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隋好駙馬 - 第8章

浙東匹夫

蕭銑覺得自己的下巴快要掉下來了,一個字都沒有回答。自己面前站着的,不該是那個過完年才12歲的絕美小蘿莉麼?不該是純良到白紙一張的小表妹麼?她怎麼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怎麼,覺得小妹所言不對麼?」楊潔穎沒有看他一眼,但是她可以感受到背後的表哥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定然充滿了震驚。

「不不不,是太對了,可是連我自己都沒想到這麼遠。表妹你怎麼會……」

「我怎麼會心思這般深重,是麼?其實也沒什麼,愚者千慮,偶有一得。你的身世泄漏出去的消息,對你而言,是今日才知道的,而我已經知道了七八天了。這麼些天琢磨下來,自然能猜個七七八八。」楊潔穎的語氣有些失落,說到這兒,突然停頓了一下,眼中瑩然有淚光浮現,隨後換了一個話題問道,「表哥,我有一個故事,你願意聽麼?聽完你或許就明白了。」

蕭銑知道楊潔穎定有深意,自然是願意聆聽了。

「去年的時候,父王招了十幾個揚州、壽州、丹陽等地的郡望大族、地方重臣的子弟入王府,說是大哥、二哥讀書數年,蒙學已畢,也該尋些重臣子弟一起伴讀切磋,共進學業。那些人來了沒幾個月,讀書之餘,也免不了在王府上辦些文會、詩酒清談,多是大哥主持的。每到此時,母妃便叫我去,讓我有機會躲在對面樓上、或屏風之後,偷覷他們言談舉止。從那一天起,我便知道了母妃的意思——父王和母妃,定然是想等我年歲漸長一些,便拿來和某一家得用的心腹重臣聯姻。」

聽到這裡,蕭銑真是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完全不知道表妹為何今日突然交淺言深,和自己這個沒聊過幾次天的便宜表哥說起她自己原本經歷過的窘迫「相親」呢?

「表哥可是不解我為何要說這些麼?聽下去便知道了——那時我雖然心中不願想此事,但是終究覺得父王母妃還是對我疼愛有加。終究給我自擇的機會,沒有如『和親』一般純由父母做主。當時,我藉機和其中兩位學識過人、氣度也不錯的少年才俊接觸了一番,做一些詩文上的交往,我還記得,其中一個是餘姚虞家的子弟,是內史虞世基的侄兒。可惜的是,沒過多久,那位虞家的公子便在圍獵時因故墜馬,成了廢人;另外一位,也因為莫名地原因,傷殘離開了王府。」

「什麼?難道竟是為人所害?」

「不錯,雖然沒有明證,但是小妹知道,那位虞公子肯定是被人暗害。正是從那日起,小妹對天家自古最無情這句話,有了更深的認識——父王僅有我一女,揚州左近擁護父王的文武大臣,要想聯姻以表忠心者不知凡幾。所以當我對那些家世門閥相對寒微一些、官至權位不值一提的子弟假以辭色時,這些人便終究會為我所害,成為重臣大將子弟的仇敵——這也是為什麼表哥你來到府上後數月,小妹一直不敢對你假以辭色的原因——我不想因為親近你而害了你。」

「不!不可能!姑父姑母只有你一個女兒,怎麼可能不顧惜你的感情,一味以聯姻為要務呢?何況姑父若是不顧你的感受,當初也沒必要多此一舉讓你自行與那些少年才俊交往了。而且這些人的遭遇,也不是因為表妹你啊,你切不可太過自責。」

「我又何嘗不知『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的道理——可是表哥你知道麼,自從你來之後那陣子,三叔秦王獲罪的消息傳到揚州後,父王每日精神萎頓了許多,常常長吁短嘆,猶豫不決——父王在猶豫些什麼,小妹心裡清楚得很。自古至毒者,莫過於君臣相疑;大伯是太子,將來便是君,父王便是臣。若是君如今已經有剪除諸弟之心——哪怕君本身沒有,但是君身邊的近幸之臣要想邀功——那麼臣又該如何自處?父王需要用小妹去籠絡一家願意為父王謀大事而不惜身的重臣,小妹又怎敢為了兒女私情,壞了父王的大事?」

第十七章

不想還是不敢

蕭銑和楊潔穎就這樣聊着,不覺已經走到了蕭銑所住的院子。可是話題顯然還在高潮,沒法就此打住,蕭銑也就只好越禮硬着頭皮請表妹進去坐坐。楊潔穎也不矯揉造作,知道這個表哥絕對不會無禮,就大大方方進去了。

蕭銑房中什麼吃食零嘴都沒有,這年代的茶也是要煮的,不能泡,所以蕭銑只能是倒一杯溫水待客了。楊潔穎接過抿了一口,坐下示意繼續剛才的話題。

「可是……好吧,為兄也明白了你的苦楚和為難。不過為兄自問今日的遭遇,似乎與剛才的故事並無因果——難道就僅僅因為大師圓寂前後那些日子,表妹你怕為兄傷心,略略對為兄假以辭色了幾次,那些人便誤會了,以至於要……」

「是的,你不了解。雖然我不知道是誰做的,但是那一群人當中,定然是有睚眥必報之人存在。虞世基侄兒的遭遇,便是鐵證了。」楊潔穎說到這裡,神色不由得有些黯淡,低低地嘆息了一口,「都是我害了表哥。」

楊潔穎口中的睚眥必報四個字一說,馬上讓蕭銑反射性的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名字也在他沒經過大腦的情況下就脫口問出:「宇文智及!喔不我是說……莫非宇文士及也在被姑父請入王府給表哥伴讀的『少年俊彥』之內麼?」

「你見過宇文智及?什麼時候?」楊潔穎終於神經緊張了一下,似乎進入了狀態。宇文智及在揚州城內的紈絝惡劣名聲,可是很有名的,「不對,就算你見過宇文智及,可是宇文士及和他二哥不一樣,不應該會串通此事……」

「是是,為兄剛才只是一時心中恍惚,才說出這個名字的。可能是因為為兄來揚州,王府之外只見過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兄弟這兩個有頭面的人物吧。」

當下,蕭銑也不避諱,把他與宇文化及兄弟相見過的那兩次經歷扼要地說了一下,楊潔穎很快就聽懂了來龍去脈,起因不過是些失禮的小事,但是後來第二次宇文化及兄弟又去蹲點找蕭銑套話,着實讓楊潔穎有了足夠的懷疑。

楊潔穎痛苦地閉了一會兒雙眼,才用水霧迷濛的眸子看着蕭銑,真誠的說:「或許真是如此吧。但是,表哥,小妹希望你答應我,不要把這件事情再和外人說。除了我,不會有人相信你的。而且父王正要大用宇文述,小妹不希望壞了父王的大事。」

「這個我自然理會得——何況這只是我一時揣測,並無證據,怎好造次。」

「我說的不是證據的問題——哪怕真有證據,也不能張楊,明白了麼?」楊潔穎眉毛一挑,似乎對於蕭銑言語中那一絲下意識地文字遊戲有些不滿,言語中自然帶上了一絲輕嗔薄怒。不過在如此美人口中說出來,這種嗔怒卻絲毫讓人提不起不爽的心情,「小妹生在皇家,只知父母之命,父王需要的,便是我要極力去做的。至於個人恩怨榮辱,並非我考慮之列,希望表哥能夠明白。」

「蘭陵主質邁寒松,南陽主心逾匪石,古人誠不我欺也。」蕭銑心中,自然而然泛起了這一句評語。

前世看書看到這句話時,蕭銑還不以為意。來到這個世界以來,和表妹的接觸中,表妹顯露出來的那種拿捏有度的淡然,也看不出這方面的蛛絲馬跡,這一度讓蕭銑自忖定是史書好為美辭,故而說的不要錢的漂亮話罷了。

現在看來,無非是此前自己和表妹交往還不夠,不足以讓對方交淺言深罷了。如今這個,才是真正的南陽郡主本色。沒有什麼天然呆自然萌的屬性,也不追求「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的徹底超脫清高。相反,表妹身上有的,是一種在目睹凡俗之後,「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的自律,一種薛寶釵式的堅韌豁達。

沒有社會閱歷的男人,或許會喜歡林黛玉式徹底出世的「孤傲」。但是見過世面,經過自然法則淘汰後活夠了年紀的男人,顯然更欣賞薛寶釵式的——因為除非男人是衣食無憂的富二代,否則若是價值觀那樣出世,那樣毫不妥協。光是市面上的四處碰壁,就足以讓人活不到那一把年紀。能夠活到三四十的,肯定已經看開了。

毫無疑問,蕭銑前世是一個有故事的男人,所以,今生表妹楊潔穎表現出來的品質,讓他斷然萌生出了一種保護的欲望,讓他幾乎忘記了此前一貫的明哲保身,那是一種超脫於聲色之外的情感。

「既然如此,為兄就不多說什麼了。一切做法,為兄自有分寸——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表妹,你心中,可對宇文士及真有好感?」

楊潔穎看着蕭銑突然把話題轉移得這麼遠,這麼敏感,倒是覺得有些奇怪。這個表哥從來是謹小慎微,避免瓜田李下之嫌的,怎得今天居然敢問自己這個問題了?

「談不上什麼好感。小妹已經說了,小妹只是聽憑父王安排而已。只要父王需要,哪怕將來讓我嫁給一個粗夯不文的漢子,小妹也唯有甘之如飴而已——不過這麼問題和表哥有什麼關係麼?莫非表哥對我有意思?」

雖然楊廣性子喜歡吳越之風,舉止常常以漢化為榮,蕭妃更是南朝貴胄之後。但是畢竟大隋楊氏鮮卑化很深,楊潔穎的祖母獨孤皇后便是鮮卑人,所以大環境使然之下,楊潔穎雖然年幼,也頗被吳越文化感染,卻依然對於男女情愛並不諱言。當下被蕭銑詢問之後,反而是對答坦然,比蕭銑還要大膽超脫。

「咳咳……不要誤會,為兄只是感慨妹子孝行可嘉,心性純良;不忍妹子一生蹉跎,起了些保護的念頭,並不敢有非分之想。有朝一日,若是可以在不妨害姑父大業的前提下,又讓妹子不必受所託非人的苦楚,相信妹子總不會非要往火坑裡跳吧——當然了,為兄只是說,在那種情況下,你看上了誰,為兄幫你一把而已。」蕭銑一邊說完,一邊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以掩飾自己心中的尷尬。

「好啊,若是真能有那一天,小妹倒是期待得緊呢,就等表哥救人家出火坑了——不過表哥剛才說的好像是『不敢有非分之想』?不知究竟是沒有,還是不敢呢?小妹沒有聽清。」

「噗~」很不幸,蕭銑剛剛為了掩飾尷尬喝下去的那口水,還沒來得及咽,就又噴了出來,「是沒有……不是不敢,啊!我是說,為兄只想要幫助妹子一生平安喜樂,並沒有想多別的……」

「好了不用多說了,表哥的好意,小妹心領了。」楊潔穎站起身,打斷了蕭銑的進一步狡辯,坦然地披上斗篷開門離去,只甩下一句話,「今日此來,本是提醒表哥小心提防。不過既然你都已經想到了宇文化及兄弟身上,想來是心中已有準備,相信後面不會有人害得了你,小妹也就該告辭了。這段日子,就不來打擾表哥用功了,等去京師過了皇祖父考核的那一關,小妹再為表哥作賀便是。」

蕭銑沒有挽留,時間確實不早了,他目送楊潔穎離去,心中五味陳雜。對方雖然心思敏感,但是終究品性純良,而且對於給自己拉了仇恨值這件事情有些內疚。這樣的少女,是很難逃出腹黑怪蜀黍的有備而來的。

「表妹你等着,不出兩年,宇文述能夠為姑父做的事情,我蕭某人也要能做。那樣,你就不用落入宇文士及的魔爪了。」蕭銑心中默念,剛剛穿越時那種低調做人、明哲保身、及時行樂的念頭,已經被一掃而空。

繞過蕭銑所住的偏院,眼看着燈火被高牆遮蔽,一直強忍着裝出勇毅之態的楊潔穎,頓時如同抽空了力氣一般蹲在地下,無聲飲泣起來。今日這番話,她此前並不曾對任何人說過,也不可能對父王母妃說,也沒法和兄長說。今天說了出來,她有一種如釋重負,又暗暗惆悵的嘆息。畢竟,這還是一顆12歲的少女心靈,就算再目睹皇家無情,終究蓋不過天性之情。

「郡主殿下怎麼了?怎得蹲在這裡。快讓奴婢們扶您回去歇息吧。王妃見您送表少爺出來,這麼久不回,可擔心着呢。」

「沒事沒事,我這就回去給母妃請安。」眼見被過來巡視的侍女發現,楊潔穎趕緊擦去淚水,往蕭妃院中行去。

……

生命就是這樣,既然不能反抗,那就乖乖的享受吧。了解到了表妹楊潔穎的心意,並且發現自己居然也有那麼幾分將來當上駙馬爺的可能性之後。蕭銑上進的潛力與野心,一下子爆發了出來。

前面這幾個月以來,蕭銑也着實是受夠了那種只能陪着小心在晉王府上當宅男的生活——雖然錦衣玉食的日子在一開始,着實給了蕭銑這具在寺廟裡吃了多年素的身體以不小的新鮮滿足感,但是這種滿足感終究是會膩味的。

十四周歲的身體,要說飽暖思**,年紀還不夠;但是飽暖思裝逼,卻是在有吸引力不過了。吃好喝好之後卻不能去裝逼打臉,連自己有好感的女人都不能追,那活着和鹹魚又有什麼區別?所以當他聽說自己的身世已經徹底暴露、上達天聽、從此再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也沒用了之後;他居然生出了一種解脫的快感:終於可以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了,目前只剩華山一條道,好好融入這個時代,好好急來抱佛腳。爭取被送進京師之後,在楊堅親自過問的科舉中考個好成績,同時粉飾一番自己絲毫不懷念前朝的心態、甚至表現出一些如郭沫若一樣「發自內心」歌頌當朝的歡欣鼓舞。自己為自己贏得一個好的起步。

縱然如今的開局還很惡劣,環境也不好,幾乎相當於是投胎時點錯了煉獄模式難度。但是至少這樣的生活,都是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掌握的了,而不用害怕不可控的外力,不用怕坑自己的豬隊友,還有姑母和表妹給自己幫腔,即使起點再低,只要上升通道很明確,也就足夠了。這種久違的自己可以通過努力掌握自己命運的使命感,讓蕭銑感受到了巨大的動力。

胡思亂想着這一切湧入腦中的念頭,蕭銑渾渾噩噩地睡去,渡過了這個平淡的小年夜。等他再次清醒的時候,會有新的生活在等着他。

第十八章

虞世南

這個年,就在躁動中過完了。懷着野心,才年初四那天,蕭銑就投入了求學補習的生活里去。此前他需要避免高調、深居簡出,以至於不敢和楊昭、楊暕以及府上其他伴讀的貴族子弟一起念書,現在這些疑慮都打消了,當然是怎麼高效怎麼來。如今他的目標只有一個,好好通過清平幹濟一科,好好表現,並且把自己偽裝成徹底心向大隋,讓自己通過楊堅那一關。

王府的私學,除了楊昭、楊暕這兩個主角外,還有七八個伴讀的貴戚重臣子弟,加上服侍的小宦官,總共十來個人。教諭的先生原本只有一個正職的,後來又加了一個教授書法、不擔名分的歐陽詢;如今,因為這些人裡面有要考取開春後的「清平幹濟科」的,所以額外加了一個專門教習文表書寫的人。

初四一大早,蕭銑第一個來府中書院報道。不過讓他意外的是,他居然在路上遇到了世子楊昭,這讓他很是詫異。

楊昭原本按說是不必來趕這個場子的,可是他提前聽說了表弟蕭銑改了主意,願意來書院和大家一起讀書,所以她也就很熱心地來了,好帶着蕭銑認認門路、混混臉熟。顯然楊昭對蕭銑這個表弟還是很仗義的。兩人見了邊走邊聊,楊昭也抓緊機會先給蕭銑介紹起一併的同窗與先生來。

「原本書院的先生是內史舍人虞世基的弟弟,諱世南,早年在陳朝時,他們兄弟二人便都已經是飽學之士,分授南陳尚書左丞、太子舍人等職。南陳滅亡、入我大隋後,兄長虞世基因家貧,不得不出仕任了內史,以俸祿養家。弟弟虞世南性情耿介,不願入朝做官,便留在蘇州隱居,不過其實他也沒什麼可清高的——他一家,還多靠在外做官的兄長接濟錢財,才能衣食無憂。

我父王任揚州總管後,卻知他學問明達,又做過太子舍人,便禮請他來給咱兄弟授業。原先教授的都是諸子經典、史書典籍;如今因為府上那些伴讀子弟也有要參加科舉的,他便也教授些策論詩賦。」

蕭銑聽了楊昭的講解,微微頷首,大概了解了虞世基虞世南兄弟的情況——無非虞世南清高,要裝馬克斯一般的人物,但是家裡又沒錢,只好讓哥哥做了恩格斯,出去賺錢養家。蕭銑本不是清高之人,所以自然也不會說因此便看高虞世南或者說覺得虞世基貪慕富貴。楊昭見表弟不置可否,也就繼續往下說道:「不過父王也說過,這位虞先生終究不曾在本朝做過京官,縱然學問不錯,卻是缺了修朝議文表的經驗,而且按照父王打聽的『清平幹濟科』章程,確是要考文彪的。所以,近日又請了個先生,專門教習公文表章,以補虞先生的不足——這位兼職的先生,卻是賢弟的本家至親了;便是某的八舅、新安郡公,賢弟卻是該叫他一聲八叔。」

八叔?蕭銑心中一驚,很快反應過來:「蕭瑀?哦不是……時文公麼?」

「哈,賢弟可是心中詫異,連避尊長諱都忘了,居然直呼其名。這世上你還能有幾個本家尊長?如今在世的,也就一個堂伯、兩個堂叔了吧。」

果然是蕭瑀!後來在李唐的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中位列第九的那個蕭瑀!

蕭銑微微有些羞赧,告罪道:「這不是小弟此前隱居僻壤,不問世事麼,故而不知族中長輩去向,倒讓表哥見笑了。不過八叔如今居然還沒有授官職麼?」

兩人聊着聊着,已經進了書院內坐定。楊昭聽蕭銑此言,也是苦笑,知道這個表弟原先太謹慎,以至於外頭的消息從來不打聽,才會如此閉塞。眼見二人來得早了,還沒到授課的時辰,院內也才寥寥三四人坐着自古看書,楊昭也就繼續見縫插針地給蕭銑科普說:「為兄知你此前因為身世,與人交往不得不謹慎,唯以深居簡出為務。不過如今既然身世之事已經全部攤開說了,一些該知曉的東西,也不必再忌諱。為兄便與賢弟略微說一下你的親族長輩近況。

你的大堂伯,梁公蕭琮,那是沒的說的,畢竟是遜位了的帝皇,此生也就只有在京師做寓公了,不過朝廷在錦衣玉食奉養上定然是不會虧欠他的。除了這個堂伯之外,原本在西梁入朝時,還有你五叔蕭璟、六叔蕭珣、七叔蕭瑒、八叔蕭瑀四位叔父隨去京師。其中你五叔後來病故了,不去提他;七叔蕭瑒身體也不好,一直養病在家,只得虛銜並不任事。所以將來還有可為的,也就是六叔蕭珣和八叔蕭瑀二人了。

你六叔時章公算是兄弟中仕途最好的,當年入朝後封為房州刺史,任職至今,頗有政績,今年二十七八歲年紀。不過也因為前朝遺族身份,他上任時不得不把他當時還在稚齡、襁褓之間的兩個兒子全部留在京師大興為質。那兩個孩子,按照輩分算是你的族弟,一個叫做蕭鉅,今年約莫十歲,小的叫做蕭鈞,才六七歲。

至於你八叔時文公,今年也才二十二歲,也正是得益於當年入朝時他尚未成年,故而雖然沒有得官職,卻也躲過了被皇祖父強留在京師的安排。後來我父王討了恩典,說是你八叔自幼與胞姊親近,便准了帶他來揚州做事,在外另尋府邸——只可惜賢弟此前禁足,卻是不得去過。時文公的陳情文表乃是一絕,這兩三年來,我父王給皇祖父上書,也已經多讓他代筆,文法更見老辣,所以如今才煩請他來教授表章之法。」

聽到這裡,蕭銑倒是對自己家族長輩的境遇有了一個更加全面的了解和判斷。

六叔雖然做了房州刺史,也算是「五品地級市市長」級別,但是想來沒有楊昭說的那麼風光;蕭銑畢竟有了兩世的知識,知道房州大致上相當於後世的湖北十堰,在湖北、河南、陝西三省交界。這個地方距離長安、汴、洛都不算遠,但是又被秦嶺漢水切割夾束,是一塊既不容易逃脫、也沒法割據自立的絕地。所以自從隋唐開始,房州便成為了幽禁前朝權貴或者本朝政鬥中失敗被廢黜宗室的專用地盤——

歷史上,武則天廢了她兒子的帝位之後,就把他兒子丟到房陵圈禁,整個唐朝乃至五代,都沿用了這個優良傳統;一直到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為止,還把遜位的周恭帝柴宗訓改封為鄭王、封地房陵。可見房州這塊地方的地方官,都是軟禁專業戶,只不過如今隋朝才剛剛開啟這個趨勢,還不明顯罷了。

相反八叔蕭瑀雖然現在基本沒什麼官職,但是卻已經呆在姐夫身邊四五年了,天天能夠給姐夫代筆文表、當個事實上的「秘書長」。將來楊廣只要登上帝位,蕭瑀一個內史侍郎或者說中書侍郎的官職就跑不掉了——這個官職,基本上相當於後世的「中央辦公廳副主任」了。而且在爭奪姑母蕭妃對楊廣的「枕邊風」資源方面,相信八叔蕭瑀會是蕭銑最重要的對手——畢竟枕邊風也不是天天都可以絮絮叨叨的,以楊廣將來登基後在女色方面的逐漸放開,蕭妃要在有限的機會中給娘家人撈好處,顯然是會出現厚此薄彼顧此失彼的情況。

君不見,外戚翹楚強悍如王莽者,在自己的伯叔死光之前,也沒能靠姑母王政君給自己撈多少官職權位。蕭銑自問自己就算有了兩世見識,在資源運作上,不一定能搶過王莽。所以將來說不得指望蕭妃枕邊風給娘家人要官的資源,大半會被蕭瑀占走,蕭銑就只能更多靠自己了。

當然,如果蕭銑可以把表妹弄到手的話,倒是可以多一條路子走裙帶關係。不過這些都是暫時看不着影兒的事情了。

楊昭與蕭銑二人竊竊私談,不覺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兩刻,教授文賦策論的虞世南已經來了,學生也基本上到場了。除了少數幾個之外,其餘的蕭銑都不認得,不過他意外地看到了楊暕也在其中,而且臭着個臉忿忿不平的樣子。

在剛才和楊昭的溝通中,蕭銑知道楊暕完全是因為今天楊昭也來上學,所以不得不也來應個景,免得被人說做弟弟的架子比兄長都大。而實際上,王子們因為根本不需要參加科舉,按例可以過完元宵才來上學,楊昭完全是因為蕭銑今天第一次來,給他帶個路認個臉熟而已。明天楊昭就不會來了。

一想到楊昭因為仗義任性,又為自己拉了一些不必要的仇恨值,蕭銑心中就想苦笑。不過別人可是未來的太子,自己的表哥,肯這麼仗義,終究是應該感動的。

台上,虞世南巡視了一圈,拿出戒尺點了人數,見蕭銑坐在一側,並不認識,便開口喝斥道:「台下可是昨日大王所說,要新來的蕭銑了麼?」

蕭銑聞言趕緊起身,恭敬行禮,答道:「末學弟子,正是蕭銑,給先生見禮了。」

虞世南擺個架子,也不答覆,竟把蕭銑晾在一邊,一甩袖子說道:「既如此,今日便開始講策論!」

蕭銑不僅聽清了這一句話,還聽清了虞世南後面一句壓低了音量的碎碎念:「哼,祿蠹一般的幸進小人,聖人之學不上心,到了這些求取功名的實用之學,便上趕着來聽課,真是斯文掃地。」

蕭銑唯有苦笑,假裝沒聽見這句話,自顧好生聽課。對於這個問題,他沒有辦法解釋,誰讓他確實是此前從來不和眾人一起讀書,唯有這裡改教策論之後才做「插班生」混跡進來呢?被耿介清高的先生當成求官心切的小人,也是在所難免的吧?所幸虞世南對他的印象並不重要,可能的話,就靠時間來改變吧。

第十九章

清平幹濟

偏見歸偏見,虞世南在講課這個問題上還是不會厚此薄彼遮遮掩掩的,這一點要拜他的耿介清高所賜。蕭銑自然也是很珍惜的抓住這個機會,好好學習一下這個時代的駢文作法、乃至引經據典而成策論的訣竅。

蕭銑繼承自本體的學問底子相當不錯,畢竟是從六七歲時就寄住在寺廟裡,除了讀書就沒有別的事情可做的環境。在沒有聲色犬馬引誘的條件下,他苦讀六七年所得的學問,比之他人中上之資的學士讀上十年都不遜色。而晉王府上培養的這些少年人,年紀都是按照兩位王子來選的,楊昭今年十六歲,所以這裡年紀最大的也沒有及冠。學問底子都是不如蕭銑。

策論的做法,本來就強調在論。所以比之其他古代教書科目那種師長填鴨式教學、學子們自己埋頭用功的科目不同,策論需要師生常常互辯,或是學生們相互討論切磋。故而半天時間下來,蕭銑也把一起的人認了個七七八八。

在一次討論中,蕭銑見到旁邊一組一個陪着小心和楊暕切磋得體的年輕人,約摸也有十六七歲的樣子,每每可以把楊暕的舛誤圓回來,又不傷了楊暕的面子。顯然那人的學問也是不錯,比楊暕要高出許多,在在場諸人之中,縱然不是僅次於蕭銑,也絕對是算不錯的了。觀那人形貌,雖然算不上很帥,長相比楊暕還略微差一些;但是儒雅謙和的氣度很是得體,也每每被虞世基讚揚。

蕭銑看得狐疑,便壓低聲音偷偷詢問楊昭:「表哥,那位賢兄是……」

「哦,你還不認得吧,那位是宇文總管的三公子,宇文士及。」

靠!這就是宇文士及?看起來還真是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啊!蕭銑驚得目瞪口呆。

此前他見了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兩兄弟兩次,而且對方還陷害他,所以讓蕭銑對宇文家的人都生出了強烈的惡感,總覺得他們一家子都該是獐頭鼠目不堪入目之輩。沒想到這個宇文士及與兩位兄長倒是完全不同,怪不得表妹楊潔穎原本也不反感見到這個宇文士及了。

蕭銑強行壓下自己心中的暗暗不爽,把心思收攏到聽課上,也沒有表露出任何對宇文士及的敵視。虞世南的課程,便在平平淡淡中度過了。

……

王府上的學堂,每天只有半天授課,其餘時間都是學子自行安排。而且畢竟還是正月里,更不可能壓得很繁忙。所以剩下的時間,蕭銑空下來也就自己寫一些駢文、論述練練手。

第二天,便是八叔蕭瑀授課了。蕭瑀名義上是蕭銑的八叔(堂叔),但是實際上年紀只比蕭銑大了八歲而已。容貌俊秀程度絲毫不再蕭銑之下。憑着這副長相和家世,五年前蕭瑀成功娶了獨孤皇后的娘家侄女獨孤采蘅,如此一來,他不僅是楊廣的小舅子,還成了楊廣的表妹夫,更受信賴。這也是蕭瑀最近數年被楊廣委以代筆表章的重要原因。

剛剛見面的時候,蕭銑免不了提前迎出去私下給蕭瑀問安行禮,蕭瑀也非常謙和,並無大家族各支之間因為嫡庶或者支派親疏之見。只是勉勵蕭銑好生用功。

楊昭本來第一天就是來給蕭銑混個臉熟的,並不是要學習這些應試的課業,所以這一天便不來了。楊昭沒來之後,楊暕自然也可以名正言順不來,再加上專門陪讀的人,所以第二天人數比第一天着實少了不少。僅有幾個揚州本地重臣子弟中的庶出旁支,靠着祖輩蔭官得不到什麼好職,覺得本科機會難得,才來聽得認真。不過令蕭銑詫異的是,宇文士及按說完全可以靠宇文述的封蔭和朝廷推薦直接得官,卻也來讀書不輟,沒有顯出任何懈怠,讓蕭銑對這個對手的警惕又高了幾分——這是一個持之以恆的慎獨之人,遠比他那幾個喜怒形於色、三分鐘熱度的兄長要難纏的多。

一旦把心思集中到課業上,蕭銑便逐步進入了忘我的境界。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確實用功,另一方面,也是蕭瑀所講的東西實用性比虞世南的課程要強得多,而且很有針對性。尤其是對於目前大隋科舉制度沒什麼了解的蕭銑來說,有很強的掃盲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