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隋好駙馬 - 第7章
浙東匹夫
「大哥,你想哪裡去了?難道這揚州城裡,就純是晉王的天下了麼?聖上便不會不放心,太子便不會不放心?晉王身邊的舉動,有的是人願意稟報到大興城裡去。咱兄弟只要讓拐彎抹角的人『不慎』漏點風聲就行了,哪用得着把自己混進這樁髒活里?」
「說得是,果然還是二弟妙計!」
第十四章
自古天家最無情
許是腹黑圓滑之人自有惡報。
也有可能是連老天爺都看不慣蕭銑、忍不住想要懲罰他:身為穿越者,居然還不秉持熱血裝逼正面打臉的穿越者優良傳統;反而靠玩起下三路的權謀詐術、待人接物來安身立命——話說你要是真的待人接物隱忍有度,你在現實世界不就能混得不錯了麼?那你還穿越個毛線啊!把穿越的機會留給那些現實世界中的小學僧loser不好麼?
總而言之,在蕭銑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他還是因為一場無妄之災被人給陰了。有時候,有一個漂亮表妹,就是這麼容易拉到仇恨值。
……
送大師的舍利龕回臨海的路上,再未發生任何值得一書的事情,走了十幾日光景,便到了天台寺。安頓了智顗大師遺物後,天台寺眾僧按照智顗臨終法旨,尊大師弟子灌頂禪師為新任住持、以灌頂的師兄普明禪師為首座,協理寺務。
灌頂禪師約莫三十多歲,面目枯瘦,一臉苦相;他本不是智顗大師身前諸位弟子中年紀和資歷最老的,不過卻是學問最為淵深的。智顗生前講論佛法時,都是由灌頂在旁筆錄整理其學說;智顗生前顯然也是考慮到天台宗這個宗派草創不久、他留下的學說許多還未曾正式整理成為典籍,故而把住持之位傳給了灌頂,好讓他一心著書立說。而普明則是智顗的大弟子,如今已年近五旬,平素管理寺務有心得,做了首座後可以代理住持的日常工作,把灌頂的精力解放出來,集中在著書立說上。
蕭銑便正式把帶來的一萬五千貫擴建寺院的錢財交割給普明禪師,又尋了一夥當地的伙工力夫和木材商人,轉述了楊廣的意思,並且叮囑寺院擴建之後一定要換上「國清寺」的山門牌匾之後,便沒有蕭銑什麼事情了。
在臨海住了十幾日,消弭了旅途勞頓。眼見擴建寺廟的活計已經在普明禪師主持下開工;記載智顗大師生平學說、事跡的《法華玄義》、《法華文句》、《摩訶止觀》三大著作也在灌頂禪師的主持下展開了修纂;蕭銑便尋機和歐陽詢一道,向灌頂、普明二位禪師告別,帶着護衛兵丁踏上了重返揚州之路。此番來天台,也算是了卻了蕭銑此前數年人生的回憶,畢竟他也算是在這裡住過六七年,終究是有點念舊之情的。
……
歸途一路無話,緊趕慢趕走了八天,從京口渡江時,已經是臘月二十九了,眼見年關便在眼前,大雪也越下越緊,眾人無不一路飛奔,想趕回家中過年。
從瓜洲渡下船時,便見渡口有晉王府的侍衛巡查往來,盤問路人來歷,蕭銑也不抗拒,以為不過是年關將近,道路查的嚴了而已。誰知那伙侍衛居然還是蕭銑的老熟人帶隊——就是當初去台州接見智顗大師的左翊衛校尉劉灌——劉校尉見了蕭銑一伙人後,馬上來了精神。
「蕭公子!你們可算是回來了,晉王自從五日前便派了人每日在瓜洲渡巡視等候,說一旦蕭公子到了便讓你立刻去王府。」
蕭銑見劉灌神色,心中沒來由地咯噔一下,不過違命肯定是不合適的,當下一邊跟着走,一邊故作無事地打探道:「劉校尉,可知是什麼事麼?小弟自問這些時日並無過錯,還望劉兄指點。」
一邊說着,一邊少不得在袖子裡攏了一疊五銖錢,拱手間往劉校尉手上一塞。開皇年間物價低廉,一把五銖錢對於基層軍官來說,買個方便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劉校尉也不矯情,只是接了錢之後依然面有難色。
「蕭公子,不是老劉不幫你。只是咱也是奉命行事,只知道並不像是晉王殿下惱了你,許是另有難處吧,你只管放心歸去便是。」
蕭銑一路策馬入城,進了城門後便改為按轡而行,不敢唐突奔馳,謹小慎微的挨到王府,同稟入內,見並無人有惡意,才算鬆了一口氣。
蕭銑正在納罕之間,兩個蕭妃身邊的侍女來到蕭銑所住的廂房,帶來了兩套錦襖冠帶,布置了湯桶浴巾,為首那個侍女恭敬地說道:「請蕭公子沐浴更衣,拾掇完後便去娘娘那裡用晚膳。」
「怎麼?不需要覲見殿下麼?」蕭銑聽了這個安排,也是有些詫異。一開始以為自己被急着找回來,定然是楊廣有什麼訓話了。
「奴婢們不知,奴婢們只知道服侍公子收拾好之後帶您去見王妃。」
蕭銑不解其意,自忖應該是有些言語比較傷感情,楊廣不願意親自和自己說,就讓姑姑轉交代一下罷了。他自行胡亂沐浴了一番,洗去多日舟車勞頓的灰頭土臉,換上錦袍,對着銅鏡看了一下,確認沒有失儀,才去了蕭妃那裡。
一個多月不見,蕭妃比蕭銑離開時更加明媚靚麗、艷光照人了;似乎病好之後,身體機能每天都在恢復。哪怕冬日衣着較多,渾身肌膚只有脖頸和一小段玉臂裸露在外,被燈燭火光一照,依然如同雪緞一般奪目。
蕭妃坐在一張短席面前,一旁摟着南陽郡主在側跪坐,並未分席,顯然是尋常私下家宴,不拘禮法。蕭妃左前方三四步,打橫放了一張矮几,鋪了小榻,也列着一些酒食,便是蕭銑的座位了。蕭銑對姑母行了禮,趕緊走到自己位子上恭敬地坐下。
和姑母相認至今幾個月,蕭銑和姑母一起用飯的經歷不超過五次,而且此前至少都還有楊廣或者楊昭一起在——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雖說大隋禮法開明,姑侄至親吃飯沒必要避嫌,可是畢竟蕭銑如今身份,尊卑差距還是太大了。
蕭妃勸蕭銑用了一些酒食。菜色算是極盡精美,可惜有心事在時,無論是蔥燒海參還是燴魚唇,吃着都是一個味道。蕭妃自己也挾了幾片豉醬燜燒的白鱔,整理好措辭後,才開口說道:「銑兒,你可知道我大隋有一個衙門,叫做『內外侯官』的?」
蕭銑放下筷子,茫然若失地仔細搜索了一番腦海中的知識,並不知道這麼一套官職的存在。但是姑母如此慎重其事的提起,顯然其中關聯非同小可。
「小侄從未聽說過『內外侯官』這個衙門,還請姑母明示。」
「唉,沒聽說過也好,我便和你實說了。內外侯官乃是朝廷暗中監察百官過失、併兼查訪欽案逃匿等事的。而且內外侯官自成一系,可直達天聽,並不與地方總管、文武臣僚交接;其中人員,也多有另外一重身份掩護。哪怕你姑父是晉王、揚州總管,也管不到這揚州地界上的內外侯官人等——充其量,只是能知曉其負責之人的名姓罷了——這還是你姑父多年經營揚州才做到的。」
蕭銑一下子就聽明白了,估計楊廣知道內外侯官在揚州的負責人的身份,還是靠在其中有一些基層的雙面間諜安插,才能做到的。
「臥槽!這不就是錦衣衛了麼?怎麼隋朝還有這樣的機構,沒聽說過啊有木有!姑母為什麼如此鄭重地對自己提出這個組織?莫非是自己有事情犯在內外侯官手上了?或者說……莫非是自己的身世終究被內外侯官的人刺探到了、呈報到了京師?」念及此處,蕭銑心中的心情簡直有如千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啊!
奔騰歸奔騰,場面話還是要說完。蕭銑整理了一下心情,面不改色地問道:「姑母特地說起這內外侯官,想來必有事故。莫不是小侄的身世,已經被……」
「不錯,數日之前……」
……
蕭銑渾渾噩噩地半晌沒有回過神來。許久,才整理清楚了蕭妃所說的危機。
他是蕭岩一脈之後的消息,已經被曝光了,楊廣雖然靠着自己獨立的情報網絡通風報信打探到了這個情況,但是也不能打草驚蛇,所以還沒有辦法阻止這個消息上達天聽。而且這樁事情是在蕭銑還在臨海的歸途中時就發生了的。即使內外侯官對於小事不用加急傳遞,想來從如今算起,不過十幾天——也就是元宵節之後,這個消息就會傳到京師大興、楊堅御前。說不定太子楊勇還能稍微早一些知道。
「還請姑母教我!」
「銑兒,你不要怨你姑父,他也不易,上有太子一黨之人想要尋你姑父的錯處,下有數月前秦王同為一方總管、卻因行差踏錯被免職之殷鑑,故而他如今也只能是處處小心。他收留你沒問題,但是絕不能在此事上隱匿你的身世、授人話柄。」
「侄兒理會得,侄兒蒙姑父姑母收留,已經是法外之喜了,不敢多有奢求。不過姑母所言秦王之事……侄兒倒是不太明白,許是侄兒閉門讀書,不問外事,孤陋寡聞了。」
蕭妃嘆息了一聲,心中對蕭銑的憐愛愈甚,這個孩兒,數月來的謹小慎微,王府上的人都是看在眼裡的,絕不是張楊惹事的性子,連外頭近期發生的時政大事都不知道。怎得就走漏了關於他身世的風聲呢?
「此事還是數月之前說起了:七月末時,你姑父的三弟,秦王楊俊在并州總管任上因行為不檢獲罪,丟了并州總管之職,僅以孤身回京師王府待罪。你和智顗大師來揚州的時候,其實這事兒已經發生了,只是從并州、京師傳來的邸報遲延較久,當時消息還沒傳到揚州罷了。若是你當時再晚些來,風聲緊了,說不定你姑父還不一定才敢收留下你……唉,生在天家,最是無情,箇中苦楚,也只有咱自個兒才知曉了。」
第十五章
禍兮福所倚
蕭妃把這樁典故拿來一說,倒是讓蕭銑又開了幾分眼界,說實話,按照蕭銑前世看演義電視劇的慣性,似乎記憶中「太子楊勇、秦王楊俊、漢王楊諒皆是被楊廣謀殺、迫害」。但是實際上,歷史上也就楊勇的被殺可以毫不打折的算到楊廣頭上;而楊諒則是舉兵謀反在先、然後才被楊廣派楊素討伐鎮壓。至於秦王楊俊這件事上,楊廣的責任顯然是被小說家言給栽贓了。
來到這個時代幾個月了,經過耳濡目染的觀察,以及今天所聽到的蕭妃的陳述,蕭銑可以斷定,秦王楊俊在開皇十七年獲罪這件事情,和楊廣真是毫無關係。恰恰相反,從楊俊在并州總管的位子上被拉下來後、漢王楊諒此後接手并州總管一職的結果來看,說不定在這件事情上,太子和漢王還真有可能是暫時達成了利益聯盟:把楊俊搞掉後,太子可以減少一個相對年長的弟弟作為競爭對手,而楊諒則可以得到并州總管。
當然了,秦王楊俊被扯下來,肯定是他本身確實有很多劣跡把柄,被人盯上也只能算是蒼蠅不叮無縫蛋。說不定太子和楊諒也想過對付楊廣,只是楊廣的作風太謹慎,沒有一絲道德瑕疵可以抓,所以他的敵人無從下手罷了。
從這個角度看,楊廣年輕時「猶自矯飾」的作風,倒也不一定能一竿子打倒地認定為「早有野心、想要圖謀太子之位,所以才在父母面前裝得節儉」。誰能斷言,這裡面沒有幾分「防人之心不可無」的自衛成分呢?若是楊廣一點都不「矯飾」其節儉、不好聲色的話,說不定他早就和楊俊一樣被從一方總管的位子上拉下來了。
「人果然是會成長,會變的。或許開皇十九年、二十年時,楊廣確實着手了對付太子並取而代之的計劃。但是在如今,他至少還處在觀望的守勢。」蕭銑心中對姑父的同情又深了幾分,同時對於自己此前靠歷史經驗臉譜化看人的害處,又深刻了幾分。活生生的人,那都是複雜無比的,又哪裡能全靠貼政治標籤來歸納總結呢?
蕭銑在一旁想得出神,都沒有回應蕭妃的解釋,讓蕭妃不由得有些不安,心想莫非自己這個侄兒年紀小,想不開這些被親人「背叛」的經歷,不能理解自己和夫君的苦衷麼?
南陽郡主在一旁看了看母妃,又看了一下有些失神的表哥,心中也是有些悲戚,她畢竟過完年也才12歲,正是純良至真的豆蔻少女,見幾乎同齡的表哥如今這般遭際,算是心有戚戚焉了,當下略帶不忍地開口勸慰說:「表哥,父王和母妃定然也會為你想辦法的,你也不必太傷心了……不管怎麼說,就算皇祖父要幽禁你,小妹也會經常去看你的……唉呀,小妹嘴笨,不會說話,皇祖父看你那麼有孝心,定然會寬宥你的。」
南陽郡主的軟語溫言,倒是立刻把蕭銑驚醒了,這才發現自己有些失禮,居然聽姑母的話聽着聽着就想出神了。趕緊表態說:「小侄並非有任何不滿,只是一時感慨皇家骨肉團結不易,心中感慨走神了。姑父姑母要怎麼安排,小侄就怎麼做,絕無半分不甘。」
「你肯這麼想,姑姑就放心了。這樁事情,你姑父是這麼想的:既然消息已經捅出去了,內外侯官自有體系上達天聽,你姑父也唯有跟着上表向陛下說明此事,而且要跟着新年賀表一併加急上奏,最好比內外侯官的密報更早送到陛下面前。
畢竟這件事情,你姑父主動奏明,要比等着內外侯官的密奏上去後父皇再來詢問要輕得多。你姑父最多在奏摺中紋飾一番你自投羅網時的孝行、為你求一些情面。至於能否徹底寬宥你的連坐之過,只能是出於上意。當今聖上畢竟不是苛責之人,也頗為愛才,眼下,倒是有一個機會可以為你周旋一番。」
蕭銑心說,有機會掙扎一下,總比乖乖受制於人的好,既然如此,不如且應承了下來再說:「侄兒願聞其詳!」
「很好。如今已經是年末了,你姑父坐鎮揚州多年,按例來年正月里便該攜帶家眷進京拜見陛下及皇后、盤桓駐留數月。恰好此前陛下有宣諭各州,將於開皇十八年在京師行貢舉、以『清平幹濟、志行修謹』二科取學用明達之幹才授官,責各州總管、太守以每州賢俊、德行素著之人各舉三人至京應考。
你姑父好歹坐鎮江東四十餘州,除去各地自舉士子外,手上還有名額數十人可用,便打算將你寫入舉薦列表之中,明言你家世出身、以及你並無懷念前朝、對朝廷怨望之心,請陛下親自查問定奪,以示並不欺君隱瞞、濫用私人——當然,這些都是跟其他諸舉子的出身履歷混在一起上交的,很大一部分陛下並不會親自查看,而是直接交給吏部審查。
如此,只要陛下不願破壞掄才大典,不願意特旨駁回你姑父舉薦的名單,便不至於在開考之前處置與你,最多只會暗中核對。不過若是你學問不佳,或是上京後行止不當,讓陛下對你有了戒心,那麼只怕風頭過後,還會另遭清算。」
蕭銑的瞳孔連續放大了好幾輪:這不就是後世的科舉考試了麼?不該是隋煬帝在位時才發明的,如今怎麼居然已經有了?心中如此想,免不得也就問出口了。
「姑母所言,可是……科舉之法麼?怎得我大隋竟有開科取士之制度?魏晉以來,朝廷不都是以九品中正制授官的麼?」
蕭妃聽了蕭銑的疑問,還以為他原來年少,又在山寺內躲藏了多年,不知外面世界的政務運行,才不知道這些事情。當下耐心地給蕭銑解釋。
「你怎會有如此想法?我大隋自開皇七年時就舉行過一次舉薦考試,不過倒不是用你所說的『科舉』這個名分,也不知道這個詞你是從何想到的……當時陛下讓各州總管、刺史,以及在京五品以上官員,各舉『賢良』三人,到京考察,取才學明達、德行優越之人授官。只是上一次的時候還不正規,沒有明確科目,不像如今。
如今這次,時隔十一年之久後重辦,不僅細化了舉薦名額的分配,還分了『志行修謹』和『清平幹濟』兩個科目,雖然不明其詳細,但是想來這兩個科目一個是偏向於取德行,另一個是偏向於取才幹。你年紀還小,德行未免不顯,所以你姑父這次舉薦你參加的,便是清平幹濟科了。」
這麼一番詳細解釋後,蕭銑大致上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科舉的雛形,其實是早在南北朝末期的北周就出現了。隨着北魏分裂為東魏西魏、北方戰亂不休之後,北朝的九品中正制率先遭到了一定的破壞,出現了一絲寒門士子上升通道的缺口。但是無論是周武帝宇文邕還是楊堅,都不敢做的太過,得罪門閥過甚。於是就出現了以「舉薦賢良/策試」為名目的科舉雛形。
「舉薦」是九品中正制的核心,是不會被門閥勢族反對的。基於舉薦這個大前提,就能保證即使勢族門閥的子弟不一定能當上官,但是官至少是在勢族門閥的圈子裡產生的。至於最後把關的這道「策試」,嚴格來說也可以追溯到漢代取關的「策問」古法,只不過漢代的策問是口試,現在改成了筆試罷了——有時候,一場改革變法為了減少阻礙,往往是要尋找古代理論依據,以「王政復古」為名義,來減少改革阻力的。哪怕千年之後,286要搞聯產承包責任制,都要先讓政策研究室的人去《烏里楊諾夫全集》裡面找到關於地租合法性的條文論述,先解決了姓資姓社的問題,才敢動手。
古今都是一個道理。
門閥勢族在九品中正制和科舉制之間的反覆爭奪,就相當於後世港燦想要追求更多利益,玩什麼力爭T首譜選,而朝廷以「允許譜選,但侯選人由朝廷指定、且朝廷擔保侯選人不少於三人」應對是一回事。門閥勢族就好比後世的朝廷,是九品中正制的既得利益階層;而隋朝的最高統治者,卻相當於這個問題里的港燦。在一次性追求徹底唯才是舉不可得的情況下,最高統治者選擇了這個折衷方案:說白了,相比於後世宋、明等朝代成熟、公平的科舉制度;隋和初唐的這些考試,是沒有基層的「院試」、「鄉試」的;也就不存在秀才、舉人之類的資格考試。朝廷只主持一場中央直管的最終考試,而誰有資格作為舉人來參加這場考試,還是來自於各地總管、刺史一級的地方官推薦「保送生」。這是灰色利益輸送的保送制度和一考定終身的公平制度嫁接的結合體,只存在於歷史的過渡期。一直要到唐末五代十國時,門閥勢族才遭受了連根拔起的大清洗,為宋時純以文才公平取士掃清了道路。
「侄兒自問這些年雖然不問世事,但讀書未曾懈怠,侄兒願意參加清平幹濟一科,以才學及理念打動陛下,若是學問不精,反造厭棄,侄兒也願一力承擔。請姑母勿要再為侄兒操心擔憂。」
聽到了蕭銑的陳情,蕭妃觀其顏色,知道他果然是徹底明白了長輩的苦衷,沒有在這件事情上留下芥蒂,也算是了卻了自己的一樁心事。
「既然如此,前日你姑父的舉薦表章已經隨着新年賀表一起送去京師了,要等反應,也得半個多月。開科考試的日子,定在三月間。這段日子,你也不必再避諱和昭兒、暕兒一起讀書了。府上的教諭這段日子自會為你針對地補課,朝廷舉辦策試,如今也不過是第二次,精於此道的人幾乎沒有,你只要用心,機會還是不小的。只要表現得體,到時候還不是陛下一句話的事情?」
「侄兒謹遵姑母之命。」
第十六章
表妹的秘密
蕭銑在蕭妃房中用完了晚膳,該談的事情也談妥了,便告辭離去。剛走幾步,居然背後傳來一個好聽的女聲把他叫住了。
是表妹南陽郡主楊潔穎的聲音。這着實讓蕭銑驚訝了一下,他這數月來,在王府女眷面前謙卑有禮,極少交談。哪怕是表妹此前安慰過他幾次,也聊過一陣,但是也絕對沒有背着人後單獨和他搭訕的。
「表哥留步,讓小妹送你回院去吧。」
楊潔穎外邊穿着一套繚綾襦裙,衣飾比她母妃還要華貴得多。可見楊廣雖然裝作簡樸,但是終究不肯苦了自己的女兒。雖然冬日衣服厚實,但是在繚綾底下透出來的那副風流身段,依然是足以令天下男子心旌動搖。再加上明眸皓齒、螓首娥眉,令蕭銑根本不敢細看。
明清之人,描述美人實在是語言匱乏,以至於後世看到明清小說描繪美人時都把這些修辭用濫了。「螓首娥眉、明眸皓齒」究竟是個啥,幾乎無人考究。實則要真做到上面這些條的話,那容貌放到21世紀也絕對是不給護都超10分的顏值爆表女神了。
所謂螓首,是一個女子的臉型要如同橢圓形的蟬翼那般修長圓潤,「螓」字從蟲,本就是這個意思。但是只做到這一點,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極品瓜子臉,還算不上太稀罕,螓首不僅要線條修長流暢,還要如同蟬的雙翼微振未振時那般上寬下窄,把下巴收尖到近似於錐子臉,而額頭則留出雙翼之間髮際線的微微內斂,也就是形成女人們好此不疲的「美人尖」。
楊潔穎的臉型,是絕對標準的螓首,而且膚色瑩潤嫩白,猶如初剝雞卵、越窯玉瓷。髮際線那一點美人尖下面,一顆恰到好處地美人痣映襯其間,與兩汪欲滴未滴的剪水秋瞳精緻地搭配起來。讓男人生出一種一靠近就會呼吸不正常的緊張感,這種感覺,就好像縱是風流成性的花叢老手,都會產生一種對藝術的敬畏而不敢妄動。
入晉王府幾個月了,這居然還是蕭銑第一次有機會這樣私下獨處近距離觀察楊潔穎的姿容,這讓他頗為侷促。如今他好歹可以練到在姑母面前不露出任何歆慕美貌的表情,居然表妹又給他加碼了考驗,還真是修心不易啊。
「郡主……表妹,這如何當得。為兄自己回去便是了,還是不要違礙禮法的好。」
「你我是表兄妹,以禮相見,送一送,又有什麼不合禮法了麼?」
「並非如此,表妹勿要見怪。只是尊卑有別,此前數月來我們也都是點頭之交……今日突然如此多禮親近,反而讓愚兄心中忐忑。」
其實說點頭之交,還是很不恰當的,好歹大師圓寂那陣子,表妹善解人意還頗親近地安慰過他。只是此刻既然要保持距離感,蕭銑只能是如此說了。
楊潔穎的目光卻是很自然,很大膽,沒有一絲的閃躲。在蕭銑眼神左右飄忽下垂的時候,楊潔穎的明眸一直緊緊盯着蕭銑的雙眸,只是對方不敢和她目光相接罷了。
過完年,楊潔穎就12周歲了,她冰雪聰明,心思靈透讀書也不少,更兼生在天家,自小見識廣博,所以心智上,便是比尋常十五六歲的已婚女子都還要縝密細膩,向來自負可以輕易看清同齡人的內心。比如她的二哥楊暕,在楊潔穎眼中便是一個毫無深度的紈絝子弟,一眼就可以看穿;大哥楊昭雖然成熟一些,可是楊潔穎也可以看出大哥心中的自卑、猶豫和急於證明自己。
楊潔穎自問幾個月觀察下來,這個新來的表哥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她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這個表哥確實是小時候吃過苦的,比自己的兩個親哥哥要深沉穩重得多,學問也淵博,那副容貌和母妃頗為相似,只是長在男人身上,便實在太俊秀英氣了。但是他小時候常年隱居的生活,必然帶來見識上的缺乏,這不是讀書刻苦就可以彌補回來的。所以幾個月的觀察下來,楊潔穎斷定蕭銑當初自投羅網時對蕭妃的那份姑侄孺慕之情,是絕對真誠的,是發自純孝的忠良品性。同時他一貫的謹小慎微和在女子面前的謙和有禮,也絕對不是裝出來的,是真箇內心毫無淫邪之念才能做到。
這一刻,蕭銑眼神的閃躲侷促,看在楊潔穎眼中,同樣是如此。她不可能想得到,蕭銑的身體裡面其實藏着一個年近不惑的成熟男人的靈魂,她不可能想到,蕭銑有一份遠超同齡人的隱藏內心的功夫。所以,她只有看走眼這一個下場。
「表哥如果還拿出這些尊卑言辭推搪,小妹只能認為,表哥心中對付父王不得不將你身世表奏給皇祖父一事還有怨氣了,以至於小妹代父賠禮你都不肯接受。」
楊潔穎自問這句話可以封死蕭銑的退路。果不其然,蕭銑的眼神又閃爍了幾下後,才用誠懇到幾乎要不知所措的目光盯着楊潔穎的雙眸,溫柔地說道:「表妹如此深明道義,知書達理,愚兄便受了你的好意。不過這件事情,愚兄真箇沒有放在心上。」
「那就好,咱邊走邊說吧。小妹還有些言語,想要告訴表哥。」
楊潔穎沒有給蕭銑思考的時間,說是送他回院,實則自己先抬起腳就走,反而讓蕭銑亦步亦趨跟在她後面。走出十幾步,經過短暫地尷尬寂靜,楊潔穎已經整理好開口的措辭了。
「表哥,這幾個月來,你深居簡出。除了大師病重圓寂前後,乃至後來扶舍利龕回天台之外,其餘時候並不曾出過門吧?在揚州,以你的性子,更加不可能與人結下仇怨了。而王府之中,斷然是不可能有內外侯官的人潛伏進來的,如此說來,此番你的身世泄漏,只有兩種可能。第一,便是王府外面有人看你不過眼,買通了王府中的使喚人,處心積慮刺探到了你的身世;第二,便是你僅有的那兩次出府的時候,在揚州城裡遭了無妄之災,被人無端記恨,以致於想害你——不知你以為我猜的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