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狐外傳 - 第10章
金庸
胡斐提起鳳一鳴往地下一摔,將單刀插在他的身旁,喝道:「你若是逃走,便要你老子抵命!」空手走出,大聲道:「老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大名鼎鼎『殺官毆吏拔鳳毛』便是。鳳毛拔不到,臭雞臭鴨的屁股毛拔幾根也是好的。大家瞧清楚了。」一言甫畢,突然左手探出,徑來抓對方棍頭。鳳天南知他武功厲害,心想你自己托大,不用兵刃,那可怪不得我,眼見他出手便奪兵刃,竟對自己藐視已極,當下棍尾抖起,一招「驅雲掃月」,向他頭頸橫掃過來。
這一招雖以橫掃為主,但後着中有點有打,有纏有挑,所謂「單頭雙頭纏頭,頭頭是道;正面側面背面,面面皆靈」,的是武學中的極上乘棍法。胡斐身隨棍轉,還了一掌。
眾人凝神屏息,注視二人激鬥。鳳天南手下人數雖眾,但不得他的示意,誰也不敢插手相助,何況二人縱躍如風,旁人武功遠遠不及,便要相助,也是無從着手。
二人惡鬥正酣,廟門中又闖進三個人來。當先一個婦人亂發披身,滿身血污,正是鍾四嫂。她一路磕頭,一路爬着進來,身後跟着二人,一個是她丈夫鍾阿四,一個是她兒子鍾小二。
鍾四嫂跪在地下,不住向鳳天南磕頭,哈哈大笑,叫道:「鳳老爺你大仁大義,北帝爺爺保佑你多福多壽,保佑你金玉滿堂,四季發財。我小三子在閻王爺面前告了你一狀,閻王爺說你大富大貴,後福無窮哪。」她瘋瘋癲癲地又跪又拜,又哭又笑。鍾阿四卻鐵青着臉,一聲不作。
鳳天南與胡斐拆了十餘招,早已全然落在下風。金棍揮成的圈子越來越小,見鍾四嫂似瘋非瘋地向着自己跪拜,更是心神不寧,知道再斗下去定要一敗不可收拾,當下勁貫雙臂,使一招「揚眉吐氣」,往胡斐下顎挑去。
這一棍勢夾勁風,金光耀眼,胡斐卻不閃不縮,伸手竟然硬奪他的金棍。鳳天南又驚又喜,心想:「你這隻手爪子就算是鐵鑄的,也打折了你。」當下力透手腕,急挑之力更大。胡斐手掌與棍頭一搭着,輕輕向後一縮,已將他挑力卸去,手指彎過,抓住了棍頭。總算鳳天南在這條棍上已下了三十餘年苦功,忙使一招「上滑下劫」,跟着一招「翻天徹地」,以極剛猛的外勁硬奪回去。胡斐叫道:「拔臭雞毛了!」雙手自外向內圈轉,卻來捏他咽喉,也不知他如何移動身形,竟在這一抓一奪之際,順勢攻進了門戶。鳳天南的金棍反在外檔,已然打他不着。
鳳天南大駭之下,急忙低頭,同時伸出手護頸。胡斐左手在他天靈蓋上輕輕一拍,除下他的帽子,右手已抓住他的辮子尾端,叫道:「這一掌暫不殺你!」左手已然抓住辮根,雙手向外一分,蹦的一聲,一條辮子斷成了兩截。鳳天南嚇得面如土色,急忙躍開。胡斐右手一揚,鳳天南的帽子飛出,剛好套在石蛇頭上,跟着踏上兩步,一掌擊在石龜昂起的頭頂,砰的一響,水花四濺,石龜之頭齊頸而斷,落入水塘。胡斐哈哈一笑,將鳳天南那條長辮繞在石龜頸中,雙手彈一彈身上灰塵,笑道:「還打麼?」
旁觀眾人見他顯了這手功夫,人人臉上變色。鳳天南知他適才這一掌確是手下留情,否則以掌擊石龜之力擊在自己頭頂,哪裡還有命在?但斷辮繞龜,飛帽戴蛇,如此的奇恥大辱如何忍耐得了?舞動金棍,一招「青龍捲尾」,猛掃而至。這時他已是性命相拚,再非以掌門人身分與人比武過招。
胡斐心想:「此人平素橫得可以,今日若不掃盡他的顏面,佛山一鎮之人冤氣難出。」見他金棍上威力雖增,棍法卻已不如適才靈動,空手拆了幾招,見他使一招「鐵牛耕地」,着地卷到,當下看準棍端,右足一腳踹了下去,棍頭着地,給他踏在腳下。鳳天南急忙運勁後奪,胡斐出腳奇快,剛覺右腳下有些鬆動,左足已踏在棍腰,猛力住下一蹬。鳳天南再也拿捏不住,雙手一松,棍尾正好打中他右足足背,兩根小骨登時斷折。
這一下痛得他臉如金紙,但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哼,雙手反在背後,朗聲說道:「我學藝不精,無話可說。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鍾四嫂卻還是不住向他磕頭,哭叫:「多謝鳳老爺成全了我家小三子,他真是偷吃了你的鵝麼?」
胡斐見鳳天南敗得如此狼狽,實不想再折辱於他。但見到鍾四嫂發瘋的慘狀,神壇前石板上的血跡,心想這南霸天除了此事之外,這許多年來定是更有不少惡行,既撞在我的手裡,豈能輕饒?當下大踏步過去,將鳳一鳴一把提起,拔起插在地下的單刀,轉頭向鳳天南道:「鳳老爺。我和你無冤無仇,可是令郎偷吃了我的鳳凰肉,實在太不講理。這裡佛山鎮的人都護着你,我冤屈難明,只好剖開令郎的肚子,讓列位瞧瞧。」說着刀鋒在鳳一鳴的肚子上輕輕一拖,雪白的肌膚上登時現出一條血痕。
鳳天南固然作惡多端,卻頗有江湖漢子的氣概,敗在胡斐手下之後,仍是十分剛硬,不失掌門人的身分,但一見獨生愛子要慘被他開膛剖腹,不由得威風盡失,傲氣全消,叫道:「且慢!」從身旁手下人手中,搶過一柄單刀。
胡斐笑道:「你還不服氣,要待再打一場?」鳳天南慘然道:「一身做事一身當,鳳某行事不當,惹得尊駕打這個抱不平,這與小兒可不相干。鳳某不敢再活,但求饒了小兒性命。」說着橫過單刀,便往頸中刎去。
忽聽得屋樑上一人大叫:「鳳大哥,使不得!」原來那個粗壯大漢兀自雙手抱住橫樑,懸身半空。
鳳天南臉露苦笑,揮刀急砍。眾人大吃一驚之下,誰也不敢阻攔,眼見他單刀橫頸,立時要血濺當場、屍橫祖廟,忽聽得嗤嗤聲響,一件暗器從殿門外自高而下的飛射過來,錚的一聲,在單刀上一碰。鳳天南手一盪,單刀立時歪了,但還是在左肩上劃了一道口子,鮮血迸流。
胡斐定睛一看,只見射下的暗器卻是一枚女子手上所戴的指環。鳳天南膂力甚強,這小小一枚首飾,居然能將他手中單刀盪開,那投擲指環之人的武功,只怕不在自己之下。他心中驚詫,縱身搶到天井,躍上屋頂,但見西南角上人影一閃,倏忽間失了蹤跡。胡斐右足一點,撲了過去,暮色蒼茫之中,四顧悄然,竟無人影,他心中嘀咕:「這背影小巧苗條,似是女子模樣,難道世間女子之中,竟有這等高手?」
他生怕鳳天南父子逃走,不敢在屋頂久耽,隨即轉身回殿,只見鳳天南父子摟抱在一起。鳳天南臉上老淚縱橫,也不知是愛是憐,是痛是悔?
胡斐見了這副情景,倒起了饒恕他父子之意。鳳天南放脫兒子,走到胡斐跟前,撲地跪下,說道:「我這條老命交在你手裡,但望高抬貴手,饒了我兒子性命。」鳳一鳴搶上來說道:「不,不!你殺我好了。你要替姓鍾的報仇,剖我肚子便是。」
胡斐一時倒不知如何發落,若要殺了二人,有些不忍下手,倘是給他父子倆一哭一跪,便即饒恕,又未免太便宜了他們。正自躊躇,鍾阿四突然走上前來,向胡斐道:「好漢爺救了小人的妻兒,又替小人一家明冤雪恨,大恩大德,小人粉身難報。」一面說,一面撲翻在地,冬冬冬冬,磕了幾個響頭。胡斐連忙扶起。
鍾阿四轉過身來,臉色鐵青,望着鳳天南道:「鳳老爺,今日在北帝爺爺神前,你憑良心說一句,我家小三子有沒偷你的鵝吃?」鳳天南為胡斐的威勢所懾,低頭道:「沒有。是……是我弄錯了。」鍾阿四又道:「鳳老爺,你再憑良心說,你叫官府打我關我,逼死我的兒子,全是為了要占我的菜園,是不是?」
鳳天南向他臉上望了一眼,只見這個平時忠厚老實的菜農,咬緊牙關,目噴怒火,神情極是可怕,不由得低下了頭,不敢回答。鍾阿四道:「你快說,是也不是?」鳳天南抬起頭來,道:「不錯,殺人償命,你殺我便了。」
忽聽廟門外一人高聲叫道:「自稱拔鳳毛的小賊,你敢不敢出來斗三百回合?你在北帝廟中縮頭縮頸,幹麼不敢出來啊?」這幾句話極是響亮,大殿上人人相顧愕然,聽那聲音粗魯重濁,滿是無賴地痞的口氣。
胡斐一怔之下,搶出廟門,只見前面三騎馬向西急馳,馬上一人回頭叫道:「縮頭烏龜,料你也不敢和老子動手。」胡斐大怒,見廟門旁一株大紅棉樹下繫着兩匹馬,縱身過去一躍上馬,拉斷韁繩,雙腿一夾,催動坐騎,向那三人急追下去。
遠遠望見三乘馬向西沿着河岸急奔,瞧那三人坐在馬背上的姿式,手腳笨拙,騎術更劣,不知是否有意做作,但胯下所乘卻是良馬,胡斐趕出里許,始終沒能追上。聽那三人不時高聲叫罵,肆無忌憚,對自己毫不畏懼,實似背後有極厲害之人撐腰,他焦躁起來,俯身在地下抓起幾塊石子,手腕抖處,五六塊石子飛了出去,只聽得「啊喲」「媽呀」之聲不絕,三個漢子同時打中,一齊摔下馬來。
兩個人一跌下來,趴在地上大叫,第三人卻左足套在馬鐙之中,被馬拖着直奔,霎時之間已轉入柳蔭深處。
胡斐跳下馬來,只見那二人按住腰臀,哼哼唧唧的叫痛。胡斐在一人身上踢了一腳,喝道:「你說要和我斗三百回合,怎不起身來斗?」那人爬起身來,說道:「欠了賭債不還,還這麼橫!總有一日鳳老爺親自收拾你。」胡斐一怔,問道:「誰欠了賭債不還?」
另一人猛地里跳將起來,迎面一拳往胡斐擊去。這一拳雖有幾斤蠻力,但出拳不成章法,顯是全無武功。胡斐微微一笑,揮手輕帶。那人一拳打偏,砰的一聲,正好打中同伴的鼻子,登時鼻血長流。出拳之人嚇了一跳,不明白怎地這一拳去勢全然不對,只撫着拳頭髮呆。被擊之人大怒,喝道:「狗娘養的,打起老子來啦!」飛起一腿,踢在他的腰裡。那人回手相毆,砰砰嘭嘭,登時打得十分熱鬧,不再理會胡斐。
胡斐見這二人確實不會武功,居然敢向自己叫陣,其中大有蹊蹺,雙手分別抓住兩人頭頸,往後一扯,將兩人分了開來。但兩人打得眼紅了,不住口的污言穢語互相辱罵,一個罵對方專偷人家蘿蔔,另一個說對方是佛山的偷雞好手,看來兩人都是市井無賴,心中越加起疑,大聲喝道:「誰叫你們來罵我的?」說着雙手一擺,砰的一下,將兩人額角對額角的一撞,登時變了兩條怒目相向的獨角龍。
那偷雞賊膽子極小,一吃到苦頭,連聲:「爺爺,公公,我是你老人家的灰孫子。」胡斐喝道:「呸,我有你這等賤孫子?快說。」那偷雞賊道:「英雄會館開寶的鄺寶官說,你欠了會館裡的賭債不還,叫我們三個引你出來打一頓。他給了我們每人五錢銀子,這坐騎也是他借的。你賭債還不還,不關我事……」
胡斐聽到這處,「啊」的一聲大叫,心道:「糟啦,糟啦!我恁地胡塗,竟中了敵人調虎離山之計。」雙手往外一送,將兩名無賴雙雙跌了個狗吃屎,飛身上馬背,急往來路馳回,心想:「鳳天南父子定然躲了起來,偌大一座佛山鎮,我卻往哪裡找去?好在他搜刮霸占的產業甚多,我一處處的鬧將過去,攪他個天翻地覆,瞧他躲得到幾時?」
不多時已回到北帝廟前,廟外本有許多人圍着瞧熱鬧,這時已走得乾乾淨淨,連孩子也沒留下一個。胡斐心想:「那鳳天南果然走了。」翻身下馬,大踏步走向廟中,一步跨進大殿,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胸口呼吸登時凝住,只嚇得身子搖搖擺擺,險些要坐倒在地。
原來北帝廟大殿上滿地鮮血,血泊中三具屍身,正是鍾阿四、鍾四嫂、鍾小二三人,每人身上都是亂刀砍斬的傷口,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胡斐呆了半晌,一股熱血從胸間直衝上來,禁不住伏在大殿地上,放聲大哭,叫道:「鍾四哥四嫂,鍾家兄弟,是我胡斐無能,竟然害了你們性命。」只見三人雖死,眼睛不閉,臉上充滿憤怒之色。他站起身來,指着北帝神像說道:「北帝爺爺,今日要你作個見證,我胡斐若不殺鳳天南父子給鍾家滿門報仇,我回來在你座前自刎。」說着砰的一掌,將神案一角打得粉碎,案上供奉的香爐燭台都震在地下。
他定神一想,到廟門外牽進馬匹,將三具屍身都放上馬背,心中悔恨不已:「我年幼無知,不明江湖上的鬼蜮伎倆,卻來出頭打抱不平,枉自又害了三條人命。那姓鳳的家中便是布滿了刀山油鍋,今日也要闖進去殺他個落花流水。」當下牽了馬匹,往大街而來。
但見家家店鋪都關上了大門,街上靜悄悄的竟無一個人影,只聽得馬蹄得得,在石板路上一路響將過去。
胡斐來到英雄當鋪和英雄酒樓,逐一踢開大門,均是寂然無人,似乎霎時之間,佛山鎮上數萬人忽地盡數消失,只是當鋪與酒樓各處堆滿柴草,不知是何用意。再去賭場,也是一個人也沒有,成萬兩銀子卻兀自放在門板之上,沒一人敢動。
胡斐隨手取了幾百兩放入包袱,心中暗暗驚訝:「這鳳天南定然擺下鬼計,對付於我,彼眾我寡,莫要再上他的當。」
他步步留神,沿街走去,轉了幾個彎,只見一座白牆黑瓦的大宅第,門上懸着一面大匾,寫着「南海鳳第」四個大字。那宅第一連五進,氣象宏偉。大門、中門一扇扇都大開着,宅中空空蕩蕩的似乎也無一人。胡斐心道:「就算你機關萬千,我一把火燒了你的龜洞,瞧你出不出來。」正要去覓柴草放火,忽見屋子後進和兩側都有煙火冒將上來,一怔之間,已明其理:「這鳳天南好厲害的手段,竟然舍卻家業不要,自己一把火燒個乾淨。如此看來,他定要高飛遠走。若不急速追趕,只怕給他躲得無影無蹤。」
於是將馬匹牽到鳳宅旁鍾家菜園,找了一柄鋤頭,將鍾阿四夫婦父子三人葬了。只見菜園中蘿蔔白菜長得甚為肥美,菜畦旁丟着一頂小孩帽子,一個粗陶娃娃。胡斐越看越是傷心惱怒,伏地拜了幾拜,暗暗祝禱:「鍾家兄嫂,你若在天有靈,務須助我,不能讓那兇手走脫了。」
忽聽得街上腳步聲響,數十人齊聲吶喊:「捉拿殺人放火的兇手!」「莫走了無法無天的江洋大盜!」「那小強盜便在這裡。」
胡斐繞到一株大樹之後,向外一張,只見二三十名衙役兵丁,手執弓箭刀槍、鐵尺鐵鏈,在鳳宅外虛張聲勢地叫喊。他凝神一看,人群中並無鳳家父子在內,心道:「這鳳天南驚動官府,明知拿我不住,卻是要擋我一陣。」當下縱身上馬,向荒僻處疾馳而去。
出得鎮來,回頭望時,只見鳳宅的火焰越竄越高,同時當鋪、酒樓、賭場各處也均冒上火頭。看來鳳天南決意將佛山鎮上的基業盡數毀卻,那是永遠不再回頭的了。胡斐心中惱恨,卻也不禁佩服這人陰鷙狠辣,勇斷明決,竟然不惜將十來年的經營付之一炬,心想:「此人這般工於心計,定有藏身避禍的妙策,該當到何處找他才是?」一時立馬佛山鎮外,徬徨不定。
遠遠聽得人聲嘈雜,救火水龍在石板路上隆隆奔馳。胡斐心想:「適才追那三個無賴,來去不到半個時辰。這鳳天南家大業大,豈能在片刻之間料理清楚?他今晚若不親自回來分斷,定有心腹親信去他藏身的所在請示。我只守住路口便了。」
料想白日定然無人露面,於是在僻靜處找了株大樹,爬上樹去閉目養神,想到鍾家四口被害的慘狀,悲憤難平,心中翻來覆去地起誓:「若不殺那鳳賊全家,我胡斐枉自生於天地之間。」
等到暮色蒼茫,他走到大路之旁,伏在長草中守候,睜大了眼四處觀望,幾個時辰過去,竟是沒點動靜,直到天色大明,除了賣菜挑糞的鄉農之外,無人進出佛山。
正感氣沮,忽聽馬蹄聲響,兩乘快馬從鎮上奔了出來,馬上乘客穿着武官服色,卻是京中侍衛的打扮。
胡斐心中一動,記起鳳一鳴曾道,他父親因要陪伴御前侍衛,不能分身來見,這兩名侍衛定與鳳天南有所干連。心念甫起,兩騎馬已掠過他伏身之所,當即撿起一塊小石,伸指彈出,波的一聲輕響,一匹馬的後腿早着。石子正好打中那馬後腿的關節,那馬奔跑正速,突然後腿一曲,向後坐倒,那腿登時斷折。
馬上乘客騎術甚精,這一下變故突起,他提身躍起,輕輕落在道旁,見馬匹斷了後腿,連聲哀鳴,不由得皺起眉頭,叫道:「糟糕,糟糕。」
胡斐離着他有七八丈遠,只見另一名侍衛勒馬回頭,問道:「怎麼啦?」那侍衛道:「這畜牲忽然失蹄,折斷了腿,只怕不中用啦。」胡斐聽了他說話的聲音,猛然想起這人姓何,數年前在商家堡中曾經見過。
另一名侍衛道:「咱們回佛山去,另要一頭牲口。」那姓何的侍衛正是當年和徐錚打過一架的何思豪,說道:「鳳天南走得不知去向,佛山鎮上亂成一團,沒人理事,還是去向南海縣要馬吧。」說着拔出匕首,在馬腦袋中一劍插進,免得那馬多受痛苦。
那侍衛道:「咱們合騎一匹馬吧,慢慢到南海縣去。何大哥,你說鳳天南當真不回佛山了?」何思豪道:「他毀家避禍,怎能回去?」那侍衛道:「這次南來,不但白辛苦一趟,還害死了你一匹好馬。」
何思豪跨上馬背,說道:「也不一定是白辛苦。福大帥府里的天下掌門人大會,是何等盛事,鳳天南是五虎門掌門,未必不到。」說着伸手在馬臀上一拍。那馬背上乘了兩人,不能快跑,只有邁步緩行。
胡斐聽了「福大帥府里的天下掌門人大會」這幾個字,心裡一喜,暗想:「天下掌門人聚會,那可熱鬧得緊哪。鳳天南便算不去,他落腳何方,多少也能在會中打聽到一些消息。但不知那福大帥邀會各派掌門人,卻是為了何事?」
第六章
紫衣女郎
胡斐回到大樹底下牽過馬匹,縱騎向北,一路上留心鳳天南和五虎門的蹤跡,卻是半點影子也無。這一日過了五嶺,已入湖南省境,只見沿路都是紅土,較之嶺南風物,大異其趣。
胡斐縱馬疾馳,過馬家鋪後,將至棲風渡口,猛聽得身後傳來一陣迅捷異常的馬蹄聲響,回頭一望,只見一匹白馬奮鬣揚蹄,風馳而來,當即勒馬讓在道旁。剛站定,耳畔呼的一響,那白馬已從身旁一竄而過,四蹄竟似不着地一般。馬背上乘着一個紫衣女子,只因那馬實在跑得太快,女子的面貌沒瞧清楚,但見她背影苗條,穩穩地端坐馬背。
胡斐吃了一驚:「這白馬似是趙三哥的坐騎,怎麼又來到中原?」他心中記掛趙半山,想要追上去問個明白,剛張口叫了聲:「喂!」那白馬已奔得遠了,垂柳影下,依稀見那紫衣女子回頭望了一眼,白馬腳步不停,片刻之間,已奔得無影無蹤。
胡斐好生奇怪,催馬趕路,但白馬腳程如此迅速,縱然自己的坐騎再快一倍,就算日夜不停奔馳,也決計趕她不上,催馬追趕,也只是聊盡人事而已。
第三日到了衡陽。那衡陽是湘南重鎮,離南嶽衡山已不在遠。一路上古松夾道,白雲繞山,令人胸襟為之一爽。
胡斐剛入衡陽南門,突見一家飯鋪廊下繫着一匹白馬,身長腿高,貌相神駿,正是途中所遇的那匹快馬。胡斐少年時與趙半山締交,對他的白馬瞧得極是仔細,此時一見,儼是故物,不禁大喜,忙走到飯鋪中,想找那紫衣女子,卻是不見人影。
胡斐要待向店伙詢問,轉念一想。公然打探一個不相識女子的行蹤,大是不便,於是坐在門口,要了酒飯。
少停酒菜送上,湖南人吃飯,筷極長,碗極大,無菜不辣,每味皆濃,頗有豪邁之風,很配胡斐的性子。他慢慢喝酒,尋思少待如何啟齒和那紫衣女子說話,猛地想起:「此人既乘趙三哥的白馬,必和他有極深的淵源,何不將趙三哥所贈的紅花放在桌上?她自會來尋我說話。」他右手拿着酒杯,反伸左手去取包袱,卻摸了個空,回過頭一看,包袱竟已不知去向。
包袱明明放在身後桌上,怎地一轉眼便不見了?向飯鋪中各人一望。並無異樣人物,心中暗暗稱奇:「若是尋常盜賊順手牽羊,我決不能不知。此人既能無聲無息地取去,倘在背後突施暗算,我也必遭毒手,瞧來今日是在湖南遇上高人了。」當下問店伙道:「我的包袱放在桌旁,怎地不見了?你見到有人取去沒有?」
那店伙聽說客人少了東西,登時大起忙頭,說道:「貴客錢物,概請自理,除非交在柜上,否則小店恕不負責。」胡斐笑道:「誰要你賠了?我只問你瞧見有人拿了沒有。」那店伙道:「沒有,沒有。我們店裡怎會有賊?客官千萬不可亂說。」胡斐知道跟他纏不清楚,又想連自己也沒察覺,那店伙怎能瞧見?正自沉吟,那店伙道:「客官所用酒飯,共是一錢五分銀子,請會鈔吧。」
那包袱之中,尚有從鳳天南賭場中取來的數百兩銀子,他身邊可是不名一文,見店伙催帳,不由得一窘。那店伙冷笑道:「客官若是手頭不便,也不用賴說不見了包袱啊。」
胡斐懶得和他分辯,到廊下去牽過自己坐騎,卻見那匹白馬已不知去向,不由得一怔:「這白馬跟偷我包袱之人必有干連。」這麼一來,對那紫衣女子登時多了一層戒備之心,於是將坐騎交給店伙,說道:「這頭牲口少說也值得八九兩銀子,且押在柜上,待我取得銀子,連牲口的草料錢一併來贖。」那店伙立時換了一副臉色,陪笑道:「不忙不忙,客官走好。」
胡斐正要去追尋白馬的蹤跡,那店伙趕了上來,笑道:「客官,今日你也無錢吃飯,我指點你一條路,包你有吃有住。」胡斐嫌他囉唆,正要斥退,轉念一想:「什麼路子?是指點我去尋包袱麼?」於是點了點頭。
那店伙笑道:「這種事情一百年也未必遇得上,偏生客官交了運,楓葉莊萬老拳師不遲不早,剛好在七日前去世,今日正是頭七開喪。」胡斐道:「那跟我有甚相干?」那店伙笑道:「大大的相干。」轉身到柜上取了一對素燭,一筒線香,交給胡斐,說道:「從此一直向北,不到三里地,幾百棵楓樹圍着一座大莊院,便是楓葉莊了。客官拿這副香燭去弔喪,在萬老拳師的靈前磕幾個響頭,莊上非管吃管住不可。明兒你說短了盤纏,莊上少說也得送你一兩銀子路費。」
胡斐聽說死者叫做「萬老拳師」,心想同是武林一脈,先有幾分願意,問道:「那楓葉莊怎地如此好客?」那店伙道:「湖南幾百里內,誰不知萬老拳師慷慨仗義?不過他生前專愛結交英雄好漢,像客官不會武藝,正好乘他死後去打打秋風了。」胡斐先怒後笑,抱拳笑道:「多承指點。」問道:「那麼萬老拳師生前的英雄朋友,今天都要趕來弔喪了?」那店伙道:「誰說不是呢?客官便去開開眼界也是好的。」胡斐一聽正中下懷,接過素燭線香,徑往北去。
不出三里,果如那店伙所言,數百株楓樹環抱着一座大莊院,莊外懸着白底藍字的燈籠,大門上釘了麻布。
胡斐一進門,鼓手吹起迎賓樂曲。但見好大一座靈堂,兩廂掛滿素幛輓聯。他走到靈前,跪下磕頭,心想:「不管你是誰,總是武林前輩,受我幾個頭想來也當得起。」
他跪拜之時,三個披麻穿白的孝子跪在地下磕頭還禮。胡斐站起身來,三個孝子向他作揖致謝。胡斐也是一揖,只見三人中兩個身材粗壯,另一人短小精悍,相貌各不相同,心道:「萬老拳師這三個兒子,定然不是一母所生,多半是三個妻妾各產一子了。」回身過來,但見大廳上擠滿了弔客,一小半似是當地的鄉鄰士紳,大半則是武林豪士。胡斐逐一看去,並無一個相識,鳳天南父子固不在內,那紫衣女子也無影蹤,尋思:「此間群豪聚會,我若留神,或能聽到一些五虎門鳳家父子的消息。」
少頃開出素席,大廳與東西廂廳上一共開了七十來桌。胡斐坐在偏席,留心眾弔客的動靜。但見年老的多帶戚容哀色,年輕的卻高談闊論,言笑自若,想是夠不上跟萬老拳師有什麼交情,也不因他逝世而悲傷了。
正瞧間,只見三個孝子恭恭敬敬地陪着兩個武官,讓向首席,坐了向外的兩個首座。兩個武官穿的是御前侍衛服色。胡斐一怔,認得這二人正是何思豪和他同伴。首席上另外還坐了三個老年武師,想來均是武林中的前輩。三個孝子坐在下首作陪。
眾客坐定後,那身材矮小的孝子站起身來,舉杯謝客人弔喪。他謝過之後,第二個孝子也謝一遍,接着第三個又謝一遍,言辭舉動一模一樣,眾客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起立還禮,不由得頗感膩煩。
胡斐正覺古怪,聽得同桌一個後生低聲道:「三個孝子一齊謝一次也就夠了,倘若萬老拳師有十個兒子,這般干法,不是要連謝十次麼?」一個中年武師冷笑道:「萬鶴聲有一個兒子也就好了,還說十個?」那後生奇道:「難道這三個孝子不是他兒子麼?」中年武師道:「原來小哥跟萬老拳師非親非故,居然前來弔喪,這份古道熱腸,可真是難得之極了。」那後生脹紅了臉,低下頭不再說話。胡斐暗暗好笑:「此君和我一般,也是打秋風吃白食來的。」
那中年武師道:「說給你聽也不妨,免得有人問起,你全然接不上榫頭,那可臉上下不來。萬老拳師名成業就,就可惜膝下無兒。他收了三個徒弟,那身材矮小的叫做孫伏虎,是老拳師的大弟子。這白臉膛的漢子名叫尉遲連,是二弟子。紅臉膛酒糟鼻的大漢,名叫楊賓,是他的第三弟子。這三人各得老拳師之一藝,武功是很不差的,只是粗人不明禮節,是以大師兄謝了,二師兄也謝,三師弟怕失禮,跟着也來謝一次。」那後生紅着臉,點頭領教。
其實三個師兄弟各謝一次,真正的原因卻不是粗人不明禮節。
胡斐跟首席坐得雖不甚近,但留神傾聽,盼望兩名侍衛在談話之中會提到五虎門,透露一些鳳天南父子行蹤的線索。只聽何思豪朗聲道:「兄弟奉福大帥之命,來請威震湘南的萬老拳師進京,參與天下掌門人大會,好讓少林韋陀門的武功在天下武師之前大大露臉。想不到萬老拳師一病不起,當真可惜之極了。」眾人附和嘆息。何思豪又道:「萬老拳師雖然過世,但少林韋陀門是武林中有名的宗派,掌門人不可不到。不知貴門的掌門人由哪一位繼任?」
孫伏虎等師兄弟三人互視一眼,各不作聲。過了半晌,三師弟楊賓說道:「師父得的是中風之症,一發作便人事不知,是以沒留下遺言。」另一名侍衛道:「嗯,嗯。貴門的前輩尊長,定是有一番主意了。」二弟子尉遲連道:「我們幾位師伯叔散處各地,向來不通音問。」那侍衛道:「如此說來,立掌門之事,倒還得費一番周折。福大帥主持的掌門人大會,定在八月中秋,距今還有兩個月,貴門須得及早為計才好。」師兄弟三人齊聲稱是。
一名老武師道:「自來不立賢便立長,萬老拳師既無遺言,那掌門一席,自非大弟子孫師兄莫屬。」孫伏虎笑了笑,神色之間甚是得意。另一名老武師道:「立長之言是不錯的。可是孫師兄雖然入門較早,論年歲卻是這位尉遲師兄大着一歲。尉遲師兄老成精幹,韋陀門若是由他接掌,定能發揚光大,萬老拳師在天之靈,也必極為欣慰了。」尉遲連伸袖擦了擦眼,顯得懷念師父,心中悲戚。第三名老武師連連搖手,說道:「不然不然,若在平日,老朽原無話可說。但這番北京大會,各門各派齊顯神通。韋陀門掌門人如不能藝壓當場,豈不是壞了韋陀門數百年的英名?因此以老朽之見,這位掌門人須得是韋陀門中武功第一的好手,方能擔當。」這番話說得眾人連連點首,齊聲稱是。
那老武師又道:「三位師兄都是萬老拳師的得意門生,各擅絕藝,武林中人人都是十分欽佩的。不過說到出乎其類,拔乎其萃,那還是後來居上,須推小師弟楊賓了。」第一名老武師哼了一聲,道:「那也未必。武學之道,多練一年,功夫便深一年。楊師兄雖然天資聰穎,但就功力而言,那是遠遠不及孫師兄了。刀槍拳腳上見功夫,這是絲毫勉強不來的。」第二名老武師道:「說到臨陣取勝,鬥智為上,鬥力其次。兄弟雖是外人,但平心而論,足智多謀,還該推尉遲師兄。」
他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起初言語中都還客氣,到後來漸漸面紅耳赤,聲音也越說越大。幾十桌的客人停杯不飲,聽他三人爭論。胡斐心道:「原來三個老武師都是受人之託,來作說客的,說不定還分別受了三名弟子的好處。」
弔客之中,有百餘人是韋陀門的門人,大都是萬老拳師的再傳弟子,各人擁戴自己師父,先是低聲譏諷爭辯,到後來忍不住大聲吵嚷起來。各親朋賓客或分解勸阻,或各抒己見,或袒護交好,或指斥對方,大廳上登時亂成一片。有幾個脾氣暴躁、互有心病之人,竟拍桌相罵起來,眼見便要掄刀使拳。萬老拳師屍骨未寒,門下的徒弟便要為掌門一席而同室操戈了。
那坐在首席的侍衛聽着各人爭吵,並不說話,望着萬老拳師的靈位,只是微笑,眼見各人越鬧越是厲害,突然站起身來,說道:「各位且莫爭吵,請聽兄弟一言。」眾人敬他是官,一齊住口。
那侍衛道:「適才這位老師說得不錯,韋陀門掌門人,須得是本門武功之首,這一節各位都是贊同的了?」大家齊聲稱是。那侍衛道:「武功誰高誰低,嘴巴里是爭不出來的。刀槍拳腳一比,立時便判強弱。好在三位是同門師兄弟,不論勝負,都不會失了和氣,更不會折了韋陀門的威風。咱們便請萬老拳師的靈位主持這場比武,由他老人家在天之靈擇定掌門,倒是一段武林佳話呢。」
眾人聽了,一齊喝采,紛紛道:「這個最公平不過。」「讓大家見識見識韋陀門的絕藝。」「憑武功分勝敗,事後再無爭論。」「究竟是北京來的侍衛老爺,見識高人一等。」
那侍衛見眾人一致附和其說,神情甚是得意,說道:「同門師兄弟較藝比武,那是平常之極的事,兄弟卻要請三位當眾答允一件事。」尉遲連在師兄弟三人之中最是精明幹練,當即說道:「但憑大人吩咐,我們師兄弟自當遵從。」那侍衛道:「既是憑武功分上下,那麼武功最高的便為掌門,事後任誰不得再有異言,更起紛爭。」三人齊聲道:「這個自然。」他三人武功各有所長,常言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各人自忖雖然並無必勝把握,但奮力一戰,未始便不能壓服兩個同門。
那侍衛道:「既是如此,大伙兒便挪地方出來,讓大家瞻仰韋陀門的精妙功夫。」眾人七手八腳搬開桌椅,在靈位前騰出老大一片空地。眼見好戲當前,各人均已無心飲食,只有少數饕餮之徒,兀自低頭大嚼。
那侍衛道:「哪兩位先上?是孫師兄與尉遲師兄麼?」孫伏虎說道:「好,兄弟獻醜。」早有他弟子送上一柄單刀。孫伏虎接刀在手,走到師父靈前磕了三個頭,轉身說道:「尉遲師弟請上吧。」
尉遲連心想若是先與大師兄動手,勝了之後還得對付三師弟,不如讓他們二人先斗個筋疲力盡,自己再來卞莊刺虎,撿個現成,於是拱手道:「兄弟武藝既不及師兄,也不及師弟,這個掌門原是不敢爭的。只是各位老師有命,不得不勉強陪師兄師弟餵招,還是楊師弟先上吧。」
楊賓脾氣暴躁,大聲道:「好,由我先上便了。」從弟子手中接過單刀,大踏步上前。他也不知該當先向師父靈位磕頭,當下立個門戶,右手持刀橫置左肩,左手成鈎,勁坐右腿,左腳虛出,乃是六合刀法的起手「護肩刀」。
少林韋陀門拳、刀、槍三絕,全守六合之法。所謂六合,「精氣神」為內三合,「手眼身」為外三合,其用為「眼與心合,心與氣合,氣與身合,身與手合,手與腳合,腳與胯合。」全身內外,渾然一體。賓客中有不少是武學行家,見楊賓橫刀一立,神定氣凝,均想:「此人武功不弱。」孫伏虎刀藏右側,左手成掌,自懷裡翻出,使一招「滾手刺扎」,說道:「師弟請!」
與胡斐同桌的那中年武師賣弄內行,向身旁後生道:「單刀看的是手,雙刀看的是走。使單刀的右手有刀,刀有刀法,左手無物,那便安頓為難。因此看一人的刀上功夫,只要瞧他左手出掌是否厲害,便知高低。你瞧孫師兄這一掌翻將出來,守中有攻,功力何等深厚?」胡斐聽他說得不錯,微微點頭。
說話之間,師兄弟倆已交上了手,雙刀相碰,不時發出叮噹之聲。那中年武師又道:「這二人刀法,用的都是『展、抹、鈎、剁、砍、劈』六字訣,法度是很不錯的。」那後生道:「什麼叫做鑽母鈎肚?」中年武師冷笑一聲道:「刀法之中,還有鑽他媽媽、鈎你肚子麼?刃口向外叫做展,向內為抹,曲刃為鈎,過頂為砍,雙手舉刀下斬叫做劈,平手下斬稱為剁。」那後生脹紅了臉,再也不敢多問。
胡斐雖然刀法精奇,但他祖傳刀譜之中,全不提這些細緻分別,注重的只是護身傷敵諸般精妙變招,這時聽那中年武師說得頭頭是道,心想:「原來刀法之中還有這許多講究。但瞧這師兄弟倆的刀招,也無什麼特異之處。」
眼見二人越斗越緊,孫伏虎矯捷靈活,楊賓卻勝在腕力沉雄,一時倒也難分上下。正斗之間,大門外突然走進一人,尖聲說道:「韋陀門的刀法,哪有這等膿包的,快別現世了吧!」孫楊二人一驚,同時收刀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