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瑤光來 - 第7章

伊人睽睽

  兩個正道弟子討論女瑤失蹤之事討論得煞有其事,頗有章程。背後,藥宗的女宗主羅起秀領着弟子們救治完了所有受傷的弟子後,回頭看了謝微和蔣聲一眼。女宗主如仙子般高貴冷漠,她年紀輕輕初擔宗主,有心呵護門下弟子,連此次行動,前來的四大門派,也只有藥宗是宗主親臨。

  然無人在意這個武力極低的年輕女宗主。

  藥宗的弟子們心中不平,但他們的女宗主只是眼神淡淡地瞥了那兩個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青年弟子一眼,就去交代弟子們別的事務。等到弟子們離去,女宗主羅起秀盯着謝微和蔣聲立在山巔的背影,她眸心顏色清淡,神色卻自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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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雲如皚,流光入懷。

  小半個時辰後,山林中某處大坑,一隻蒼白的、腕骨突出的手伸了出去。這隻手吃力地掀開了身上砸中他的某個東西,程勿一臉土、一臉黑,他吭吭哧哧地從大坑裡爬出去,間接咳了兩口血。

  程勿坐在地上喘氣,他抹把臉上的土,揉揉被土弄得視線模糊的眼睛。睫毛顫抖,程少俠明亮的眼睛漸漸能看清東西。他看清了被自己掀開的、之前砸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個人。程勿憋屈無比地吐口血:他倒霉出了新境界,走在路上都被從天而落的一個人砸暈。

  那個人從天而降,砸到他身上。所有的衝擊壓力被他免費分擔。

  程勿微羨慕:怎麼別人運氣就那麼好呢?

  他心中滿是悲催、難過、憤慨、不甘,但他又真的是一個善良的人。哪怕心裡不高興,程少俠也走過去,用腳尖扒拉扒拉差點砸死他的那個人。星光流動,滿天銀輝中,程少俠蹲在地上,拂開了那人面上的土和血。他怔然,在流星中看清楚了這個人——

  這是一張小姑娘的面容。

  年少,稚嫩,大約不過十五歲。膚色過白,看着幾多柔弱可憐。長發凌散,飾物皆無,姑娘安靜地睡在星光中。星辰如河,在她面上流過。而她輕輕蹙起的眉目秀麗、柔軟,婉婉含情。淋淋漓漓,鮮紅色的血似花汁,幾滴落在她姣好的臉頰上。幾片葉子落在她額上,襯得姑娘淒涼冷清,楚楚動人。

  程少俠在看清她面容的一剎那,心口猛跳,異樣情緒涌動。

  程勿:……這是一個脆弱的、需要人保護的小姑娘。

  程勿的目光往下,落到了她全身沾血的衣袍上。少俠憐愛的眼神驀然變得冷漠,他想起了自己所遭受的殘忍待遇:這小姑娘這樣的打扮,一看之下,便是方才經歷了大戰。此時落雁山上的大戰有哪個?自然是魔門斬教和正道弟子們的大戰了。

  而這姑娘黑紅色衣袍的穿着……當是斬教弟子。

  程勿騰地站起來:斬教教主女瑤欺人太甚,天天折磨他,他將將差點被火燒死。他絕不要救一個斬教弟子!

  他想:就讓女瑤失聲痛哭悔不當初吧!

  程勿怕自己後悔,他不敢多看那姑娘清秀可憐的面容,他低着眼,轉身就走。他才邁出去一步,便聽到了周圍窸窣聲,人說話聲——「女瑤會不會在這裡啊?蔣師兄說落的方向,應該是這邊。我們怎麼還沒找到?這落雁山也太大了。」

第10章

  怪他身體比大腦反應快。

  程少俠雖只會耍三腳貓的武功招數,但他內力是女瑤都承認的強。前來搜尋的正道弟子們還未走到跟前,隔着一個坡,程勿就聽到了他們要抓女瑤。程勿看了看身後躺在血泊土坑中的小姑娘:這當然不是那惡名昭彰的女羅剎了。女羅剎怎麼可能這麼年幼?小姑娘大約只是一個普通的魔門小弟子。

  程勿一個不小心,他將小姑娘拖出了大坑,又用土、草蓋住了那個大坑。反應甚快地把小姑娘從危險地方拖出,他自己因內力太充沛受傷不重,精力十足地背着小姑娘找到了一個山洞貓進去。一地獸類殘留的痕跡和味道,洞口用樹枝擋住,他與昏迷的小姑娘坐在裡面。程少俠屏住呼吸,聽外面尋人聲音飄近,再飛遠。

  程勿心中憋屈地瞪着靠在山壁上昏迷的小姑娘,他唇抿成一條薄線:我怎麼就手快救了你呢?我為什麼要救你這個魔教妖女呢?!

  昏迷的小姑娘身體重心偏移,她軟軟地向旁側倒,眼看要歪到擋住洞口的樹杈上去。程少俠眼疾手快,身子前傾,一把摟住姑娘的脖頸。山洞空隙小,外頭枝葉颯颯生風。沙沙風聲與洞中獸味混於一體,少年郎摟着小姑娘的脖頸,與她額頭相抵。

  他一目不錯,看到她溫白的肌膚,宛如春水的眉目。她閉着眼,周身靈氣不存,內力全無,然她的長髮散在他手背上,如水藻般勾着他的手,讓他心生異樣。

  程勿冷靜而尷尬地側過頭,向洞外看去——

  透過枝木空隙,看到流星清光掃過整片長空,將蒼穹照耀宛如白晝。星落連綿,山間白雪傾覆。夜色深重,一層濃郁的寒氣上升,洞中涼如冰窟。少俠與少女抵着額,他艱難地忍過這段寒意。且他怕對方凍着,將手覆於她手腕上,將內力傳去。白雪之上,三兩叢花擠出土壤,抽出嫩芽,開出了幾多嬌嫩的花骨朵。

  寒與溫同處,冷與熱同眠。此夜有人焦急地處置斬教俘虜、滿山搜尋跑掉的人,有人躲在山洞中,一邊發抖一邊不甘,再一邊憋着氣去救人。而流星飛颯,一夜甚為漫長。

  待女瑤從昏迷中醒來,她聽到的第一句話是:「小妹妹……」

  女瑤:哎,這句問候怎麼這麼耳熟?

  剛開口打招呼的程少俠一頓:哎,這句問候我說出來怎麼這麼耳熟?

  半夜流星未曾毀滅天地,天已大亮。四目相對,女瑤對上程勿那端秀清朗的面容,漆黑明亮的眼睛,她在片刻間補出了缺失的故事——倒霉的程勿少俠,他又救了她,用的還是那句「小妹妹」的開場白。想不到他真厲害,能逃出來。

  面上冰涼,女瑤伸手一摸:面具沒了。

  她是長得多小,才會戴不戴面具,都被這個少俠喊「小妹妹」?

  「小妹妹」她臉色陰晴不定,一聲不吭,眸子冰啄般盯着程勿。她這種眼神,破壞了她臉上那種柔弱的、被保護的氣質,且因目光太透太冷,讓人心裡頗不舒服。而程勿少俠已經不是之前的程勿了,他不再傻乎乎救一個人就把她當好人了!

  程勿少俠刻意冷淡:「斬教沒了,是我救了你。」

  女瑤面無表情地看他。

  程勿:「……」

  他知道!他就知道!不能指望壞人有良知!他為誰躲了半晚上!他為誰到現在都還沒逃出落雁山!這個小妹妹和他們教主一樣,對救命恩人一點感激都沒有!大概斬教的人都像女瑤那麼可惡!

  程勿心中氣急敗壞,怨惱自己心太軟。他面上只抬了下下巴,神色格外清高淡然。程勿起身,甩了下長袍。他蔑視她:「雖然我救了你,但我對你們魔教一點好感都沒有。你不要試圖扒着我!現在你醒了,就去自救吧。我走了!」

  程勿不想看這個壞人一眼,轉身就走出山洞。女瑤目送他離開,始終一言不發。她尚未弄清楚目前狀況,貿然開口不好,哪怕對象是那個看起來極傻極好騙的少俠。少俠走後,女瑤扶着山壁艱難站起。只一個簡單動作,就讓她面色扭曲、臉色發白。

  體內內力完全消失了。

  昨夜冒着隱患爆發的危機強行運功,讓她新傷舊傷加一起,如今內傷外傷累累,連走一步路,都甚累。

  女瑤開始後悔放那個少俠走了。然女瑤素來大氣,並不太在意這種錯過的機緣。她步履蹣跚地出了洞,目光一掃周遭環境,便認出這是落雁山的何處。口渴無比,她按照腦中記憶尋到了附近的小溪邊。女瑤跪在地上,捧水澆了幾口潤喉,她才有功夫透過溪水打量自己現在的樣子。

  這一看,女瑤便怔住了——

  面具完全脫落,她的相貌,好生、好生……年少稚嫩啊。

  下巴緊窄,唇瓣嫣紅,臉頰小而精緻。她對着溪水眨眨眼,水中倒影的小姑娘嬌俏地也眨眨眼。她收起凌厲眼神,溪中的小姑娘便蹙着眉、目光含霧,可憐而脆弱地與她對望。

  女瑤被自己嚇住,心中猛烈一震:「……!」

  這般氣質,何以服眾?想她堂堂斬教教主,生有這麼張臉,教徒們不得笑死?!

  女瑤對着溪水自怨自艾、慌張地想找面具擋臉時,身後腳步聲錯亂,快到身邊她才聽到。女瑤身子繃住,一手攢住石頭,警惕回頭。她以為是正道弟子搜尋而來,然她定睛一看,見是一刻前氣呼呼離開的程少俠,又跑了回來。

  女瑤:「……?」

  程勿目色慌張,到處找人。他在山洞裡沒找到人,以為她被正道弟子們抓走了,心裡後悔十分。在溪水邊找到年少小姑娘,程勿鬆口氣。少俠躬下身喘氣,手掌抵在膝蓋上,目中的慌色退去。他呼氣:「嚇死我了,以為你被抓走了。」

  程勿額發汗濕,他黑色的發映着冷白的臉,清夜寒星般的眼睛望着她,焦急道:「山上到處都是四大門派的弟子們。我回來是告訴你,你不要亂跑。被他們抓去了,別怪我。」

  女瑤茫然地眨了眨眼。

  程勿提醒她後,見她毫無反應,心中湧上羞意、惱意。暈色飛上臉,他面孔漲紅,唇翕動兩下。小姑娘只安靜地看他,好似全然沒明白他的提醒之意。而程勿幾乎不敢看她,因她面色蒼白、衣袍上全是血,她放在身畔的手都在發抖。

  太虛弱了。

  程勿心裡一狠,轉身就走。

  女瑤沒弄明白這個少俠跑走又回來,是什麼意思。告訴她山上全是人,讓她小心?廢話,她當然知道了。女瑤的注意力回到溪水上,她撩起長發打量自己的臉蛋,重新思索怎麼把面孔遮住……「刺刺刺」的腳步聲再次從身後傳來,女瑤再次攢住手中石頭!

  她猛側頭,又看到了跑回來的程少俠。

  女瑤火冒三丈:「……!」

  這人有病?!

  程勿漲紅着臉,鼓起勇氣大喊道:「山上到處都是要抓你的人,我可以救你!但你要和我約法三章!」

  程勿目光緊盯少女,見少女眸中神色一呆。她眸子黑白分明,長睫濕潤上掀,痴痴地看他,如看一個神奇物種。可是程勿的善良和心軟,讓他確實做不到放一個嬌弱的小姑娘被人欺負。他瞪她:「約法三章!我才救你!」

  他怕她不答應:「不然以你現在能力,絕對離不開這裡!他們沒找到你們教主,一定會欺負你這種小嘍囉!」

  一日之隔,女瑤的地位,在程少俠口中,從「女羅剎」「女魔頭」,降為了「小嘍囉」。女瑤且看他,她困惑地撐着下巴。聽少俠一字一句:「第一條,不能濫殺無辜!」

  女瑤腦中飛快轉,思量和程勿在一起劃不划算。山上無人認識程勿,若說她有被認出的可能,程勿則絕對沒有。這麼一個少俠,還想救她。沒人想得到女瑤會和一個少俠在一起的。少俠盯着她,她快速轉變了自己昔日身為上位者的習慣。女瑤微微一笑,兀自改變了聲線,柔柔地捧住心口:「好的,小哥哥。」

  程勿:「……」

  小妹妹柔弱地問:「小哥哥,剩下兩條呢?」

  被小姑娘水滴一樣的眼眸專注地望着,程少俠臉紅地咳一聲——「……我、我想到了再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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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勿與魔教教主約法三章之時,同一時間,落雁山又一處山澗口,受傷的聖女白落櫻先行醒了過來。山中風大,她睜眼跳起,觀察四周環境,意識到發生什麼後,一側目,看到了躺在自己身邊的黑衣青年。

  白聖女一愣後,眼中瞬間露出了惱意:都怪這個人!害了教主和自己!

  昨晚她從後抱住黑衣青年,強行拖住他滾下山坡。山坡地勢險,樹木、山石、獸骨不一而論,兩人跌跌撞撞不知道撞到了多少東西,之後雙雙昏迷。而天道有眼,讓白落櫻先醒了過來。白落櫻目中微亮,她一瘸一拐地爬起來蹭到昏迷的青年人身邊。躺着的青年人衣袍玄黑繡金雲紋,眉飛入鬢,鼻若懸膽,倒是生得俊。白落櫻渾不在意,她摸出自己的長笛,運笛成刃,向青年人喉間劈去——

  剎那時間,她的手腕一下子被握住!

  青年人睜開了眼。

  白落櫻心中一緊一慌,目中露出驚恐之色。

  睜眼的青年人盯着她,一頓:「你是誰?」

  白落櫻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嬌哼:殺她就殺她,用得着這麼裝模作樣麼?

  青年人抓着她手腕,一頓再頓,問:「我在哪兒?」

  「我要幹什麼?」

  白落櫻:「……!!!」

  作者有話要說:

  女瑤:裝蘿莉走起嘿嘿嘿!

  白聖女:失憶了?!太好了!

第11章

  張茂被江湖人封「夜神」,是鼎鼎有名的殺手。他獨行不合群,神龍見首不見尾,不知此次正道四大門派給出了怎樣價格,才請動他出山。當他從暗處偷襲女瑤一舉得逞時,斬教高手中就有人認出了他,指給聖女看。

  山中風冷,英俊的黑衣青年慢慢站起來,鋒銳如鷹的目光看向一旁纖瘦卻衣容狼狽的漂亮姑娘。他記憶錯亂,缺失部分,但張茂只是恍了下神,就握緊了刀柄。

  白落櫻向後退,風吹拂她的衣袂和髮絲。白落櫻心中暗罵,這架勢,居然比自己這個魔門人還像魔門人。她腦子飛快轉,試探張茂:「我說我是你的……妹妹,你信麼?」

  張茂一言不發,他將可憐的白聖女逼壓靠在了山壁上。他猛然抬手,手中刀刃劃出一道長弧,寒光照亮白落櫻的面孔。白落櫻頰畔髮絲被刀氣震得揚起,她嚇得閉眼,在刀下落時大喊:「你不信就對了!因為我不是你妹妹,我是你情人!」

  白聖女一咬牙一狠心,把自己雷倒的同時不要臉地跺了下腳,繼續閉着眼大喊:「剛才跟你逗着玩呢死相!」

  風不動,聲無息。

  「刺」一聲,刀卻沒有落下。

  白落櫻心跳到了嗓子眼,她顫抖着睫毛睜開眼,看到刀尖插到了自己耳邊的山壁上。自己方寸喊得慢一些,那刀就會落到自己嬌嫩的臉蛋上。白落櫻手心捏汗,心臟跳得飛快,她暗自慶幸自己聰明時,被張茂用晦明不定的目光打量。

  她家教主經常教她,殺人殺到底,做戲做全套。思及此,白聖女仰起臉,沖將自己完全罩住的高大青年僵硬一笑。她大着膽子,哆嗦着伸出一指推了他肩頭一下:「怎麼?不像麼?我就是你情人啊。你完美的暗戀對象啊。」

  張茂眯眼看了下自己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