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 - 第20章
暖荷
許漢還當這是許清荷在祭奠亡妹,只道:「接着說,說人走失那日的事!」
「是,小姐上了山,就要住在林子裡頭,可那裡只有一個小院,主房並下人房加在一起也住不下那麼多人。只好幾個貼身的丫頭跟着,兩個老婆子住在竹屋外頭的小屋子裡。那竹林就在後山,還有條下山的小道……晚上天冷,還起了好大的風,兩個婆子在小屋裡也沒見有人出來,一夜的功夫,早起去叫早,就見人沒了……」
「下人們找了多半日,才忙忙派人下山回來報信,山上還沒打聽出消息來,可回來的下人就聽說京中……有了大小姐的信兒。」
這個信兒就是許清荷跟着三皇子南下去了……
賀氏從旁嘆道:「上一回,她就是從那山上下來時,遇到歹人,幸好有三殿下的人從旁經過。這一回又是……也幸好,又『遇』見了三殿下……」說着,斜了許漢一眼,「孫家的教養真真不錯,連驕陽當年都不敢只帶着幾個下人住在竹林子裡頭,說陰森、晚上一起風就呼啦啦的響,聽着怪嚇人的。這清荷果然是姐姐,膽子大,兩回皇允寺,都是住在同一個地方!」
許漢本就多疑,一聽此言,雖知賀氏話里藏刀,可到底若許清荷德行無錯,也讓她說不出這些話來。清者自清,她許清荷如今的行事已然如此,旁人自然說得!
冷哼一聲,賀氏暗中揮手,命眾下人退下。帶他們全都下去後,才低聲嘆道:「如今驕陽沒了,她又……老爺,清荷幾次三番的和三殿下撞到一塊兒去,也算是他們二人有些緣分……若這回人怎麼去的、又被怎麼送回來……下面還四姐兒幾個女兒呢,到時若不好說親事,我這個做母親的,真真愧對這些兒女們吶!」
許漢垂着眼皮,輕吹手中茶盞,許久,方沉聲道:「此事你不必管了,我自己有主張。」
運河上船隻交錯,三皇子說不清此時心中究竟是喜大,或是氣憤更大一些。失而復得的佳人,並其離奇下山的經過……
無論是許清荷、還是她的丫鬟下人,都異口同聲地說,她們是被山中精怪帶下山的,還給了她們一些散碎銀兩。那精怪說,這幾日竹林竹妖成型,會傷害過往之人的性命,它們大發慈悲地將這幾人送到山下。到了山下之後,許清荷她們便聽說三皇子要南下江南的消息,抱着一縷情思,不由自主地帶着丫鬟到了河邊,租了條小船,打聽到三殿下所用船隻,只等着他啟程出航的那一日才來相會……
心上人如此心心念念惦記着自己,甚至不理會世俗眼光也要來尋自己,讓三皇子心中着實感動。可每次想要提起此事中的疑點,就被那雙如秋水般的眸子中,滿滿的欣喜壓了下去——他如何忍心讓其傷懷?難過?
可她畢竟是許家嫡長女,雖兩人身份地位相當,可現在的事情辦成這樣,自己要向許家如何交代?母妃那裡又如何交代?
心中正自惆悵之時,貼身侍衛來報。
飛鴿傳書,打開細瞧半晌,三皇子眉頭微皺,口中喃喃自語:「靜園……靜園……」忽的,兩眼一亮,前朝留下的院子中,似乎江南盧家有一處園子極為有名,裡面雕鏤玉砌,美輪美奐,連京中都聽聞其名。
只不知那個園子有無「靜園」的別稱。
「去,發出消息,讓人查找名為『靜園』的前朝古宅,找到之後,要不動聲色讓人暗中查探,裡面可有密室地窖。」三皇子低聲吩咐。
「是!」侍衛領命退出。
正琢磨這剛剛得找的消息,忽聽主屋傳出隱隱琴聲,合着這流水聲聲,格外清雅。不由嘴角微彎,轉身回去。
幾個姚貴妃派過來一路伺候的丫鬟們擠在小間中,一個個面沉如水。
「殿下可真會疼人,連主屋都讓出給佳人住着呢。」一個丫鬟嘴角微彎,卻看不出絲毫笑模樣。
「是呢,那位小姐的丫鬟們也一個個不似凡人,咱們姐妹們如何比得?」另一個斜靠窗前,蹙眉微嘆。
「自然是比不得呢,聽說那位可是許家大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頗通藥理。」說着,微微搖頭,「咱們往日能遠遠看上一眼就是天大的福氣了,姐妹們可要惜福啊!」
「自然,如此天仙似的人兒,能共處一舟,就是福氣。」
屋裡一眾如花似玉的丫鬟們,話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原本沒有那主僕一行人時,大家住得十分寬裕。如今她們主僕一來,生生占了兩間最好的屋子!連三皇子都被擠到側屋去了,這位小姐,還沒進門呢,竟就如此輕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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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之中,姚貴妃含笑結果太后懿旨,謝過傳旨的公公,並又給眾人打賞,轉過身來,對宮中眾人笑道:「我家老三,這下總算有人能管着他些了!只等他們從江南回來,就能辦喜事,我就等着抱孫子了。」
一個小貴人笑着道:「可不是?聽說那許府大小姐,最是知書達理的,和往常見過的京中貴女都大……不相同呢。」
另一個也笑道:「可不是?我還見過一回呢,險些以為是誤入凡塵的仙子,唬得我這個沒見識的,都看直了眼!」
頭一個又笑道:「許家也真會趕巧兒,送女兒會江南去外祖家探親,倒會挑日子,正跟三殿下的船……碰到一處。」
「倒是巧了,正好一路上也有人能照看老三一二。」姚貴妃笑着接口,兩眼冷冷向下掃視一圈,見沒人再敢多嘴多舌,才嘆了一聲,「唉,有些乏了。」
下面各處的貴人妃嬪忙紛紛退下。
等人都走乾淨了,姚貴妃才徹底冷下臉來。
「娘娘……」身邊宮女見她臉色不好,低聲喚道。
許久,姚貴妃開口問道:「上回我哥哥送進宮來的那個侄女兒規矩學得如何了?」
「那位姚小姐極聰慧,學什麼都快得很。」
姚貴妃緩緩點頭:「那個許清荷若不是家世上好,這次的婚事,我斷然不能點頭。好在,賀氏說了,快馬加鞭地送信到江南賀家,只說許清荷是奉母親之命,前去江南探望外祖一家,倒是個好台階……罷了,她既不是個能管家的,我那侄女看着還好,等老三回來,就把她封為側妃,專管府中大事小情吧。」
「還是娘娘想得周到。」那宮女忙笑着贊道。
「哼,好好的個驕陽,竟就這麼沒了……」姚貴妃不由嘆息一聲,「那丫頭可是個鬼機靈,嫁過來不用二年,定能將老三府上打點好,現在,娶這麼個花架子回來……只能我多幫襯着些了。」
「三殿下的年紀就是再大,也是娘娘您的兒子,兒行千里母擔憂啊。」
「可不是?這就是我前輩子欠下的冤孽!」
第32章
引火誰熄?
許驕陽所在的船,一路上輕舟簡行,速度比早先估算得快了將近三分。不七八日的功夫,就快到了江南。
兩岸看不盡的景色,合着那清澈通透的水,真真醉人神魂。
兩人雖緊着趕路,可既然船上帶着馬,偶爾也是要下去跑上一跑的。
這日一大清早,船泊在一處碼頭上,兩人各自牽着馬,上岸小轉了一陣兒。
「過兩日就要到江南了,咱們雖不必大張旗鼓的進去遊玩,可在秦淮河邊小住一日,還是無妨的,不然,豈不是白來一遭?」許驕陽搖晃着扇子,緩緩架着身下黃驃馬,向河邊走去。
「嗯。」她既想去,那自己便陪她同去。
見他還是這幅毫無興趣的模樣,許驕陽笑着搖晃搖晃扇子:「秦淮河畔好風光,花船往來、文人吟詩作對,何等的光景?許咱們還能見着那些出名的名妓呢。」
十一皇子眼中無半點波瀾地掃了許驕陽一眼:「上船吧。」
「嘖嘖。」這孩子,真是,還沒開竅呢?
搖晃着扇子,一副風流公子的模樣上了船。劉栓迎了過來,讓兩個下人牽馬到艙中,低聲道:「京中有信。」
十一皇子不動聲色地同許驕陽一併回到船艙主屋,方接過劉栓遞來的紙條。
「怎麼?」
看過紙上內容,十一皇子直接交給許驕陽。
瞧見上面的字跡,不由揚了揚眉毛,看向劉栓:「倒是小看你了,這都能打聽到。」
劉栓笑得無比感慨,看看,有這位主跟着,自己時常能聽見誇獎,自家爺往日裡不言不語的,要知道,作為下屬,偶爾也是要聽兩句好聽的啊……
「徐公子過獎。」
紙上寫着的,正是前世自己聽說過的消息——前朝秘寶。
二皇子派人找出了在前朝宮中伺候過的、偶爾聽到過一言半語的老太監。當然,在前朝那會兒,這個太監還是個剛入宮的「小」太監。「靜園」二字,就是從他口中傳出去的。
江南盧家的園子並沒別稱,就喚作「盧園」,倒是江南有個從前朝時就留下的小園子,被稱之為「靜園」。除此之外,國內數省、州之中,倒也有幾處同名的園子。
上一世中,二皇子得找消息後,並沒能徹底蓋住。因此,很快,眾位皇子們就都知道這個消息了,因皇子們本就被皇上派往各處,得着消息後自然近水樓台的現行查探。二皇子發現後,方知眾位兄弟都得找了消息,心下憤恨之際,也只得一怒之下把消息報給皇上,讓眾皇子便是找着了,也得不到好。
後來三皇子在江南「靜園」中沒能找找東西,又盯上當時頗具盛名的盧家,在裡面住着了足足將近兩年,也未曾找到丁點兒東西,這才鎩羽而歸。
「如何?要去找找嗎?」紙條上除了消息本身外,還有幾個已知的、前朝時便在的「靜園」,十一說不動心,是決計不可能的,他本身缺錢又缺人,二者能得其一都是好的,如今江南的「靜園」近在眼前,他怎可能不動心思?
許驕陽眯起眼睛,她知道,這個園子、並其他幾處園子裡面什麼都沒有,可……萬一有些什麼呢?
想着,對站在門口的三丫兒道:「你牽馬上岸,先去這個『靜園』查查裡面可有密室、暗道之類的東西,若能找到前朝秘寶,先莫要動聲色,等過兩日我們到了再做商量。」三丫兒的本事之一,便是查找暗示、暗格、暗道,如今有她的用武之地,自然不能棄之不用。
十一也兩眼一亮,沖三丫點點頭。
「對了,若有功夫,再去趟江南盧家的老宅查查!」想起前世的事情,雖明知並無東西,可到底也想在三皇子之前讓人查探一番才肯罷休——這好處給誰占了都行,就是不能讓他占去!
拿上盤纏,對眾位侍衛只說是讓這小廝下去買些東西,侍衛們自然不予理會。小歇片刻,船隻再度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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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風光無限,無數往來船隻中,就是那些匆匆南來北往的生意人,也時不時被那些美景所迷,立在船頭觀賞兩岸風光。
許清荷頭頂斗笠,白紗在如玉般的臉龐飄飄蕩蕩,仙子般的面龐時隱時現。聽到身後腳步聲響起,轉身之際,眼波流轉:「殿下。」
三皇子含笑上前:「日頭愈發大了,不如回艙中歇息吧。」
許清荷微微點頭,伴在三皇子身旁,一併向船艙走去。
「適才接到京中消息。」待兩人並肩落座於棋盤一側,三皇子方含笑說道。
許清荷不解,抬起一雙俏目看着他。
「母親說——皇太后已下懿旨,為你我二人指婚。」
「呀!」許清荷一驚,她沒想到,自己如今還能被指婚於三皇子,因許府中的種種、妹妹喪生火海、母親重病在床,自己上山之後又被什麼神仙送了下來……種種事情,煩擾得她只覺頭疼。唯有跟在三皇子身邊,方覺得分外輕鬆。可她如今的行事,自知早已離經叛道,若被家中父親知道,只怕再不肯認自己這個女兒……至於婚事……也早就不做念想。
不想,還能有此緣分。
心中一酸,忍不住低頭垂淚:「我本已不指望了,只盼能常伴君畔,便已足矣,誰想……還能有今日……」
三皇子亦是心中感慨,他未曾想到,自己計謀尚未定出,京中母親竟如此迅捷便出了應對。抬手握住那對白玉似的雙手:「莫要擔心,一切有我。」
許清荷心下感動,默默點頭,好一會兒,才想起許府,臉色微變:「那……我的事……」
「不必擔心,如今許府稱,早先就另你帶着下人南下江南,去外祖——賀家探親。貴妃信中說,許家的下人也已上路,咱們路上慢行,不過晚幾日就能趕上咱們的船,此事都已安排妥當了。」
聽他如此說,許清荷方鬆了口氣,又想起賀氏的好來:「母親真心疼我,只我如此行事……怕讓她為難了。」
「既是你的母親,自要為兒女擔待一二。」三皇子心中不屑,可又知許清荷素來心中坦蕩,從不藏奸,自然不知道那賀氏的手段。
心中大石以放,原本籠在身上那淡淡愁思淡了許多,或行、或動、或說或笑,佳人身姿只伴在自己身旁。從許清荷屋中走出,三皇子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氣。
驕人在懷,他自然不能輕薄於她。既然京中親事已定,且母親亦說了,雖許清荷不會理家、不通俗物,然她已挑出了姚家的表妹,待自己成親之後,便聘為側妃,總管府中事物。
那個表妹自己自然識得,品貌都還尚好,只這事不必特特同許清荷提起,回頭過府便知。可現在……三皇子倒有些後悔,沒帶個妾室同來。
正想着,只見一個許清荷身邊的丫鬟端着點心茶水從外裊裊走來,身着淡綠衣裳,頗有幾分裊裊姿態,見自己再此,緩緩止步,微微福身:「見過三殿下。」
果是那個清荷般的人物,連丫鬟也是不俗。想着,便抬手用手中扇子挑起她的下巴:「叫什麼名字?」
那丫頭身子微顫了顫,小扇子似的睫毛閃了幾閃,耳廓瞬時紅了起來,如玉般的臉兒卻依舊板着,冰涼涼的聲音同水滴一般:「奴婢鸞蕊,見過殿下。」
微微頷首:「倒有你家小姐幾分氣度,去吧。」
那丫鬟起身,待三皇子離開,才定定亂跳的心,推門進了許清荷的屋子。
那個仙女般的人物不能輕薄了,她身邊的丫鬟如今也不好動……心中那團火,讓剛剛那個和許清荷十分相似的人兒一挑撥,燒得更旺了起來。
回到房中,只覺口渴,便開口喚人。
一個丫鬟,穿着素白的裙衫閃了進來:「殿下可有吩咐?」
「水。」說罷,一挑眉,見那女子一身白衣,才赫然想起,自己離京前,母親曾言道,這回特特選了幾個穿白衣最耐看的丫鬟給自己,不由失笑起來。
待那丫鬟端水上前,才細細打量。裊娜的身子,纖腰不過盈盈一握,白淨的臉龐,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好似會說話兒。雖不似許清荷那般神仙似的人物,可卻別有一番風味,與府中那幾個妾室皆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