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逃生記 - 第2章

暖荷

  可如今在這情形不明的嚴王府,鴛兒只得暗自小心,警惕着切莫出了什麼差錯,免得混不夠日子,假「閻王」躲沒躲開不說,卻先去見了那真「閻王」。

  懷着這份惴惴,清掃好那兩排屋子,鴛兒正在給院子裡那些已鑽出小芽的植物澆着水時,耳中便聽到外面有人來了。

  平日裡也偶有人會來,鴛兒只是做着自己的事,並不理會,今日自然也是如此。

  忽的,院門被打開,院子裡原本留守的兩個小太監忙垂手立在門口,大氣不敢出一口,鴛兒本是好奇的瞥了一眼,見了那兩個小太監的樣子這才暗自警惕——來者,似是不簡單吶……

  一個男子當先而入,高挑的身材,寒冰似的臉,一股子肅殺之氣傾進院中,冰得這院中之人好似赤身露體立於那冰天雪地之中一般。

  氣勢,只那股子氣勢,便讓鴛兒透不過氣來幾近窒息——嚴王殿下!

  不用他人指點,鴛兒便知道進院之人到底為誰,她甚至未曾看清他的樣貌、衣着,只憑着那股子只有久經沙場的人才會帶着的那陣讓人窒息的氣息,鴛兒便能斷定他究竟是何人。

  跟在嚴王身後的還有數人,抬着個軟兜,上面躺了一人,身上蓋着被褥,離得遠了些,無法分清相貌模樣,只看露在那外面的頭應也是個男人。

  第2章

重病

  

  猛的,當先那嚴王似是隨意打量院內般的轉過頭來,冷冰冰的視線如同兩把刀子般,直向着鴛兒刺來。

  平日裡,因前世母親去世得早,鴛兒一向是只用那冰冷的外殼掩蓋着自己,無論何時皆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可如今那人的視線,就連鴛兒也吃不消,只匆匆一撇,連忙垂手站立,低着頭,絕不敢與那嚴王再對上第二眼。

  聽說,這嚴王殺人如麻,所攻之城無一活口,所掠之虜無一生還,被西北胡國君臣喚以『閻王』。這稱呼傳進了大恆,更是越傳越偏,明明是為着大恆鎮守西北英雄般的人物,卻反被生生傳成了可止小兒啼哭的殺神之名,大恆國人只知「閻王」之稱,卻不知此「閻王」本應寫做「嚴王」。

  那行人匆匆進了院中屋子,鴛兒直等着裡面侍衛退出,容嬤嬤和那張公公也跟了進去,這才回身繼續忙着手裡的活計,心中暗自擔憂——看情形,那嚴王似是很看重躺在軟兜中人,只希望他們嫌自己礙事,快些把自己派去他處另尋活計,可千萬莫留在此處礙着嚴王跟那男子的「好事」。

  早就聽聞這嚴王不好女色,府中更無正妃,且連個近身伺候的妾氏全無,不然,紅玉幾人也不會明知這嚴王視女子如草芥全然不憐惜,還敢抱着那份心思。

  可鴛兒自來了這嚴王府中,就只想着平平安安的混到二十五歲,拿着攢上的月利銀子出去養老,在這府中時,更是離那嚴王有多遠躲多遠。哪裡想得到,今日竟如此倒霉,偏就讓她碰上了!

  「湯藥已經熬上了,爺,要不要把許大夫請來再瞧瞧?」站在裡間屋子床邊上,張公公輕聲問道。

  「嗯。」嚴王沉聲應了一聲,雙眼只盯着床上那人。床上那人不過二十來歲,面白無須,生得甚是乾淨清秀,眉頭微簇着,不知是發了什麼惡夢般,額頭上面皆是冷汗。

  容嬤嬤取了帕子,走上前去,為那人輕輕的拭去汗水,啞着嗓子輕聲道:「爺,您一路上顛簸,這裡還有老奴照看,您先歇息吧。」

  嚴王並不應聲,仍是立在那裡,眼中只看着床上那人。

  鴛兒拿着半個瓢,慢慢的、細細的澆灌着腳下的秧苗,平日裡雖也仔細,可哪仔細得過今日?

  忙這院中的活計,等會兒她就該進那屋中去整理書籍去了,可如今裡面供着一位神,還是她避之惟恐不急的大神,她哪裡敢就進去?!

  心下琢磨着,手中那瓢拿得更正了些,細細的水險些斷了溜,一點點的撒到泥土地上,半天也不見陰濕幾塊地皮的。

  猛的,北邊傳

  來了腳步聲,稍稍斜了下頭,瞧見了當先那人的靴子,鴛兒忙把腰彎下,死垂着頭,大氣不敢出一聲。

  張公公半彎着腰,陪在那位爺的身後出了院子,幾個跟來的太監侍衛也跟了出去後,鴛兒這才鬆了口氣,暗自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進來。」聲音略帶着些嘶啞,鴛兒自知是那容嬤嬤的聲音,忙抬了頭,見她站在門口等着自己,這才忙放下了手中的瓢,垂手走了過去。

  容嬤嬤轉身進了房內,鴛兒只得跟了進去,心中惴惴的進了裡間屋子,站到了床邊上。

  「今日起,你除了打掃這屋子外,便是照看這人……」容嬤嬤頓了頓,「爺極厭年輕女子,爺來時不必你在前面伺候,到院子裡的角房歇着便好。卯正吃過早飯你便過來,正午自有人送飯過來於你,晚上不必你在這裡伺候,申末自然有人過來替你。」

  雖是讓自己照看着個麻煩,可既然可以明着迴避那位爺,鴛兒心中自是輕鬆了不少,忙應了聲「是」。

  容嬤嬤聽了,只抬眼盯了她會兒,便又轉過身去,告之她如何餵藥、如何照顧那病人,平時換藥、貼身照顧之事,自有別的太監在,說是讓她照顧,卻未有太多事需要她做的。

  ——

  張公公緊跟在嚴王身後,垂着頭,半彎着腰身,直到進了秋鴻居中,才見前面那位爺的腳步稍慢了些,忙微微轉頭,只見不遠處的茹柳正拿着把掃帚,身子如風擺柳般的慢慢掃着,忽的抬眼瞧見這一行人,忙垂下頭,紅着臉兒身子微福了福。

  「這些便是皇兄送過來的?」嚴王聲帶譏諷,並未多看那茹柳半眼,抬着步子便走向秋鴻居正室。

  「是。」張公公忙笑道,「一共送來了五個,只這兩個還算本分些,便放到了此處並落雁園。」

  「本分?」嚴王那冰冷的面上,忽的多了一些笑意,只那笑意絕非善意,帶着一股子濃濃的嫌棄之色,「這般模樣,如何本分得起?」

  張公公只垂着頭,並不敢接話。

  「除落雁園的那個,餘下三個皆是院子裡那般模樣?」

  張公公輕笑了下,垂着的頭又壓低了三分。

  嚴王立在房中,幾個小太監忙為其卸下身上罩衫:「哼,皇兄好杏目幼女之事,臣子們皆清楚得很吶。」

  張公公更不敢搭話,只在心中暗嘆:爺的這個脾氣……唉。

  ——

  床上那人神色慘白,想是難受得緊,不時汗水便打濕了衣裳。

  鴛兒不必伺候那人更衣,只每過上兩三個時辰,便有

  內侍過來替那個更衣擦拭,想來便是服侍正經主子也不過如此。

  心中納罕,不知此人到底是那嚴王的何人?為何眾人如此緊張。可眼看着那人生着一張清秀白淨的小臉……也莫怪鴛兒往那歪處想啊。

  這一日事畢,鴛兒便起身離去,她走前自有旁的公公前來守着那人,只出院門時,又正瞧見那嚴王帶着兩個內侍走來,忙垂首避到了一邊去,大氣不敢出上半聲。

  待回到了廚房後,只覺着今日在這裡用飯之人比平時少了許多,張公公同容嬤嬤皆不在此處。

  「鴛兒!」飯後,剛出了那廚房,紅玉便忙忙的追了過來,拉着鴛兒輕聲問道,「今日……你可見着了什麼沒有?」

  鴛兒心中一緊,忽的心念微動,正想說些什麼,卻見雙喜皺着眉頭,跟嬙兒邊走邊說着:「今日茹柳怎神色不對?那一臉的春意兒,就跟見了什麼人似的……」

  嬙兒掩口嬌笑道:「聽說今日似是有貴人歸來了,想就是瞧見了什麼,也是有的。」說着,那一雙眼角微挑的狐媚眼兒便向鴛兒身邊的紅玉掃來了,看罷紅玉又瞧見了鴛兒,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珠又是一轉,笑着對鴛兒道,「此前聽聞茹柳說過,妹妹在的那小院似是跟她在的那處挨着,可有聽見什麼?」

  鴛兒想了想,只垂着眼睛輕聲道:「倒未曾瞧見什麼,只知今日裡來了許多人,適才回來時……那大些的院子裡面似是多了些生面孔。」

  那小院中只自己一人,若是說了什麼被紅玉幾人知道,容嬤嬤不必問,便知是自己說的。做為一個打工者,鴛兒可不想因為泄密提前被老闆炒了。

  三女聽了,臉上皆是若有所思。

  次日晚,因鴛兒正午是在那小院裡吃的午飯,傍晚回來時卻見那茹柳未曾去吃晚飯,問時才知曉,上午那會兒茹柳肚子疼,連跑了幾次如廁,連床都下不來了。

  回到了房中,鴛兒想了想,起身去了茹柳那屋,只見她頭上發汗,團在被子裡面,正瑟瑟抖着。

  「怎的了?昨日不還好好的?」見她這般模樣,鴛兒心中暗驚,忙上前輕聲問道,「給你倒些熱水?」

  「多謝妹妹……」見來人是鴛兒,那茹柳方才鬆了口氣,眼是恨恨的盯着那半開的窗子,咬着一口銀白牙齒,「昨兒晚上,紅玉拿來的酥點、嬙兒倒來的好茶、雙喜送來的果子……真真是好姐妹!」

  鴛兒手上一頓,心中暗嘆,怕是連茹柳都不知是着了誰的道吧?

  見鴛兒神色正常,似是沒聽出來般,茹柳一急,拉住她的手,正待說什麼,忽聽到旁邊門響,忙道:「好妹妹,幫我去看看是誰出來了……」

  鴛兒只得起身挨到窗邊,側子身子瞧了瞧,過來低聲道:「嬙兒去是嬤嬤那屋……想是去交繡品了吧?」

  茹柳一聲冷笑,只拉着鴛兒道:「妹妹年紀小,不懂這厲害……唉,若似你這般,倒也落得了個省心……」說着,那眸子只在鴛兒雙眼上打了個轉兒,接過她遞來的水,輕抿了兩口。

  二人方聊了幾句,忽聽門響,卻是嬙兒笑着進來了。

  「茹柳妹妹可好些了?今日忙着嬤嬤交下來的活計,這會子才剛弄完,得了空就過來看看你。」說着,便一臉關切神色坐到了床邊,心焦的看着她的臉色,「妹妹這樣子,怕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呀!昨日我拿來那花草茶莫不是與妹妹脾胃不合?這可如何了得!」

  茹柳臉色微雯,心中詫異,口中只忙道着:「非是姐姐的過錯,想是昨夜我睡覺時踢了被子,這西北不比京城那邊,一早一晚天冷得緊,哪裡是姐姐那茶惹得?」

  嬙兒這才鬆了口氣般的拍拍胸口:「若是那茶惹得禍事,害妹妹耽擱了府里的正事,姐姐便是萬死也難其咎了。」嘆了聲氣,這才又似是剛想起來般的說道,「適才嬤嬤說了,只讓你安心養病,平日裡打掃那院落之事已安排他人去做了。」

  茹柳立時變色,忙一把抓住嬙兒的手:「嬤嬤派了誰去?!」

  嬙兒紅唇微挑,笑得面如桃花:「說是已派雙喜去了。」

  垂首忙忙走過秋鴻居,鴛兒見落雁園中並未多出什麼人來,便知那位爺此時不在。自己昨日傍晚走時,便是那位爺過去之時……

  晃了晃頭,忙把那不切實際的心思拋到了一邊,那人病得那般重,怎會……

  進了房門,見裡面床邊有小太監貼身伺候,鴛兒不言不語,只拿着布子打掃房內擺設。裡間屋子燃着草藥,恐是怕過病氣,正忙着,忽然見裡面床邊那小太監忙站了起來,一臉驚喜的跑出來對鴛兒道:「快!去秋鴻居稟告爺!小千子醒來了!」

  微愣了下,見那小太監又囑咐了一句,便忙忙的回了裡間屋子,守到那人床前,鴛兒左右看看,卻見此時屋中只有自己,難不成……這是讓她去叫那位厭惡女子的嚴王不成?!

  

  第3章

病假

  

  緊咬銀牙,鴛兒快步出了院子,向着秋鴻居正室行去。

  聽聞人已醒來,那嚴王只披了件袍子,連帶子都尚未系好,頭髮也未梳理,趿着鞋子匆匆向着落雁園行去,根本未曾多看鴛兒半眼。

  微鬆了口氣,鴛兒這才跟在後面慢慢向那落雁園行去,還未進院門,遠遠的便瞧見穿着件湖綠色輕綃長裙的雙喜,拿着把掃帚裊裊行來,不時抬眼向正北那幾間屋子瞧去,想來人才剛到,並不知那位爺已然出去了。

  回了小院,鴛兒便想躲回小屋,卻不想一個小太監抬手招呼,讓自己把剛熬好的藥送進去,不得以,硬着頭皮垂首進去。

  凝聲屏氣的進了屋子,耳中只聽得一人隱隱道:「……再不能伺候爺了……」

  眼角瞧見那位嚴王坐在床邊,正抓着床上那人的手,輕聲笑道:「莫亂說話,許大夫一會兒便來給你瞧病,不過是些外傷,軍中那般嚴苛,不一樣治得?」那臉上哪還有昨日那股子肅殺?

  鴛兒忙垂了首,將那碗藥遞給房內的一個小太監,自己大氣不敢一聲,倒着退出了,避回自己那間平素歇的小屋中,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

  不多時,一個內侍帶着一個留着鬍鬚約麼四五十歲清瘦男人進了院子,鴛兒隔着那扇生着不少縫隙的門窗正瞧了個清楚。這會兒莫說進來了個外人,便是沒這許大夫,自己也不願往那「閻王」面前送死,床上那人臉色慘白,白中又帶着一絲蠟黃,鴛兒雖沒真正見過那病重之人,卻也猜到,此人這病……恐怕不太好。

  「許大夫瞧着究竟怎樣?」正想着,窗外忽然傳來張公公的聲音。

  鴛兒忙偷眼從縫隙中打量,只見那許大夫搖了搖頭,輕聲嘆道:「原是外傷,只因身子太弱,再加上這一路顛簸……適才寫與王爺的方子……唉。」

  張公公自是明白,點點頭:「許大夫莫怕,便是……爺絕不會怪罪大夫您的。」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許大夫連連頷首,雖說外面將嚴王這名聲傳得十分唬人,可許大夫自在涼城行醫起,這王府也是常來的,這位殿下絕非外面傳得那般可怖。

  送走那許大夫,張公公轉回頭去,瞧了瞧門口守着的那兩個小太監,心中暗嘆,往日也就罷了,可如今病的是這小千子……唉,若是有個萬一,可如何是好?

  今日那名喚小千子的醒了過來,這位爺竟是一個上午未出這落雁園的大門!連晌午的飯也是在這裡用的。

  鴛兒更是一個上午沒敢出門——這可是容嬤嬤囑咐的,那位爺厭女子,適才送藥叫人已是不該,更何況如今?沒的上去自找不痛快的。

  午飯過後,王爺這才出了小院,回到秋鴻居去,鴛兒這才敢出了門,忙收拾着屋裡院中,所做之事皆是那粗使丫頭的活計,卻偏偏沒有半分不滿或是懈怠。

  吃過晚飯,鴛兒剛剛洗漱,正欲上床歇息,忽聽有人敲門,忙起身去開。

  雙喜仍是穿着那身翠綠長裙,只是這會兒天色晚了,外面披了件湖藍披風,進了屋,只拿眼上上下下掃着鴛兒,看得鴛兒一頭霧水,不由得暗自皺眉。

  「姐姐找我何事?」鴛兒將雙喜讓了進來,見她仍是盯着自己,只得開口問道。

  雙喜冷哼一聲,眼睛在鴛兒那略腫的眼皮上掃了眼,這才坐到長凳上,側着頭仰着下巴問道:「你平日是在落雁園裡的?」

  鴛兒忍着心中不快,淡淡道了聲「是」。

  「今兒……我見那位爺……」說到那位爺時,雙喜壓低了聲音,又忙起身向窗外張望了兩眼,這才又低聲道,「那位,似是打你在的那園子裡出來的?」

  鴛兒一愣,抬眼看了雙喜一眼,垂着眸子又應了聲「是」。

  雙喜冷笑了兩聲,在鴛兒臉上又轉了幾轉:「妹妹和我一同從京城來到這裡,姐姐只把你當做自己親妹妹看待,說句本不應說的,妹妹這般的人兒……若總想着那占了高枝兒的事,怕就是有那個心思也沒那福分罷了。到最後,說不定還必連帶了自家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