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狐外傳 - 第2章

金庸

商家堡少主人商寶震聽到馬蹄聲響,當即暗藏金鏢,腰懸利刀,來到廳前。只見那盜魁手戴碧玉戒指,長袍上閃耀着幾粒黃金扣子,左手拿着一個翡翠鼻煙壺,不帶兵器,神情打扮,就如是個暴發戶富商。只聽他說道:「在下姓閻名基,老英雄自是百勝神拳馬行空了?」

馬行空抱拳道:「不敢,這外號是江湖朋友給在下臉上貼金。浪得虛名,不足掛齒。」心中暗忖:「閻基?那是什麼人?沒聽過江湖上有這號人物。」

閻基哈哈一笑,指着站在牆頭的一列黑衣漢子,說道:「弟兄們餓了幾天肚子,想請馬老英雄賞口飯吃。」馬行空道:「閻寨主言重了。錚兒,取五十兩銀子,請閻寨主賞賜弟兄。」他這是按着江湖規矩行事,但瞧對方的神情聲勢,決非五十兩銀子所能打發。

果然閻基仰天哈哈大笑,說道:「馬老英雄保鏢,一保就是三十萬兩。姓閻的眼界雖小,區區五十兩,倒還不在眼內。」馬行空心中嘀咕:「此人信息倒靈,怎麼打聽得清清楚楚,知道我保了三十萬兩鏢銀?」眉頭一皺,仍按江湖規矩說道:「想馬某有什麼本事,全憑道上朋友給臉罷了。閻寨主今日雖是初見,咱們東邊不會西邊會,馬某有幸,今日又交一位朋友。不知閻寨主有什麼吩咐?」

閻基道:「吩咐是不敢當的,只是在下生來見財開眼,三十萬鏢銀打從鼻子下過,不取有傷陰德。但馬老鏢頭既然開口朋友,閉口朋友,這樣吧,在下只取一半,二一添作五,就借十五萬兩銀子花差花差好了。」也不待馬行空答話,左手一揮,牆頭八名大漢一一躍下,奔到廳口。有人問道:「一齊取了?」閻基道:「不,拿一半,留一半!有屎大家拉,有飯大家吃!」眾大漢轟然答應,就往鏢車走去。

馬行空勃然大怒,見那些大漢從牆頭躍下時身手呆滯,並無一個高手在內,已無擔憂之心,淡淡說道:「閻寨主是不肯留一點餘地了?」閻基愕然道:「怎麼不留餘地?我不是說取一半,留一半?哥兒倆有商有量,公平交易。」

徐錚再也忍耐不住,搶上兩步,伸手指着閻基,大聲說道:「虧你在黑道上行走,沒聽過飛馬鏢局的威名麼?」

閻基道:「我的小養媳婦兒聽見過,他媽的,老子可是第一次聽見。」身形一晃,忽地欺到廳右,拔下插在車架上的飛馬鏢旗,將旗杆一折兩段,擲在地下,隨即伸腳在旗上一踏。

這件事當真是犯了江湖大忌,劫鏢的事情常有,卻極少有如此做得絕的,如非雙方有解不開的死仇,那是決心以性命相拚了。鏢行人眾一見之下,登時大嘩。

徐錚更不打話,衝上去一招「踏步擊掌」,左掌向他胸口猛擊過去。閻基側身閃避,說道:「小子,講打麼?」左掌一沉,急抓他的手腕。徐錚變「後插步擺掌」,左手向後勾掛,右掌一揮,向上擺舉,徑擊敵人下顎。閻基頭一偏,右拳直擊下來。這一拳來路極怪,徐錚急忙擺頭讓開,砰的一聲,肩頭已中了一拳,但覺拳力沉重,只震得胸背隱隱作痛。徐錚腳步搖晃,險些摔倒,幸他身強力壯,下盤馬步扎得極穩,忙變「仆腿穿掌」,身子一矮,右腿屈膝蹲下,左掌穿出,那是卸力反攻,「查拳」的高明招數。

閻基並不理會,微微一笑,左腿反鈎,向後倒踢。這一腿來得更是古怪。徐錚大駭,急忙竄上躍避。閻基右拳直擊,喝道:「恭喜發財!」砰的一響,正中徐錚胸口。這一拳好生厲害,徐錚仰天一交跌倒,在地上連打了幾個滾,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極硬朗的一個小伙子,竟給這一拳打得站不起身。群盜轟然喝彩,叫道:「這一拳夠這小子挨的。」

鏢行中人見閻基出手如此狠辣,均是又驚又怒。馬春花伸手去扶師哥,急得要哭,連問:「怎麼啦?」馬行空一生走江湖,不知見過多少大風大浪,但這盜魁使的是什麼拳腳,卻半點也認不出來。三個侍衛也在低聲議論:「點子是哪一派的?」「瞧不出來,有點像五行拳。」「不,五行拳沒那樣邪門。」

馬行空走上兩步,抱拳道:「閻寨主果然好武藝,多謝教訓了小徒,也好讓他知道江湖上盡多能人。」閻基笑道:「我這幾下三腳貓算什麼玩意兒,給你馬英雄提鞋皮、倒便壺也還挨不上邊兒。光棍別的不會,就會這個。這就請教你馬老英雄的百勝神拳。」馬行空見他滿臉油光,說話貧嘴滑舌,不折不扣是個潑皮無賴,怎地又練就了這樣一身怪異武功,實是奇怪,心中打定了主意,暫且只守不攻,待認清他的拳路再說,當下凝神斜立,雙手虛握。

三名侍衛、商寶震、鏢行眾人一齊凝神觀斗,都知這一場爭鬥不但關係着三十萬鏢銀的安危,也是馬行空身家性命、一生威望之所系。大廳中人人肅靜,只聽得火堆中柴炭爆裂,發出輕輕的必卜之聲。院子中大雨如注,竟無半分停息之意。那華服相公自和少婦並肩低聲說話,對馬閻的爭鬥毫沒留心。

閻基從懷中取出一個金光燦爛的黃金鼻煙壺,吸了一口鼻煙,他也知馬行空是個勁敵,將辮子在頭頂盤了個圈,叫道:「光棍祖上不積德,吃飯就得靠拚命!他奶奶的這就拚啊!」忽地猱身直上,左拳猛出,向馬行空擊去。馬行空待他拳頭離胸半尺,一個「白鶴亮翅」,身子已向左轉成弓箭步,兩臂向後成鈎手,呼的一聲輕響,倒揮出來,平舉反擊,使的仍是少林派中極為尋常的「查拳」,但架式凝穩,出手抬腿之際,甚是老練狠辣。

那相公對鏢客與強人的爭鬥本來並不在意,偶然斜眼一瞥之下,正見到閻基一足反踢,招式頗為奇特,不由得留神觀看。那美婦叫道:「歸農,歸農。」那相公隨口漫應,目光卻貫注在二人的拚斗之上。那美婦伸手搖了搖他肩膀,說道:「一個糟老兒,一個潑皮混混打架,當真就這麼好看。」那相公聽她話中大有不悅之意,忙轉頭笑道:「這潑皮的拳腳很是古怪。」那美婦嘆道:「唉,你們男人,天下最要緊的事兒就是殺人打架。」那相公笑道:「你不許我看,我就不看。那你向着我,讓我把你美麗的臉蛋兒瞧個飽。」那美婦低低一笑,極是嬌媚,果真抬起了頭望他。兩人四目交投,臉上都充滿了柔情蜜意。

這時馬行空與那盜魁卻已斗得如火如荼,甚是激烈。馬行空的一路查拳堪堪打完,仍是占不到半點上風,那閻基的拳腳來來去去只有十幾招,或伸拳直擊,或鈎腿反踢,或沉肘擒拿,或劈掌夾腿。三名武官看了一陣,早察覺他招數有限,但馬行空居然戰他不下,都覺好笑。

眼見馬行空使一招「馬檔推拳」,跨腿成騎馬勢,右手抽回,左手向前猛推。何思豪叫道:「沉肘擒拿。」果然不出所料。閻基手肘一沉,就施擒拿手抓他手腕。馬行空急忙變招,手臂縮回,微微轉身。何思豪笑道:「鈎腿反踢!」閻基果然鈎起右腿,向後反踢。馬行空的武功高出何思豪不知多少,何思豪既已事先瞧出,他豈有料不到之理?但說也奇怪,明知對手要鈎腿反踢,竟然無法以伏着破解。

馬行空號稱「百勝神拳」,少林派各路拳術,全部爛熟於胸,眼見查拳奈何不得對方,招數一變,突然快打快踢,拳勢如風,旁觀者登時目為之眩,他使的是一路「燕青拳」。

那燕青是宋朝梁山泊上好漢,當年相撲之技,天下無對。這一路拳法傳將下來,講究縱躍起伏,盤拗挑打,全是進手招數。馬行空年紀雖老,身手仍是矯捷異常,竄高伏低,宛如狸貓相似。閻基眼見敵人變招,竟是毫不理會,仍舊是那十幾招又笨拙又難看的拳腳翻來覆去地使用。

商寶震、徐錚、馬春花,以及戚鏢頭、楊鏢頭見這盜魁的武功如此古怪,都是詫異萬分。每個人到這時都已料到他下一招是伸拳直擊,還是劈掌夾腿,不禁隨着何思豪叫了出來,但馬行空竟然始終奈何他不得。只見馬老鏢頭「上步進肘摑身拳」,「迎面搶快打三拳」,「左右跨打」,「反身栽錘」,「踢腿撩陰十字拳」,一招接一招,拳腳之快,猶如門外的狂風暴雨一般。但閻基只是一招毛手毛腳的伸臂直擊,就將他所有巧妙的招式盡數破解了。

那獨臂人和黃瘦小孩一直縮在屋角之中,瞧着馬行空和閻基比武。獨臂人低聲道:「小爺,你仔細瞧那個盜魁,要瞧得仔細,千萬別忘了他的相貌。」小孩道:「幹麼啊?幹麼要瞧他?」獨臂人道:「你記着這人,永遠別忘記了。」小孩道:「他是個大壞人麼?」獨臂人咬牙切齒地道:「陰差陽錯,叫咱們在這裡撞見了他。你瞧清楚了,可別讓他知覺。」

過了一會,獨臂人又道:「你總說功夫練得不對,你仔細瞧着他,許就練對了。」小孩道:「幹麼呀?」獨臂人眼中微有淚光,低聲道:「現在還不能說,等你年紀大了,武藝練好了,我原原本本地說給你聽。」小孩看閻基拳打腳踢,姿式極其難看,但隱隱似有所悟,忽地大叫一聲:「四叔!」獨臂人忙道:「別大聲嚷嚷。」小孩嗯了一聲答應,低聲道:「這個人的拳腳我有些懂啦。」獨臂人道:「不錯,你好好瞧着。你那本拳經刀譜,前面缺了兩頁,所以你總是說瞧不懂。那缺了的兩頁,就在這閻基身上。」

小孩吃了一驚,黃黃瘦瘦的小臉蛋兒上現出一些紅暈,目不轉瞬地望着閻基,又問:「怎麼會在他身上?」獨臂人道:「將來自會跟你說。這傢伙本來不會什麼武功,但得了兩頁拳經,學會了十幾招殘缺不全的拳法,居然能跟第一流的拳師打成平手。你想想,那拳經刀譜共有三百多頁,等你將來學會了,學全了,能有多大的本事。」那小孩聽了甚是激動,眼睛中閃耀着興奮的光芒。

場中雖是兩人比武,但可看的卻只有一人。閻基來來去去這十幾招,大家實在都看得膩了。馬行空的拳招卻是變幻百出。

一套「燕青拳」奈何不了對方,忽然拳法又變,使出一套「魯智深醉跌」,但見他如瘋如癲,似醉似狂,忽而臥倒,忽而躍起,「羅漢斜臥」,「仙人渴盹」,這路拳法似乎雖亂打亂踢一般,其實是精彩之極。這時閻基那十幾招笨拳卻漸漸不管事了,對方拳腳來路也看不明白,不由得心下着慌。猛聽得馬行空喝一聲:「着!」一腳「鯉魚翻身攪絲腿」,正好踢在他的腰間。閻基痛得彎下了腰。

馬行空知道對方功夫了得,這一腳雖中要害,只怕仍然難以使他身帶重傷。若是平常比武較量,勝了這一腿自然可以收手,但這番爭鬥關聯三十萬兩鏢銀,怎容得敵人喘息片刻?若是爭端重起,也未必定能再勝,當下得理不讓人,縱身上前,一腿「拐子腳」,又往他後心踢去。

群盜齊聲大嘩。閻基忽地一腳鈎腿反踢,來勢變幻無方,馬行空雖然閱歷豐富,一時竟見不及此,被他這一腿踢在小腹之上,仰天一交直摔出去。馬春花與徐錚雙雙搶上扶起。但見他面如白紙,連聲咳嗽,只說:「拚死護鏢!」

徐錚與馬春花各持單刀,護在馬行空兩旁。閻基腰裡也痛得厲害,右手揮了幾下,兩名黑衣大漢走了上來。閻基叫道:「取鏢吧!還等什麼?」群盜各出兵刃,齊向鏢客殺去。馬春花、徐錚、戚鏢頭、楊鏢頭大呼迎敵。

群盜人多,除閻基外雖無高手,但馬春花與徐錚要分心照料父親,給群盜兩下里一攻,情勢登見危急。商寶震拔出單刀,叫道:「三位侍衛大人,咱們動手吧!」何思豪道:「好,趕走強盜再說。」四個生力軍加入戰團。

商寶震見馬春花給兩名盜賊用兵器封住了,漸漸施展不開手腳,當即搶將上去,喝道:「男子漢欺侮姑娘,還是兩個斗一個,不害臊麼?」刷的一刀,往那高個兒的盜賊頭上砍去。那人回鞭招架,幾個回合,商寶震刀中夾掌,左手一掌抹在他胸口,將他擊得直摜出去。馬春花喘息道:「行了,這一個讓我來料理。」商寶震一笑退開,徑去幫助徐錚,三刀兩掌,又打發了一名盜賊。徐錚感激之餘,甚是欽佩師父眼光,這少年的武功果在自己之上。

這麼一來,廳上情勢變換,群盜紛紛敗退,搶着往門口奔出。猛聽得一人清聲長嘯,叫道:「大家住手,我有話說。」眾人斗得甚緊,無人理會。商寶震突見人影一晃,一人伸掌在面前一搖,當即舉刀削去,那人右手一鈎一帶,已將他單刀奪下,往地下一摔。商寶震大驚,急忙躍後,瞧那人時,卻是那服飾華貴的相公。

那相公大踏步走入人叢,雙手鈎拿拍打,只聽叮叮噹噹,響聲不絕,兵刃落了一地,原來都被他施展小擒拿手法,奪過來拋下。群盜與眾鏢客驚駭之下,各自躍開,呆呆地望着他。閻基一愕,忽然記起了十餘年前之事,叫道:「田相公!是你?」

那相公想不起他是誰,奇道:「你認得我?」閻基笑道:「十三年前在滄州府,小的曾服侍過你老。」那相公低頭一想,恍然記起,說道:「是了,你就是那個跌打醫生。怎麼學會了一身武功,做起寨主來啦?」閻基上前請了個安,說道:「全憑你老栽培。」原來這相公打扮之人,正是天龍門北宗掌門人田歸農。

鏢行人眾眼見已可驅退群盜,哪知這田相公不但武功強極,還與盜魁是舊交,這一下可糟糕已極。馬行空低聲囑咐,叫大伙兒護住鏢車,瞧他眼色行事。

田歸農雙目自左至右在眾人臉上橫掃一遍,然後又自右至左地橫掃過來,再向天井中傾盆而下的大雨望了一眼,眼光終於停在鏢車之上,說道:「閻兄,今日的買賣你可是賠定啦。」閻基陪笑道:「你老人家別見怪,也是弟兄們少口飯吃,走投無路,這才幹起這沒本錢買賣來。我們定當改過自新,不敢忘了田相公今日的恩德。」田歸農哈哈大笑,說道:「怎麼跟我鬧起虛文來啦?老閻,你拿五萬兩鏢銀,夠不夠使了?」閻基一怔,陪笑道:「你老人家開玩笑啦。」田歸農道:「開什麼玩笑?這裡三十萬鏢銀,我取一半十五萬,餘下的你取五萬,還有十萬兩你說怎麼分?」

閻基喜出望外,忙道:「你老人家一併取去就是了,還分什麼?」田歸農搖頭道:「那不成話,這哪裡還有江湖義氣?適才我們進來避雨,我……我……我娘子衣服濕了……」那美婦聽他說「我娘子」三字,臉上一紅,神態微現忸怩,向田歸農微微一笑。田歸農報以一笑,繼續說道:「鏢行這位姑娘借衣服給她,這一番情分不能不報,咱們給馬姑娘留五萬兩。還有,這裡三位侍衛大人在此,常言道見者有份,每人分一萬兩。餘下二萬,就送給此間主人。你說我這樣分法公不公道?」閻基連連鼓掌,大叫:「公道之極,公道之極!我早說你田相公是天下第一等慷慨的大英雄。」

馬行空、徐錚、馬春花等聽田歸農侃侃而談,旁若無人,倒似這三十萬兩銀已是他囊中之物一般。馬行空身受重傷,這麼一氣,更是險欲暈去。徐錚眼望師父,只問:「怎麼辦?怎麼辦?」馬春花怒道:「什麼怎麼辦?」彎腰拾起地下的單刀,叫道:「姓田的,你當我們是死人還是活人?」說着揚起單刀,徑往田歸農撲去。

田歸農笑道:「你別逼我動手,我娘子可要喝醋。」那美婦啐了一口,笑罵:「貧嘴!」但似對他的輕薄口吻甚為喜愛。馬春花聽他言語無禮,更是惱怒,上步一刀,攔腰橫砍。田歸農笑道:「哎喲,不好,我娘子可不許我跟女人打架。」手指在她刀背上一擊,馬春花拿捏不住,脫手撤刀。田歸農手法快極,右手搶過刀柄,左手已拿住她手腕,舉起刀來,作勢要往她頭頸中砍下,口中卻嘆道:「似這般如花如月貌,怎叫我不作惜玉憐香人!」

商寶震和徐錚見他戲弄馬春花,雙雙搶出。商寶震右手一揚,一枝金鏢取他左目。徐錚急了,來不及拾取地下兵刃,飛腳就踢他後心。田歸農倏地回身,撤刀擒拿,抓住他的足踝,往上一提。徐錚身子倒轉,只感腿上一陣劇痛,失聲大叫,原來那枝金鏢打進了他右腿。田歸農揮手一抖,徐錚的身子猶如一柄掃帚般橫掃出去,正撞在馬春花腿上,兩人跌在一起。眾人見他戲耍二人,如弄嬰兒,哪裡還敢上前?

田歸農道:「閻兄,你把鏢銀就照適才我說的那麼分了,套一輛大車給我,我們兩口子身有急事,須得冒雨趕路。」閻基大喜,連聲答應。群盜從鏢車中取出銀鞘,五萬兩的堆成一堆,三萬兩、二萬兩又各作一堆,分別堆在地下,向眾車夫喝道:「乖乖地趕路。」

北道上有個規矩,綠林豪客劫鏢搶銀,卻不傷害車夫,甚至腳力酒錢也依常例照給,但若車夫不聽囑咐,自然又作別論。眾車夫見了這等情勢,哪敢不依,冒着大雨,將銀車一輛輛推出去。

馬行空見銀車出去一輛,心裡就發一陣疼,只見一輛騾車趕到庭前,田歸農扶着娘子便要上車。只要騾車一行,馬行空就是身敗名裂,一世辛苦付於流水了。他顫巍巍地站起身來,突然縱起,叫道:「我和你拚了!」雙手猶如鐵鈎,猛往田歸農臉上抓去。那美婦甚是害怕,嚇得叫了一聲。田歸農側身出掌,擊向他肩頭。馬行空若是未受重傷,這一掌自然打他不着,但此時全身筋骨不聽使喚,眼見掌到,竟然不能閃避,砰的一聲,身子飛起,向院子中跌了出去。

猛聽得一人嗓子低沉,嘿嘿嘿三下冷笑。

這三聲冷笑傳進廳來,田歸農和那美婦登時便如聽見了世上最可怕的聲音一般,二人面如白紙,身子發顫。田歸農用力一推,將那美婦推入車中,飛身而起,跨上了騾背,雙腿急夾,揮鞭催騾快走。哪知他連連揮鞭,這騾子只跨出兩步,突然停住,再也不能向前半尺。

眾人站在廳口,從水簾一般的大雨中望將出去。只見一個又高又瘦的大漢,左手抱着一個包裹,右手拉住了大車的車轅。那騾子給田歸農催得急了,低頭弓腰,四蹄一齊發勁,但大漢拉着車轅,大車竟似釘牢在地上一般,動也不動。此人神力,實足驚人。

那大漢又冷笑了一聲。田歸農尚自遲疑,車中的美婦卻已跨出車來,向那大漢瞧也不瞧,昂然走進廳去。田歸農慢慢跨下騾背,也跟着進廳。他全身被雨淋得濕透,卻似絲毫不覺,目光呆滯,失魂落魄一般。那美婦招手叫他過去,坐在她的身邊。

那高瘦大漢大踏步進廳,坐在火堆之旁,向旁人一眼不瞧,打開包裹,原來裡面是個兩歲大的女孩。那大漢怕冷壞了孩子,抱着她在火邊烤火。那女孩正自沉沉熟睡,圓圓的眼旁卻掛着兩顆淚珠。

馬春花、徐錚和商寶震三人扶着馬行空起來,見田歸農對那高瘦大漢如此害怕,都是又驚又喜。馬春花道:「爹,你傷處還好麼?這……這人是誰?」馬行空道:「他……他是……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金面佛苗人鳳……」一句話剛說完,已痛得暈了過去。

大廳之上,飛馬鏢局的鏢頭和趟子手集在東首,閻基與群盜集在西首,三名侍衛與商寶震站在椅子之後,各人目光都瞧着苗人鳳、田歸農與美婦三人。

苗人鳳凝視懷中的幼女,臉上愛憐橫溢,充滿着慈愛和柔情,眾人若不是適才見到他一手抓住大車,連健騾也無法拉動的驚人神力,真難相信此人身負絕世武功。

那美婦神態自若,呆呆望着火堆,嘴角邊掛着一絲冷笑,只有極細心之人,才瞧得她嘴唇微微顫動,顯得心裡甚是不安。

田歸農臉如白紙,看着院子中的大雨。

三個人的目光瞧着三處,誰也不瞧誰一眼,各自安安靜靜地坐着,一言不發。但三人心中,卻如波濤洶湧,有大歡喜,有大哀愁,有大憤怒,也有大恐懼。

第二章

寶刀和柔情

苗人鳳望着懷裡幼女那甜美文秀的小臉,腦海中出現了三年之前的往事。這件事已過了三年,但就像是剛過了三天一般,一切全清清楚楚。眼前下着傾盆大雨,三年前的那一天,卻下的是雪,是漫天鵝毛一般紛紛撒着的大雪。

那是在河北滄州道上。時近歲晚,道上行人稀少,苗人鳳騎着一匹高頭長腿的黃馬,按轡北行。

十年前的臘月,他與遼東大俠胡一刀在滄州比武,以毒刀誤傷了胡一刀。胡夫人自刎殉夫。他與胡一刀武功相若,豪氣相侔,兩人化敵為友,相敬相重,豈知一招之失,竟爾傷了這位生平唯一的知己。他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縱橫海內,只有遇到了這位遼東大俠,二人比武五日,聯床夜話,這才是遇到了真正敵手,這才是真正的肝膽相照,傾心相許……苗人鳳為了此事,十年來始終耿耿於懷,鬱鬱寡歡。

胡一刀夫婦逝世十年之期將屆,苗人鳳千里迢迢地從浙南趕來,他是要到亡友墓前親祭。

風雪殘年,馬上黃昏。苗人鳳愈近滄州,心頭愈是沉重。他縱馬緩行,心中在想:「當年若不是一招失手,今日與胡氏夫婦三騎漫遊天下,叫貪官惡吏、土豪巨寇,無不心驚膽落,那是何等的快事?」

正自出神,忽聽身後車輪壓雪,一個車夫卷着舌頭「得兒——」聲響,催趕騾子,擊鞭劈拍作聲,一輛大車從白茫茫的雪原上疾行而來。拉車的健騾口噴白氣,衝風冒雪,放蹄急奔。

大車從苗人鳳身旁掠過,忽聽車中一個嬌柔的女子聲音送了出來:「爹,到了京里,你就陪我去買宮花兒戴……」下面的話兒卻聽不見了。這是江南姑娘極柔極清的語聲,在這北方莽莽平原的風雪之中,卻是極不相襯。

突然之間,騾子左足踏進了一個空洞,登時向前一蹶。那車夫身子前傾,隨手一提,騾子借力提足,繼續前奔。

苗人鳳暗暗詫異:「那車夫這一傾一提,好俊的身手,好強的膂力,看來是位風塵奇士,怎麼去做了趕大車的?」

思念未定,只聽得腳步聲響,後面一個腳夫挑了一擔行李,邁開大步趕了上來。這擔行李壓得一根棗木扁擔直彎下去,顯得頗為沉重,但那腳夫行若無事,在雪地里快步而行,落腳甚輕。

苗人鳳更是奇怪:「這腳夫非但力大,而且輕功更是了得。」他知道其中必有蹊蹺:「這腳夫似在追蹤那車夫,看來有什麼兇殺尋仇之事。」當下提着馬鞭,不疾不徐的遙遙地跟在大車之後,要待看個究竟。

行出數里,見那腳夫雖然肩上壓着沉重行李,仍是奔跑如飛,忽聽身後銅片兒叮叮噹噹響亮,一條漢子挑着一副補鍋的擔兒,虛飄飄地趕來。這人在雪中行走,落步更輕,雖然說不上踏雪無痕,但輕功之佳,武林中甚是罕見。苗人鳳尋思:「又多了一個。這人是哪一派的?」但見他斗笠和蓑衣上罩滿了白雪,在風中一晃一飄,走得歪歪斜斜,登時省起:「這身奈何功是鄂北鬼見愁鍾家的功夫。」

行了七八里路,天色黑將下來,來到一個小小市集。苗人鳳見大車停在一家客店前面,於是進店借宿。客店甚小,集上就此一家。眾客商都擠在廳上烤火喝白干,車夫、腳夫、補鍋匠都在其內。

苗人鳳雖然名滿天下,但近十年來隱居浙南,武林中識得他的人不多。那腳夫、車夫和補鍋匠他都不相識,當下默然坐在一張小桌之旁,要了酒飯,見那三人分別喝酒用飯,瞧來並非一路。

忽聽內院一個人大聲說道:「南大人、小姐,小地方委屈點兒,只好在外邊廳上用飯。」棉簾掀開,店伴引着一位官員、一位小姐來到廳上。本來坐着的眾客商見到官員,紛紛起立。苗人鳳並不理會,自管喝酒。只見那官員穿着醬色緞面狐皮袍子,白白胖胖,一副福相。那小姐相貌嬌美,膚色白膩,別說北地罕有如此佳麗,即令江南也極為少有。她身穿一件蔥綠織錦的皮襖,顏色甚是鮮艷,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再燦爛的錦緞也已顯得黯然無色。

眾人眼前一亮,不由得都有自慚形穢之感,有的訕訕地竟自退到了廊下,廳上登時空出一大片地方來。

那店伴一疊連聲的「大人、小姐」,送飯送酒,極是殷勤。苗人鳳聽他叫喊酒菜之時,中氣充沛,不覺留神,一瞧他身形步法,卻不是會家子是什麼?又見他兩邊太陽穴微微凸出,竟然內功有頗深造詣,不由得更是奇怪,心道:「這批人必有重大圖謀,左右閒着,就瞧瞧熱鬧,且看他們幹的是好事還是歹事。不知跟這官兒有干係沒有?」

這一留神,不免向那官兒與小姐多看了幾眼。那官兒忽地一拍桌子,發作起來,指着苗人鳳罵道:「你是什麼東西?見了官府不迴避也就罷了,賊眼還骨溜溜地瞧個不休。我看你粗手大腳,生成一副賊相,再瞧一眼,拿片子送到縣裡去打你個皮開肉綻。」苗人鳳低頭喝酒,並不理會。那官兒更加怒了,叫道:「你請安陪禮也不會麼?這麼大剌剌地坐着。」

那小姐柔聲勸道:「爹,你犯得着生這麼大氣?鄉下人不懂規矩,也是有的。何必跟這些粗人一般見識?哪,喝了這杯吧。」說着將一杯酒遞到他的嘴邊。那官兒骨嘟一口喝乾,似乎將怒氣和酒吞服了,橫了苗人鳳一眼,見他低頭不語,想是怕了,於是自斟自飲地跟女兒說笑起來。話中說的都是到了北京之後,補上了官便怎樣怎樣,瞧神情是一名赴京謀幹差使的候補官兒。

說話之間,大門推開,飄進一片風雪,跟着走進一位官員來。這人黃皮精瘦,遠沒先前那官兒的氣派十足。他大聲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又與仁通兄在這裡撞見,真是巧之極矣!」說着搶上來與那姓南的官兒南仁通行禮廝見。

南氏父女一齊站起,南仁通拱手道:「調侯兄,幸會幸會!一起坐罷。」那「調侯兄」謝了,坐在桌邊。店伴添上杯筷,傳酒呼菜。

苗人鳳心道:「連這個調侯兄,一共是五個高手了。這姓南的父女看不出有什麼武功。會不會大智若愚,竟讓我走了眼呢?」想到此處,不禁暗自警戒,不敢向他們多瞧一眼。要知他那「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外號,實是犯了武林大忌,天下英雄好漢,哪一個不想將這頭銜摘了下來。他一生所歷風險多過常人百倍,皆拜這外號之所賜。此刻心想:「這幾人說不定是衝着我而來。他們成群結黨,一齊上來倒是難斗。不知前面是否更有高手埋伏?」

只聽那「調侯兄」與南仁通高談闊論,說的都是些官場中升遷降謫的軼聞。廊下那腳夫和補鍋匠卻大聲吵嚷起來。兩人爭的是世上有沒有當真削鐵如泥的寶劍寶刀。那腳夫道:「什麼削鐵如泥,都是吹大氣!那寶刀也不過鋒利點兒,當真就這麼神?」補鍋匠道:「你見過多少世面了?知道什麼?寶刀就是寶刀,若不是怕嚇壞了你,我就拿一口讓你開開眼界。」腳夫嚷道:「你有寶刀?呸,別發你的清秋大夢吧!有寶刀也不補鍋兒啦!只怕磨不利的鈍柴刀、鏽菜刀,倒有這麼一把兩把!」眾人聽着都大笑起來。

補鍋匠氣鼓鼓地從擔兒里取出一把刀來,綠皮鞘子金吞口,模樣甚是不凡。他刷地拔刀出鞘,寒光逼人,果然是好一口利刃。眾人都贊了一聲:「好刀!」補鍋匠拿起刀來,一刀作勢向腳夫砍去。腳夫抱頭大叫:「我的媽呀!」急忙避開,眾人又是一陣轟笑。

苗人鳳瞧了二人神情,心道:「這兩人果是一路。這麼串戲,卻不是演給我看的了。」

補鍋匠道:「有上好菜刀柴刀,請借一把。」那店伴應聲入廚,取了一把菜刀出來。補鍋匠道:「你拿穩了!」那店伴將菜刀高高舉起。補鍋匠橫刀揮去,當的一聲,菜刀斷為兩截。

眾人齊聲喝采:「果是寶刀!」

補鍋匠得意洋洋,大聲吹噓,說他這柄刀如何厲害,如何名貴。廊下眾人臉現仰慕之色,津津有味地聽着。南仁通聽他說了一會,忍不住「哼」了一聲,臉現不屑之色。

那「調侯兄」道:「仁通兄,這柄刀確也稱得上個『寶』字了,想不到販夫走卒之徒,居然身懷這等利器。」南仁通道:「利則利矣,寶則未必。」「調侯兄」道:「我兄此言差矣!你瞧此刀削鐵如泥,世上哪裡更有勝於此刀的呢?」南仁通道:「吾兄未免少見多怪,兄弟就……」還待再說下去,南小姐忽然插口道:「爹,你喝得多啦,快吃了飯去睡吧。」

南仁通笑道:「嘿,女孩兒就愛管你爹爹。」說着卻真的要飯吃,不再喝酒。那「調侯兄」又道:「兄弟今日總算開了眼界,這等寶刀,吾兄想來也是生平第一次見到。」南仁通冷笑道:「勝於此刀十倍的,兄弟也常常見到。」「調侯兄」哈哈大笑,道:「取笑取笑!吾兄是位文官,又見過什麼寶刀來?」

補鍋匠聽到了二人對答,大聲道:「世上若有更勝得此刀的寶刀,我寧願把頭割下來送他。吹大氣又誰不會啦?嘿,我說我兒子也做個五品官呢,你們信不信啦?」眾人忙喝:「胡說,快閉嘴!」

南仁通氣得臉也白了,霍地站起,大踏步走向房中。南小姐連叫:「爹爹!」他哪裡理會,片刻間捧了一柄三尺來長的彎刀出來。但見刀鞘烏沉沉的,也無異處。他大聲道:「喂,補鍋兒的,我這裡有把刀,跟你的比一下,你輸了可得割腦袋。」補鍋匠道:「若是老爺輸了呢?」南仁通氣道:「我也把腦袋割與你。」南小姐道:「爹,你喝多啦,跟他們有什麼說的?回房去吧!」南仁通若有所悟,哼了一聲,捧着刀轉身回房。

補鍋匠見他意欲進房,又激一句:「若是老爺輸了,小人怎敢要老爺的腦袋?不如老爺招小人做女婿吧!」眾人有的譁笑,有的斥他胡說。南小姐氣得滿臉通紅,不再相勸,賭氣回房去了。

南仁通緩緩抽刀出鞘,刃口只露出半尺,已見冷森森的一道青光激射而出,待那刀刃拔出鞘來,寒光閃爍不定,耀得眾人眼也花了。南仁通道:「我這口刀,有個名目,叫作『冷月寶刀』,你瞧清楚了。」

補鍋匠湊近一看,見刀柄上用金絲銀絲鑲着一鈎眉毛月之形,說道:「老爺的刀好,那不用比了。」

苗人鳳見眾人言語相激,南仁通取出寶刀,心下已自瞭然,原來這幾人均是為這口寶刀而來。學武之士把寶劍利刃看得有如性命一般,身懷利器,等於武功增強數倍。他有如此一柄寶刀,無怪眾人眼紅。不過他是文官,這刀卻從何處得來?這些人卻又如何知曉?苗人鳳初時提防這幾人陰謀對付自己,一直深自戒備,現下既知他們是想奪寶刀,心下坦然,登時從局中人變成了旁觀客。但見寶刀一出鞘,那「調侯兄」、店伴、腳夫、車夫、補鍋匠一齊湊攏。苗人鳳知道這五人均欲得刀,只是礙着旁人武功了得,這才不敢貿然動手,否則以南仁通手無縛雞之力,這把刀早已被人奪去,哪裡等得到今日?

南仁通恨那補鍋匠口齒輕薄,本要比試,但見他那把刀鋒銳無比,也非常物,若是斗個兩敗俱傷,豈非損傷了至寶?於是說道:「你知道了就好,下次可還敢胡說八道麼?」正要還刀入鞘,那「調侯兄」突然一伸手,將刀奪過,擦的一聲輕響,與補鍋匠手中利刃相交,補鍋匠的刀刃斷為兩截,接着又是當的一響,刀頭落在地下。補鍋匠、腳夫、車夫、店伴四人將「調侯兄」四下圍住,立時就要動手。「調侯兄」雖然寶刀在手,卻是眾寡不敵,當即將刀還給了南仁通,翹拇指說道:「好刀,好刀!」南仁通臉上變色,責備道:「咳,你也太過魯莽了!」見寶刀無恙,這才喜孜孜地還刀入鞘,回房安睡。

苗人鳳知道適才五人激南仁通取刀相試,那是要驗明寶刀的正身,不出一日,五人就有一場流血爭鬥。他雖俠義為懷,但見那南仁通橫行霸道,不是好人,這把刀只怕也是巧取豪奪而得,心想我自去祭墓,不必理會他們如何黑吃黑的奪刀。

次日絕早起來,只見南仁通已然起行,補鍋匠等固然都已不在店內,連那店伴也已離去。一問之下,這人果然是昨天傍晚才到的惡客,給了十兩銀子,要喬裝店伴。苗人鳳暗暗嘆息:「常言道:謾藏誨盜,果然一點兒不錯。」結了店帳,上馬便行。

馳出二十餘里,忽聽西面山谷中一個女子聲音慘呼:「救命!教命!」正是南小姐的聲音。苗人鳳心想:「這些惡賊奪了刀還想殺人,這可不能不管。」一躍下馬,展開輕身功夫循聲趕去,轉過兩個彎,只見雪地里殷紅一片,南仁通身首異處,死在當地。那「冷月寶刀」橫在他身畔,五個人誰也不敢伸手先拿。南小姐卻給補鍋匠抓住了雙手,掙扎不得。

苗人鳳隱身一塊大石之後,察看動靜。只聽「調侯兄」道:「寶刀只有一把,卻有五個人想要,怎麼辦?」那腳夫道:「憑功夫分上下,勝者得刀,公平交易。」「調侯兄」向南小姐瞧了一眼,說道:「寶刀美人,都是難得之物。」補鍋匠道:「我不爭寶刀,要了她就是啦。」店伴冷笑道:「也不見得有這麼便宜事兒。武功第一的得寶刀,第二的得美人。」腳夫、車夫齊聲道:「對,就是這麼着。」店伴向補鍋匠道:「老兄,勞駕放開手,說不定在下功夫第二,這是我的老婆!」「調侯兄」笑道:「正是!」轉頭厲聲向南小姐道:「你敢再嚷一聲,先斬你一刀再說!」補鍋匠放開了手。南小姐伏在父親屍身之上,抽抽噎噎地哭泣。

那車夫笑道:「小姐,別哭啦。待會兒就有你樂的啦!」伸手去摸她臉,神色極是輕薄。

苗人鳳瞧到此處,再也忍耐不住,大踏步從石後走了出來,低沉着嗓子喝道:「下流東西,都給我滾!」那五人吃了一驚,齊聲喝道:「你是誰?」苗人鳳生性不愛多話,揮了揮手,道:「一齊滾!」補鍋匠性子最是暴躁,縱身躍起,雙掌當胸擊去,喝道:「你給我滾!」苗人鳳左掌揮出,以硬力接他硬力,一推一揮,那補鍋匠騰空直飛出去,摔在丈許之外,半天爬不起來。

其餘四人見他如此神勇,無不駭然,過了半晌,不約而同地問道:「你是誰?」苗人鳳仍是揮了揮手,這次連「滾」字也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