官兵!」看着兩匹驢子追着自己一行人過來,那個左翊衛的校尉便縱馬出列喝止了歐陽詢。

「這位太尉,在下乃是智顗大師門下的俗家弟子,潭州歐陽詢。這位乃是在下的師弟。昨日恩師下山時說是要去揚州做一場大經懺。晚生給恩師收拾行囊時,忘了將師傅交代的龍樹梵經放進去,心中惶恐不安,這才趕來補救。」

龍樹禪師是古時天竺神僧,《妙法蓮華經》的經義最為精深;中土天台宗的教派,後來便是追尊龍樹禪師為遠祖。而在天台寺中,據說也留有幾本當年龍樹禪師親筆所書的梵文《妙法蓮華經》原本,供奉寺內,極為靈驗——故老相傳,這些書是梁武帝蕭衍時,從天竺渡海東來的達摩禪師帶過來的。達摩雖然沒有留在南朝,但是畢竟雁過留聲,當年在途中留下不少天竺帶來的佛物。

這邊正在扯皮,人群中簇擁的那輛馬車上,智顗大師已經回身過來,見到了歐陽詢和蕭銑。智顗心中陡然一驚,不知蕭銑為何要自投羅網,可是事已至此,也多虧他修持有方,馬上毫無破綻地幫着遮掩過來了。

「咄!你這憊賴,好生不仔細,幸好還知道補救,不曾誤了為師大事。」訓斥了歐陽詢一句之後,智顗轉向劉校尉,說道,「將軍勿怪,也是老衲如今目力昏聵,些許俗務,都是讓弟子整頓,居然出了疏漏。幸好倒不曾誤了大事,既然趕來了,倒是讓他們一併隨行,可有違礙?」

劉校尉爽朗憨笑說:「大師說哪裡話來,都帶了十餘僧眾了,還差多捎上這兩個麼?大師自便。」說完便收起兵刃自去不提。

在其他幾個隨行做法事的僧人異樣目光中,蕭銑被拉近馬車之中。

「昨日那傷,居然還讓你中了『七日風』的邪氣?快讓老衲看看。」

馬車內,智顗原本正想訓斥蕭銑,不過被蕭銑搶先開口把追上來的藉口說了之後,智顗馬上就把訓斥的心思先拋到腦後了。

一行人馬上趕到驛館安頓,隨後智顗讓人取來藥箱淨布,一邊給蕭銑換藥一邊好生仔細檢查。蕭銑額頭上被竹刺劃破的口子還沒完全癒合,智顗用煮沸鍋的湯藥仔細洗淨,後用銀針探了一下,略微有些血跡之外的液體,雖然看不分明是否真有「七日風」的隱患,還是慎重起見,讓人熬了黑槐樹皮的煎湯,輔之數味秘藥,服飲外敷配合,重新包紮,想來是無恙了。

上完了藥,寫了方子,智顗便準備對蕭銑下逐客令:「今日這番調理,應該是無恙了,你既然是打着送經書的名號來的,明日就可折返回山了。這個新方子讓率更拿給寺中留守的弟子,照樣抓藥就是。你在留在老衲身邊,也是無益。」

蕭銑知道命運轉折的拐點就在自己面前:如果說服不了智顗大師幫助自己引見,那麼自己就只能乖乖回去隱居,將來再漂泊個六七年,等到外面的世界楊廣正位登基、自己的姑母當上皇后娘娘之後,自己再出來光明正大地洗白投靠朝廷。

若是說服得了,自己就可以提前六七年摸到富貴的邊緣。

蕭銑決定賭了。

「噗通」一聲,蕭銑跪在智顗面前,恭敬地懇請道,「弟子修持數年,然塵念頗重,不能靜心。因自幼失怙,後欲對母盡孝,然不足十齡亦因顛沛……此外旁無可依。聽說晉王妃乃是弟子姑母,弟子懇請大師此番能夠帶着弟子一併前往揚州,尋機見上一面,則此生再無憾事。弟子定然謹守言行,決不讓人探查出自己的身份!」

智顗被蕭銑這個猝不及防的舉動嚇了一跳,沒想到他追上來居然還有這個目的。不過幸好蕭銑的傷是真的,破傷風也是莫須有,故而智顗倒還不至於懷疑蕭銑是蓄謀已久撒謊設局,只當他是從歐陽詢那裡聽來自己此行目的後,恰逢其會臨時起意要跟去。

既然當蕭銑是臨時起意的,智顗免不了還要嘗試一番勸說,諸如「你身負安平王蕭岩一脈最後的男丁骨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不要輕涉險地」云云。

蕭銑先是唯唯首肯、虛心受教,聽完之後,醞釀了一番情緒,繼續跪着懇求:「聽師兄言及,昨日那劉校尉來傳令時,說到晉王妃此番病重,非同小可……雖然說是中了邪穢厄運所致,以大師佛法淵深,定能除凶化吉,但弟子終究心中不穩:弟子在當今世上親族中,雖然還有些遠房的伯叔兄弟身居顯位,可是終究多隔了一層,若論同出祖父的親人,唯有晉王妃這一個姑母在世了。她病重如此,弟子不去看一眼,於心何安?弟子已經沒有父母可以盡孝了,還望大師成全!」

蕭妃其實論血緣不算是蕭銑的嫡親姑母,只是堂姑而已,也就是說,兩人都是蕭銑的曾祖父蕭詈後人。蕭妃的親生父親是蕭詈的嫡長子、梁明帝蕭巋;蕭銑的親祖父則是蕭詈嫡五子、安平王蕭岩。

但是,當年蕭妃出身的時候,出了一件事情,讓這個親緣關係發生了變化。

卻說蕭妃生於梁明帝天保九年二月,當時按照江南三吳民俗(蘭陵蕭氏的這個「蘭陵」,在南北朝時指南蘭陵,即今江蘇常州武進,所以是正統的三吳之地),女兒生於二月者,於父母不吉,需得過繼給伯叔養育,方才不至於妨害家門。

梁明帝本就是北朝扶持的傀儡,常常擔驚受怕疑神疑鬼;當時得了此女,便召太常卿問對,說此女可有違礙。太常卿下面有負責占卜星象的衙門,聽皇帝這般問,也不敢直說沒有,便說莫非此兆象徵北朝對我大梁會有覬覦?

梁明帝一聽這還了得,趕緊讓自己的六弟蕭岌把這個女兒過繼過去收養,以穰祈此禍。一開始梁明帝以為這事兒就算過去了,誰知短短半年後,六弟蕭岌居然暴病身亡,蕭岌的妻子也差不多同時暴斃!這下子梁明帝又緊張起來了:看看,說了這女兒不吉利,要克父克母吧?結果呢,把他過繼給繼父收養,居然把繼父繼母都給剋死了。

出了這事兒之後,梁明帝如何再敢把蕭妃接回來自己養?只好再想辦法,最後找到了五弟蕭岩。

可是,六弟和弟媳暴死的例子還擺在那兒呢,梁明帝也不好意思直接把蕭妃這個掃把星掃給五弟,於是想了個法子:名義上讓蕭妃跟着她舅舅張軻撫養(蕭妃的母親是張皇后,張軻是張皇后的哥哥),而張軻當時是朝中大將,屬於蕭岩麾下(當時梁明帝封五弟蕭岩為太尉,是張軻的直屬上級),所以實際上就是蕭岩把蕭妃當做自己的女兒一般撫養。而民俗只說二月生女克父母,沒說克舅舅,這樣有實無名,總該沒關係了吧?

從這麼一層親戚關係繞過來看,古人對於「宗法過繼」也是很看重的,既然蕭妃過繼給了蕭岩,那麼就該以過繼論而不以血緣論了。蕭銑非要稱蕭妃一聲親姑姑,也算不上有禮法的違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