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逃生記 - 第7章
暖荷
「回爺的話兒,鴛兒回來取活計,老奴白問兩句……」張公公忙將手抵在額上,心中暗然:丫頭,我沒想害你……這是咱趕上了,命呀……
「取什麼活計?」說着,王爺雙眼落到鴛兒手中捧着的衣物,微微一愕,抬眼看向她死垂着的頭,等她回話。
「是一些衣服……針線上的活計。」鴛兒聲裡帶顫,儘量穩着把話說清楚。
「拿來我看。」
鴛兒愣了下,詫異抬頭,正對上那雙冰冷眸子,忙又垂了下頭,雙手捧着送了過去。
聽王爺說了句:「站着回話。」張公公忙千恩萬謝的爬了起來。
隨手翻着那幾件長衫、衣褲,見那打好的肩、肘、膝等處的補丁,王爺這才道:「你是守着這屋兒的?」
「是。」
「適才去了何處?」
「見了容嬤嬤。」鴛兒見王爺聲中那股子寒勁兒已去,回答時聲音也越發平穩。
將那數件衣物放回一起,王爺這才道了聲:「去吧。」卻抬着下巴向裡間屋子示意了一下。
鴛兒愣了愣,轉過頭去看了張公公一眼,張公公忙點頭,讓她進去取東西,這才又捧了那幾件桌上的衣物,忙忙進了裡間屋子。
稍待平息,鴛兒這才長出一口氣,彎腰開了柜子,將幾件衣件並棉布針線取了出來,打了個包裹,抱在懷中蹭進了正屋書房。
待走到門口處,見王爺那裡依舊垂着眼睛看着書信,這才抬腿想要出去,忽聽背後問道:「去哪兒?」
腳步一頓,鴛兒忙垂首回頭立好,想了想,見王爺似等着自己回話,方老實道:「不知道……」
王爺眉頭一挑,詫異抬頭:「不知道?」
「聽……聽張公公吩咐。」鴛兒心中暗急,這尊大神供在這裡,自己就不能呆在這兒,你將我擠走,還問我要去哪兒?
心中急着,這二月天中竟就淌下了汗。
王爺皺着劍眉,又上下打量了鴛兒幾眼,死垂着頭,領口高高的裹着脖子,想來是怕冷的,不似今日房中那三個,這麼冷的天兒竟還穿着低口衣裳,生怕人瞧不見似的。身量倒似高了些,懷裡抱着包裹,那抱着包裹的手微抖着,額角竟淌下了汗來……
見她怕,王爺心中反而鬆快了起來,直起身子靠着椅背,竟悠閒問道:「若他無處安置你呢?你待如何?」
鴛兒心中微詫,微微抬頭,想瞧他到底是何意,卻忽又想起這位乃是殺人如麻的那位「閻王」又死垂下了頭,半晌不知如何應答。若張公公無處安置自己……那……就只好在那角房裡躲着了,只那裡無火也無炭,偏又漏風……夏日也就罷了,現下還是大冷,如何坐得住人?
「回你那屋罷,莫去那角房裡頭,若要真凍死了,再說我這府上虐待下人。」說罷,便又抬手取過床上的信筏,悠然看起。
鴛兒一噎,暗自順了半晌的氣兒,這才福了福:「謝王爺體恤。」彎腰退回裡間屋子。
這人,這話……要不是深知這王爺的「凶名兒」,又見過他身上那股子能殺人一般的氣勢,鴛兒險些當他是個無賴!
這一呆,就是多半日,直到傍晚飯點兒,鴛兒正猶豫着要不要去廚房用飯,便聽到有小太監過來請示:「王爺,今日在何處擺飯?」
稍想了想,王爺便道:「就在此處吧。」
得,爺要用飯,自己要如何?現下退出去?還是偷偷蹭出去?鴛兒又怕自己一出門兒,不知哪裡犯了這位爺的忌諱,再被拉出去吃一頓板子,可這飯點將至……
聽着院中眾人忙碌起來,自己腹中也微微覺着餓了,鴛兒正想着,忽見有人進來了。
張公公進門,瞧鴛兒正從榻上起來行禮,上下打量了幾眼,眼皮仍是腫着的,相貌長開了些,瞧這五觀還算是秀氣,可這眼睛就……略皺了下眉頭,方沉聲道:「過來,一會兒伺候着。」
伺候?伺候什麼?
抬起雙眼,詫異着瞧了張公公幾眼,鴛兒心下納罕,顯是沒聽明白張公公所言之意。
「一會爺要用膳,你來伺候着。」見鴛兒不解,張公公只得再解釋一句,卻見她眼中驚恐神色一閃,忽的,張公公反倒笑了起來,「莫怕,王爺平素對待下人很是體恤,老實辦好差事便可。」
這事兒,都是逼到頭上時,人,方才會動上一動,鴛兒更是如此。
雖心想着:這位爺吃飯,很是應叫那邊三位姐姐過來才是。可嘴上卻不敢多話,老實垂頭跟在張公公身後。
出了屋兒,飯已送來,張公公忙上前,悄悄命鴛兒一旁擺箸伺候,一邊暗中觀察。
王爺只微微抬眼瞧了鴛兒一眼,便取箸用膳,臉色也未曾變過,那鴛兒一路老實伺候,旁人讓做什麼便做什麼,不多話,更不敢去主動招惹那位爺。
張公公這才長鬆了一口氣,這便好,這便好,只要不是連女子都不得近身的便好!
鴛兒全然不知,自己竟被張公公當成了實驗品,在這鬼門關上走了一糟。
莫說張公公,便是跟在身邊的小豆子、小德子也是一般,時不時的拿眼偷瞧鴛兒兩眼。小德子還好,此前見過鴛兒在角門摔到地上那回,竟把爺逗樂了,小豆子卻絲毫不知,瞪大了眼睛一會兒看看自家爺,一會兒看看垂着腦袋老實到了極點的鴛兒。
——
「唉……可惜了,那丫頭的眼要是……」張公公輕輕搖頭嘆息了聲。
容嬤嬤沉着臉,看不出喜怒,只垂手站在門前,等着聽吩咐。
張公公左右看了看,見院裡眾人則老實呆着,身邊並無它人,這才低聲道:「院裡那三個太不安份,要不要再調教調教?」
容嬤嬤方才開口:「生得得人意兒些,心中不安份也是自然,你想要生得好的,又要老實守本份的,哪裡找去?」
張公公微哂:「倒也是,這世上哪兒有那麼十全十美的?要不……乾脆……」
「那丫頭才十二。」容嬤嬤似知曉張公公在想些什麼似的,攔住了話頭兒,「爺不過看她本份、又是個孩子,方才容得。那幾個雖只大她兩三歲,卻早知人事,心又不安份,若得爺青睞也就罷了……」
「唉……」張公公自也清楚,只得搖頭嘆了一聲。連那三個那樣兒的,他也瞧不上,可無奈府里只這三個生得好些,去外面找吧,若爺連碰都不碰反倒兩邊耽誤,「果還是心急了……」
爺已二十大幾的人了,再不急……也說不過去了。
「容嬤嬤,爺已經好了,您請。」小豆子打簾出來,笑着對容嬤嬤道。
容嬤嬤點了下頭,垂首進去。
——
一桌子好飯好菜,可惜,全是剩的。
鴛兒站在桌邊,拿個盤子撥了些出來,便讓小太監將飯菜收拾下去。今兒伺候了那位爺,得的賞便是他吃剩下的飯菜,還好還好,布菜時用的是旁的筷子,不然,吃人口水的事兒鴛兒萬做不來,寧可忍到明日早上。
莫說,這府里主子吃的飯菜定是比下人們吃的好。在廚房裡頭,一大群人圍着那幾盤子飯菜,油水倒是不少,可惜每日卻只那麼一兩樣兒,且味道還差着些。可如今王爺回府了,秋鴻居後頭的小廚房開了,這樣樣小菜皆精緻得很,時鮮的肉菜也能做出花樣兒來,若能每天這麼吃……
想到此處,鴛兒一個激靈,忙晃了晃頭,這飯菜還是別吃的為好,還是老實去吃那大鍋飯吧,等哪日混夠日子出了府,想吃什麼自己做去,千萬莫要為了口舌之欲再掉了腦袋,不值,萬萬不值!
張公公交待了幾個小的,這才抬腿退下,年歲大了,晚間沒法子為主子守夜伺候,一會兒容嬤嬤那裡辦完事也是要退下的。
r> 正走着,忽然一襲白衣閃到面前,張公公眯了眯眼睛,帶着彌陀佛般的笑臉道:「我道是誰,原是嬙兒啊?夜深風冷,若是吹壞了怪可惜了的。」
第10章
「花木蘭」與如廁
嬙兒垂着眸子嫣然一笑,微福了福:「公公哪裡的話,不過出來轉轉,不想正碰着公公,不如嬙兒送您回去?」
張公公臉上那笑越發燦爛:「使不得使不得,莫說這府里,便是宮裡也無這規矩啊,嬙兒姑娘還是好生歇着吧,若是主子要使喚,再耽擱了。」
嬙兒掩口輕笑:「這會兒哪裡用的着我去伺候?嬙兒這幾日想着,平日裡王爺總不待見我們幾個,可我們入得府來便是伺候王爺的,哪能不上跟前候着呢?」
張公公仍是一臉笑意,並不接話。嬙兒眼波流轉,上前一步輕輕說了幾句話,張公公面露詫異,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垂着眼睛琢磨了下,忽笑得越發燦爛起來。
正房中,王爺拿着本書,斜靠在床上,聽容嬤嬤說完後沉吟了半晌,未作答覆。
容嬤嬤面色不變,仍沉聲慢道:「老奴伺候爺這二十幾年,如今年歲見長,這些活兒再做不動了,小千子原是個好的,可惜去了,老奴冷眼看着,也就那孩子還是個頂事的。」
張了張口,王爺抬眼看着容嬤嬤那一臉疤痕,將話又咽了回去,只得道:「若是那人……也就罷了,只是……若有事……」
容嬤嬤福了福:「王爺,老奴身無長處,這看人的本事卻還是有些的,這人能識得自個兒的本心才是上好的,那孩子機靈,知道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年歲又小,可慢慢調教着。若不是老奴這身子骨跟不上了,原本打算再看兩年的……」
王爺這才點了點頭,面上一片平靜,只道:「你做事,我放心,那張德恩反倒越老越糊塗了。」
容嬤嬤垂首道:「張公公也是擔心爺,關心則亂。」
「下去好生歇着吧。」
容嬤嬤問道:「那……明日開始?可好?」
「嗯。」王爺點了下頭,忽又道,「便在落雁園吧。」
「是。」
入夜,紅玉房裡點着燈,人正坐在燈下仔細瞧着幾方帕子,皺眉思索着什麼,忽提起筆,在一張宣紙上面書寫起來。
茹柳、嬙兒房中也是如此,皆點着燈火,直到半夜方熄。
次日清晨,紅玉揉着眼睛出了房門,正準備收拾東西在院裡轉上幾圈,忽見張公公領着個眼生的小太監向北屋走去。
「姐姐瞧什麼呢?」
紅玉回頭,說話的原是茹柳:「並沒看什麼。」說着,又向北面走着的那二人看去,「那小太監的背影兒……怎的有些眼熟?」
茹柳也瞧了一眼:「左右不過是府中之人罷了,總是見過的。」說着,便轉身兒取了掃帚,忽又抬眼看向下人們睡的房子,納悶道,「嬙兒還未起?難不成睡過了?」
紅玉笑道:「恐是昨晚上刺繡的太晚了吧?」二女一笑,各自打掃,再沒誰提嬙兒之事,更沒誰去招呼她起早。
北上一行五人中,屬嬙兒生得最美,此時不叫……便不叫了吧。
「爺,該更衣了。」今兒個值早的是個叫小方子的太監,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嗯。」王爺並未抬頭瞧他,翻身下床,抬手等着伺候更衣。
一個小太監忙上前,理好內衣又取了罩衫幫王爺穿上,正繫着帶子,忽覺得為自己整衣的小太監有些眼生,不由得定睛一看,臉色立時沉了下來。
小方子心中一緊——完了……這臉色……不對啊……
嬙兒紅着臉兒,身上穿着小太監的衣服,白嫩的頸子晃得人眼生疼,王爺眉頭越鎖越緊,忽一甩袖,坐回床邊,冷眼瞧着她。
嬙兒忙跪倒在地,頭觸手背。
「哼,你竟如此喜歡穿太監衣服?」王爺唇邊挑起一絲譏笑。
「婢女入府伺只為候王爺,不分穿什麼,只要王爺覺得順眼……穿什麼都可。」嬙兒心中雖緊張,可多少卻有些子把握,想來王爺此時只是忽然見到,心中詫異,又因着知道自己是個女子才……
忽的,王爺伏下身子,聲帶探究:「這麼說,你竟為了本王,願做男子?」
嬙兒抖了抖,抬起臉上,那又如水的眸子帶着幽怨迷茫,嘆息般說道:「能伺候爺,便是投生男子也無妨。」
王爺「忽」的直了身子,冷臉看着她,點頭道:「好,念你一片孝心,本王便成全你。張德恩。」
「奴……奴才在!」門口候着的張公公忙進屋應聲道。
「這女子既願為我大恆效力,不惜變為男兒身……那就成全了吧,讓她軍前效力,送到營中守邊關去吧。」
那聲音冰冷無情,刀子般的戳得嬙兒癱倒在地,瑟瑟發抖:「王爺……我……不不……」
「你不想去?」王爺忽然沉下聲來,臉上陰霾一片,「適才方說願為男兒身,此時又不想去了?」
嬙兒咬牙磕頭道:「嬙兒願為王爺效力,便是變為男兒身也可……可……可嬙兒倒底是女子……」
聽着如此辯駁,王爺冷笑一聲:「竟如此伶牙俐齒,還敢與本王辯駁?張德恩,送到馬倌兒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