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 - 第4章

暖荷

  許驕陽昨夜思索一夜,計謀倒是想出不少,直到需要布置之時放醒悟——自己如今竟然無人可用!

  如今身邊的人,不是當初老太太還在時,送來給自己使喚的,就是母親一手調教出來的,大多各有心思。如今自己要做的事,與母親現下所盼正好反着,若讓她知道消息,自己如何能脫身出來?只得暫且走一步,看一步。

  洗漱完畢,便起身朝母親所住的正屋走去。進了屋子,就聽到西邊兒小間兒裡面奶娘們正忙忙地哄才睡醒,不願意穿衣的龍哥兒的聲音。驕陽彎彎嘴角,放輕腳步,朝母親那屋走去。

  那小子有起床氣,奶娘丫鬟們哄着還好,要是聽見什麼動靜可就鬧得更厲害了,沒一個半個時辰誰也勸不好他。

  走到門口之時,忽聽裡面母親似在和人說話,隱約幾句聲音傳來,原本並沒在意,可幾個詞句傳進耳中,倒讓驕陽止了腳步。

  「……就在後山竹林中!若不是正好李中家的去過孫家、見過那許清荷,咱們家誰能認出那就是她?!」

  「啪」的一聲,似是賀氏氣得拍在桌子:「那小賤人竟躲在這裡?!當初說什麼要進京,結果動靜全無,她躲在這裡要做什麼?!皇家寺院,她還打着見着皇子的主意不成?!」

  王媽媽忙低聲勸道:「夫人息怒,三皇子左右連一日都沒在山上呆夠,姚貴妃就算知道有她這麼個人也不會理會。任她長成天仙樣兒也沒人得見吶?」

  賀氏又運了運氣,方壓下聲音來吩咐道:「再叫人過去看看……再定奪。」

  知再聽也聽不見什麼了,王媽媽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出來,許驕陽方放重腳步,側頭同跟在身邊兒的琉璃笑道:「也不知那小子幾時能起得來。」

  琉璃也忙笑道:「小姐仔細,要是吵着了少爺,就該您心疼了呢。」

  聽見聲音,賀氏沖王媽媽打個眼色,笑看許驕陽進來,伸手拉她過來到床上坐着:「身上可好些了?能起得床了?」

  「不過是昨天有些不舒坦罷了,要是連今兒都起不來,女兒也沒臉再上山了。」

  母女間說着話兒,小一柱香的功夫,龍哥兒才穿好衣裳,乖乖任奶娘抱到賀氏這裡,賀氏這才起身,帶着兒女去一同用早飯。

  皇允寺中做得一手好素齋,京中官宦人家來這皇允寺也並非只為參佛觀景,更有些用慣了京中的大魚大肉,來這裡試一試寺里師傅的手藝——京里素齋館子再怎麼好手藝,卻也做不出這裡的味兒來。

  許驕陽陪着母親、小弟一併用齋,心中原本掛懷之事一半放下、一半又被提了起來。

  放下的是確定了那個「清荷」醫仙,就是自家那位長姐。提起來的,自然就是自家母親也發現她在山上,這皇允寺到底離京還有些路程,若是母親出手……也不知前世時母親是何時聽說許清荷的消息?又是何時動的手?那三皇子又是如何把許清荷弄到身邊的呢?

  這些事情前世她便不知情,更何況如今?心中不由又微微有些煩悶,自己手下丫鬟僕婦中竟沒半個敢相托查探此事的。

  心中正自轉着,用罷了齋飯就見王媽媽又走回來,沖賀氏直打眼色。許驕陽想想,便帶着小弟回到側間兒,拿着布老虎、布龍逗他玩耍。

  那邊正屋不知在說些什麼,驕陽就是再心癢好奇,也不敢過去偷聽。這會兒不比早上那陣,那時丫鬟們出去提飯的提飯、備東西的備東西,正屋門口兒並沒丫鬟守着。這陣裡屋外屋處處都是人,自己就是想去再聽聽,卻也得有那個機會才行。

  正逗弄着小弟,誰知龍哥兒不過伸手拉了幾回那條布做的龍就丟開手去,反手抓過放在一旁的布老虎,抱在懷裡,只自己去揪它的耳朵,任誰不給,驕陽要是做勢去拿,眼見他就要翻臉咧嘴哭鬧。

  知道這孩子性子惹不得,便不再逗他,只讓丫鬟奶娘們看着,正想着要不要再出去轉轉,外間便進來一個小丫鬟道:「小姐,十一皇子在外頭請見呢。」

  許驕陽挑挑眉毛,早上事情一多,倒是把他給忘了。起身出屋,正見那邊屋子也打起了帘子,王媽媽似是同賀氏說完了事情,見許驕陽出來,忙請她進去。

  「十一殿下過來了,你若想出去轉轉就去吧。」說着,一面幫她理了理衣裳,「剛才家裡下人送消息過來,說方姨娘的那個哥兒身子有些不好,我要先回去看看,下午就走。你是同我一路回去,還是再在山上呆幾日?」

  驕陽微微琢磨一下,便道:「難得出來一回,女兒就再呆幾日吧。」

  賀氏笑點着她的鼻子道:「姚貴妃那裡一會兒你抽空去一趟,正好十一殿下也在,跟你一同過去也好。我看着他們收拾東西,等用過午飯就先回去了。」

  

  第7章

家中事起

  

  見女兒貪玩,想在山上多呆幾日,賀氏稍加思索,便點頭應允。

  這皇允寺是許家常來的,女兒在京中雖也時常出門同那些京中閨秀出遊,可到底難得上一回山。且這回回家自己事情多得緊,更沒功夫陪她,不如讓她在山上多呆幾日,自己也好趁機把那些事情安排妥當,免得出什麼差錯。

  不提賀氏這裡忙忙的看着下人們收拾東西,許驕陽已經帶着丫鬟們出了院門。

  十一皇子正站在門口,負着手,正看着門口的一棵梧桐樹,不遠處站着的就是劉栓,見許驕陽出來了,笑着躬身道:「見過許小姐。」

  十一皇子聞聲,肩膀微動,定定神,這才轉過身來看向許驕陽。眼睛朝她身邊掃了一眼,見跟在她身邊的是琉璃,只嘴角動動,並沒說什麼,沖她點頭當做問好。

  許驕陽也沖他笑笑,上前兩步:「沒想到你也上山來了,這回是要小住幾日,還是不日是便回?」

  聞言,十一皇子再掃一眼跟在她身邊的丫鬟,只道:「小住幾日。」

  走得近了,驕陽這才看清,頭天晚上見着他時天色正暗,他又是剛從林子裡鑽出來,當時怕他狼狽難堪自己並沒細看,這時一走近,正見他耳後有一道紅痕,也不知是頭天晚上在林子裡掛的,還是……

  心思微沉,隱約想起,自己前世在宮中見着他時,雖少見,卻偶爾也見過他身上掛過些痕跡……又想起後來同三皇子在一處時,偶爾聽他嘆息,說,十一親娘去的早,小時所有物件都由管事的奶娘、嬤嬤、宮女把持,就連吃食都有人暗中剋扣,他又見不着皇上的面兒,自然沒處告狀去。

  其它兄弟姐妹又都是隔着母親的,誰真會去理會他?這才生得比旁人都弱小些,又因長得瘦小,年歲相近的兄弟也多有暗中欺負他的。

  又道,自己人在宮中時並不大理會這些鎖事,竟一直沒發現。直到出宮立府、成了親後,通了些俗務。十一這時也出了宮,這才時常幫襯着些,他的日子方好過些。

  這些話雖是三皇子當年說的,可此時想起,又細看看他的身上——與其它皇子一般的品級衣裳,可穿在他身上竟有些空蕩蕩的,細細的腕子、細細的頸,臉色也要比常人發白髮黃一些,再加上耳後那道紅痕,心中不由得漸漸軟了下來。

  她是厭惡三皇子,也不喜跟在三皇子身邊的人。可此時的十一併不是後世站在三皇子身邊為他拼血拼命打天下的將軍王爺。就算是後世的那個十一,也從沒對自己出口惡言,每回見着自己面時,都恭敬垂首站在一旁,口稱三嫂。從不像三皇子身邊其它那些謀士一般,雖口上不說,可心底卻頗有幾分看不起女人的模樣。

  「這會兒羅漢山山坳處的蓮花湖正開得好花,不如咱們去那邊轉轉?之後我還要去貴妃那裡請個安,你到時可要同去?」一面說着,一面便朝去蓮花湖的路轉去。

  聽到「貴妃」二字,十一眼中微微暗了一暗,可卻依舊嘴角微彎,「嗯」的應了一聲。

  驕陽心下已是打定主意要同三皇子對着幹,但這位十一皇子……

  再度暗中看向他那副瘦弱模樣,心中微嘆,現下他不過是個沒了娘的孩子,怎能遷怒到他的身上?只要他別再想上輩子似的,死死跟在三皇子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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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人收拾些路上用得着的便罷,剩下的東西等驕陽瘋夠了要回去時再一併帶上吧。」見女兒出去門,賀氏這才向下人們吩咐着。

  幾個婦人一面應着,一個道:「夫人可要帶着小少爺一同回去?」

  「自然帶着。」賀氏眉頭一挑,「這山上風景雖好,可到底風大,且驕陽才多大?哪裡看得了她兄弟?龍哥兒還是跟着我。」說罷,便命眾人儘快去忙。

  等人去得差不多了,才朝王媽媽招了招手,低聲道:「可叫人看住了?」

  王媽媽連忙點頭:「自然看住了,老奴找過廟裡的小沙彌打聽,孫家派人來打點了一年的香火錢,如今她才在這裡住了多會兒?想必還要再住些日子。」

  賀氏輕輕鬆了一口氣:「派過去的人可別叫她身邊兒的人認出來。」

  「夫人放心!她身邊就帶了兩個婆子,兩個小丫頭,咱們家的人原本去過孫家的就少,能見着的又只那幾個婆子,也只李中家的這回跟着上山了,她們哪裡認得出來?」

  「那就好。」賀氏這才徹底放心,靠在枕上心思飛轉。方姨娘那事不過是個由頭,看在那孩子是個哥兒的份兒上,自己打着他的旗號回去別人也定不會起疑。還是暗裡抽些嘴緊的下人趕緊把那丫頭的事情給收拾了才是要緊的!

  這羅漢山雖人煙不少,可卻往年也偶有聽說有人失腳落山的消息,自己只要安排好了……不妥、不妥,到底是佛家重地,還是想個法子,誘得她能下山來,安排伙歹人才是最妥當的……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哪能在這清靜之地琢磨這些有損功德的法子?還是等回到家中再細做安排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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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逛罷蓮花湖,兩人便去姚貴妃處請安問好,人才剛到姚貴妃那裡,就見自家下人來報,說賀氏已經走了。

  姚貴妃挑眉笑道:「你母親真真是個大忙人!這才來了沒兩日,連逛都沒好生逛,就回去了?」

  許驕陽忙笑道:「早上家裡來了消息,一個兄弟生了病——才個把月大的小人兒,母親心中掛懷,這才連東西都不及收拾就要回去呢。」

  「哎呀呀,你母親啊,就是這心最善了。」姚貴妃彎着眼睛,拿扇子擋在嘴邊兒,「正好她從寺里回去,身上帶着佛氣,指不定你那小兄弟就好了呢。」

  「若我那兄弟身子好了,定是託了貴妃娘娘吉言,回頭等他能跑能動,我帶着他來可是要當面謝您的!」

  「你這丫頭,幾日沒見嘴巴越發甜了!」

  兩個女子在這裡說笑,十一皇子仿佛一副板畫兒似地端坐一旁,肩、背、腿、腰,從上到下都是直板板的一大塊兒,坐在那裡紋絲不動,真真比屋子裡擺的桌椅板凳還要穩當三分。

  姚貴妃說笑半天有些口渴,轉頭去拿茶時看見他,這才愕然想起——屋子裡頭竟還坐着這麼一尊呢!

  眉角跳跳,八面玲瓏的貴妃娘娘竟把屋裡還坐着個人的事兒都忘了,這要是說起去可要叫人笑話,更何況坐着的這個說起來還算是自己半個兒子?

  「十一這回上山,是哪個跟着的?」

  聽到問話,十一方開口道:「劉栓。」

  「就他一個?」

  「嗯。」

  頓了頓,送了嘴邊的茶愣是半天沒送進口中,屋裡因這二人的話靜了一靜,姚貴妃緩緩神兒,喝了一口,笑道:「你是昨兒晚上來的?」

  「嗯。」

  ……

  「都去哪逛了?」

  「蓮花湖。」

  ……

  「出宮時可同皇上說了?」

  「沒。」

  ……

  「同太后、皇后、娘娘們說了?」

  「沒。」

  ……

  放下茶杯,姚貴妃不動聲色地揉揉眉角,怪道這孩子在宮裡不討人喜,連原本照應過他一年的宋妃都懶得理會他,問一句、應一聲,這叫人怎麼跟他說話兒?

  姚貴妃乾脆不再理他,又把頭轉回許驕陽那:「你母親這一走,可就又瘋了你了!」

  憋笑憋得肋骨生疼的驕陽這會兒一臉笑地沖姚貴妃道:「難得有這麼好的機會,往日就是出去遊玩也不過是出去一日,到了晚上就要回家,哪比現在得閒兒?母親可是再管不了我了!」

  「說你瘋,還真就瘋起來了!」

  二女說笑着,到了晌午姚貴妃又要留飯,直到起身要去飯桌時,才愕然想起——十一皇子還在呢!幸好,她忘了還有這麼一位不要緊,身邊兒的宮女太監們記着就好,不過是一副碗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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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里這是怎麼了?」到了城門口兒,見那一隊隊守着城門挨個查問的兵卒,賀氏不由得挑起眉毛。

  「聽說昨天晚上好像出了什麼事兒,早上來的人也沒說清楚,還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兒,可要小的去打聽打聽?」

  「不必了。」賀氏皺眉搖頭,見城門兒細查的都是出城的人,進城的人不過問一下便算,心中就清楚,定是京里出了什麼大事。擺擺手,命人只管進去。

  果然,見是許丞相家眷的車,問口的兵卒連問都不問一句,便讓開了路。一路到許府,這才打聽着消息——廢太子昨夜被一夥歹人殺了!

  心中一驚,就是被廢,那也是皇子!連皇上都還沒動殺心呢,什麼人這麼大膽子?!

  「可知道是什麼人做得此事?」

  見夫人問,管家謝誠上前一步,低聲道:「聽老爺打發回來的人說,好像跟……前朝餘孽有什麼干係!」

  賀氏倒吸一口涼氣,只覺着心裡砰砰直跳。大成國立國不過剛兩代皇帝,可前代吳國卻有足足七百年的國祚!就是被大成取而代之,卻也並沒能徹底滅其根基。

  再加上大成國皇室的出身原本並不是什麼大族世家,因此幾位異姓王爺、分封出去的王爺都可說是一方諸侯,手握重兵。這會兒再加上前朝餘孽……

  這等事情,平頭百姓可以聽過便算,不多加理會,可許家卻是天子重臣、近臣,若大成國有個什麼萬一,這就是事關生死之事!

  又忙多問幾句,讓管家叫過許漢派回家來報信的小廝再問上半天,賀氏這才微微鬆了口氣——聽說昨夜當場便擊殺了七八個,又拿下了五六人,跑了的雖也有些人,但不少身上都掛着傷,想必一時也興不起什麼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