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隋好駙馬 - 第9章

浙東匹夫

「我大隋自開皇七年首次試行舉薦-筆試以來,至今又有十一載。如今才第二次再行此法。故而精於應試之道的人才,實在是寥寥無幾,許多寒門子弟雖然得了消息,卻不一定可以得到舉薦,縱然得了舉薦,也不一定明了如何筆試,而爾等諸子若是可以鑽研考試的章程,便可比那些不擅應試之人獲得不少優勢。

本科清平幹濟,首考文賦一道,由朝廷命題,須得敘事言志,兼論時政得失,此為賦題。另有朝廷時務,擬朝廷要務難決者命題,令諸生各抒己見,並陳述解決之方案,以上書奏表形式書寫,以考公文寫作……」

聽着蕭瑀的細細講述,蕭銑心中越來越有信心:後世科舉雖然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但是那是建立在讀書人普遍眾多、而且考試題目常年重複的大環境下的。如今還是隋朝,單單撫摸着手中的書卷,就能讓蕭銑產生很強的優越感和自信心——他們手上的書卷,還是捲軸形態的,一根木軸或者象牙軸,上面繞了一卷攤開後數米長的素紙。

如今這個時代,別說活字印刷術,連雕版印刷術都還沒發明呢!雕版印刷術,要到中晚唐才出現。而官方統一刻印五經,更要到五代十國時的不倒翁馮道做宰相時才開始主持。書籍的不普及,讓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占比,比後世北宋至少要少十幾倍,相對的,科舉的競爭烈度也就相應地弱了許多。

除了書籍的不普及、讀書人少之外,讓蕭銑感覺到信心的第二個重要原因便是蕭瑀講授的這一樁樁大隋舉士的細則。越是聽得多,蕭銑越是覺得其中有很多重要的技巧,而自己有內部消息,顯然比那些寒門子弟盲人摸象要強得多。

這種感受,就好像你是一個21世紀初的高考考生,有充分的應試技巧籌備。而你的競爭對手則是八十年代的老三屆,什麼策略都不懂——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以開皇七年那一場作為天下第一場科舉的話,如今開皇十八年這一場,可不就是真材實料的「老三屆」麼!

前世蕭銑也不是沒意淫過「要是可以穿越重生到老三屆時代,也和那些學霸文里的主角一樣對着60後高考生大殺四方」的橋段。結果沒想到穿越千年,居然在大隋朝趕上了一次老三屆的待遇。

……

努力學習看上去總是那麼的困難,不過那往往是因為用功了之後不能短期獲取成就感。若是成就感就在眼前,可以不時地收穫一些顯擺機會的話,人的拖延症就會緩解得多。

蕭銑如今的處境,可是衝刺掙扎一番後,成效就能立竿見影的,所以這半個月他過的着實充實無比。元宵節過後,從京師回復給楊廣的敕書總算是到了。敕書中,楊堅並沒有對楊廣在新年賀表中提到的時政事務提出什麼反對意見,對於提交的參加三月「清平幹濟」、「志行修謹」二科貢舉士子的名單,也絲毫沒有異議。

得到這個消息後,蕭銑心中最後一絲不安終於暫且放下了。這說明,自己已經得到了這個機會,隋文帝楊堅並沒有一看到自己的身世和名字就喊打喊殺。或許是因為天下已經太平久了,自己當初又年幼,沒有威脅了;也有可能只是覺得事情太小,就給楊廣和蕭妃夫妻留點情面。不過很顯然這個原因已經不重要了。

剩下的,命運已經徹底掌握在蕭銑自己手中,只要他表現足夠好,他就可以徹底解決這個危機。

正月二十,楊廣、蕭妃一家子收拾好了,便踏上了回京述職和拜見父皇母后的行程。和楊廣一起的,還有部分揚州總管府的屬官也跟着。

而清平幹濟等科目按照朝廷定下的日程,是在三月初七開考,以揚州到大興兩千多里路的距離,所以留給蕭銑的時間也不多。

為了避嫌,蕭銑乃至楊廣舉薦的其他參加考試的貢舉士子當然不可以和王府的人一起走,所以必須錯開一個時間差。在揚州挨到正月底,蕭銑才與歐陽詢師兄弟二人結伴同行。不過因為從揚州北上時有邗溝古道可以走水路,所以免不了和其他幾個相對不是很熟的、同被地方官舉薦的揚州士子一起租船同行。

後世人常以為隋煬帝開了大運河,則大運河全線都是隋時才有的。實則不然,比如江南河就是先秦乃至兩晉時期分段開鑿的,而溝通長江和淮河的邗溝,則是春秋末年吳王夫差便已經挖掘過。只是這些河段後來多有淤塞,或因為南北朝割據多年,水運廢弛後缺乏疏浚,要麼斷流,要麼淺狹不堪。

但是總的來說,淮河以南的水路航運還是保持地相對不錯的,只要不追求坐大船,從揚州出發,沿着邗溝可直達淮陰,而後到壽州以北一帶,才改走陸路。如此一來,從壽州再去大興的陸路可以縮短到兩千里之內。在後面從壽州陸路到汴州、洛陽、走崤函古道、經廣通渠,便可到大興蕭銑便是走的這一條路,算算時辰,不出意外的話,一個月也就可以到了。

第二十章

內外侯官之巔

時間回溯到正月初五午後。

雖然正在年節休沐假期之內,百官罷朝。不過大興宮千秋殿內,素來勤政的大隋皇帝楊堅依然堅持審閱群臣表章不輟。

大興宮位於京城大興正北面,興建於楊堅開皇二年,歷史上後來一直沿用了隋唐兩朝,只是唐人後來改了名字罷了。大興宮的正北門,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玄武門了。宮殿結構南半部分是外廷,有三省六部的辦事場所,以及御衛侍軍的駐紮地。中段是數層大殿,再往北則是內廷後宮。

緊鄰三省六部辦事機構的第一道大殿便叫大興殿,是大興宮最大的主殿。平素有半個月一次的大朝會或是逢年過節的朝賀時,就在這裡舉行。大朝會是所有在京五品以上官員都要參加的,所以人數眾多,一般有數百人列席。連同殿上武士宮女宦官等,可能有近千人之多,也只有大興殿這樣最大的主殿才裝得下。

但是平常日子,為了辦公效率,顯然不可能都搞那麼大排場,故而隔日一朝的小朝會,則在大興殿再往北一進的兩儀殿舉行。兩儀殿的小朝會要務實得多,只有三省六部職官參加,議事日程也是直奔主題就事論事。但是若是連兩儀殿小朝會都沒有的日子,皇帝如果還有辦公需要,一般則會放在兩儀殿兩側的偏殿千秋殿、萬春殿,並無定例,全看帝皇個人喜好。在楊堅一朝,可能是出於習慣,便常常在千秋殿辦公。

百官都不用辦公,那麼皇帝手上這幾天來能夠拿到、並且需要處理的,無非也就是一些地方總管、宗室親王們上的賀年表章,亦或是……一些不需要通過外廷官員處置的直達天聽的密奏。只有這些東西,才不用通過內史令、內史侍郎等提前分揀,就可以直接送到楊堅手中。

楊堅時年已經五十八歲,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縱然養尊處優如皇帝,也免不了老邁衰弱、目力和記憶也頗有下降,很多東西看過之後記不清楚,只有多方旁證,才能印象深刻。

此刻,坐在御案上翻看着一本揚州送來的內外侯官系統所陳密奏,楊堅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

「七月間,晉王妃遭邪穢,晉王召請天台禪師智顗至揚州行金光明懺。茲有通行俗家弟子蕭銑,因故認為晉王妃族侄。後經查,蕭銑為七年前高智慧逆亂案主犯、前梁蕭岩嫡孫。晉王知其尚在不赦,隱匿在府。外臣不敢欺瞞,謹奏以聞,唯從聖裁。」

高智慧逆案?嗯,便是當年陳叔寶剛剛投降時,三吳之地不肯臣服時候的事情了。蕭岩?似乎是一個當年被吳中反我大隋的亂軍擁立之前梁宗室?楊堅在腦子裡細細想了很久,才想明白這些人物關係,畢竟已經過去好多年了。不過相對於蕭岩的陌生,蕭銑這個名字卻又讓楊堅有一絲熟悉,似乎就在這幾天便見到過一般。又想了許久,才恍然大悟。

「不對!好像前天收到我兒的新年賀表之中,提到的清平幹濟、志行修謹二科舉薦名單中,便有這個蕭銑?」

念及此處,楊堅抬頭對一旁服侍的小太監說道:「去找內史薛卿,把這幾日批過存檔的賀表都給朕重新拿來。」

小太監趕緊答應一聲,便跑出去找當職的內史侍郎薛道衡——大隋制度,賀表和密奏雖然可以不經過內史直達天聽,但若是皇帝看過之後,覺得沒啥大不了的內容,無需保密的話,還是會習慣性發還內史處歸檔——不一會兒,就看到薛道衡碎步趨跑着走進千秋殿,手中托着一大摞地方總管和駐藩宗室的賀表進來,都是楊堅已經看過批閱過的。

「薛卿,把晉王和其他江南臣僚的賀表都給朕找出來——唔,壽州總管宇文述的也要。」

「臣遵旨!」薛道衡很快挑出幾封表章,恭恭敬敬遞給楊堅。

楊堅拿出二兒子的賀表,找出附在其後的附錄,那是一份對今科揚州總管下轄各州對清平幹濟、志行修謹二科科目考試的舉薦應考人員名單,以及簡單的身世履歷、並舉薦他的對應地方官。最後還寫着一些謙虛謹慎的話,說是唯請聖裁,若有不當之人,可聖裁從名單內剔除。

這份東西,楊堅前天根本沒有仔細看,只是瀏覽了一番上面對應的地方官,基本上是每個刺史每科各自推選了三個名字,一一對應。畢竟楊堅相信在有了追溯之後,地方官也不太會搞得太出格,不然真讓學問太爛或者有問題的人應考之後,也會牽連到地方官自己的名聲不是?

可是如今再看,有了針對性,情況就不一樣了。

「蕭銑,江陵人士,祖籍南蘭陵,祖蕭岩……」

楊廣果然是舉薦了蕭銑參加了清平幹濟科,而且大大方方把此人身世都寫明了,並沒有隱瞞。

「怪不得這一次如此慎重,賀表之後附這麼長一段附錄,只怕便是為了這個吧。朕倒還以為純是為了對國家掄才大典慎重呢。」楊堅自嘲地發出一絲苦笑,自認為看清了二兒子的目的。想來,定然是自己這個二兒子不想在自己老婆面前丟了人,所以給了老婆娘家人一條受朝廷赦免的明路吧。

當然,楊堅心中並不是非常反感或者說徹底否定這種事情。即使是蕭岩和蕭獻,如今已經死了七年,在楊堅記憶中的印象也已經模糊了,當初將這叔侄倆處斬,也不過是對方當時是三吳民變的主心骨,不殺不足以平息民變,而且對方吳中兵敗逃餘杭。餘杭兵敗逃東甌的頑強也着實令當年的楊堅憤怒,在斬殺那些人時有一種甩脫牛皮糖的快感,但是也僅此而已。

「蕭銑……當年逆案時才五歲……唔,內外侯官的奏報上說是已經六歲。兩者差距不大,應該沒有造假的可能。東南平靜了那麼多年了,若是再繼續追究當年之事,只怕已經安定下來的人心反而惶惶不安……」

這麼想了半晌,楊堅覺得這個蕭銑確實沒有以刑罰處置的必要了。而回復給楊廣的敕書已經發出去了,敕書中也准了楊廣所奏請的參考人員名單,再追及修改反而有失朝廷體面,所以就沒必要折騰了——再說,這畢竟只是一個參考資格而已,如果楊堅不想的話,最後不要讓考中也就是了。但是是否要把蕭銑作為招降的標杆,進一步安撫南朝故地人心,楊堅心中還沒有想好。

他只知道,從二兒子的表章措辭以及字裡行間的隱喻來看,自己這個兒子是建議繼續在吳地以撫為主。只是不知道這裡面有幾分是為了國家,幾分是為了楊廣的妻族。

想了半晌,合上楊廣的賀表,楊堅對薛道衡說道:「薛卿,這裡便沒你什麼事情了,你退下吧。」

另一邊,薛道衡一離開,楊堅又對服侍的太監說道:「去把柳述找來!」

……

一盞茶的功夫之後。黃門侍郎柳述適時出現在楊堅面前。

柳述年約三十,和楊廣差不多同歲,姿容儀態頗為俊秀風雅——不風雅也不可能,因為柳述的另一個身份,是楊堅的小女兒蘭陵公主楊阿五的駙馬爺。一個男人,若是長得不帥,別的官職還有可能得到,但是是斷斷做不了駙馬爺的。

蘭陵公主是楊堅最寵愛的女兒,所以柳述這個女婿自然也是在楊堅面前備受恩寵。從他的官職黃門侍郎來看,三十歲便做到如此顯位,沒有額外的榮寵是不可能的,君不見和柳述平級的薛道衡都一把鬍子了,也才做到這個級別。

隋制,黃門侍郎與內史侍郎都是「三省副職省官」級別。門下省的正職叫「侍中」,副職叫黃門侍郎;中書省的正職叫「中書令」,副職叫內史侍郎(楊堅一朝,中書省還叫「內史省」,到楊廣時修訂三省六部名稱後才叫中書省);尚書省的正職叫「尚書令」,副職叫「尚書僕射」。尚書省掌六部常務政務、中書省掌群臣表章奏請處理、門下省掌朝廷批覆敕命的封駁修訂,三省各司其職的情況下,理論上黃門侍郎、內史侍郎與尚書僕射都是平級的官職。只是具體到實際政治環境下,因為隋唐尚書令長期空缺不任,以至於尚書左僕射實際上代理了尚書令的官職,所以尚書省的官看上去會比另外兩省高半級。

見到柳述到了,楊堅一揮手,讓服侍的太監宮女全部離開。「爾等都退下吧,朕與柳卿有些翁婿之言聊聊。」

服侍的人魚貫退出正殿,把宮門帶上。楊堅才繼續開口說道:「愛卿,揚州內外侯官遞上來的密奏,是看過才送來朕這裡的吧?」

柳述跪下恭恭敬敬地回答:「誠如陛下所言,臣已經看過了。臣也覺得晉王殿下不至於徇私。不過予妻族方便,也是人之常情。臣不敢隱匿自專,唯有送達天聽,伏仰聖斷!」

如果有外人在場,聽了這番對白,肯定會大吃一驚——原來總掌大隋內外侯官體系的,便是明面上只掛着黃門侍郎官職的駙馬柳述!這個職權的威力,可是比黃門侍郎本身還要令人忌憚不少。

「朕沒有怪你的事情。朕知道因為阿五的事情,你和晉王夫婦有些不諧,也和太子相善,不過這件事情,你做得對。」

十二年前,楊堅的小女兒蘭陵公主第二次嫁人時(蘭陵公主此前嫁人過一次後喪偶),原本楊廣和蕭妃試圖舉薦蕭妃的七弟蕭瑒作為駙馬人選。但是因為西梁納土以及西梁宗室人員的種種變故,這個撮合企圖失敗了,而太子楊勇則是力挺柳述作為自己的妹夫的,而蘭陵公主最後也確實嫁給了柳述。故而柳述與楊廣的小舅子蕭瑒有爭妻之怨,柳述的立場站在太子楊勇一側,也就毫不奇怪了,這個傾向,哪怕是楊堅心裡也是心知肚明的,只不過他覺得在大部分情況下這個細節都不會影響到柳述為自己掌握秘密機構的公正性罷了。

聽了楊堅言語中「朕知你和太子相善」幾個字,柳述免不了先免冠跪伏,告罪道:「臣惶恐!臣日後定然時時反省,絕不讓自己在太子與晉王之間有偏頗!」

「好了,不說這些了。看看這兩份表章,說說你的意見吧。」

第二十一章

新豐故知酒

千里奔波,一路勞頓。蕭銑與歐陽詢一行人的上京之路,雖然說不上坎坷,但是也遠遠比還沒徹底適應這個時代長途趕路的蕭銑所預想的要辛苦的多。

在這一趟出門之前,蕭銑記憶中走過的路也就是從處州會稽之類的地方到揚州、丹陽這樣的短程。而且因為都是在江南水鄉趕路,大量可以坐船,實在談不上辛苦。而此次去京師大興,完全就是兩碼事了。

短暫而愉快的運河水路根本沒能走幾天,也就前兩三日在邗溝故道內航行的日子算得上平順,第三日轉入淮河、赴泗州時,淮水中行船就已經比江南水鄉的運河要顛簸一些。而到了泗州之後,因為大隋初年時的鴻溝古道在泗州-宋州一段早已淤塞廢弛,與淮河根本不通,無法行船,所以只能是改走陸路行完泗州-宋州-汴州。自打從那裡上岸後,同船的其他人便各自趕路了,只剩下歐陽詢和蕭銑一道。不過開皇末年天下太平,治安很好,縱然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趕路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到了汴州之後,勉強有一小段汴水-伊水之間的小河還可以開船,但是到了滎陽又會變成斷頭路,根本連洛陽都到不了,所以完全沒必要為了那麼一小段路換船。還不如繼續走陸路過虎牢關去洛陽,然後再過崤函道至新豐渡,才走黃河水路與開皇初年新挖的廣通渠直達大興。

有道是南人操舟,北人乘馬,讓蕭銑千里趕陸路當然是令他不適——前世他也不是沒騎過馬,但是那都是馬術俱樂部里陪人玩玩的,不考驗耐力。在到了洛陽的時候,仗着盤纏還算豐厚,加上前面一段日子騎驢騎馬趕路實在是把蕭銑顛簸得膽汁都要吐出來了,蕭銑提議在洛陽休息兩天,歐陽詢見時間充裕也就沒有反對。結果蕭銑又差點鬧出一個笑話來:蕭銑在洛陽歇了一天,便提議說為何不在洛陽往北直接走孟津渡坐船走黃河直奔京師呢?為啥非要再多走崤函谷道那三百里險峻山路,直到過了函谷關,才在新豐渡改走水路呢?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蕭銑又享受了一次歐陽詢看傻逼的眼神看着他的待遇,就如同剛穿越那陣子時蕭銑問歐陽詢為啥這個時代的杭州還不如越州繁榮時,歐陽詢給過的那種眼神一樣。

被鄙視得心虛之後,蕭銑總算從歐陽詢那裡得到了答案,也了解了自己的錯誤——後世的經驗讓蕭銑壓根沒想過黃河中游通航有什麼難度,但是回到大隋後實地看了,才發現一個問題:這年頭,哪來的三門峽水電站工程?黃河在函谷關附近的那一段,因為三門峽帶來的巨大落差和險灘急流,怎麼可能開得了船呢?所以,洛陽北邊孟津渡聚集的那些船,只能用來擺渡過黃河而已,或者經營一些去下游城市的航運,但是根本不會有船家經營那些溯流而上穿越三門峽的長途運輸業務。

……

二月初十日。在路上走了超過半個月,蕭銑一行終於在這一天清晨出了函谷關,直奔新豐渡。從崤山的山道緩坡往北望去,此前在三門峽段暗流湍急的黃河,終於恢復了平靜和緩,河上百舸爭流,一派盛世繁榮景象。

蕭銑揉了揉酸疼的拉韁手臂,感受了一下菊花被馬鞍磨破皮的痛楚,「師兄,可算是到了新豐渡了,這些日子騎馬可讓小弟受了個夠——早知這崤山谷道如此崎嶇,從汴州到洛陽那一段就該把馬車坐個夠,到了這兒,卻是想坐車都坐不了了。」

歐陽詢看上去狀態好一些,猶然有精神嘲諷蕭銑:「你這憊賴!還是出門少,沒吃過苦。如今好歹都過去了,咱加把勁兒,到渡口歇息一下,尋去大興的客船便是。」

目標在望,人的精神總是會振奮一些,兩人策馬又小跑了一刻多鐘,總算是趕到了新豐縣,沒想到平素應該挺安寧的縣城,這些日子竟是繁華無比,街頭車馬轔轔,渡頭船隻如梭,數以千計的力棒荷夫往來幹活不輟,入眼之處,凡是那些陳舊破爛的茶攤面鋪,無不擠滿了衣着寒酸的客人,只有稍微高端一些的客棧酒樓,才看上去略微有些空閒。

蕭銑二人想往渡頭擠過去,但是距離碼頭還有數百丈就過不去了。前面轉運的力棒實在太多,而且還有頂盔摜甲的士兵看守,不讓閒雜人等靠近。蕭銑覷見一個基層校尉服色的軍官,陪個小心過去問道:「敢問這位太尉,我等是從南邊來,進京趕考今年朝廷的『清平幹濟科』的士人。本想在這渡頭尋走廣通渠回京師的渡船,不知此處如何這般繁忙。」

那軍官拿眼一瞅,許是見蕭銑好歹讀書人打扮,樣子也還清秀,衣着面料也不寒酸,才語氣略顯客氣地說道:「朝廷運兵運糧緊急,這新豐渡全部的船都已經徵用了,而且軍情緊急,為免細作,渡口不對百姓開放。你們要去京師,還是繼續趕陸路吧!」

蕭銑愕然,心說開皇年間天下這麼太平,又不是隋煬帝各種折騰各種作的年頭,咋還來的軍情緊急?好像歷史書上沒說過開皇十八年大隋有啥軍事行動啊?

但是形勢不如人,人家有軍令,還掌着刀把子,蕭銑當然不會做愣頭青。當下只好先和歐陽詢折回,在新豐縣城裡尋了處離渡頭近的酒肆,坐下歇息一番順便打探一下消息,看看究竟發生了啥事兒。

一走進酒肆,小兒的眼尖,立刻走來招呼:「哎呦,二位客官要些啥?不如上二樓坐吧,雖然沒得雅間,不過二樓靠窗的座頭也還乾淨。二位一看便是讀書人吶,今兒個有崤山獵戶新送來的獐子肉,花椒燉了的,可要切兩斤?」

「那便切兩一條獐子腿來,再要一斤醬羊肉、做兩大碗湯餅,要韭菜的澆頭。素菜隨便上。」

「客官要什麼酒呢?這新豐縣的新豐醪酒可是遠近數百里馳名的,大興和洛陽都有客商來買。」

「那也挑最好的來兩壺便是。」

蕭銑與歐陽詢靠窗坐下,須臾酒菜都上齊了,便先拿醬羊肉來吃酒。新豐醪酒是一種白醪酒,和京師等地的黃稠醪酒略有不同,看上去清澈一些,酒糟濾淨得更徹底,酒漿也不粘稠,但是味道卻絲毫不淡。蕭銑品了一盞,估摸着按照後世的換算法,酒精度也有十度開外的樣子,和半甜黃酒差不多,比加飯酒還低一些。

在蒸餾酒出現之前的時代,清澈的酒很難得,所以民風賞酒以清為貴,就好像同期日本人覺得清酒貴、濁酒賤,一個道理。同樣的度數口味,酒液越像清水越好。和後世現代社會因為勾兌酒盛行後,人們為了強調醬香型而追求「粘稠掛杯」的價值取向截然相反。

蕭銑說着閒話,喝了兩杯,正想環顧一番找個消息靈通的人士問問軍情消息。沒想到還沒開口,卻引來了旁邊一桌客人的注意。

「好香!想不到這新豐小縣還有比京師還辣的好酒,爹爹,要不咱也要一壺就當是給你踐行?」「不行,為父此次行程盤纏不多,還是不要奢靡。吃了湯餅便走吧。」

蕭銑聞言看去,是一個看上去才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少年人,看上去劍眉入鬢,筋骨強健,渾身有說不出的氣力;與一個四旬開外的中年男子在對答,那中年男子面目枯瘦,頜下數柳長須,卻是飽學儒士的氣度。聽他們的言語,顯然是父子關係。蕭銑心中一動,便拿了一壺還沒喝過的醪酒走過去攀談。

「這位大叔、聽你的口音,似乎有吳音的痕跡。不過這位小兄弟,卻純是京師口音,莫非你們是從京師來的麼?在下是吳中進京赴考的貢舉士子,趕路至此,見兵馬轔轔,正不明消息。二位若是不棄,便請同桌,好讓在下相請,說些京師見聞。」

「喔,原來閣下也是吳中人士,倒是他鄉遇故知了。老夫吳興沈君道,這是犬子沈光,敢問閣下……」

「在下南蘭陵蕭銑。」

蕭銑和沈君道互相介紹了身份,雖然算不上是同自一地,不過蘇州和常州相鄰(隋唐時「無錫」只是一個縣級行政區,從屬於常州。所以常州與蘇州接壤)在這山陝之地相逢也算是他鄉遇故知了。

沈君道神色一變,隨即很快恢復了正常。當下也沒有推搪,欣然接受了蕭銑的邀請。

剛剛坐回座位,歐陽詢盯着沈君道看了兩眼,突然壓着聲音說道:「沈世兄……你便是擔任過前陳吏部的沈侍郎麼?小弟是率更啊!家父當年去廣州赴任前,咱還見過呢!我是潭州歐陽詢啊。」

「你是……率更賢弟!歐陽刺史是你……哎呀,沒想到十幾年不見,咱都是越混越回去了。唉,率更賢弟,你此番和蕭小兄弟一起來京師,莫非也是要參加本科『清平幹濟』麼?」

「慚愧慚愧,小弟躲藏多年不得出仕,此番還是晉王殿下查訪到小弟才學,這才得了機會。不知賢兄這些年來卻在何處高就?」

第二十二章

吳中豪俠

歐陽詢和沈君道兩個舊識在那兒扯起敘舊之事,蕭銑一下子變成了陪襯,只好在一旁乾瞪眼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