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 - 第23章
暖荷
許驕陽之所以留下這兩人,除了這兩個緣故外,更還有前世的記憶相助。她記得,那醫仙的名聲響起之時,似乎正是三皇子回京那年,沿着運河由南往北打出來的。
即便許清荷有這十二張古方相助,可以她的年歲,身邊必還有其他精通醫術的人相伴左右。自己早先以為是不知哪位太醫投奔了三皇子。可如今知道這位周嘉是個善岐黃之術之人,早前又名聲不顯,可偏偏的,自己前世又在三皇子府上見過他,只怕就算不止他一人助醫仙成名,也多少參與其間。
且,三皇子不留真正無用之人,與其便宜了他們,還不如留給十一用!
就算他是個庸才,也不過多養活一個人罷了,不然,要如何處置那個呂雲兒?總不能真放在自己身邊當丫鬟吧?
三丫兒雖全然不會伺候自己,可真要弄這麼個尤物放在身邊,動輒抹淚哀愁,恐怕急也要急死自己,還不如結個善緣。
船隻一路向南駛去,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忽然陳齊下來請示:「河上有官府的人,正在查往來的船隻。」
許驕陽眉頭一挑,冷笑道:「哦?不知這是出了何事,連咱們的船也要查不成?」
陳齊忙躬身笑道:「這自然是不能的,不過被他們官家的船攔了攔,屬下請示,可要亮明身份?」
眾人一路行來,為免麻煩,是並未通報過往官府的,本着不予驚擾各處的意思。又因各處官員知道眾位皇子都大多於初十才上路,他們沿途自要觀賞風景,還要帶着行李家眷,路上哪裡走得快?沒人想到如今竟有皇子已到此處,因此方大大咧咧的查找檢驗。
「去,問清是何事?」十一皇子把自己的腰牌放到桌上,讓劉栓同他同去。
陳齊忙退了出去,等劉栓拿上腰牌,方一併退了出來。抬手需抹一把冷汗,笑道:「徐爺這脾氣一上來……氣勢可真足。」十一皇子整日不見個笑臉,他們早已瞧慣,沒想到的是那位徐爺,平素和和氣氣的,如今這一個冷笑,就讓人頭皮發炸。
劉栓呵呵笑道,摟着他的肩膀一同向上走:「習慣就好、習慣就好。」那位大小姐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惹得起的,小脾氣一上來,十一爺也得哄着、讓着。
在河面巡查的官吏一見京中皇子的腰牌,哪裡還敢查?連忙讓路、道出這回攔河查驗的情行,又想叫人跟着路上護送,被劉栓一通忽悠請下船去,才覺着自己雙腿打顫。
「這、這些殿下們也真是,到都到了,竟不言不語地悄悄過去,若不是出了這麼檔子事兒,誰知道啊?」那個小吏甩了一把冷汗。
「這事可要回去告訴大人?」
「得告、得告,不然回頭萬一出了什麼事,咱可兜不住!」那小吏忙忙下令,叫人回去報信。
不過是丟了個妓女,就這般攔河查驗,若驚擾了哪位貴人,恐怕誰也吃不了兜着走。雖平時沒聽說過十一皇子如何如何,然怎麼說也是皇上的兒子,萬一真擾到人家,上頭許沒什麼事,自己就要上去頂缸了!
劉栓回到船艙,同十一皇子並許驕陽道:「說是江南賀家一早報關,府里丟了緊要東西,還少了幾個下人,因此官府通查緝拿,檢查過往船隻,並無甚大礙。」
許驕陽勾勾嘴角:「看來賀家老爺十分上心這份禮物啊。」只不知道,這輩子沒了自己嫁到三皇子府、又少了呂雲兒這份「禮物」,賀家與三皇子,要如何結盟?
用過晌午的飯菜,那邊好容易酒醒後抱頭痛哭、憶苦思甜的二人,方各自收拾好,到了十一和許驕陽的屋子。
許驕陽剛覺着有些犯困——連着兩晚上被那個傻丫頭拿東西將自己砸醒,她哪裡還有精神?聽見他們來了,也不急着走,斜坐在窗前椅上,手指轉着茶碗邊兒玩兒。
一進門,那兩人「噗通」一聲並肩跪下,給二人連磕三個頭,許驕陽同十一皇子見慣這些,並不出言,任他們磕完頭,十一方問:「你二人今後欲意何為?」
周嘉聲帶嘶啞,垂頭道:「雲兒將前因後果告知小人,小人無以為報,唯有一二岐黃之術,許大人們能用得上,願追隨兩位左右。」自呂雲兒同其母親被賣後,自家老父老母也染病臥床,自己伺候二人於病榻之前,只雖自己看得了他們的病,卻因病勢洶洶,藥石無用,送二老下葬後,方隻身上路,尋呂雲兒而去。
如今,他除呂雲兒外,再無牽掛。未曾想,自己昨日在水邊遇見的這兩位竟果有這偷天換日的本事,竟能讓自己同雲兒再會!
呂雲兒也伏身道:「小女子原伺候小姐左右,報答相救之恩。」
十一看向許驕陽,許驕陽是真心有些犯困了,抬手掩口打了個哈欠,眼圈兒微紅。十一忙將頭轉了回去,耳根有些發熱,看向那二人:「既如此,那你們便先跟着吧。你要用什麼東西、藥材,回頭一一寫明,交給劉栓,等到了鵠城慢慢置辦。」
周嘉也不多問,垂頭應了聲「是」。許驕陽讓三丫兒將一個匣子取來,裡面的東西拿給呂雲兒:「瞧瞧,這些可是你的東西?」
看到那些東西,呂雲兒一愣,詫異抬起雙目,滿是震驚地看向許驕陽:「這、這些正是小女子的東西……」
一張張銀票,都是三丫兒從呂雲兒床頭的匣子裡面取出來的,她到春宵閣時,賀府尚未發覺呂雲兒已不見了的事,因此拿這些東西時極為順暢。未曾想到,這兩人一個在外當行走郎中、一個在裡面逢迎賣笑,倒着實存下了不少銀兩。
見呂雲兒似還想說些什麼,拿着那摞銀票不知該如何處置:「那些是你們二人的東西,自己收好吧,回頭隨你們自己置辦些家產就是。」說着,又翻了翻另外一疊東西,有些頭疼地揉揉額角,「你本名就是呂雲兒?」
正收着銀票的呂雲兒聞聲忙點頭道:「正是小女子本名。」
許驕陽點點頭,挑出一張印着官府印章的紙:「這是你在春宵閣的身契,自己拿着吧。只這東西官府還有一份,如今暫時取不來,且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之後你也不好再用這個。等回頭回京,再補一個就是。」劉栓好歹還是有些本事的,這些事他便能找人辦妥,「如今你二人不便露面,臉上的東西,白日裡都要戴着,晚上梳洗時再取下。」
「是。」顫聲收好那張身契,雖這東西以後怕再用不上,可這東西到底是早先轄制了自己多年的東西,如今拿到它,自己的心便徹底落到肚子裡面了。
至於那十二張方子,兩人暫沒交給周嘉,也是要先看看這人醫術到底如何再行定奪,更要再多看看這兩人人品如何?是否安分。
打發了這二人,許驕陽回自己的屋子歇下,一覺睡了足足兩個時辰,方起身洗漱,得知十一皇子人在甲板之上,便順着樓梯到了上面。
兩岸風光依舊無限,大片晚霞映紅半邊天空,船上、人身上,都鍍上了一層金紅。
「明日是個好天氣。」朝霞雨,晚霞晴。
聽見許驕陽的聲音,十一皇子轉過身來,待她來到身旁,再轉身看向岸邊,吹了一會兒河上的微風,方低聲道:「下午你小睡之時,接到京中消息,三哥和……許府的親事定下了。」
許驕陽眉頭微挑,笑道:「總算是定下了。」
瞧了她兩眼,見她並無氣惱模樣,十一方繼續說道:「是太后下得懿旨賜婚,許家對外稱,許清荷早前奉父母之命,南下江南,回賀家認親,正巧同三哥同行。」說罷,嘴角微微挑起,帶着一絲冷笑,「三哥啟程那日,眾位皇兄、送至碼頭的官宦兵卒都親眼瞧見,許家大小姐帶着清一色的丫鬟,乘着一架輕舟趕上前去,三哥特特停船回岸,接許大小姐上的船。」
官宦人家、世族子弟,齷齪之事自然做得,然做就做了,只要莫讓外人知道便好。這兩人前腳上船一同南下,過了幾日才傳出什麼南下回外祖家的話來,滿京城的人都在暗中瞧笑話呢。
許驕陽笑笑,不以為意:「賜婚便好,我只好奇,賀家這回兒又要怎麼預備『禮物』?送給你那好三哥。」這算什麼?前世之時,許清荷只怕也是這回兒暗中跟了三皇子,只這輩子被挑明罷了。
十一毫不在意,聳聳肩膀:「沒了花魁,再選一個就是。少了青雲仙子,再找個晚霞仙子也是一樣。」秦淮河上花船何其多?美人何其多?少了一個,大不了再找十個、二十個,美人於那些人來說,還能找不到?
「倒也是,到是我想多了。」許驕陽失笑搖頭,她也是痴了,總想着前世如何、如今被自己從中攙和後變了樣兒,以後又要如何?卻忘記,於賀家來講,呂雲兒再好,也不過是個青樓女子,到時再挑一個也就是了。
兩人不知,此是果被十一皇子言中,兩人離去的當日晚上,賀家同江南官宦人家一合計,當夜開了一回百花宴,將各處青樓中的名妓邀至一處,又請了無數的江南才子來了個斗花魁,今日不過是第一夜,選出百名花娘子,待五日後,三皇子到此的當晚再挑出新花魁來。
正好藉此機會,暗中琢磨那位爺的喜好,等此宴一畢,將那位爺看中的悄悄送到他府上不就結了?如此一來,豈不是兩相得宜?
第37章
鵠城人情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再度上船之後,不過五六天,便已行至鵠城境內。如今是八月末,汛期將過,正是整頓水務、修整堤壩之時。
鵠城官員一大清早便守在岸邊,等十一皇子的船隻靠岸。
十一帶着劉栓,並一行侍衛先行騎馬上路,許驕陽帶着三丫兒、周嘉、呂雲兒,並餘下下人、侍衛,帶着行李家什,由留下來安頓庶務的官員送至十一皇子暫居之處。
鵠城距河岸不遠不近,便是步行也不過一個時辰就到。
許驕陽和三丫兒騎在馬上,周嘉與呂雲兒坐進了轎子,不遠處可見蒼山白雲,身後就是碧水長流,倒是一副好秋景。
十一皇子的居所是個四進的院子,後面帶着個秀氣的園子。雖說小些,鵠城也不如江南的精緻、京城的繁華,卻也另有一番趣味。
帶着三丫兒將這宅子裡里外外轉了一圈,除了十一自帶的這些下人外,還有些原本就在此宅的下人,許驕陽略看了看,見那些人品貌還算過得去,並無那等奸猾相貌之人,方安排各處住宿,又令人收拾屋子擺放東西,布置主屋側室等等。
這裡正忙着,不一會兒有人來到,知道府上是這位「徐師爺」主事,那人便尋了過來,弓着腰,一臉討好笑意。
許驕陽挑眉向他身後掃了一眼,便知他的來意,問道:「不知這位是——」
「小的福祿,乃是汪縣令府上的管事。」說着,笑着朝後示意,「我家老爺說了,剛剛在江邊見十一殿下這回似乎並沒帶多少伺候的下人,這府里原本的下人也並不多,恐慢待了十一殿下,因此,特特送來幾個丫鬟,給十一殿下使喚。」
許驕陽也不推辭,笑道:「這如何使得?還勞煩汪縣令惦記着。」
「哪裡的話?殿下是何等身份?金枝玉葉的人,我家老爺生恐伺候不周,特特讓我家夫人選出最伶俐的幾個,若是不好,只管打罵出來。」
「那更使不得了,我家殿下從來是個最寬厚的,哪裡能慢待了縣令家裡的人?」
那福祿兩眼一亮,忙掏出一疊身契,笑道:「這些如今便是殿下的人了,隨殿下如何使喚都成、都成。」
收下幾個嬌嬌俏俏的丫鬟,許驕陽先摸着下巴從左到右看了一圈兒,看得那群丫鬟一個個臉帶桃花,頰染霞色,想之前在縣令府上,哪裡見過如此俊秀貌美的年輕師爺?
「都帶下去吧。」許驕陽揮手命人帶下,心中不由惆悵,果然見過呂仙兒這般嬌媚的女子,其餘女子再當不起「美人」二字,這小小縣城中的婢女又能美到哪裡去?
這宅子中原本一個姓武的媽媽過來問道:「徐師爺,這幾個婢女要如何安排?」
許驕陽不以為意道:「看看何處缺使喚丫鬟,安排下就是。」
武媽媽愣了下,忙笑道:「師爺的西小院看留哪個好?」
許驕陽聞聲,吩咐道:「我那處不必留人,平日白天時,讓小廝灑掃院子就是,還有周郎中那裡也是一樣,他那處藥材多,怕人混弄再出什麼事,只每日上午命人過去收拾一會就好。」
自己和三丫兒都是女子,平素私密事太多,哪能讓丫鬟過去伺候?周嘉的院子和自己的挨得近,那呂雲兒平素時常過來收拾收拾屋子便足夠,只院子裡頭讓這些下人打理一二就是。
武媽媽愣在當地,想了半晌才琢磨——莫非是這位師爺面嫩?不好意思要婢女?還是說這些婢女都是汪縣令送來的,因此不好意思要來使喚?
十一至府衙略應酬一二,方轉而回了這處府邸。進了門,府里已處處收拾妥當,下人各自歸位,眾侍衛的住處也都安置妥當,屋中擺設、陳列,瞧着也多合自己心意。再看見許驕陽笑吟吟的負手站在一旁,心中只覺溫熱一片,這小半日的應酬疲憊全然不翼而飛。
「如何?如今府上還缺不少東西,周郎中那裡還有些藥材要採買,我讓他們列出了單子,明日派人出去採買,你瞧瞧還有什麼缺的,明日一起置辦了。」
十一點點頭:「一時想不起來,你瞧着辦吧。」
兩人入了主屋分別落座,兩個丫鬟進上兩盞茶,許驕陽方道:「府里的廚娘只會些當地的菜色,我叫她們今日做得清淡些,過幾日寫幾個菜譜出來,瞧她們做不做得出咱們那邊的口味。」
十一隻默默點頭,心裡只覺暖烘烘的,當初剛接下父皇之命,自己一心一意只在水務並鵠城當地的林林總總,未曾分出半分心思在這些瑣事之上。
出京前並未覺出這些事情有無麻煩,可真一啟程,見許驕陽早前准本、路上吩咐,如今的安排,方知這些事情也不畢自己用於政務上的心思少上多少。
若是這回沒有她……自己如今只怕連口熱茶都吃不上。
「今日外頭已經無事了?」
見她問,十一點頭道:「明日要去衙門,查往年的卷宗,晚上有個接風宴。」
許驕陽點頭琢磨了一下,對一旁的三丫兒道:「你去周嘉那裡,同他說,讓他先預備些醒酒的藥來。另外,咱們初到此地,只怕水土不服,讓他瞧瞧咱們帶來的藥中缺什麼、少什麼,先緊着這些來。」
三丫兒點點頭,轉身出去。
待她囑咐完畢,屋中一時沒有他人,十一方問道:「住處都安排妥了?」
許驕陽點頭。
「你住在哪裡?」
指着西面道:「書房西面的那個院子。」
十一頓了頓,嘴唇抿起,他雖有心將主屋讓出,可以許驕陽如今的身份,住在西面院子最是妥當不過,可……
「我的東西都送到書房吧,辦事出門都方便些,沒得成天往裡頭跑。」這處屋子雖大,可到底太遠。
許驕陽笑道:「這裡要布置,書房那裡也安排妥當了。」她知十一雖瞧着不言不語,可着實有些急性子,就怕他不耐煩里外跑,才讓人特特將書房收拾好,安排出他的住處來,如今果然用上了。
十一這才低下頭,只耳根有些泛紅。
一個丫頭進屋,斂着嗓子柔聲問:「殿下,徐爺,廚房的飯好了,問,送到何處用?」
十一沉吟一下,起身道:「書房。」
如今是初到此城的頭一日,眾人多少都有些疲憊,因此用過晚膳便早早歇息了。
三丫兒跟着許驕陽進了屋,看呂雲兒給許驕陽取下面具,預備梳洗的溫水、面巾子。「府里我都轉便了,十二個暗格都是空的,後花園裡有個密道,在右手邊的假山後,裡頭沒東西,出去就是城牆外。」
遞許驕陽面巾子的手頓了下,呂雲兒垂下頭,忍不住揉揉發疼的心口,又想起被人扛着飛檐走壁的那一夜。事到如今,她也不敢信,自己如今竟是跟着皇子身邊的女子一同到縣城辦差,而非是被山大王家的小姐搶回去做婢女……
「嗯,明兒個我同十一去縣衙,有劉栓他們跟着,你自己在城裡轉轉,認認路。」
三丫兒點點頭,歪頭道:「我從酒鬼那兒回來時,看見幾個人鬼鬼祟祟在院門口轉悠。」
她口中的「酒鬼」指定自然是周嘉無疑,呂雲兒聽了繼續揉胸口,許驕陽拆了頭髮,坐到鏡子前:「鬼鬼祟祟?在哪個院子門口?裡面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