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 - 第2章

暖荷

  賀氏臉上笑意不變:「如今我就擔心這小子,身子可不比他姐姐,弱氣得緊,只能慢慢給他調理着。」

  王媽媽忙笑道:「這回上了皇允寺,請無為大師看看,也好開個方子調理,龍哥兒的身子定然就好了!」

  賀氏含笑點頭,若非如此,自己正忙着派人手四處去查那死丫頭的下落,哪會有功夫離家到這廟裡來?

  自己同姚貴妃早有默契,比起生母早亡、自幼長在外家,跟身為宰相的生父不親、且外家又不過是一界醫家的長女來說,姚貴妃和三皇子也更屬意自己所生的次女驕陽。自己的娘家乃是江南首富,驕陽又自幼便生長在許家,同親父的情分哪是那個時至今日連模樣都沒見過的許清荷能比的?續弦之女,也是嫡女!

  只可恨,前些日子下人才從恆州回來報信說,兩個月前孫家就派人送許清荷上京了,如今人到了哪裡,竟根本沒人知道!

  那孫家打的什麼主意?不過是要搶自家女兒這門好親事罷了!

  長女未嫁,次女哪能就嫁出門去?且那孫家雖不比賀家富饒,卻也是世代皆出杏林高手,算是有些名望,若許家真欲跟皇家聯姻,誰都不好跨過那許清荷去!

  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也罷,自己就算守在家裡,也未必就能聽到什麼消息。府中那幾個姨娘的手伸得再長,也繞不過自己去。那許清荷若是進府,自己必能早早得到消息,想要收拾她,早晚有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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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意跑了一會兒,驕陽方緩了下來,提韁回首,身後遠遠的一長串,正是自家上山拜佛的車隊。

  記得母親嫁給父親前也是極愛騎馬的,嫁過門後方慢慢的改乘車出行。話說回來,京中貴女多愛騎射,自己那恍然一夢般的前世過後,都生怕再上了馬會生疏,回頭再叫人看出不對來。如今看來,不過短短兩日,倒是找回了當年縱馬肆意的快意來了。

  前頭,遠遠的便是羅漢山,上面的皇允寺就是開國之初被太祖皇帝賜名的皇家寺院,亦是今日自己要去的所在。

  那皇允寺成了皇家寺後香火更旺,年年修、年年建,如今才剛到第二朝,就已修出大大小小錯落有致幾十處院落出來,景致無數。上至皇家子弟達官貴人,下到平頭百姓販夫走卒,倒是都有歇息的地方。

  提馬迴轉,又跑回了車隊邊兒上。賀氏打起珠簾笑道:「快上來吧,別真曬黑了,回頭叫三殿下笑話。」

  驕陽因騎馬露出的笑一下子僵在臉上,只得垂頭上車,裝做沒聽清的樣子。

  接過帕子拭汗,一抬頭正看到小弟龍哥兒正瞪着一雙小眼兒,一臉艷羨地看着自己。

  勾勾唇,沖龍哥兒道:「一會兒可要姐姐帶你騎一回?」

  龍哥兒正要點頭,賀氏笑着拍了她胳膊一下子:「你弟弟太小,你力氣又小,快別攛掇着他上馬!看再摔了。」

  驕陽只得無奈沖小弟笑笑,龍哥兒小時身子有些弱,且母親又只有這一個兒子,竟比當初教養自己時還小心萬分,寶貝似地捧在手心裡,力氣不敢讓他使、門兒不敢讓他出,一捧就是十幾年。

  明明連自己都學會了母親當年的馬上功夫,就是提起箭來,百步穿楊雖並不能夠,但六七十步正中靶心卻無甚問題。可小弟直到十幾歲之後卻連小兒用的小弓都只能拉開一半,比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力氣也未必及得上。

  他原本就是個悶性子,因此又常被人取笑,平時就更不愛出門同人交際了,把個好端端的個小子硬給養成了丫頭性子。

  心中輕嘆一聲,還是等再過兩年,給他調理調理身子再說其他吧。

  京城離羅漢山並不很遠,可駕不住車多人多,又是跟車走的、又是丫頭下人的,騎馬不過三個時辰的路,愣是讓這一大串人走到傍晚才到山腳下。

  下了車,賀氏抱着龍哥兒坐上了肩輿,許驕陽再上馬,一行人拉拉雜雜的登山上了皇允寺。

  姚貴妃頭日便上了山,說是要為太后祈福。三皇子人還沒到,聽說明日才能上山。

  驕陽聽說後,暗鬆一口氣,正要跟着賀氏一同進落腳的院子歇息,就見母親已把睡着的龍哥兒小心交給王媽媽,沖自己揶揄道:「可要去姚貴妃那裡說會話兒?」

  驕陽又是臉上一僵,沖賀氏乾笑道:「這個時辰過去,只怕擾了貴妃歇息……」

  賀氏挑了挑眉,有些詫異地沖一邊正抱着龍哥兒的王媽媽道:「喲,怎麼才一半日,這丫頭就長大了?」驕陽只是笑笑,帶下人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待驕陽帶着丫頭去了她歇息的小屋後,賀氏方復又同王媽媽疑道:「這丫頭這兩日是怎麼了?怎麼性子……好像有些變了?」

  王媽媽忙笑道:「夫人,三皇子不是明日就要上山了?」

  聽出她未盡之意,賀氏方瞭然含笑點頭。

  說來倒也是,雖這丫頭從小就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就是入宮去給太后娘娘們請安,也都是愛說愛笑從不知怕。可再怎麼孩子氣,等長大些、知人事了,女兒家的心思也會讓她收斂一二。更不必提,那三皇子自出宮建府後,便一日成熟似一日,如今看來,端是風度翩翩,風華氣度更不必提,女兒春心萌動,如今不好意思起來倒也正常。

  想到此處,心中更是定下要想法子處置掉那許清荷,一來,宮中有個親姐姐當皇后,將來便能給龍哥兒將的仕途打點一二。

  二來,也算是讓親生女兒隨了心愿。

  站在窗邊,看着後山那隱隱的竹林有些發呆,這會兒上了山,當年在山上時的事情只能隱約想起一星半點,可就恍如人在夢中一般,什麼都是朦朦朧朧、不清不楚的。

  細想了許久,可也只隱約記得自己前一世跟母親上山後,自己便跑到了姚貴妃那裡,跟她說了好半天的話,直到天色放黑,才回到自己與母親歇息處。等到第二天臨近晌午,方見到了三皇子的人。

  可之後同那人說的什麼、做的什麼,卻都如夢中一般,細想不起來了。

  輕輕舒出一口氣來,驕陽轉身走到門邊,對幾個正要跟着她的丫頭吩咐道:「我出去走走,不必跟着。」

  她自來性子就有些嬌縱,若是說了什麼,下頭人沒依話行事她不計較也就罷了,要是一時想起,沒聽話的下人只怕就要吃上一頓排頭。

  且這大成國建國不過剛四五十年,風氣素來開化得很,除了那些迂腐儒生家的女兒被養得一副見不得人的脾氣外,縱馬遊街、相約出遊、舞刀弄劍,都是鐘鼎官宦人家女兒們時常的消遣。反倒沒幾個耐得住性子看戲繡花兒。

  如今聽她這麼說,眾丫頭便真沒敢跟上。

  三皇子立在假山旁,眼含柔意地看着不遠處那一襲白衣,嬌柔如水,宛若蓮花般的女子。

  「……清荷如此文采,倒叫尋常男子也要自言慚愧。」

  那女子嫣然一笑,宛若一點墨,暈入水中,淡淡花開,美得叫人移不開眼。「三殿下謬讚,清荷何德何能,不過閨中偶得一詞罷了,這話若叫外人知道,定要叫人笑話。」

  「旁人如何說,本王不管,本王只說自己想說的罷了。」

  之前就聽說孫家將他家外孫女送入京城,請自己前去一見,心中自然清楚孫家打得什麼主意,只許家的二女無論是其母家的權勢、又或其在許家受寵的身份,比起其從小長在孫家的長女都要好得太多。因此自己並不在意,更沒想順着孫家的意思前來一見。

  只是生母姚貴妃突然起了出宮散心的興致,且來的正好是這皇允寺。上山後,自己從沒起過去看許家長女的興致,只是那日喜歡後山竹林的清雅才進去一走,卻沒想到,偶遇的那位身着白衣恍若仙子般的女子,竟就是許家長女許清荷!

  聞聲,許清荷白皙的臉上染上一層嬌艷的淡粉,臉頰微微側過,只留一道白皙的頸,更顯得人若嬌花,如風如柳。

  如單輪顏色,許清荷雖合自己的意,卻也不能十分動心。可她無論琴棋書畫、談吐舉止,都非那些尋常顏色能及……

  眼中帶出一絲志在必得,如此女子,唯有自己堪稱其良配,至於那許家長女……那等驕縱女子,那裡配給她提鞋?!

  兩人一面吟詩作對,一面向林中走去,男子英氣逼人,女子嬌媚柔和,宛若一對璧人。

  假山後,一襲紅衣緩緩走出。

  驕陽臉上說不出悲喜,她只定定看着那一男一女,眼中兩人,與那日自己倒在殿中,門口遠去的那一男一女漸漸重合。

  清荷、許清荷——女醫仙。

  形狀較好的唇緩緩挑起,那身影,自己死也忘不了,那聲音,直至如今還在耳邊響起。

  卻原來,女醫仙便是許清荷?呵呵,好啊,那是最好不過!

  

  第4章

十一殿下

  

  「殿下、殿下……我說殿下吶——」

  身後跟着的那人叫了半天,前頭小小的身影方勉強停下腳步,並不回身,就這麼站定在原地等身後人的話。

  見前面的小人終於停下來了,那侍衛方鬆了口氣,忙上前幾步,躬着身子沖前面那人道:「我說殿下吶,咱們哪能就這麼出宮去?只咱們兩個,沒別的下人跟着,這要萬一有個什麼,小的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無事。」前面那人聲音生硬道,「就是我出什麼事,父皇也不會追究。」

  後面的人一噎,想說什麼,可看着身前那人雖穿着與其它皇子一般的紫袍寬袖大裾,卻要顯得比同歲皇子更瘦小的模樣,話到口邊,到底說不出來了,只得道:「您這是到底要去哪兒?也得給小的個準話兒啊。馬好說,可這盤纏……小的今天出門可沒多帶……」這位殿下身上更沒體己,就是有些玉佩等物,也都打着宮中的印記,都是些哪兒也不敢收、中看不中用的物件。

  「皇允寺。」說罷,前面那人再提步朝前走去。

  侍衛頓了頓,輕嘆一聲,得,皇允寺是吧?除了備上兩匹馬外到是不必再預備什麼盤纏花銷了。那是皇家寺廟,殿下身上有皇子玉佩,那裡的和尚一個個眼睛賊着呢,一眼就能認出來,不管十一殿下受不受寵,好齋飯都會端上來。可……

  「殿下,這會兒時候晚了,咱們只怕連城門都出不去就得靜街了……」抬頭看看天色,別說城門,一會兒連宮門都得關上,自己要是再不出去,別說屁股上少不得一頓打,小命保不保得住都是兩說!

  聞聲,前面那人方再停了腳步,有些茫然地抬頭看看天色。青色的天幕上,墜着片片金白的雲,一彎淡白月牙悄悄藏在雲邊,就好像正在偷看人間一般。

  「明日一早,西門。」說罷,小人兒一轉身,朝皇子所居的住所走去。

  輕嘆一聲,侍衛搖了搖頭,只得轉身朝外走去。他得提前備好馬匹,還得預備些乾糧水袋。十一殿下說明日一早,那便是明日一早宮門剛開的時候。

  不受寵有不受寵的好處,至少像十一殿下這般馬上就要出宮建府的年歲,再想出個宮什麼的都不必向太后、皇后、皇上報備了……或是說,根本沒人管他要去哪兒、會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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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腳冰冷。人躺在床上,身上都微微有些發硬。

  驕陽睜着眼睛躺在床上,腦中只有那個女子的臉在面前轉來轉去。前世的、今生的,清晰無比。

  「聽說大小姐要回府了!這一回來,府里這位『大小姐』就要變成二小姐了!」

  ……

  「說回京都好幾天了,府里也沒見動靜,特特派人出去找尋,卻只找着幾個孫家的下人,聽他們說呀,他們在半路上京時跟另一家人結伴而行。那家公子生的好品相……哎,這不養在身邊女兒就是不行,看看,這不就被她外家給養壞了?」

  ……

  「……府里不是傳那位大小姐跟男人跑了麼?我聽說吶,其實是咱們夫人……」

  ……

  「……聽說是從江南來的呢,有着一手好醫術,最慈悲不過的心腸,醫好過許多官宦人家家眷的病症呢!」

  ……

  「夫人,不如去那位女醫仙處看看吧?您頭上戴個帷帽,她又不知您是誰?……畢竟這些年了,還沒個動靜……那位側妃都生了兩個女兒了!」

  ……

  「落,這是我頭次用毒,落,我、我……」

  猛的閉上雙眼,驕陽深吸一口氣,許久方慢慢吐出,再緩緩睜開眼睛。這一次,眼中茫然盡無,唯余堅定之色。

  剛醒來時,知道自己又回了十五那年,正要上山和三皇子、姚貴妃再見之時。心中只想着,再不願見那人一面,隨便嫁個什麼人,憑自己當朝宰相之女,自能過得舒暢愜意。

  可剛剛,若不是自己出去隨意走動,竟不知自己前世被人瞞得好慘!

  以為被母親暗中下毒手害死的長姐,竟成了京中人人稱頌的女醫仙。以為二人是等那女醫仙進京後方勾搭在一起,才聯手害死自己的,如今看來,只怕這二人早就在一處了吧?那女醫仙的好名聲,只怕同三皇子也脫不開干係!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許清荷外祖家乃是世代杏林之家,許清荷學上一手醫術倒不意外。只她一屆女子,哪能在京城這臥虎藏龍之地混得出那等響亮的名聲?不是三皇子暗中相幫,打死自己也不相信!

  一個好名聲至此的女子,就是事後登上後位,便是身份上有所欠缺,可朝中臣子亦不會多說什麼。更何況自己死前他那一句「毒婦」!

  死前自己尚且還不解何意,現在想來,自己雖有敏才,可再怎麼幫他出主意,也應是二人在家中暗自商量,成與不成讓他自己定奪就是。可每一回,但凡二人大體商議出結果來,他都會叫上幕僚、師爺,帶着自己到外書房共同商議。

  遇上那些手段毒辣,可見效卻快的主意,自己大多耐不住性子,便隨口挑明。他雖會猶豫一二,隨後卻眼帶不忍的依舊選了那些法子,只消說上一句「便聽王妃的主意吧」便好。等到他登上帝位,無人追究便罷,但凡有人說些什麼,他只消叫人暗中往自己身上輕輕一推,好名聲自然落在他身上,自己已然身死,有多少髒水潑不得?!

  早先只想着日後與他三皇子兩不相干,如今既知他們早就郎情妾意,那便莫怪自己會同他們做對!早早將兩人送做一堆,省得自己要找麻煩還要挨個找人!想當皇帝?自然可以。但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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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輪聲聲,三皇子微微合目靜靜坐在車中。

  初見許清荷時,他便為其風姿所吸引。後一詳談更覺得那樣的女子,和京中女子大不相同,更不像那些小家子氣的酸儒家女子般扭捏。行動間就如扶風弱柳,眉眼間自帶風流、身姿裊娜、氣質非凡,哪是那些縱馬遊街沒半點兒女兒模樣的世家女可比得了的?更非是那些扭捏作態的庸脂俗粉們能級得上的!

  自己一見之下自是傾心,打聽之後方知這位姑娘就是許家長女,正在皇允寺小住,不日便要進京回許家。

  且其不旦姿色超凡脫俗,更讓人詫異的乃是其學識見談吐。想來孫家也極愛此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熟讀醫書,頗有見地不說,且還能口成章,連尋常紈絝子弟都要自愧不如。這樣的女子……這樣的女子……哪能讓許家毀了她?!

  嘴角微微勾起,雙手十指交錯隨意搭在膝上,低聲喚進暗衛吩咐道:「現下你就騎馬先趕回京去布置,把人手都調出來,趁夜趕回羅漢山,護住許家大小姐。明日一早,派人把許家大小姐就在皇允寺的消息捅給許相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