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 - 第35章

暖荷

  如今秘寶之事,父皇是知道也知道、不知道也知道了。五弟這時出走遇險,他用腳後跟想也知道別人會在皇上那裡說些什麼!

  至於那兩處決堤的地方,一處在東、一處在西,偏自己身處的地方,若從陸路上走,到哪邊都得至少花上半個月的功夫,可河上如今卻根本不能走人!他又如何裝出一副心懷天下的模樣親去演戲?還不如正正經經先找着五弟為上。

  若他人仍在江南,自然好辦,哪怕是親去被水沖毀的地方作戲都可,可現在……

  先前還覺得她胸懷非尋常女子可比,見識也絕非一般女子能及。可如今看來……「婦人之見。」竟還不如一個丫鬟知冷知熱,且又只知她自己所知、所想,卻不知如今把這些話拿出來合不合適、應不應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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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眾人馬行出京城,當先的,是由十一打頭的幾位皇子。眾皇子年歲還小,連許驕陽的個子都及不上,騎在馬背上,看着就像一串孩子。

  十一如今倒是長個又長肉了,頗有幾分青年的模樣,帶着這群孩子倒也似模似樣的。

  許驕陽騎馬跟在一旁,也沒如平時似的,肆意縱馬騎上一圈,只跟在隊裡,小心照看這群頭次出京的小蘿蔔頭兒。

  能出京、能騎馬,五個小皇子一個個眼中都冒着光,向四周不住偷偷打量。可前頭帶路的兄長卻是個黑臉的,他們哪敢亂跑亂動?更何況,他們這回上皇允寺,為得是給五哥祈福、給江南百姓祈福。若是偷跑去玩兒,被父皇、太后、皇后知道了,自己之後還想在宮裡好生過活嗎?

  因此,一個個竟還能耐得住性子老實走在隊中。

  不遠處,一人一騎飛奔回來,正是瞪着一雙死魚眼的三丫兒:「和尚們都準備好了,等到了,就開壇。」

  十一點點頭,後頭一眾小皇子忍着笑,不住偷偷打量那個呆愣愣的下人幾眼——十一哥身邊怎麼會有……這麼呆的下人?

  許驕陽騎到她身旁,拿手中的扇子在他頭上一敲:「呆子,開壇做法的那是道士。」

  三丫點頭:「老和尚們拿着木頭疙瘩和錘子,是念經。」

  「那是木魚!你家木頭疙瘩能敲出動靜來?」

  「噗嗤、噗嗤。」忍笑忍得辛苦的眾皇子們在馬背上直亂顫。

  「能啊!」什麼東西,只要去敲,就連死肉也是能拍出動靜的啊!

  見她那一臉一本正經,許驕陽實在無法再說,無語搖搖頭,繼續縱馬前行。

  不多時,一行人總算到了山上,果然,寺里的方丈帶着眾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和尚早就迎在寺廟門口,亮閃閃的一串光頭。如今十一時身負皇命來的,他們自然不敢怠慢。

  迎進一眾皇子,不多時,大殿中便傳出念經的聲音,嗡嗡之聲幾能傳到山腳邊。

  有過來進香、祈福的百姓、官宦家眷,聽見了詢問,得知,乃是十一皇子奉皇上之命,為江南流離失所的百姓祈福,連帶禱告落水不知所蹤的五皇子平安。

  同是這兩句話,顛倒着一說,眾人便都贊皇上心懷百姓,這幾位上山的皇子們心憂天下。至於那個五皇子?反正也是連帶的。

  經文、祈願,一念就是七日。第八日清早,京中有人遞來消息,說:落水的五皇子,被衝出幾十里地去,在下游被人撈上來了!

  所幸的是,五皇子落水之後,死命抱住了一塊木頭,愣是沒死。可惜的是,聽說在水中之時,撞傷了腿,又泡了這些日子,能不能好,還是兩說。

  如今,人正送到當地新開的、有名的一家醫館中去救治。可惜,坐堂大夫如今不在,聽說已經上京。

  又說,這家醫館最是仁善,如今正發放湯藥不收災民半分錢財,給那些因水患而生病的百姓,免得他們身染瘟疫。

  「阿彌陀佛,可見,這菩薩是保佑咱們大成的。」太后拭了試眼淚,同皇上笑道,「聽說十一帶着他幾個兄弟,在山上日日跟在殿中誦經,一日也不肯落下,這定是菩薩見他們心誠的緣故。」

  皇上也欣慰點頭,至少這一回,五皇子保住了性命,至於那兩處決堤……等那兩個不省心的兒子回京,再做定奪。

  「十一前日傳回消息,說是要念上七七四十九日的經,我回頭叫人過去說,讓他們不必天天這般辛苦,只上午跟着一起就是了,餘下的時候歇息一二。且那五個皮猴子的功課也不能落下,讓十一沒事交代交代功課給他們,回來我是要查的。」皇上心事一了,到底心疼兒子,便是他們藉機在山上遊玩,也是睜一眼閉一眼的。

  「如此便好,不如乾脆請幾位大學士也一併山上住幾日,只十一自己,哪裡教得過來?他自己還是個孩子呢!」

  「正是如此,且十一自己還要學兵部的東西……」心中略一盤算,暗中決議,將當初教過太子的幾位在京的帝師,便都劃拉進去了,又添了兩位賦閒在家的將軍,次日一早,就把他們全都打包送上羅漢山。

  三位大學士、兩位將軍,這可不是尋常的禮。許驕陽自是清楚,這三位大學士可都是京中名流、朝野有名的學問人,只因教過太子,偏太子又壞了事,這才一直不得重用,還險些因此獲罪,因此一直在家無人問津。

  兩位將軍,也是當年在軍中一點點拼出來的本事,只年歲大了,如今皇上又為了歷練兒子,這回戰事方沒讓他們跟着出去,留在京中留守,萬一哪裡情勢緊張,就得拿他們去堵。

  如今竟然全都送到這裡來?說是怕五位小皇子落下功課?傻子才信!這天大的機會,十一若是看不出來,那他乾脆徹底死了這顆心,安安穩穩地當他的太平王爺去吧!

  五個臣子一上山,十一便帶着幾個兄弟,每日早上跟着和尚念經,晌午用過膳,便讓五位大學士輪着個的給小皇子們講書,自己拉着剩下的虛心討教。待傍晚時分,再帶着五個弟弟,到附近山中遊走一番,賞景散心。雖每日不能撒開了遊玩,可如今天越發變得長了起來,傍晚出去,還曬不黑人,又能賞景,比在宮中舒坦百倍不止,五個皇子險些樂瘋了。

  直到念了七七四十九日的經,十一這才在轉日帶着一行人,辭別早就混熟了的老和尚們,帶着五個兄弟、三個大學士、兩位將軍下山而去。

  

  第55章

家事府事

  

  「十一哥……我們若是無事之時,能去你府中拜訪嗎?」回到宮中,同皇上、太后、皇后那裡交代完畢,幾個皇子中年歲最大的十二皇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自然,若去,派個人提前通報一聲,若我不在,讓徐公子接待你們。」

  五個腦袋點得飛快,雖這位十一哥面冷了些,可卻正經照顧他們,又肯帶着他們玩,又給他們講功課,且,若遇上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竟就帶着他們一併去找大學士們請教,渾然不似那等故作高深的,分明自己也不清楚,還故作神秘,說什麼讓他們回去細想想,明日還不知道再告訴他們,分明是自己回去也要請教他人!

  至於那位徐公子?更是人最風趣,愛逗他們玩兒,且人又生得一副好模樣。

  十一身邊帶着的人,從許驕陽,到呆愣的三丫兒、愛耍嘴皮子的劉栓,哪一個都同宮中死氣沉沉的太監宮女不同,很是好玩兒,因此,雖不過在山上住了一個多月,這五個就越發覺得宮中無趣了。

  恨不能自己一日長大,也找一群「有趣」的下人回來,總好過憋在宮中長毛。

  五個小的歡歡喜喜的走了,十一出宮回府,家中早已被提前回來的許驕陽打點完畢。府里沒主人在,這一個多月竟也平安得很,除了尋常的往來交際走禮,旁事皆無。如今十一一回府後,雖也有人來登門拜訪,卻不敢太過擾了這位爺的清淨。

  如今,二皇子帶着幾位皇子在北面、西面打仗,卻從無捷報傳回,被塞外的那群蠻子擾得頭暈眼花。南面,三皇子五皇子出了那麼大的事!更有其餘皇子也沒聽說有什麼建樹,反倒是留在京中的這幾個年紀小些的皇子們,很得皇上的看中,京中局勢一下子變得微妙起來,誰都不敢說能看得准這日後的情勢,因此大多默默隱在一旁,等着、看着。

  十一回京後,再入兵部,接着忙走前放下的事,從糧草到戰事,皆虛心學着,更時不時登兩位將軍的門,向他們請教。

  兩位自然也不好推辭,更有先前皇上將他們二人送上皇允寺的事,知道皇上對這個小兒子也還是很是看中的,自然知無不言。

  「三日後市祁將軍夫人的五十壽誕,東西可都預備好了?」十一在外頭跑,許驕陽自然在家中忙,更時不時的接下外面的應酬,替十一接着籠絡那些京中的官宦子弟。

  羅長史道:「單子在此,徐爺過目。」

  自家那位爺和這位公子關係情同手足,更是同進同出,比親兄弟還要親上幾分。若說當初只當他是得自家主子看中的清客,如今,就要當他是自家爺的親兄弟來看待。

  許驕陽順了一便,微微點頭,想着那邊小屋裡面收着的還有秘寶中的各色觀音像,倒可斟酌着挑出一件不大起眼當作壽禮送過去。

  那些珍寶中,太過顯眼的如今自然不能拿出來用。但餘下的東西放着也白放着,又不能明目張胆地拿出去換錢,還不如走人情時用上一兩件——前朝的東西,可不是外頭人能認得出來的。

  「徐爺,周郎中來了。」

  聽見人報,許驕陽放下單子對羅長史道:「回頭還有一件東西要添進去,明日我叫人給你拿來,改過後一併送去。」

  「是。」羅長史應聲退下,在門口碰見周嘉和跟在一旁的呂仙兒,笑道:「周郎中來啦?徐爺正等着您呢。」這位周郎中和其妻子,兩人如今闖下好大的名聲,也虧得自家殿下竟能籠絡得住他們。

  周嘉和羅長史見過禮,方進了屋子。

  「如何?」

  「上回叫他們運過去的藥材都已發放完畢。」周嘉看向許驕陽,有些猶豫道,「只是這花銷……」

  許驕陽一笑:「不必擔心,這兩萬兩的銀票你先拿着,接着叫人施藥。」

  早先,許驕陽讓呂仙兒掩面,北上途中沿路行醫,又在江南那裡辦了個藥堂,兩人還當一是這位姑奶奶覺着好玩兒,隨性而起。二是幫着自己研習醫理,故意刁難——扮醫仙的人是呂雲兒,可望聞問切的卻是周嘉,還不能讓人看出破綻來,不是刁難好玩又是什麼?

  可如今江南水患一起,她就讓人白送人醫藥,一開始還當是做善事,怕瘟疫肆意,又是為了十一皇子的名聲才如此,可直到如今卻從未間斷,花錢如流水一般,這可真就不是一般玩笑了。

  周嘉讓呂雲兒恭敬接過銀票,作了個揖:「周嘉代父老鄉親,謝公子救命之恩。」

  許驕陽一挑眉,這才想起,這周嘉和呂雲兒可不就是如今鬧水患處的人士嗎?揮手笑道:「不必如此,不過是殿下心善,不願百姓流離失所之際,再因那些病患喪了性命。我們的財力實是不夠,救不得那許多人於水火,也只好從醫藥一途想些法子罷了。」

  是不是厚德,周嘉心中明白,哪怕就是十一殿下用此時故意打個樂善好施的名號,自己也甘心情願在所不惜。

  如今的仙醫堂名聲依然打出去,外頭人更知道了——仙醫堂是家夫妻店,瞧病的雖是女醫仙,可實際她的丈夫醫術比她還高,她的醫術都是她丈夫教的,只因其丈夫面容醜陋,不欲與外人交際,方由其妻子面附白紗、隔着紗簾聽脈問診。

  別人家都是男外女內,他家倒是反着的,然不管怎樣,人家的醫術是真,這就成了。且人家後頭有皇子頂着,誰又敢去故意找麻煩?不知道如今京中只十一皇子是留京最大的皇子嗎?

  這二人退下後,劉栓匆匆跑了回來,跟許驕陽道:「五皇子回京了!」

  許驕陽眉頭一挑,低聲問道:「他那腿——?」

  劉栓搖搖頭:「聽說船到了碼頭邊上,是頂小轎直接上船把人抬下來的,也是直接把人抬回府中去的。」

  這麼說,就算他能再站起來,只怕也行走不便了。

  許驕陽輕嘆一聲,這可真真是意外之事,誰能想到,五皇子當初聽說消息後會親跑到鵠城,一住那許多日?在秘寶之事爆出之後,又負氣上船,竟遇到了大水呢?

  究竟是自己重生,才鬧出這許多事來,放到上輩子,五皇子不是直到自己死前都還活得好好的?自然,自己死後三皇子為了收攏皇權,會不會讓他接着好過,就非自己所知了。

  「估計十一回來後應該會去瞧瞧他五哥,咱們預備好東西,他隨時要去,就隨時能走……」忽然又想起剛剛離去的周嘉,「你出去時看看周郎中走了沒,叫人知會他一聲,保不齊可能還要他走一趟。」

  劉栓連忙點頭,見許驕陽再沒別的吩咐了,才愁眉苦臉地問:「徐……爺啊,您家那位小姑奶奶最近又迷上什麼了?」

  許驕陽一愣:「三丫兒?她又怎麼了?」前幾日她不還成天鑽藏着秘寶的暗室,琢磨着要把一扇八寶屏風上鑲嵌的珍寶扣下來的事兒麼?

  劉栓繼續愁眉苦臉:「她老人家說,讓我幫她老人家找些兔子回來,白的黑的灰的都要……越多越好,死活都要。」

  許驕陽噗嗤一聲笑出來:「西城新開了家館子,她那天去過後就說裡頭的兔肉好吃,說不知用什麼兔子做得,只怕是因為這個,你讓人給她弄回些就行。」不過是些玩意兒,那丫頭傻也不傻,就是有些呆,自己不過順口說了一句「也許兔子顏色跟別人家的不同,味道才不同」那丫頭竟就信了……

  心虛地掃了劉栓一眼,見他沒起疑,得令下去,許驕陽才鬆了口氣。那丫頭如今是大功臣,那許多珍寶、金銀,沒有她,只憑自己和十一,哪輩子才能全弄出來?更何況像如今這樣似的,天天掉着樣兒花都能花三輩子。

  果然,等了一會兒,十一提早從朝里回來了。

  「我換身衣裳,一會兒去五哥府上一趟。」聽說五皇子回來了,連皇上太后都忙忙命太醫過去給他看,十一自然不能久待,早早告了假,準備去看他一眼。

  許驕陽笑道:「知道他回府了,已經讓人預備好了東西,一會兒帶着一併去。還一個,可要叫上周嘉?」

  十一略一思索,搖頭道:「先不必,太后、父皇、母后都已叫太醫院的太醫們去了,咱們只去看看一表心意即可。」說罷,抬眼看了許驕陽一眼,看得許驕陽莫名其妙,方道,「幸虧有你。」

  家中一應大小事務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什麼都不用自己多言便預備下來了。那日董大學士向自己道謝,說自家孫子過百日,多謝送去的玉墜。自己方知是她知道後吩咐人送去的禮物,方使自己不用被這些瑣事纏身。

  許驕陽愣了下才笑道:「這有什麼?便是沒我在,羅長史和安公公他們也能打點好這些,不過是多問一句的事。」

  十一心裡清楚,若是沒有他,下人辦事不會這般妥帖,羅長史安公公再穩妥,他們也不是女子,有些地方到底不比女子心細,即使家中有哪位宮中的嬤嬤在,她們不是京中官宦人家出身,有些避諱不避諱、得不得體的事情也不如許驕陽門清。

  換過衣裳,許驕陽陪着十一一同乘車去五皇子府,隨行帶着些上好的藥材並一些正經的禮物。

  五皇子府上一副愁雲慘怛的模樣,五皇子這回南下,不但功勞半分沒撈着,還險些喪了性命。如今性命是保下來了,可這條腿……

  

  第56章

東施效顰

  

  五皇子妃和一群妾侍都沒了主意,一個個拿着帕子在後頭險些抱頭痛哭,五皇子妃聽聞十一皇子到了,腫着兩個核桃似的眼睛迎出來,親帶着他們去五皇子的臥房:「多謝十一叔還惦記着,你去看看吧,你五哥……」說着,又拿起帕子捂着臉,流淚不止。

  雖他是皇子,日後無論如何富貴日子是跑不了的。可身子康健,在朝中有差事是一回事,腿壞了,連門都不能出又是另一回事!再加上五皇子那脾氣原就不好……日後,她可怎麼活啊?!

  叔嫂避嫌,十一自不能多說什麼,只得勸道:「五哥福大命大,如今既然回來了,有太醫院的太醫在,沒什麼治不好的病,五嫂不必擔心。」

  許驕陽跟在十一身後,一併進了屋子,站在外間向里掃了一眼,人不過剛回來半日,屋裡屋外就一股子草藥味兒,幾位相熟的太醫此時已然診斷完畢,退了出來,見十一在,連忙請安問好。

  許驕陽沒跟着十一進去,十一走進門,見不過短短几個月沒見,自家這位昔日張狂成那樣的五皇兄,這會兒竟然已經瘦得脫行了,不由腳步頓了頓,方上前:「五哥。」

  五皇子臉上蠟黃,眼睛都有些發摳了。聞聲,動動眼珠子,見是十一:「倒是比前幾個月長個了。」

  十一愣了下,低頭道:「勞五哥惦記着。」

  看着站在床邊的這個兄弟,五皇子有些記不清他原本的模樣了。便是上回在鵠城相見時,自己也從沒正眼看過這個弟弟。如今看來,模樣張開了,劍眉鷹目,倒是一副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