噴神 - 第3章
浙東匹夫
馮見雄也不理會對方的反應,繼續沉穩地立軍令狀:
「汪主席,既然翁部長讓我負責組織這場比賽,不管是什麼時候才通知的,我都有義務把這個擔子挑起來。
我現在就擔當一回——只要所有隊員聽我安排,下午這場比賽我一定給您贏回來。如果依然輸了,您可以罰我四年裡都不能在院學生會謀求任何職務——陳同學,付同學,你們不是說我不組織大家排練麼?現在我來組織了,還有20分鐘,全部聽我安排,干不干?」
馮見雄的話語沒有任何咄咄逼人的詞句,卻讓陳思聰和付一鳴有些慌亂,他們茫然無助而又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老大翁得臣。
翁得臣臉一黑,心說:「真是豬隊友,當着汪主席的面看我指示行事,這不是擺明了告訴他,你們倆是我的串供馬仔麼?」
然而,他也沒辦法不指示。於是就嗡聲嗡氣地說:「看我幹什麼?我又不上場!馮同學那麼有擔當,你們自己看着配合不就好了。」
說完,翁得臣還在內心狠狠地吐槽:「呵呵,距離比賽還有20分鐘了,你能準備出個花兒來不成?這種輸定了的比賽都敢立軍令狀,到時候就把你小子徹底趕出院辦的各項活動核心。叫你小子在虞美琴面前顯擺口才、裝逼出風頭!」
陳、付二人並不知道各方的內心活動,他們見老大准了,便連忙答應了。
見意見已經統一,馮見雄當仁不讓地開始發號施令:
「行,那我們調整一下,陳同學,你這場當一辯,開場陳詞就按照我寫好的這份念,後面隨便發揮。我們是正方,開場是我們先說,完全可以提前準備。
付同學你作為二辯,自由辯論環節也可以隨便發揮,覺得沒把握地就少發言。但是主動提問的三個問題,就按照我寫的這個套路去問。
史同學四辯,總結陳詞的幾個方案我已經跟她交代過了,其他隨意。
我本人當三辯,交叉提問環節對方的問題,主要靠我扛。我主動提問的時候,也會根據對方的在先問題隨機應變。這個位置比較考驗臨場功夫,我就當仁不讓了。」
馮見雄提綱挈領地交代完整體戰術,然後開始說一些細節。另外三名上場隊友很快被馮見雄條理清晰地安排帶得引人入勝,竟然忘了質疑戰術或者擔心勝負。
翁得臣和汪道一也在旁邊聽着。
汪道一併不懂辯論,但是他僅僅看馮見雄沉穩的安排和清晰的條理,就發現這新生水平絕對不一般,開始顯然是低估了。
翁得臣是懂辯論的,他有些緊張起來,總覺得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但是聽馮見雄安利的觀點和論據,又聽不出個所以然來。從目前透露出來的點來看,陳思聰和付一鳴都是被當成炮灰使用、誘敵深入的,形似散沙。而關鍵的反擊部署卻看不出端倪。
很顯然,那個起到綱舉目張作用的關鍵反擊核心,就在馮見雄自己心裡。
翁得臣只能用心理暗示安慰自己:「這小子就指望這幾分鐘的安排,就想靠自己一個人carry全場節奏?做夢吧?到這個點了,還想故弄玄虛。行,就讓你撲街之前最後裝幾分鐘逼。」
幾個人正討論得忘我,史妮可的手機響了,妹子掏出來一看,是虞美琴打來的。
史妮可一驚一乍地撓了撓自己左側的馬尾辮:「哎呀,時間到了,我們該進場了,『嘴炮姐』又要怪我們耽誤事兒了。」
……
賽場是一個大階梯教室,能容納200個學生上大課的那種。
馮見雄帶着隊友進場的時候,台下的位置已經差不多坐滿了。
法學院和數科院的助威學生,各占了四成左右。還有兩成則是不相干的圍觀吃瓜群眾,或者來采稿子的校刊編輯。
除了馮見雄之外,其他所有參賽者都穿着西服,或買或租。只有馮見雄穿了個白襯衫,領帶都沒打,看上去有些扎眼。
他家境本不算窮,但後媽給他生了個弟弟之後,他不願面對家中爭產齟齬,幾年前就和姐姐一起搬出了家,相依為命單過,生活費自然不免拮据。
這種小比賽,買西裝的冤枉錢暫時就別花了。
因為他們到的比對面的數科院隊遲不少,台下的數科院同學和中立觀眾難免竊竊私語:
「法學院隊終於來了,這是耍大牌卡着點來的麼?真以為這樣就能在氣場上壓住數科院?簡直幼稚。」
「那個三辯連西裝都不穿,真是太不尊重對手了。」
除了這些泛泛的吐槽,自然也少不了一些喜歡賣弄自己消息靈通的「內幕人士」,抓住時機對身邊的妹子們掃盲各隊的歷史戰績:
「看來這屆法學院新生還沒認清形勢啊——別以為律師能說,就代表法學生辯論就牛逼,不相干的。根據歷年成績,法學院在杯賽里能進前八就不錯了。
純文科生都喜歡死記硬背,邏輯推理縝密度還不如理科生呢,也就只能保證穩吃那幾個純工科的院。誰不知道『新生杯』和『希望杯』,至少一半的年份都是地科院奪冠。」
「理科類的數科院和物科院從來都不弱的,年年都能進複賽,經常還能進前八。法學院輕視他們,恐怕要吃苦頭。」
這些八卦人士口中提到的『希望杯』,也是金陵師大校內的院際辯論賽,但是允許所有年級學生參賽,所以水平自然比只允許大一新生參加的「新生杯」更高一些。每年在五一節後、學年快結束時舉辦。
在金陵師大,法學院確實不是傳統辯論強院,往年只是中等偏上,保住十六強。據說主要是因為有志於來考師範類的文科生普遍靠死記硬背,邏輯思辨水平較差。
而眾所周知,金陵師大辯論最強的反而是文理有些跨圈、還特別喜歡無謂考據癖的地科院。真正弱的,只有那些純工科,乃至音樂美術類的院。
這些掃盲的言論,自然在數科院的圍觀學生當中激起了不少信心。
師範類的大學,刨除掉工科院系後,其他院系的男女生綜合比例多在一比四左右。
法學院這邊,台下八成的觀眾都是妹子;數科院那邊也有三分之二的妹子。
一大波妹子嘰嘰喳喳起鬨,場面頓時就亂了。
「我們歷史戰績好像是不怎麼強呢……」站在馮見雄身邊的史妮可,也是第一次上場,見狀不由得碎碎念起來,似乎在為萬一輸了找藉口。
不過,她剛動搖,側頭一看馮見雄鎮定自若的樣子,心裡立刻又莫名其妙地重新踏實了幾分。
第4章
讓你先裝十分鐘逼
「好了,請大家靜一靜。雙方辯友都準備好了吧?如果沒問題,就準備開始比賽。」
觀眾們竊竊私語之間,一個主持人走上教室中間的講台上,敲了一下桌子,示意大家安靜。
這個主持人是校辯論隊的一名隊員、地科院的大三學長,名叫蘇勤。聽說去年代表學校參加過「國際大專辯論賽」華東賽區的預選賽。
雖然最後慘敗於復旦、金陵等幾所噴壇名校,沒有入圍。但蘇勤的噴技在金陵師大這一畝三分地上,此前已經能橫着走了。
雙方都表示已經準備好了。
蘇勤最後看了一眼,便正式宣布:「今天的比賽辯題是,『溫飽是否是談道德的必要條件』,正方法學院隊,論點『是必要條件』,反方數科院隊,論點『不是必要條件』。
這個題目是七八年前的大賽老題目,已經有很多前人闡釋過了,目前來看對雙方還是比較公平的。
但我也希望今天參賽的同學不要被前人的套路束縛住,能夠碰撞出新的思想火花,這才是比勝負更重要的價值。現在我宣布:比賽正式開始,有請正方一辯同學先進行開場陳詞。」
場面徹底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了法學院隊的一辯陳思聰。
陳思聰此前已經上過兩場、但並沒當過一辯,所以他略微有些緊張,內心也一直在吐槽馮見雄的安排。此刻,他硬着頭皮拘謹地站起來開講:「尊敬的主持人與評審團、對方辯友、各位觀眾,大家好……」
說出「大家好」三個字的時候,陳思聰還一板一眼有些套路:第一個字要略輕聲,第二個字要明顯拔高,第三個字要平,活脫脫一個《教你學演講》套路化教材的受害者。
語氣雖然刻板,對於表達問題卻沒什麼幫助。
「眾所周知,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番道理不僅偉大導師馬科思明白,我國的古聖先賢們也是自古就明白,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溫飽自古都是談道德的必要條件。如果沒有溫飽,黎民就無心接受聖賢教化、提升內在自我,有志之士也很難……」
陳思聰的開場陳詞有三分鐘,基本上還是很穩的。主要是提綱挈領地講道理,以大勢揣摩;而擺事實的部分卻都是浮光掠影一帶而過,很少講到具體、細節的例子。
不懂行的吃瓜觀眾們聽着,覺得陳思聰說得挺有道理,心理的天平漸漸向他傾斜。
然而,對面的數科院參賽隊員們,卻露出了躍躍欲試的微微不屑。
而作為主持人的蘇勤,也微微皺起了眉頭。
「套路!這番話要是六七年前這麼開場,那還算有點新意,現在這種自我論證的體系化詭辯,已經沒什麼用處了,一會兒數科院只要舉出很多『貧賤不能移』的例子,就能把法學院打得體無完膚。
唉,沒想到這一屆的法學院還是不行,看來前兩場他們能贏,也是因為美術學院和化科院太菜所致。」
蘇勤在腦中如是分析着。
這道題目,當初在八年前的國際大專辯論賽上,就是反方險勝。
此後多次被低規格賽事拿來用,也多是反方取勝。
雖然每一次的評委都說這道題目挺公平、是正方不會辯才輸,但蘇勤根據自己的經驗,一直覺得這道題目並不公平。
原因無他:正方要論的是一個絕對的題目,而反方要論的是一個例外的題目。
這就導致正方只能從理論體系的架構上入手,把「普適理論」的籬笆扎牢了,而舉例子是舉不過反方的。
因為哪怕正方舉了一百個「因為貧窮、不溫飽而沒法堅守道德情操」的例子,反方只要舉一個「貧賤不能移」的例子,就能打破正方的事實論證。
畢竟,只要有一個人「不溫飽依然要談道德」,就已經足以證明「溫飽不是談道德的必要條件」。
所以,如今他聽了陳思聰在開場的立論體系架構上並沒有什麼新意,就覺得法學院已經輸了一半了。
因為到了互相提問和自由辯論的對抗階段,雙方互相舉例子駁斥對方,法學院這邊是完全舉不過對方的。
三分鐘很快,陳思聰已經把馮見雄為他寫的那份整體上還算四平八穩、只略微比前人更嚴密些的開場陳詞講完了。
法學院的女生們,無論聽不聽得懂,都竭力為陳思聰鼓掌。
好幾個圍坐在前排的漂亮女生,還對着其中一個氣質最高冷幹練的短髮美女追問:「嘴炮姐,你覺得陳同學的表現怎麼樣啊?會不會贏啊!」
被戲稱為「嘴炮姐」的,正是虞美琴,本屆法學院此前公認口才最好的新生。
她讀書比同齡人更早,但是前一年高考的時候填了外語專業,讀了半年多覺得沒意思,今年四月份才臨時決定退學復讀,重考一次法學專業。所以雖然比別人多讀一年書,跟同學們年紀卻是一樣。
因為比別人多了大半年的大學生活閱歷,虞美琴總覺得那些新生跟小屁孩一樣沒什麼深度,平時話不多。別人說話時她如果心不在焉,就喜歡拋一枚墨西哥鷹洋硬幣玩,以示自己的輕蔑。
今天的比賽,本來她是想上場的。但是翁得臣求她幫忙操持新院刊的事情,導致她抽不出空。後來聽說翁得臣把這場的組織工作交給了馮見雄,虞美琴也就作罷了。
虞美琴並不以身份看人,雖然馮見雄此前是替補隊員,但虞美琴對這個隔壁班的同學印象並不差;覺得馮見雄是個思路很清晰、洞察很敏銳的人。只要把人前說話的膽量練好了,假以時日必定是個噴子能手。
「嘴炮姐,你怎麼不說話?」
虞美琴正在細思出神,被身邊的妹子反覆推,終於醒過神來。
「啊……我覺得陳同學的立論並沒有什麼新意……」
她口中如此說,內心卻並沒有對陳思聰失望。因為她跟陳思聰合作過兩次,知道對方只有這種「照着百度和圖書館檢索結果出方案」的水平。
相反,看着陳思聰的平淡無奇,虞美琴心中閃過的卻是馮見雄的失望。
「翁得臣把這場比賽的組織和排練教給你,你竟然都提不出新意的角度?知道你小子在女生面前說話會臉紅,但是場外參謀的思路應該是很清晰的才對啊。究竟是怎麼搞的?」
……
法學院這邊開場陳詞完之後,主持人蘇勤公事公辦地簡短點評了兩句,然後示意反方一辯發言。
反方的開場陳詞談來談去,主要的理論體系無非是「人活着不能僅僅是為了吃飯,還有很多比其更高尚的存在值得追求」。
開場陳詞最後,還不忘加上「伯夷叔齊寧可餓死首陽山下,也不食周粟。自古以來和伯夷叔齊一樣的仁人志士不勝枚舉,可見饑寒交迫到了行將餓死之人,一樣可以談道德。」
這個發言基本上和陳思聰的打了個平手。理論體系沒那麼完備,自洽論證也不嚴密,更多靠東一榔頭西一棒槌。
但是無論是蘇勤這樣的評委,還是虞美琴這種懂行的觀眾,都知道反方在立論環節只要無過就是功。
因為這場比賽反方的優勢在於舉特例,而不是架構理論體系泛泛而談。
能夠跟正方在第一環節勉強打平,哪怕略有劣勢,都算是達到戰略目的了。
比賽進行了八分鐘,雙方的二辯開始互相提問預設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