噴神 - 第20章

浙東匹夫



校廣播台的採訪雖然毫無檔次可言,但表面功夫往往還是要做好的。不說約採訪對象去校內美食街正兒八經喝個下午茶,至少也泡兩杯咖啡。

所以今天的採訪,着實算是倉促和寒酸的了。

馮見雄很理解,大度地說:「沒關係,虞同學都和我說了,說丁學姐你跟她是舊識,咱就不用客套了。」

「你都知道?那就好說了,大家別見外。」丁理慧眼神一亮,表情更見明媚,隨手拿出一支錄音筆和一個本子,「一會兒你們說的話,我不一定會都錄下來,最後會挑適合放出來的上節目,所以你們儘管暢所欲言好了。」

她介紹完,先喝口水潤潤喉,然後立刻切入正題:

「馮同學,今天的比賽,我們也看到了,法學院隊贏得還是比較輕鬆的。尤其是涉及很多冷僻的知識外延和看問題的角度,你和虞同學的表現都堪稱驚艷,請問你們是如何做到這種程度的呢?是平時都有看很多課外書、或者是有上網查詢各種資料的習慣麼?」

馮見雄稍微想了兩秒鐘,謙遜地回答:「有嗎?我不覺得,平時我也就多百度多谷歌,有想不明白的事情一定要搞清楚,其他也談不上多努力吧。

當然,可能別的剛剛從高中題海戰過渡過來的同學,知識面窄一些,那也是有的。我不認為我這方面有多值得炫耀——我這人高中的時候讀書不認真,心思很野,所以就這樣了。」

丁理慧心中暗暗好笑:原來是平時讀書心太野,所以才只跟姐們兒一樣考了個辣雞的211中等偏下大學。那你要是認真讀書,還不得考浙大去?

她剛才下意識就掐了一下錄音筆,沒把馮見雄最後兩句話錄進去。

那種東西要是播出來,群嘲性太大。

對於「辛苦努力了三年才勉強考進金陵師大」的同學們,無疑是地圖炮。

她立刻開口打住了馮見雄的發揮:「嗯,就這樣吧,這並不是對您個人成長的專訪——進入下一個問題好了,你們覺得今天的比賽之所以能贏,是贏在哪些方面呢?或者這麼說吧,除了『知識面廣』之外,你們覺得自己最大的優勢是什麼?」

面對這個問題,虞美琴先大致談了幾句,無非是關於傳媒和法理的素養、理解。乃至辯論技術本身的一些細節分析。

丁理慧始終保持着謙遜求教的姿態,事無巨細都記了下來。然後才轉向馮見雄,試圖聽到一些不太尋常的補充。

「馮同學還有什麼想補充的麼?」

馮見雄想了想,說:「我覺得,今天的辯題首先就不太容易公平——當然,這不是這個題目本身的問題,而是所有緊跟時事熱點的辯題的通病。所以其中一方一旦比另一方有遠見得多,壓倒性大勝是很正常的。」

「此話怎講?我不太理解。」丁理慧發問的時候,身體不由自主又前傾了一些。

她的身體很誠實,昭示了她對馮見雄即將說出的話很感興趣。職業敏銳告訴她,似乎一會兒又可以聽到什麼驚世駭俗的誇張觀點了。

而這種觀點,正確與否暫且不論,至少是可以引爆輿論關注的,說不定還能讓校台的收聽率上升呢。

第31章

告訴你我是穿越者你都不信

「你是覺得無法理解『所有緊跟時事熱點的辯題,都不太容易設計得很公平』這個觀點麼?」面對丁理慧的疑問,馮見雄先確認了一下。

不是他碎煩,而是他自己覺得這個觀點再容易理解、再理所當然不過了。

丁理慧明確給與了肯定:「嗯,就是針對這一點,能詳細說說麼?」

馮見雄用左手食指扶了一下耳邊因為汗水而下滑的眼鏡腿,順勢撓了撓太陽穴,一副「這都不理解,以你的智商我很難跟你解釋啊」的表情。

想了一會兒,他決定換一種深入淺出的說辭:「這樣吧,為了通俗易懂,我舉兩個前人的例子來說明好了——丁學姐對於國際大專辯論賽應該有所了解吧?」

丁理慧:「還行吧,原先每年都有報道過。」

馮見雄鬆了口氣:「那就好辦了,15年前,這項賽事剛剛被我們大陸的學校接觸到時——就是90年,那場決賽,金陵大學和灣灣大學的比賽,辯『人類是否有可能和平共處』這個題目,最後金陵大學輸給了灣灣大學,還有印象麼?」

「呃……我不知道,你能掃盲一下麼?」

丁理慧說着,頓時有些泄氣:尼瑪能不能不要把這麼冷僻的知識當成別人理所當然該知道的啊!很坑的有木有!

馮見雄:「行,那我長話短說:那時候國際大專辯論賽的賽制是沒有交叉提問的,只有每一方每個辯手各自三分鐘的陳詞,加上自由辯論。所以很容易套路化地提前準備,層層遞進。金陵大學在前面幾輪都是靠賽前準備、分工合作贏下來的,但是決賽的時候遇到灣灣大學就明顯僵硬、生硬,最後落敗了。

但今天我要說的觀點是:當年金陵大學作為正方,其實輸得很可惜,因為他們相當程度上是輸給了時勢:那場比賽中,金陵大學一項反覆論證的重要論據,就是『經濟全球化,包括市場的全球化和發達國家投資的全球化,可以減少人類以戰爭為手段解決爭端的概率』。

那個觀點具體來說,就是資本主義強國在全球都有大量海外投資之後、他們就不太願意武力侵略這些國家,以免自己的海外投資受損。同時,他們也不太願意因為戰爭,而導致那些擁有巨大國內市場的國家不再採購他們的商品。

久而久之,戰爭就會越來越少。即使有伊拉克阿富汗利比亞等少數幾個依然戰亂不斷的國家,那也只是因為它們沒有擁抱經濟全球化,沒有融入全球分工——這份道理,我們今天的人應該很容易理解吧。」

馮見雄說到這裡的時候,略微停頓了一會兒,好讓丁理慧消化一下剛才的內容。

丁理慧想明白之後,捧哏追問:「嗯,沒毛病,確實是這個道理——那當時為什麼金陵大學輸了呢?」

馮見雄喝了一口水,侃侃而談:「因為這個辯題出現的時機不對——當時,金陵大學為了辯論經濟全球化有利於和平,舉了柏林牆倒下的例子,舉了『拿破崙和元首一次次試圖武力整合歐洲,但是都失敗了,然而今天統一後的兩德試圖用經濟手段侵蝕全歐洲市場,卻有成功的趨勢』作為例子。

但可惜的是,1990年的8月,兩德才剛剛統一。歐共體——也就是歐盟的前身——對於德國經濟統一歐洲、確保歐洲不再發生戰爭的效果,世人還沒有看到。

所以灣灣大學代表隊用『兩德統一和歐共體也沒什麼效果』、『雖然曼德拉出獄了、但南非種族問題解決也看不到什麼前景』這樣的現狀死纏爛打,最後贏了比賽——而事實上,三年之後曼德拉就當上了南非總統,把金陵大學代表隊當年預言的非暴力解決方案實現了。

當然,當年那場比賽中,金陵大學最大的一點軟肋,是沒能預言蘇聯的滅亡——他們花了大量的篇幅說這個世界正在南北從對抗轉向對話、經濟也在全球化、投資正在國際化,卻不敢說蘇聯那種制度必然滅亡。

蘇聯,距離那場辯論賽,還需要一年的時間才滅亡。如此一來,在世界還處在冷戰之中、華約還有一個經互會在那兒撐着的情況下,一切試圖論證世界會統一於經濟自由主義的論證,也就成了泡影。誰敢相信鐵幕之後的國家也會融入『因為向錢看所以不想打仗』的世界?」

聽到這裡,丁理慧也忍不住眼神放光,作醍醐灌頂狀地開始奮筆疾書記筆記。

「我懂了!你是想說,在一些緊跟時事熱點的辯題上,對未來的嚴密預言和展望能力,對辯題的勝負有極大的幫助,對麼?如果當年的那場比賽再拖後一年舉辦,金陵大學肯定完勝灣灣大學了吧?即使不延後,只要金陵大學代表隊能夠嚴密地論證蘇聯必亡,他們也能贏得比賽,是這個意思麼?」

馮見雄雲淡風輕地預言:「差不多吧,不過你的第一個假設是不可能的。因為如果拖後一年,全世界都看到蘇聯滅亡了,這個辯題也就沒資格拿來當國際大專辯論賽決賽的題目了——蘇聯都嗝屁了,地球人都知道全球化這個『昭昭天命』肯定會減少戰爭啊,還有什麼好辯的?除非哪天獨裁者唐……呃,不好意思,口誤。」

馮見雄連忙拿起杯子,假裝喝水壓壓驚,心說幸好沒把哥在2020年看到的逆全球化浪潮說出來。

「獨裁者唐是誰?」丁理慧狐疑地看着馮見雄,試圖從對方的神情中挖掘些什麼,但是沒有成功。

她強迫自己儘快冷靜下來回到正題,梳理了一下剛才馮見雄的話,總結道:「所以說,你認為今天的比賽你們之所以贏,是因為你們隊的隊員對於未來大勢的展望比對手更加透徹?

或者更通俗地說,因為任何關於互聯網傳媒形態發展相關的辯題,都和未來展望息息相關。而你恰恰對未來學有所研究、覺得自己能預言未來?」

馮見雄牛逼哄哄地接過了這個鍋:「沒錯,我其實很想告訴你:我是從15年後的世界穿越回來的,所以我為未來15年的展望無所不知——可惜,沒人信我啊。」

「嘶——還真是不謙虛啊。」丁理慧一時失神,竟然直接把內心的心理活動說了出來。

不過也沒辦法,實在是馮見雄剛才那種狂拽酷炫吊炸天的表態,過於讓人震驚了。

「那你……你覺得今天新傳院輸了,是理所應當的了?」

「當然,其實和他們的實力沒什麼關係。他們在賽場上並沒有做錯什麼,唯一錯就錯在居然跟我辯一個涉及未來展望的辯題——恕我直言,目前的地球人,只要跟我辯論跟未來展望相關的題目,無論是誰,都會輸的。」

「呃……好吧,我會把這句話放到娛樂節目時段的,如果國慶之後校台有娛樂節目。」丁理慧尷尬地笑笑,內心已經徹底把馮見雄的話當成是男女生之間的開玩笑、聊天打屁吹牛逼了。

她又跟虞美琴敘了幾句舊,這便起身告辭:「謝謝你們接受採訪,我馬上要趕回去剪節目了,如果你們下午不急着離校的話,歡迎你們三點半準時收聽哦。」

「唉,這世道,都告訴別人老子是穿越者了,識相的就該把勞資當限知膜拜。結果都沒人信我,真是寂寞如雪啊。」馮見雄的內心,感慨萬分。

目送丁理慧走到休息室門口,他忽然心念一動,想起一個問題,追問道:「丁學姐,能問你一個私人問題麼?」

丁理慧扶着門框,促狹地回眸一笑:「怎麼?私人問題?莫非想問我是不是單生?」

「當然不是——我是聽美琴姐說,你去年也跟她一樣想過轉專業。為什麼你好好的播音主持不念,反而想學編導呢?我只是有點好奇。」

丁理慧和善地回答:「小弟弟,傳媒圈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做主播,確實容易走捷徑走紅,但是是非也多。多懂一些幕後的工作,多少有一點底氣和退路。」

說完,丁理慧頭也不回的走了,並沒有人看到她的表情閃過一絲回憶的落寞。

「原來是這樣……」馮見雄若有所思,一邊也收拾好東西,準備閃人。

「到底是哪樣?」和他並肩而行的虞美琴捅捅他的胳膊,輕聲問道。

馮見雄聳聳肩:「那還不好理解?當女主播容易被編導的領導潛唄。自己學會怎麼做幕後編導,慢慢熬起來,雖然賺不到快錢、也爬不快,好歹不用被人潛啊。」

「這樣啊?她倒一直沒和我說過,我也就沒往那個方面想。」虞美琴顯然是剛剛才被提醒着想明白這種可能性,微微也有些詫異。去年那些短暫的交往,一直讓虞美琴覺得丁理慧肯定比她放得開。

金陵師大原本有句俗語,叫「編導班中無處女」,沒想到丁理慧倒是因為潔身自好才試圖雙修兩個學位,給自己留條退路,實在是外人難以揣測。

第32章

親情

國慶長假前的最後一天,校廣播台的收聽人數毫無疑問會比平時斷崖式下跌。

畢竟萌音女王丁主播的節目就算再吸引人,每周總有那麼三天可以聽到——校台有好幾個女主播,每周各天是輪着上節目的。

相比之下,黃金周長假一年就兩回,回家自然比多聽一期丁主播的節目更有吸引力。

「丁同學,那我們先閃了。」

眼看時間已經過了三點半,做後期和剪輯的同學紛紛先閃了,臨走不忘和丁理慧打個招呼。

「辛苦了,節後見~」丁理慧跟每個同事點頭示意,和善地把人送到門口。

在校廣播台做事,毫無疑問是沒有薪水的,連津貼都沒有。

最多有些採訪或者需要外協的工作,可以報銷一點兒開支。

所以校台也不會過分奴役同學,基本上每個崗位都有三四個人輪流干。

饒是如此,女主播這種位置還是爭奪很激烈的。新傳院的編導班,和文學院、外院的播音委培生們,不要錢也願意搶着來。

這些都是將來找工作時的寶貴實習資歷。

丁理慧雖然因為不喜歡主播行業潛規則的風氣,而轉專業念了編導。

但不喜歡潛規則,不代表不想上進——能夠只靠吃苦耐勞混來的資歷,誰會嫌多呢?

每一次節目,哪怕是已經做好了的錄播,她也會全程值守。為的就是實時收聽一下觀眾的反饋,好及時作出調整。

而這次的辯論賽節目,更是會有熱心聽眾同學發短信到熱線號上參與討論,如果有出彩的觀點,她也不吝臨時插播一些內容。

「各位同學大家好,歡迎來到師大之聲……」

聽着節目裡自己的聲音,一邊關注着熱線號里「唰唰唰」接進來的短信,丁理慧內心泛起一股成就感。

大學的校台,是沒法直接統計收聽率指標的——因為都是靠校園裡的揚聲器,和各個食堂的大喇叭放的,不是讓人用收音機聽的。

所以有多少人在聽,完全沒法統計。唯一衡量節目熱度的指標,就只有看熱線號碼收到的短信和來電。

這也導致了一個誤差:那就是如果某些期的節目雖然聽得人不多,但因為話題爭議度比較大、聽眾短信參與度很高的話,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聽眾眾多」的錯覺。

這很好理解:平時的音樂節目,或許2萬名學生里有1萬人聽到了,但沒人有點評欲望,也就沒人打進來,或者只有千分之一的聽眾打進來。

而辯論賽這種題材,即使只有3000人在聽,但如果想吐槽的聽眾比例有百分之一,那顯得就比一萬人聽的節目更熱鬧了。

「沒想到這個馮見雄還挺能熱場子的,真是個地圖炮啊,進來的短信頻率快趕上平時那些2萬同學全部收聽的節目了。今天應該一半多人都回家了吧?真不容易。」

丁理慧挑選了幾個有代表性的聽眾短信觀點,插播朗讀了一下。內心則再一次暗暗調高了對馮見雄的評價。

「這傢伙雖然是學法律的,看起來才華倒不限於法庭辯論,說不定有做主播的潛質……誒?脫口秀主持人不就剛好需要這樣的才能麼?可惜國內正經的脫口秀節目太少了……」

……

馮見雄沒有聽當天的「師大之聲」廣播,也不在乎這一場比賽之後,他在學校里的知名度能提升多少。

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丁理慧做的節目的影響力。

跟虞美琴、史妮可一起喝了杯下午茶、稍許慶祝一番後,馮見雄便趕去長途車站,買了當天的車票回老家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