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隋好駙馬 - 第5章

浙東匹夫

當然了,如果佛祖真箇有靈的話,知道此刻蕭銑口中說着這樣一番話,心中又動着一番別的卑鄙幸進念頭,肯定是要竄出來滅了蕭銑這丫的。只可惜佛祖泥塑木胎,沒這個法力,只能眼睜睜看着蕭銑的諂諛奸計得逞。

「嘎——咔嚓!」

佛堂的大門被猛然推開。

「嘎吱」的「吱——」這個音還沒能發出,就被「咔嚓」地木屑崩裂聲掩蓋了過去。顯然是久不上油的門軸沒能抗住猛推的力道,生出了一絲裂隙。

蕭銑故作驚訝地猝然回頭,面色說不出的驚恐。不過如果有人能夠在蕭銑回頭之前幾秒鐘,穿越瞬移到蕭銑面前的位置的話,就可以看到蕭銑的五官經過了一陣長久的放鬆和準備,才做到了在扭頭的一瞬間,擺出那副蓄謀已久的「猝不及防」表情。

一個看上去不過雙十年華的絕美婦人出現在蕭銑面前十步之處。雖然從亮堂的佛堂內往黑沉沉的室外看,讓蕭銑的瞳孔因為劇烈收縮而暫時看不清晰,但是饒是那炫目的一瞬間,也已經夠了。因為就算他什麼都沒看清,至少還看清了兩團比天上明月還要明晃晃白花花的半圓形,被束在束胸的宮裝襦裙之下、半遮半掩。

那是一種久違的經驗,一種奇妙的感覺。這麼說吧,就像是穿着涼鞋在街上走路時,遇到一個12分的顏值爆表女神,然後觀察者剎一瞬間沒反應過來,再走幾步等到腳底磕在碎石上之後,才驀然反應過來:原來在看到女神的那一瞬間的時候,自己的涼鞋已經被絆掉了,可是自己卻沒有感覺到。

那是一種一瞬間讓人除了視覺之外,其他五感都暫時消失的奇妙感受,哪怕是開啟了第七感的聖鬥士都沒鳥用。

其實如今的蕭妃已經有二十八九年紀了,只是美人漂亮到一定的段數之後,看上去自然會讓人產生一種年輕的錯覺,以至於被當做只有雙十出頭的樣子。蕭銑忘卻呼吸停了數秒後,才緩過神來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感受到了血腥的味道,這才略微冷靜下來,心中反覆默念:「絕對不能出醜,絕對不能出醜,這個美人可是我的姑姑!」

好不容易收攝心神,蕭銑微微扭頭往美人一旁的小蘿莉看去。結果一眼不打緊,蕭銑只覺得自己的頸椎是不是太久沒上油了,略微扭動一番,都有如同恰才門軸被推開時的嘎吱作響之聲。

不出兩三年,這個蘿莉的姿容,絕不在其母之下。

幸好,蕭妃開口打破了這個尷尬的寂靜,也提醒了蕭銑別忘了呼吸。

「你是……你父親叫什麼?你祖父叫什麼?你祖父可是蕭岩?不——等一下,你可有信物麼?」

「不是——這位,王妃殿下,您誤會了,小子只是智顗大師收養的孤苦之人。絕不是蕭……絕不是什麼罪……罪臣……之後……」

這句話說出,言語中說不出的壓抑和悲憤,很顯然,把蕭岩稱作罪臣,讓蕭銑心中極為不甘,有一種不忍辱沒先人的掙扎。但是這種語氣更加坐實了蕭妃心中先入為主的判斷。略微靜了下來之後,蕭妃開始注意蕭銑的容貌。

不得不說,蕭銑的皮囊還是很對得起數百年世家風流的優質基因傳承的,雖然如今套在粗布衣衫底下,依然難以掩飾那種英挺俊拔的容貌和氣場。即使男女有別,蕭妃也能看出這個少年人和自己的容貌有許多共通相似之處。

正在委決不下之間,最後一條證據擊破了蕭妃心中最後的狐疑——她看到了蕭銑腰帶側面懸着的一塊玉珮,在袍裾掩映之下,半遮半露,色澤古拙。那塊玉佩很有特色,是緋色的瑪瑙和青色的軟玉天然共生在一起、略加雕琢後形成一個類似道家陰陽魚形狀的天然圓珮。雖然其中的瑪瑙和軟玉單看都不是很名貴,但是這種開採出來時就天然契合地絲絲入扣的品相,足以令兩部分融合之後的價值,比拆分時高出百倍。

蕭妃這輩子,只看到過一塊這種玉飾:在她還處在少女時代時,她的養父蕭岩就常常佩戴這塊玉珮。

很顯然,這是蕭銑悉心安排的局,可惜蕭妃是不可能知道的。蕭銑跟着大師過了幾年苦日子,小時候留下的信物真的已經剩不了幾件了,若是尋常時候,這塊玉佩他一個月也不一定會掛一次,鐵定是收藏起來的。此番來揚州時,精心篩選了一番,覺得只有這一塊才能保障唯一性,才處心積慮地帶上了。

「你是——你是二哥的孩兒?你是銑兒?」

蕭妃只覺得腦中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沒因為震驚而暈過去,病勢剛剛好轉的身體依然有些虛弱,楊潔穎眼見母妃不知為何居然搖搖欲墜,趕緊上前扶住,奈何人小力微,如何扛得住。蕭銑見狀也不敢托大,趕緊告罪一聲,就勢扶住蕭妃坐倒在佛前蒲團上。

就是這一扶,蕭銑覺得一陣讓他頭暈目眩的成熟乳香沁入心脾,讓他幾乎失態。

佛堂內如此響動,自然是驚動了守候在外的奴婢,須臾便有十幾個人沖了進來,一看一個俊俏少年扶着王妃臂膀。

這還了得!兩個力壯的宦官登時便要動手。

「呔——兀那賊子,休要無禮!」

兩根包着銅皮的竹殳便要擊下。

「住手!」

第十章

僥倖過關

蕭妃當然不可能坐視自己這個剛剛冒出來的侄兒被太監痛打了,所以在太監們舉起包銅竹殳的第一瞬間,就立刻從失神中恢復了過來,一邊下意識地用自己的身體護住蕭銑,一邊厲聲喝止了那倆太監。因為王妃親自護着對方,太監們自然是硬生生地收住了手。

一盞茶的功夫之後,蕭銑已經出現在了蕭妃養病的後院內,接受蕭妃的盤問。一旁連個侍女都沒有,只有南陽郡主楊潔穎在一旁,以便避嫌。

自從蕭妃養病的這些日子以來,因為不適宜行房,加上為了侍奉湯藥方便,楊廣並沒有和蕭妃同住一處——畢竟王府縱然不比皇宮大內,但地方還是很大的,藩王如果不和妃子歡好,平素不一定宿在一處。但是今天這事情動靜鬧到這麼大,楊廣肯定是要過問的。蕭妃倒是不怕夫君誤會自己婦道有虧,可是這個新冒出來的侄兒身份敏感,提前對了口供,終究可以免得他一會兒說話不恰當,吃了暗虧。蕭妃也知道時間緊迫,便不多客套,落座後馬上直奔主題對口供。

蕭銑自然是把早就準備好的早年經歷,一五一十按照蕭妃盤問的節奏竹筒倒豆子一般有問必答。聽了一陣後,蕭妃心中的忐忑才逐漸放下了。

「這麼說來,銑兒你在大師門下,如今也有六七年了?那豈不是繼父當初剛剛遭難不久你便……恰才姑母聽你說道『失恃』,不知二嫂是何時遭逢不幸的?這些年,你可吃了不少苦頭吧?」

「回稟姑母,先妣見背,已有四五年了。當年陳叔寶投降朝廷後,三吳高智慧起兵,裹挾祖父、三叔。祖父從吳中敗退至吳興、杭州,又尋思退到東甌。然楊素浮海而來截擊,祖父自忖斷無幸理,便在逃往東甌途中,將孩兒與孩兒的母親棄於臨海民間,隱姓埋名,只留下些許錢財信物——那是六七年前的事情。

小侄當時年幼,無力贍養先妣,幸好自幼學書,字還算不錯,便抄書售賣予富戶謀食,勉強撐持了兩年,先妣又病重,無錢尋醫問藥,才不得已指點小侄至天台寺,出示蕭梁一族信物,求託庇於大師門下。大師慈悲,聽聞小侄乃是蕭梁旁支末裔、遭亂困頓至此;又感念當年武帝崇佛、有大恩於沙門,便沒有多問,收留了小侄,只是先妣那時已經病入膏肓了。」

(蕭銑幼年遭逢大難後生活艱苦,靠抄書賣贍養母親,此為史實。)

蕭妃靜靜聽完,知道要從中攫取哪些重要信息。想了一下,反問蕭銑道:「如此說來,大師也並不知曉銑兒你的確切身份咯?」

「確是如此——並非大師有意隱匿祖父一脈的後人,此事純是小侄的錯,是小侄當年連着大師一併欺瞞了。今日既然被識破,蒙姑姑垂簾,小侄自忖定然是不會有性命之憂的。不過國法若是有什麼懲處,小侄也自當領受,絕不會連累旁人——哦,對了,與小侄一起的歐陽師兄也是逃人,不過通緝歐陽兄的乃是陳叔寶,而非當朝。如今既然都說破了身份,相信他也斷然不會無辜見罰的吧?」

歐陽詢早年困頓,那是因為他父親原本是南陳的一名執掌嶺南的地方統帥,後來圖謀割據,被南陳給滅了,全家逃散。不過本着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陳朝的叛將後人,到了隋朝肯定是不會再遭受什麼刑罰了。

但是蕭銑這兩句漂亮話一說,馬上讓蕭妃和楊潔穎覺得這個少年人好生有擔當,又正直,又仁善,自己還沒脫離危機,就先想到不要連累旁人。連不懂事的楊潔穎都一下子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表哥生出了幾分好感。

「痴兒,想得太多了,這些年苦了你……有些話許是不當姑母來說,一會兒等你姑父到了,他自會決斷,銑兒你只管實話實說便是。」

對過了口供,見其中並無禁忌不當的信息,加上蕭妃也是真心相信蕭銑的說辭,於是便決定不加修飾,直接等夫君楊廣親自來查問。在蕭銑的問題上,楊廣身邊的親人——主要是他老婆和女兒——可謂是「天下無人不通共」,所以結果也就沒什麼懸念了。

……

楊廣來到蕭妃養病的內院時,臉上看不出一絲自己老婆見了陌生男人後該有的怨怒,着實可見涵養氣度了得。見到蕭銑時,問話的語氣非常和藹,一派禮賢下士的樣子,讓人如沐春風。

這還是蕭銑第一次作為對話一方的主角,在楊廣面前陳述,比之那日跟着智顗大師時,感覺又有不同。楊廣了解清楚了來龍去脈、親戚關係後,又細細分析了此事當中智顗有沒有知情不報、合謀隱匿叛臣後嗣的可能性。確認這些都沒問題,最後才略加思索,盯着蕭銑的眼睛追問道:「楊僕射平叛時,你幾歲了?」

「大王,當時銑兒還才……」

蕭妃剛想代替作答,卻被楊廣打斷:「你讓他自己說!」

「是……大王,是臣妾失禮了。」

蕭銑也不迴避,直直地看着楊廣,眼中滿是真誠:「回稟晉王殿下,當時小侄約摸六七歲。」

楊廣一直在觀察蕭銑的表情。數日前,給蕭妃診病的時候,楊廣是見過蕭銑的,當時蕭銑那畏畏縮縮地神態舉止,顯得很沒見過世面,而如今再見時,對答居然比當時淡然鎮定了很多。這不能不讓人狐疑——當然了,這也可以解釋為當時蕭銑心中對於身世泄密還有一些害怕,而如今徹底揭穿之後便「光腳不怕穿鞋」了。有鑑於此,楊廣委決不下時,決定再試探一下。

「那便是了——你如今,也不過是13歲。高智慧之亂,六年前便平定了,年齡完全對得上。自古哪怕大逆首惡之輩的族人,但凡如此年幼的,也最多是個圈禁或發賣為奴的罪過罷了,何況你當時已經失怙呢?孤便為你做主,赦免了往昔諸般過節——不過,不知你對於你祖父、三叔的諸般遭際,心中可有對本朝怨懟麼?」

蕭銑心中咯噔一下,這個他最害怕的問題,終究還是不能迴避。雖然此前蕭妃已經旁敲側擊問過了,可是蕭妃問和楊廣問,在這一點上效果又是天壤之別的。

如果他說對於隋軍殺了他祖父和三叔毫無怨恨,那便是不孝之人,連天理人倫都罔顧。可是若是說怨恨……當時楊廣可就已經是揚州總督了,雖然平叛作戰的直接指揮統帥是楊素和賀若弼兩人,不比滅陳之戰時那般由楊廣親掛主帥名頭;但是蕭銑只要說了對此事有怨恨,那就肯定逃不脫怨恨楊廣的罪過。

怎麼回答?蕭銑額上冷汗幾乎便要涔涔而下,深吸了幾口氣,才算是穩住了思緒。

「回稟殿下:小侄以為,從人情而言,祖孫、叔侄均是天性之親。近親見害,豈有不悲慟之理?只是當年小侄年幼,不明大理,只知悲慟,不知當怨恨何人。及大師恩養教誨數年,小侄戾氣漸去,又讀詩書明理,卻是另有了一番見識。」

楊廣聽到這兒,第一次覺得面前這個少年人果有幾分有趣之處了,也來了精神,想聽聽這個少年人有啥不尋常的見地:「既如此,你倒是細細說來。」

「小侄不敢。小侄讀書,亦知孟子曰『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吾聞出於幽谷遷於喬木者,未聞下喬木而入於幽谷者』。自八王之亂、永嘉南渡;華夏衣冠,盡遷於南。是以自齊梁以降,南人不知北地亦有衣冠禮樂。北魏末年,六鎮變亂,更有爾朱榮等輩胡虜為『河陰之變』,盡殺北朝漢化之臣僚,使北魏太武帝以來北朝諸般漢化變法之成果盡數喪卻。小侄之天祖、梁武帝亦在當時以陳慶之北伐中原,以圖恢復河洛衣冠。

小侄祖父在世時,本無僭越之野心,西梁歸降朝廷時,臣之祖父不過憂懼北朝以武力治國,使華夏禮樂失統,故而南奔於陳;及至於後,遂釀敗亡。然小侄之祖父若是活至今日,見殿下撫慰吳地之所為,禮樂教化之治理,想來也不至於再有異心。當年之事,實乃因南朝士紳不知大隋制度所釀成的誤會,以致如此悲劇。」

許多人覺得南北朝的歷史,往往是兩邊始終在敵對掐架的狀態,但是其中還是頗有幾段相對和平的年代的。比如距離蕭銑如今這個時代之前大約七八十年時,就曾經有數十年的相對和睦期,主要原因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從河東(山西)遷都到洛陽、實施各種漢化改革,讓胡漢矛盾減弱了。

但是到北魏末年時,處於北疆防備柔然的北魏保守派鮮卑貴族,由於朝廷給他們的待遇比那些主動南下漢化的貴族差,而產生了強烈不滿,這就釀成了後來的六鎮兵變——所以六鎮兵變絕不是某國歷史書上說的那樣是「北方人民正義的大起義」。而是純粹的歷史發展的逆流,是拒絕漢化的胡人,嫉妒北方漢人和那些在漢化中得到好處的胡人,所發動的反撲。

只是因為後世某國的修史立場要求「凡是農民起義都是好的」這一大基調,才在90年代以前的歷史書上給「六鎮兵變」一刀切地披上了正面的外衣。而堅持反面史觀的大師們諸如陳寅恪等,也早早地住牛棚被斗死了。

遠的不扯,蕭銑此刻說的這番話,卻是讓楊廣一下子聽懂了其中基調:那是在強調,當初蕭岩、蕭獻等在南陳亡國時繼續抵抗隋朝,不過是因為他們認識的歷史局限性,為了「胡漢華夷」之變而奮戰獻生,並不是為了個人的榮華富貴。

他們當初抵抗,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大隋也有從鮮卑化逐步向漢化改革的那一天;而今天蕭銑不再仇視大隋,也是因為從楊廣身上看到了隋朝統治者逐漸消弭自身的鮮卑胡性、逐步向漢文明靠攏罷了。

這番道理,放到後世的華夏之人口中,只要你足夠不要臉,肯定是可以很輕鬆地總結出來的——因為已經有無數跪舔滿蒙的漢奸文人歪曲附會孔孟本意、總結過那一套「夷入夏則夏」的理論了。但是放在開皇年間,這種言論卻絕對是前所未有的。楊廣本身做揚州總管十年,欽慕南朝衣冠文物,喜歡吃淮揚菜,作漢詩漢賦,學說吳語。再加上他骨子裡那好大喜功的傲氣,此刻聽了蕭銑這番吹捧他漢化成功的鬼話,自然是越意淫越覺得心中得意。

想想看!這可是一個南朝二百年衣冠統治家族的後裔、不會阿諛說謊的純良少年、居然說自己一個有一半鮮卑血統的北方漢人「文治鼎盛、重建**」,這是一種何等的快感!

「後生可畏!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吃得苦,讀書卻是不曾拉下。岳父有你這樣的孫子,也算是足可告慰了。往昔之事,便即日起一筆勾銷吧。孤巡撫東南,前朝遺老遺少,但凡改過自新,心向大隋的,一律皆可赦免,你有如此見識,以及對你姑母的孝心,孤便保你將來一個前程。」

楊廣此前十幾年,從來沒有認可過蕭岩是他的「岳父」——雖然對方算是蕭妃的繼父——此刻卻終於改口,對蕭銑的祖父蕭岩用上了「岳父」這個稱呼,也足見楊廣對蕭銑一族的看法徹底改觀了。

「小侄謝過殿下!不過小侄此番前來,本不求聞達,只是在臨海聽聞姑母病重,心中憂慮難平。如今承蒙殿下既往不咎,已經是萬分之喜,實不敢求功名!」

「怎麼,你難道是不願為官?」

「殿下見諒!小侄絕不敢有此想法——只是小侄年紀尚幼,如今還不過十三歲,又久在空門中讀書,不明庶務,怎敢胡來?到時若亂了朝廷法度,反為不美。」

楊廣聞言大笑:「你這孩兒,還以為孤要立刻授你實職不成?給個虛銜,先領一份俸祿,撫慰南朝狐疑之人,難道便不成了麼?而且此事倒是終究急不得——孤雖然奉旨巡撫東南,但是你家人畢竟是牽涉到過當年的高智慧之案中。在孤這裡,你不虞有險。可是大興城中聖上及太子那裡,便不好說了。此事還是孤為你徐徐圖之才好,這些日子,你便暫且放心住在王府之內。」

「小侄叩謝殿下厚恩!」說完這句話,蕭銑心中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至少姑姑和姑父這裡,已經過關了。

第十一章

有福同享

蕭銑的腦子還是很清楚的。如今這個世上,要想為將來謀個好出路,關鍵不是少年時多快弄到官做,而是如何更早進入楊廣的視線,得到楊廣的欣賞和信任——只要這根線搭上了,哪怕此後六年自己什麼官職都沒有,只要這些年裡可以在楊廣面前混臉熟,偶爾獻計獻策讓楊廣採納了,那麼等到楊廣登基之後,自己的榮華富貴還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而且自己外戚和前朝遺族的身份多少有些敏感,若是表現得在攬權任事方面太過銳意進取,說不定倒是會多遭受幾分猜忌,屆時反而不美。

前世做了小半輩子項目經理和包工頭所積累下來的閱歷,讓蕭銑在這個問題上毫不含糊:要不後世為啥一水兒的體制狗寧可縣處級的實權職務不做,也要搶破頭去做一個「省委一秘」、「市委一秘」呢?在人治社會,大領導的秘書,甚至司機,都比底層的方面官員要值錢;何況楊廣是將來要成為隋煬帝的男人。要說好大喜功獨斷專行的領導,古往今來還有誰比得上隋煬帝的?對於那些在溜須拍馬逢迎上意方面有特長的佞幸小人來說,楊廣實在是一個好領導。

所以自從姑侄相認那日幾方把話說開、楊廣認可了他的身份之後,蕭銑就被安置在了晉王府一處外院內暫住,一切飲食起居都得到了優待。蕭銑完全任從楊廣的安排,沒有絲毫主見。

與此同時,楊廣也派人去城外棲靈寺知會了智顗,告知智顗蕭銑的真實身份,順帶着試探了一下智顗是否真的此前對蕭銑的生世細節毫不知情。幸好智顗也是和蕭銑提前對過口供的,本着救人一命的慈悲之心,處處都按照約好的說,並無差錯遺漏。如此一來,楊廣心中最後一分多疑也算是放下了,把蕭銑的出現當作一出純粹的「孝順侄兒冒死為重病姑母探病,不幸被戳穿身份」的佳話巧合。

當然了,這件事情之所以可以這樣矇混過關,倒不是說楊廣不夠多疑,或者說楊廣寬仁大度。而已因為蕭銑本身的肉體年齡也起到了很大的迷惑作用——蕭銑如今才實足13歲,而且自幼喪了父母,本該對世上僅存的親人很親近;誰能想到一個13歲的少年會有那種如同心機婊一般的設局能力呢?這就好比後世韋爵爺的智商明明不一定勝過鰲拜陳近南,但是卻可以靠着正太的外貌偽裝屢屢得手,一個道理。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多月,七七四十九日的金光明懺算是徹底做完,天氣也隨着轉入了涼爽深秋——當然了,法事之所以要做那麼久,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蕭妃的早期膽結石和膽囊炎用中醫療法本就要一個多月的調理才能治好。不過楊廣本就崇佛,自從擔任揚州總管以來,也知道南朝故地佛法深入人心,故而依然留智顗大師繼續在棲靈寺住着,好方便他有空的時候一起講佛論法。

於是蕭銑也依然在晉王府外院安分住着,每日只管閉門讀書,其餘事情一概不問。便是姑姑蕭妃處,也就三日去請安行禮一次,絕不多踏足後院,期間只是見到了表妹南陽郡主四五次,都是驚鴻一瞥,不曾交談。其餘王府的親眷,唯有世子楊昭和楊廣次子楊暕等二人,見了一兩次,還談不上混臉熟。

楊昭名義上也算是蕭銑的表哥,比蕭銑大一歲多,如今十四五歲的樣子,體胖壯實,是個寬厚仁善的性子,對待下人都是和顏悅色的。而且楊昭胖歸胖,在孔武有力方面還算不錯,才14歲就能拉開一石拉力的強弓,箭法也不錯——這個力量放在將門子弟中或許還算不上最頂尖,但是如果只從大隋皇室子弟的範圍橫向比較,已經是無出其右了。不過,同樣因為體胖。楊昭在騎馬等其餘一些需要「敏捷屬性」的運動上就不行了,只能是純玩玩力量型項目。

第一次見到蕭銑時,聽母妃介紹說這個蕭銑是母妃繼父的孫子、算是自己表弟,而且學問也不錯;楊昭便表示要和蕭銑多親近親近,切磋學業,絲毫沒有擺出晉王世子的架子。

相比於楊昭,他弟弟楊暕今年12歲,比蕭銑還小一歲,不過脾氣卻比乃兄要差不少。楊暕長得還算帥,可能是平素在家裡時,外貌上碾壓兄長碾壓慣了,如今突然見府上被住進來一個母妃的娘家落魄親戚蕭銑,不但自己理論上要叫一聲「表哥」,而且人家還長得比自己帥,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楊暕基本上沒有給蕭銑好臉色過。兩人第一次相見時憋了半天楊暕才在蕭妃的監督下喊了蕭銑一聲表哥。

後來再見到的時候,每次蕭銑都只能看到楊暕的兩個朝天大鼻孔,那氣度真是比後世的某澤蘿拉還吊。

幸好蕭銑心智成熟,對於這些不計較,也就儘量保持表面謙卑、實則沒有交集的狀態,不去得罪楊暕。至於討好楊暕地想法麼,蕭銑也基本上沒有,這主要也是基於他對歷史結果的逆向判斷得出的結論。

雖然蕭銑上輩子歷史不算很好,大部分隋唐知識靠演義,但是他好歹知道隋煬帝被宇文化及幹掉之後,各方扶植出來的傀儡都是隋煬帝的長房孫子——也就是楊昭的幾個兒子。在隋煬帝還有次子的情況下不立,而改立長房的孫子,可見這個楊暕也沒什麼勢力,而且不受父皇待見。既然如此,蕭銑沒必要熱戀貼冷屁股去燒楊暕這個不可一世的冷灶。

定下了對楊暕恭敬但保持距離、對楊昭有求必應的交往基調之後。蕭銑自然對於楊昭偶爾表現出來的討教切磋請求一律應承不提;略微接觸了一下,蕭銑也覺察出這個大表哥着實是個好脾氣,容易親近。

加上蕭銑前世穿越前也是個胖子,只是這輩子穿越時運氣好附體了個俊秀的好皮囊罷了。但是蕭銑心中對於胖子的苦惱和心境還是揣摩地很深的,當下投人所好、設身處地,接觸了沒幾次,就讓表哥楊昭對自己顯得甚是親近。

……

九月末的一日,蕭銑把最近借閱的兩卷書籍看得滾瓜爛熟後,心中無聊,便尋思換點別的事情做做;習武是萬萬不能在王府習的,思量一番,便覺得不如去找師兄歐陽詢討教討教書法——蕭銑的字已經很不錯了,但是畢竟那都是這具肉身本身少年時刻苦所得,穿越融合之後,並沒有再專門練過書法。既然後世的靈魂也帶來了一些和領導切磋書法得來的其他唐宋名家字體的三腳貓功夫,放着歐陽詢這樣的一代宗師不利用不切磋,那不是浪費了麼?

念及此處,蕭銑說走便走。他記得歐陽詢是住在原本安排的偏院廂房的,也不要人引路便自個兒尋去了,府上下人如今也都認得蕭銑了,並不阻攔。踏進歐陽詢住處時,蕭銑卻看到歐陽詢居然正在收拾行裝,不由得有些驚詫。

「師兄,你這是……」

歐陽詢把一包捲軸收好放在桌上,招待蕭銑坐在軟榻上,說道:「如今王妃的病情也算是好了,大師在棲靈寺擺的金光明懺也已經做完了,府上自然不需要人再斟酌藥方。我一個外人,如何好在這裡常住?前日便求了恩典,想去棲靈寺寄住,也好日夕得聆大師清誨。晉王倒是頗為禮賢下士,還賞了為兄五百吊錢做盤纏,說是貼補些診金。師弟如今得與王妃姑侄相認,想來將來也可保榮華富貴,自是不需再回天台寺盤桓了。為兄托大,先恭祝師弟將來前程似錦。」

蕭銑一想,才發現他倏忽了這個事情:他自己有了蕭妃侄兒的身份,在王府上住多久都不打緊。但是歐陽詢可就不成了,非親非故,王妃的病好了,不再需要人斟酌藥方,哪有讓歐陽詢常住下去的道理?

歐陽詢是蕭銑穿越到這個時代遇到的第一個朋友,而且性子沉穩恬淡,是個典型的無欲無求讀書人,這樣的人將來終歸是有用的,因此蕭銑自然不能不想辦法多挽留施恩。稍微轉了幾個念頭,蕭銑便有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