噴神 - 第2章

浙東匹夫



其實,翁得臣對付他的招數,無非就是和兩個關係好的同學串通好了,眾口一詞三人成虎,咬死了推卸責任給他。

稍微有點工作閱歷的人,對於這種糾紛,都該很輕易地避過去:

比如,前世馮見雄09年剛剛本科畢業,去一家知識產權事務所實習的時候,也因為沒有社會經驗,遇到過類似的噁心事兒。

當時,事務所主任接了一個互聯網公司的案子,要給客戶的某幾款程序申報軟件著作權。客戶提供源代碼、馮見雄作為事務所的實習生,幫忙寫了軟件申報說明書,然後由所里的行政秘書跑腿,送去科技局申報。

但那名秘書完全不懂技術,科技局的辦事員在駁回初次申請時,告知了四點《申請說明書》修改意見。結果她因為聽不懂而記漏了一點,回來轉達給馮見雄修改的時候,自然也就少修改了一點。

於是,第二次提交的時候,毫無意外地又打回來,耽誤了客戶賣軟件著作權的進度。

事務所主任接到客戶投訴之後,大發雷霆,回來內部查驗,看問題究竟出現在哪兒。

結果那女秘書怕了,把責任一推,說她已經把所有修改意見都轉達了,是撰寫人員沒有按要求改,導致二次打回。

因為扯皮沒證據,馮見雄作為撰寫人,就背了這個黑鍋。

但是從此之後,他就長了心眼:所有工作任務的轉達,統統走電子郵件,或者釘釘。

有哪些工作要求,一二三四,白紙黑字寫清楚留下證據。

到時候究竟是轉達任務的人沒說全,還是明明說全了但做事情的人沒做全,一目了然。

不管多小的正事兒,口頭傳達統統無視。

要是馮見雄提前三天重生,翁得臣再來和他說辯論賽這事兒的時候,他一定會讓翁得臣用電子郵件說,口頭交涉一律不予受理。

這是一個職場人防扯皮的基本素養。

這具肉身,還是圖樣圖森破,不知道世道險惡啊。

……

馮見雄是個知道輕重緩急的人,雖然翁得臣誣陷了他,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先把比賽贏下來。

只有贏了比賽,說話和反駁才硬氣。

反擊那些蠅營狗苟的傢伙,只能先放一放。

至於賽前毫無準備這個不利因素,馮見雄是一點都不擔心的。

哼,不就是一場大學生之間的辯論賽麼?前世作為一個王牌大律師,噴遍逼乎無敵手,連這樣的比賽都不能臨場裸贏,那不成笑柄了!

念及此處,馮見雄隨口就問:「對了,史妮可同學,這次的辯題是什麼你知道麼?」

「什麼?你還裝?」史妮可也不由泛起一陣鄙夷。

心說都到此時此刻比賽快開始了,所有人都知道辯題了,馮同學莫非還想裝傻推卸責任?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這麼沒有擔當?

馮見雄略微有些頭大,但他不想廢話,只說:「我剛才氣暈過去忘了,沒時間解釋了,你快說吧。」

史妮可搖搖頭,無奈地回答:「這次的辯題是《溫飽是否是談道德的必要條件》,我們是正方,要辯『是必要條件』,數科院是反方,要辯『不是必要條件』。」

馮見雄在腦子裡過了一下,發現這個話題似乎挺老套的。在他原先那個世界,國際大專辯論賽就用過的老題目。

如今這個世界應該也有「國際大專辯論賽」吧?

馮見雄不確定,便試探着問:「這個辯題,是不是國際大專辯論賽用過?」

史妮可肯定地回答:「是的,不過當時正反雙方辯得很激烈,基本上勢均力敵,最後反方險勝。學校覺得這個題目挺公平,小組賽懶得想新題目,就直接拿來用了。」

能夠讓正反方勢均力敵的新辯題,不是那麼容易想出來的。

那些不太專業的大學內部辯論賽,因為命題師資力量不足,在進入決賽或者半決賽之前,引用一些大賽里驗證過的、勢均力敵的老題目,也就不奇怪了。

再說,辯論就像下圍棋,千古無同局。

就算題目一模一樣,辯論到最後,因為雙方的對抗性不可預期,也不可能複製大賽上的成熟套路。

因此題目重複,並不會直接導致不公平。

馮見雄的大腦飛速運轉了幾分鐘,又借了活動室的電腦上了一下網,查了一下這個題目此前在大賽上的大致辯論記錄,心中已經有了成算。

如今是2005年,百度已經略微有些成熟了,但是百度知道和百度百科還沒出現。所以那些專業、具體的問題,搜百度想要得到全面詳盡的答案,還不太可能。

也正是因為如此,眼下依託舊題目的傳統辯論賽還是挺熱門的。最多再過兩年,隨着百度知道和百科的繁榮、以及信息檢索算法的優化,這些老套的題目就會被徹底破解到形如赤裸。

傳統辯論也因此漸漸衰落,後來就演化成了「一味追求時下熱門新話題」的新式辯論,乃至進化出《奇葩說》這樣的辯論綜藝。

這是傳統辯論輝煌的最後兩年,馮見雄趕了個末班車。

他捋清思路,備好資料,胸有成竹地對史妮可說:

「行,這場比賽我們贏定了——不過,史妮可同學,你要配合我,我馬上給你寫幾份總結陳詞,到時候你做四辯,根據進展決定具體念哪一份。你能信任我麼?」

史妮可大驚失色:「什麼?馮同學,總結陳詞是要根據對方辯友的立論來針對性寫的呀。這又不是開場陳詞,怎麼可能提前準備?」

「可是你們不是沒有排練麼?來不及了,如果不信我,就完全沒有機會了。」

「那好吧……」史妮可一想也對,她也是今天才知道題目的,所有人中最晚的一個,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我們去找翁得臣和其他兩個隊員,把情況攤牌了吧。」

……

場景回到剛才開會的那間活動室。

見馮見雄被說暈過去了,汪道一開始也有些緊張,便宣布休會。

隨後他試了一下呼吸脈搏、確認馮見雄沒什麼危險,才讓幾個學弟先把他抬到隔壁休息室歇着。

他自己因為是院會主席,事情繁忙,也就沒放在心上,接了個電話就走開了,說等馮見雄醒了再call他。

付一鳴和陳思聰把馮見雄丟在沙發上,留下史妮可照顧,便匆匆回活動室找翁得臣商量。

陳思聰惴惴不安地問:「翁部長,剛才我們都按您的吩咐說……不會穿幫吧?沒想到馮見雄這小子心理素質這麼差,被冤枉一次就憋屈成這樣……」

翁得臣拍拍陳思聰的肩膀,和藹地說:「小陳,馮見雄這個廢柴,就這麼差的心理素質,還能為院隊做什麼貢獻?今天下午這場比賽,是註定了該輸的。

你和小付的水平,我是看在眼裡的。要是沒點兒藉口就發揮失常,到時候院裡那些啦啦隊捧場的女生會怎麼看你們?我這都是為了大家好!」

翁得臣這樣推心置腹,本來就半推半就的陳思聰和付一鳴也不好再說啥,低着頭內疚地默認了。

原來,「新生杯」辯論賽採取的是小組賽加淘汰賽的賽制——金陵師大有將近30個院,大致上分組就跟世界盃差不多。

而今天下午法學院隊即將參加的c組第三輪小組賽,要對陣本組最強的一個對手,數科院。

目前在c組,法學院和數科院前兩場都是全勝,已經提前出線了。今天的第三場,只是決定出線名次。

本來,大家都該拼全力爭小組第一。然而,兩天前結束的d組最後一輪比賽中,該組公認最強的新傳院居然大意失手了,僅以小組第二出線。

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如果c組誰力拼了第一名,反而要去和理論上d組更強、只是偶然失手的新傳院拼複賽。

然後,翁得臣就開始安排上替補隊員,希望故意放水輸一場,複賽避開新傳院。

然而,他又不願意自己親自出場輸比賽、在本院女生們面前丟人。於是他就利用自己在院學生會新聞部做事的便利,前天臨時打報告說想弄一本新生院刊、沒時間為由,把自己以及一個他看上眼的妹子隊友摘了出去。換上了馮見雄和史妮可這兩個替補。

其次,他通知馮見雄參加比賽時,並未授權他全權組織隊友們排練。但是卻背地裡跟陳思聰和付一鳴串通口供,一口咬定「已經讓馮見雄組織了,陳思聰和付一鳴也問過馮見雄要不要排練,是馮見雄沒有責任心,不召集練習」。為陳思聰和付一鳴輸掉比賽找藉口。

陳、付二人都知道翁得臣的父母是學校中層幹部,有背景有勢力,便勉強答應串通,眾口一詞把責任推給馮見雄。

按說,剛剛進入大學的少年人,人心多半淳樸,不該這麼勾心鬥角的。事實上,說句良心話,這一屆的法學院的新生,也幾乎都是好人。

只可惜,翁得臣卻是個異數。他從小耳濡目染父母的工作經歷,對各種挖坑下套、吮癰舐痔非常純熟。

可惜千算萬算,翁得臣卻沒想到馮見雄那廢柴居然心理素質那麼差,經不起冤枉,竟然氣暈了。陳思聰和付一鳴也因為沒見過世面而慌了手腳,開始對是否該繼續配合翁得臣說謊產生了動搖。

翁得臣只得好生安撫一番陳、付二人,讓他們寬心。

但陳思聰不得不擔心另一個問題,他追問道:「翁部長,那如果馮見雄一會兒還醒不了呢?我們派誰上場?您親自上,還是把虞美琴同學喊來?」

翁得臣眉頭一擰,心說這個馮見雄還真是給他找麻煩。

幸好,正在他們頭疼時,隔壁休息室的史妮可匆匆推開門跑了過來。

「馮同學醒了,他說他沒事兒了,一會兒可以上場,請大家繼續討論一下比賽的安排。」史妮可見人都還沒散,如是說道。

「真沒事兒了?那就好。」翁得臣表面功夫地對史妮可微笑着點點頭,一邊轉頭向陳、付二人低語:「這事兒就這樣吧,一切按計劃辦。一會兒隨便辯兩句,輸給數科院就行了。」

第3章

槍沒磨完就上場

半小時後,正在忙別的事兒的汪道一接到了史妮可的電話,說是馮見雄醒了,想再請他來觀摩一下賽前準備工作,同時把事情說清楚。

校園就那麼大,汪道一自然是一伸腿兒就趕到了。

按說一場新生杯辯論賽的小組賽,是沒有資格勞動他這個院學生會主席兩次親臨視察賽前準備工作、乃至現場觀戰的。

然而,畢竟剛才馮見雄意外暈倒了,而且是在汪道一的批評之下暈倒的。

而學校裡面的幹部,無論師生,都是最怕出意外的。

所以,汪道一也只能是默念着「病人最大」,再抽出點時間了——不然馮見雄再來個兩腿一伸,他這個院會主席也就當到頭了。

這支雜牌的辯論隊,就在開賽前最後20分鐘,進行了一次戰術接洽——也是本場比賽前唯一的一次戰術接洽。

一行人重新在會議桌前坐下時,翁得臣這次見到馮見雄,竟然覺得有些心裡發毛。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僅僅半小時沒見,昏迷過後的馮見雄,整個人氣場似乎沉穩了很多。

此前那種絲毫受不得委屈的「純潔」似乎徹底褪去了。

倒像是個見慣了大風大浪、寵辱不驚的傢伙。

「翁同學,關於沒有組織排練的事兒,究竟是誰的鍋,我現在不想和你多討論。」馮見雄見人到齊了,也不廢話,僅用兩句話鎮住了開場,

「在座都是學法律的,做事要講證據。目前你我都只有人證,沒法形成完整的、排除其他一切可能性的證據鏈,所以這問題先打住吧。從今天起,汪主席作證,你翁得臣再想和我談正事,請發電子郵件,抄送主管領導。我馮見雄不會再接受你任何口頭的指令……」

馮見雄說着,把幾張剛剛手寫的小紙條推給對面幾人,上面寫着一串數字,正是他的qq號。

「你……」翁得臣氣得言語一窒,竟然被壓住了氣場,神色有些慌張。

此前一直傾向於相信翁得臣的汪道一,在短暫地皺了皺眉頭之後,竟然也產生了一些動搖。

因為沒什麼職場上勾心鬥角的閱歷,在場的幾個大一新生腦子裡都沒「談正事兒要發電郵留檔」這根弦。

而汪道一因為已經大三,還做了院學生會的主席,齷齪的扯皮推諉還是頗見過一些的,已經隱約養成了這樣的工作習慣,只不過沒有像馮見雄這樣系統總結過。

馮見雄猝然那麼理直氣壯、又有條理地提出這樣一個建議,不能不讓汪道一考慮他被另外三人串通推卸責任的可能性。

當然了,不管怎麼說,汪道一還沒到懷疑「翁得臣處心積慮陷害馮見雄」的程度。

在他眼裡,這事兒最多就是歌工作責任心不強、因為疏忽誤事,然後其中一方因為害怕領導批評,「臨時起意推諉責任」。

「莫非這小子氣暈了一下之後,突然頓悟了?看上去還是他有幾分道理似的……」汪道一內心的天平,就這樣被馮見雄輕鬆扳回了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