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 - 第11章
暖荷
何奶娘同王媽媽都是賀氏從賀家帶出來的丫鬟,兩人素來不太對付,幾個丫頭看不上那何奶娘,如今抱着看戲的念頭,都攛掇着小丫頭找王媽媽過來。
「你說的可是真的?!」賀氏半直起身子,心中忍不住驚駭不已。
何奶娘一拍大腿:「可不是?也不知是哪個挑唆的,要不怎麼才上了一會山,竟就轉了性子?夫人,這等禍害可留不得!不然挑唆得小姐同夫人離了心,到時可就有人看笑話了!」說着,朝西面指指。
賀氏沉下臉來,難怪這幾天總覺着女兒那裡不對似的……若沒人挑唆,依她平時的性子,哪會理會家中這些瑣事?
「那些話真是她親口說的?」賀氏心中依舊存疑,即使有人挑撥,可從方奶媽口中說出的話,也不像是女兒能做得出來的。
放到平時,若方奶媽如此推諉,以驕陽那有些火爆的性子,怕是直接就要把她轟出去了,哪裡還會忍耐至此?
「可不是呢!」何奶娘又一拍腿,「小姐當時看老奴那眼神兒、那說話的模樣……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夫人,吳二回來了。」門口傳來王媽媽的聲音,讓正說到興頭上的何奶娘一哽,不由心中暗恨。
賀氏也回過神來,略一思索,對何奶娘道:「你先回去吧,這事我知道了。」
何奶娘出門時,王媽媽正好打簾進來,兩個徐娘半老人婦人皮笑肉不笑的互相謙道:「不知姐姐來了,不然早過來跟姐姐問安。」
「你事情多、人又忙,咱們老姐妹誰跟誰呢,很不必客氣。」
等何奶娘出去後,王媽媽才走進屋裡,低聲道:「吳二剛回來,說打聽出來了,那兩個丫鬟都是盧家送來的,怕是為了那買辦的事。」
賀氏冷笑一聲:「真是想出花兒了,竟往老爺這裡送人?那盧家也是傻的,人收了、禮拿了,這事老爺若管不着,也不會去多那個嘴!」自家老爺是個什麼性子,沒誰比她更清楚。若明知此事不可為,斷不會為了他人自損前程。何況如今朝中局勢不明,更不會輕舉妄動。
「夫人說的是,老爺自然是有成算的,何況,那兩個丫鬟若真是好的,又怎麼不送到夫人這裡過目,乾脆提成姨娘呢?怕是又跟之前似的,不過新鮮幾天,就賞人送人罷了。」說罷,見賀氏臉色好了些,才似不經意般問起,「剛才方姐姐過來,可是小姐那裡有什麼事?」
提起這件事來,賀氏臉上一肅,低聲對王媽媽說了一回,又按着心口:「我總覺着心裡發慌……」
王媽媽皺眉想了想,提醒道:「只怕也未必……小姐是個什麼性子,夫人還不清楚?要不夫人單獨叫那幾個丫鬟過來,好好細打聽一下小姐這些日子在山上事兒?畢竟,方姐姐沒跟着。且有些事情……不同人嘴裡說出來的,也不一樣呢。」
賀氏這才鬆了口氣:「到也是,她那人嘴裡沒個把門的,說什麼都愛往大了說……今天本要叫那幾個丫鬟過來,結果事一多,就給耽誤下來了。明天早上你先叫……叫個跟上山的小丫頭過來,晚上再叫琉璃過來,別讓人知道。」
她要分開問,免得她們之間串話,小丫頭心裡沒城府、最不經嚇。
「老奴明白。」王媽媽笑着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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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窗欞打開又關上。三丫兒再次鑽進許驕陽的臥房。
「我遇見那個大個兒了。」
「大個兒?哪一個?」
「就是山上那個,騎馬的。」
「你是說劉栓?」山上、自己又認識的,便只有劉栓一個了。不過認識幾天,許驕陽已經熟悉了這丫頭沒腦說話的樣子,因此一下子就猜出來了。
果然,三丫兒點頭。
「你在哪兒遇見他的?」
「門口。」
「你今天出門了?」許驕陽一挑眉。
三丫兒再點點頭:「認路。」
不是讓她不必急麼?
許驕陽搖搖頭,看來這丫頭是個急性子,什麼都要立時辦了才放心。
「你遇見他後,可有說什麼事?」沒事的話,她也未必會特特提起。
果然,三丫兒道:「他問:上回你家小姐讓我們爺查的,到底是個什麼事?地方太多、出入的人也太多,小的實在無從查起,還請你家小姐大慈大悲指條明路。」
三丫兒不光把劉栓的話學了個十成十,還把他的語調模樣也學了個足,只聲音實在學不來,反倒讓人忍俊不禁。
「沒想到你還有這等本事。」三丫兒一臉莫名地看着她,許驕陽點點頭,「告訴他,要查的人是個女子,十六七左右的模樣,人生的清雅秀麗,最喜好詩詞歌賦,還擅醫術。」說罷,頓了頓,又道,「她愛穿一襲白衣,你就讓他按着那謫仙的模樣兒去找,定錯不了。」
三丫兒點點頭,又學了一會,一字不漏,更連許驕陽話里的揶揄也學了個十成十,讓許驕陽笑了好一陣,才揮手命她去歇息。
三丫兒離了許驕陽的臥房,身形幾閃,便上了房頂。許家守夜的丫鬟、婆子,愣是沒一個聽見、看見。外頭值夜的小廝們打個哈欠的功夫,她便一閃而過,等小廝們再睜開眼睛,眼前還是同之前一樣,什麼都沒多、什麼都沒少。
幾個攀爬,人便到了西小院兒,悄悄爬到迴廊上面,從屋頂掀開幾塊瓦片,聽着裡頭的動靜。
她白天從外頭回來後,就到過這裡。可白天這裡人來人往,都是為那個沒了的小少爺往來寬慰的人。她沒聽見什麼,只想到——許驕陽讓自己有什麼事,等人都歇息了,夜裡再去找她說。這裡的主人是不是也會如此?
可聽上一會兒,裡頭卻沒什麼聲音,臥房裡的女人已經睡下,這會兒再沒別的動靜。
正想要先行離去,忽然,屋裡那女人咳嗽幾聲,起來要水,一個值夜的丫頭爬起床來,給那女人倒上水,再回到外間。
也不知是不是那丫頭似是有些睡迷了,眼睛花了下,覺着窗子外頭有黑影飄過,嚇得驚叫一聲,反把屋裡的女人、另一間屋子的婆子、丫頭都給嚇醒了。
那丫頭指着窗子叫道:「我看見有個黑影兒在窗戶上!」
三丫兒歪歪頭,適才院子裡面沒動靜,除了自己外也再沒別人,怎會有黑影?
然,自己在屋頂,這會兒更不能動了,萬一被人看見,只怕會惹麻煩。
「哪裡來的黑影?」一個婆子打開窗子向外張望了幾眼,黑着臉回頭罵那丫頭,「你一個睡迷了眼,非把一屋子人都鬧騰起來不可?!」
那丫頭極是驚慌,搖着腦袋滿臉是淚:「有、有個黑影兒,在窗戶上飄了一下……是小爺、定是小爺捨不得走……」話沒說完,就被那婆子一個巴掌過去,忽到她臉上。
「少渾說!小爺已經入土為安了,自要再去投個好胎轉世,你在這裡鬧不清,安得什麼心?!」
那丫頭低着腦袋,不敢再說,嘴唇不住抖着。這位小爺走得古怪,分明就是被人害死的!自己這是遭了什麼罪?非要來這裡伺候!
屋裡「嘩啦」一聲響,幾人知道方姨娘被吵醒了,連忙進屋安慰半晌,才勸她歇下。
等人都出了門,方姨娘手裡抓着一串不知哪兒來的佛珠,淚流滿面,嘴唇哆嗦的不知嘀咕些什麼。
三丫兒皺皺眉頭,聽不太清,凝神摒棄,又忙搬開幾塊瓦片,把耳朵探進屋中。
第18章
疑竇叢生
次日一清早,許驕陽便隱隱聽到何奶媽在院裡罵小丫頭,眉頭挑挑,不知是那個沒開眼的,竟然惹到了這位?忽然想起三丫兒,可別是在罵那丫頭!那個丫頭的腦子有些……天知道那丫頭會不會一個腦子轉不過來,再把何奶媽給直接殺了!
見驕陽向門口走去,屋裡的琉璃連忙跟上,小丫頭見狀連忙打起帘子。
何奶媽正一手叉着腰,指着自己的小丫頭瑪瑙罵着:「……一早上不知哪裡瘋去!看看這院子裡,哪個不做事?只你的譜大!」
見被罵的是瑪瑙,許驕陽暗鬆一口氣,院子裡的人見許驕陽出來,連忙高聲道:「小姐可要出去?」
何奶媽聽見,連忙斂了神色,臉上僵笑:「小姐起來了。」
「媽媽起得也早。」眼睛在瑪瑙身上掃了一眼,「剛才在屋裡就聽見了,這是怎麼了?」
何奶媽忙道:「早上起來叫人,就沒見着她,旁人都好好在屋裡忙着,只她不見人影,不知跑哪裡瘋去了,因此說她幾句,倒吵着小姐了。」
許驕陽點點頭,這個瑪瑙素來有些滑頭,年紀不大,鬼心眼子到不少。她只當何奶媽昨日受了氣,今天遇見瑪瑙偷懶,正讓她撞上便拿她撒氣,問道:「你早上去哪兒?」
「奴婢、奴婢肚子疼……」
「放屁!我剛打茅房那裡出來,怎麼沒見你?分明是從花園子裡回來的!」何奶媽用指頭戳着她的腦門。
「媽媽不必同她們生氣,再氣壞了自己身子,既然偷懶被抓,又說不出什麼,罰些月錢也就罷了。」許驕陽說完,便不再留,帶着幾個大丫頭出門到賀氏那裡請安。
「先罰你兩個月的月錢,看你再耍這滑頭!」何奶娘憋了一晚上的氣這會兒才撒出去些,揚着脖子叉腰指着一院子看熱鬧的丫鬟罵道,「都別把腦子長到沒用的地方去!一個個成天嬌小姐似的,整日想着出去瘋!再有這樣的,告訴夫人去,有一個打發一個!」
瑪瑙氣得眼圈發紅,自己分明是被夫人叫去問話!可夫人不許自己回來說,偏又讓這老妖婆碰見,白挨了一頓罵不說,還被小姐罰了月錢!
心中越想越氣,低着腦袋站在院中,等方奶娘罵夠了人,才一轉頭,氣得跑進院子裡面,找個假山背面哭了起來。
吳姨娘扶着小春兒的手,一搖三擺的進園子裡面逛景。府里這幾日事多,老爺夫人天天都要進宮。其他姨娘都沒自己得老爺的臉,不大敢進後花園逛,倒讓自己得了便宜,這麼大的一個園子,只要別去幾位小姐的住處,那裡都去得。
小春兒眼睛尖,遠遠就看見假山後頭有人,看那人身形,便知是瑪瑙,低聲對吳姨娘道:「二小姐處的瑪瑙在假山後頭哭呢!」
「哦?」吳姨娘細眉一挑,「我記得早上李婆子說,隱約看見那丫頭去了夫人正房?」
小春兒兩眼放光地點頭:「我去問問她!」
「去吧,拿着我這個手串子,就說是我昨天賞你的。」悄悄把手串交給小春兒,吳姨娘轉過身兒來,又朝花園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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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謫仙似的人?」劉栓五官扭來扭去,自從他看見面目呆板的三丫兒繪聲繪色地學了一回許驕陽說話的模樣後,他眼睛鼻子就沒在原位呆久過。
三丫兒點點頭,別問她什麼是「謫仙」,莫非是能折起來的……鮮?鮮什麼?鮮魚還是鮮肉?
啊!是了!折鮮花!
「可知這女子是什麼身份?」
三丫兒搖頭:「小姐沒說。」
「莫非是名妓?」劉栓摸着下巴琢磨着,聽聽這說法,白衣、詩書、清雅、謫仙。有些妓子為討個清雅名號,偏喜歡扮作一副清高樣兒,頗能引得一群貴公子如蒼蠅逐臭,還要自稱風雅風流。
三丫兒歪歪頭,不解看着劉栓,摘花的、鳴雞?
劉栓一拍胸脯:「此事包在我身上!回去告訴你家小姐,讓她等好吧!」劉栓摩拳擦掌,心癢無比,他倒要看看那個連許家小姐都聞名的名妓長成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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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琉璃來了。」王媽媽見賀氏累得閉着眼睛,靠在榻上歇息,只得低聲湊過來小聲說道。
「叫她進來。」入宮整整折騰一整日,自己身份再如何高,卻也扛不住這一日整的折騰,想想之後還要忙活兩天就好了,這才鼓着一口氣,拼命撐着。
只是旁事尤可,事關兒女的事情卻不能不問。驕陽將來是要當皇妃、將來更是有可能入主東宮的人!斷不能出一點差錯、更不能讓人離間了自己母女的情分!也不能讓她忘了親兄弟是誰!
琉璃進了屋,一心忐忑地跪在地上。她知道每隔幾日夫人都要叫下人過來,問問小姐的行動坐臥。尤其是小姐一旦出府,更要細細問清。但往日都是幾個丫頭一齊叫來的,這回單叫自己不說,還不讓別人知道自己是來這裡的……
「這回上山後,你家小姐都做了些什麼?」
聽見果然是問小姐的事,琉璃忙從頭一日依次數起。賀氏皺眉聽着,只覺和往常並無不同。
「可有什麼和平時不一樣的地方。」
「不一樣?」琉璃愣了愣,不解地抬眼看賀氏一眼,只見她沉着臉色,陰晴不定,看得人心裡發慌。連忙又低下頭,搜腸刮肚的琢磨,忽兩眼一亮,「是有些……小姐這回上山跟十一皇子出去過幾回。有時奴婢跟着的,但小姐……並沒想往常似的,再過問三皇子的事。」
賀氏果然一愣,自家女兒是不是喜歡三皇子原本是無所謂的事。但三皇子風度翩翩,自己、家中下人時常誇起,她聽得多了,自然會上一份心。時候久了,就自己也總念叨着,見着從宮中出來的人,自然也會問起。
驕陽和十一年歲相當,十一又是三皇子的兄弟,那孩子蔫蔫的,平時沒人理會他,驕陽素來是個豪爽的性子,遇上了倒是能帶他一起玩兒,自然常常問起三皇子的事。
如今突然不問了,不是大事是什麼!
「還有呢?!她平時行動、說話、行事,哪裡還有不同?!」
琉璃天天伺候着,本還不覺着什麼,可如今讓賀氏這麼一問,反而覺得處處不同。心中也是一緊,細細想想,聲音發顫地說道:「夫人不問,奴婢還細想不起來,可如今一想……」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