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 - 第7章

暖荷

  許驕陽微一沉吟:「明日我去後山見過她,再做定奪。」

  策馬再回山上,正巧許家派來的下人上山,許驕陽方得知了兩個消息。

  一個便是——家中方姨娘生的小兄弟沒了。

  另一個——廢太子被刺,如今也沒了。

  下人站在廳里,心中疑惑,平日這位風風火火的大小姐怎麼聽了這些消息後反而如此安靜?家中沒了個哥兒,夫人、老爺、小姐們是要做出副傷心難過的樣子,但如此安靜的模樣,到底不是大小姐的做派啊?

  「知道了,你們一路上辛苦,家裡、城中,如今都還好吧?」

  「好,都好,夫人安排人給小少爺下葬,又說到底年歲太小,喪事不宜太重,可當姐姐的還是要回去看上一眼才是,請小姐明日下山回家呢。城裡也還好,聽說那伙歹人已經拿住了,如今京中到底太平下來了。」

  「你們下去歇息吧,琥珀、琉璃,叫丫鬟們收拾東西,明日正午啟程回府。」吩咐罷了,許驕陽起身回房,揮退一眾丫鬟下人,抬手捏住晴明穴。

  廢太子死了……滿身是血的女刺客……前朝餘孽……

  「真真是,自找麻煩!」白日裡也不知那會兒是怎麼了,為何心中忽就不忍殺她?可想來也是,自己前世時幫三皇子出主意時,也曾出言贊同其除去那些於己方有害之人。但到底沒親眼見過那些人、更沒當面喊打喊殺過。

  莫非就是因此?今日才沒能當場說出誅殺之語?

  腦中忽跳出那女子雙目無神,一副茫然且又生無可戀的模樣,不知為何,總覺得那女子……同自己有些相似。

  搖頭晃去這念頭,轉而又想起家中之事。方姨娘的那個孩子,接連兩世都沒能保住。那孩子打從一生下來就弱,請回來相熟的太醫曾同母親私下說過,根本養不住。

  自己記得前世時,因這孩子的事,最後不知哪個嘴碎亂嚼舌頭,竟牽扯到了母親身上。偏那孩子又死得古怪,因此這會自己離家前曾叫人暗中多加照看,可沒成想,那孩子竟還是在同一日沒了。

  聽剛才報信的下人所言,似乎連死法,也和前世相差無幾……

  這又到底是誰做下的孽?

  許家所住院落一片忙亂,本以為還能在山上多住兩日,沒成想家中出事,要叫小姐回去,這會兒邊只能忙忙的收拾起來。

  折騰了一晚,睡前總算收拾了個大概。小姐又下令,說是明日中午才走,還有一上午的功夫查缺補漏,看來自家小姐總算長大了,竟知道如何安排這些事情……也或許是有哪個暗中提點不成?這倒是極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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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今日就回去?」十一皇子依舊站在梧桐樹下,見許驕陽這次出來竟沒帶下人,心中不由有些疑惑,「丫鬟們呢?怎麼沒跟着?」雖說有丫鬟們跟着,一會兒行事不方便,可沒丫鬟跟着,他心中又不由有些氣悶——這許家是如何調教下人的?!

  驕陽笑笑:「家中沒了個小兄弟,雖不能大辦喪事,可到底要回去送送。下人都讓我遣去收拾東西了。」其他處的東西都已收拾妥當,可許驕陽住的屋子還沒收拾呢,她特特留到今天上午,讓丫鬟們全都留下整理東西,自己這才脫身出來。

  兩人並肩往後山走着,許驕陽忽然定住腳步,看着十一皇子:「昨天我家下人過來,說京中出了件大事。」

  十一皇子站定,只看着他,並沒問出的是何事。

  「廢太子……被歹人刺殺,沒了。」許驕陽不知十一皇子同廢太子關係如何,但定然不會親近。可到底是兄弟一場,怕他會傷心。

  可十一聽後,神情未變,依舊定定看着許驕陽,許久,忽然勾勾唇角,也不知是在笑,還只是扯動皮肉。

  他抬步走向竹林,瘦瘦小小的身子掛着那件有些肥大的衣裳,早風從林中吹出,顯得那人愈發單薄。許驕陽忙抬步跟上,她不知十一皇子心中在想什麼,可卻覺得他此時心情極差。

  「我同太子不熟,每年只在年節,父皇、母后、太后壽誕上見過他。自我上了學堂後,他也沒再去過。」少年的聲音有些清冷,更帶着一絲淡漠。

  「我出宮前沒同父皇、母后、太后說過。」

  他的腳步愈發快了起來。許驕陽沒出聲喚他,只默默加緊腳步跟在他身後。

  「如今他沒了,就算是廢太子,也應辦喪事、超度一番。」忽然,十一皇子再度站定,冷風打在他的頭上、臉上,吹得額前細碎的發須不住擺動,「可沒人知道我去了哪兒、更沒人想起長兄沒了,理應來叫我回去上柱香。」

  驕陽忽然心中一揪,微張口,不知要說什麼、能說些什麼。

  她知道十一皇子一直不得寵,也知道他的兄弟姐妹們沒誰喜歡他。更清楚他性子有些孤拐、不愛同人說話,更不會巴結討好他人。

  可這孩子明明是個極為乖巧、知道進退、懂得禮數的好孩子。

  「同我一道回去吧。」

  十一皇子轉過身來,許驕陽站在自己身後半步,臉上掛着淡淡的笑,那眼中有着一絲心疼,卻體貼的沒有多言,只靜靜站在那裡,帶着暖心的笑。

  心中忽然覺得發暖、發燙,當年,她掐着腰、仰着頭,戳着自己鼻子數落着——「不過是跟你一般大的,他們人多,打不過還跑不過嗎?說你笨,就真笨?你身子瘦,園子裡那些假山縫一鑽就過去,看他們幾個那麼胖還能逮着你?!」

  原本死板着的臉變得柔和起來,十一皇子默默點頭,再度轉身,同她一併向竹林深處走去。他是兄弟,長兄沒了,即使沒人告知,屆時如不前去,日後一旦有事,早晚必會被人當成把柄。

  所以,他要回去。

  不僅僅因為自己是弟弟,更因為——自己是皇子,與他們所有人一樣,是皇上的兒子。

  

  第12章

呆三丫兒

  

  三丫兒瞪着一雙金魚似的眼睛,直愣愣看着頭頂青紗帳。這藏青色的帳子,就和當年隔壁家裡寡婦屋內掛的那條一樣,這屋子裡面簡簡單單什麼多餘的都沒有,床頭、桌椅上還帶着竹子味兒,和自己當年被他們拉到上山苦修時住的柴房似的屋子差不了多少。

  身上的紗布被人換過,塗上了新藥。

  自己難道被人救了?

  想起自己昏倒前看見的那一女二男,那女子眼中的殺氣是做不了假的,這些年自己別的沒學會什麼,這殺氣卻是決計認不錯。

  那為何又要救自己?自己如今活下來了……可將來呢?

  爹死了、娘死了。自己大仇得報,之後……活着還有什麼盼頭呢?

  竹林深處這處院中,屋子也是竹子搭的,同這竹林渾然成一色,隱約間,還能看到那窗上白霧般的輕紗,正隨着這山中的風輕動。

  許驕陽先行進屋,十一皇子稍後幾步,劉栓立在門口把風。屋內清幽一片,處處都是竹子的清香,然入目全是慘綠一片。許驕陽想起許清荷不過主僕二人住在這裡,東西也並沒帶多少。這竹屋清雅是清雅,但這滿目的慘綠色,看得久了不會眼花嗎?

  微微搖頭,晃去這些紛亂的想法,她本就是大俗人一個,實是不懂這些清高女子到底在想些什麼。

  藏青色的帳下,躺着個面無血色的丫頭。那女孩兒頭上的黑巾已經被摘取,一頭泛黃枯啞的頭髮頂在腦袋上,一對大大的金魚眼,微微凸出,眼中沒什麼神采,看上去倒比昨天還要小些似的。

  聽見有人進屋,三丫頭才向門口看去,一對大眼睛依舊呆板無神,看人是也是直愣愣的,有些嚇人。

  所幸,她眼神雖然有些嚇人,但卻並沒昨日的那種殺氣,就像是個有些呆愣的傻丫頭似的。

  許驕陽腳步頓了下,依舊向前走去:「醒了?」

  三丫兒直直瞪着許驕陽,眼睛半天不眨一下。

  「你叫什麼?」見她不說話,驕陽心中暗自掂對,莫非她根本不會說話?倒也是,若真是死士,那些人只求他們能聽懂別人的話便好,沒人會可以教他們說話讀書。

  「三丫兒。」這回她倒是應聲了,只是兩眼依舊直直看着許驕陽,連她身後跟着的十一皇子都沒看半眼。昨天醒來時明明看見了三個人,不知為何,自己卻只記得這個女子的面貌。或許……或許是因為在她眼中看到與自己相同的殺意?

  「身上的傷哪兒來的?」她既肯出聲,便不會輕易動手。不過兩句話,許驕陽便看出,這個女子心思簡單,或許腦子還不大好使,但應並非是那內里藏奸心性歹毒的人。想到此處,又向床前走了兩步,坐在床邊一個竹編的腳凳上。

  「殺廢太子後,被他們砍的。」三丫兒依舊眼睛不眨一下,聲音平板。

  許驕陽眉頭一挑……等等,什麼?「廢太子?是你殺的?!」

  這會兒三丫兒才眨了下眼睛:「是。」

  「親手?!」

  「嗯。」

  ……

  她如此平淡直抒,真的無妨?等等!

  許驕陽愕然回頭,看向十一皇子,這女子可是殺了他親哥哥的人,他……

  十一皇子只在初回聽見三丫兒說殺了廢太子時,眼中流過一絲說不清的光彩,等許驕陽轉頭看他時,便又如平時一般,面無表情、不動聲色。

  驕陽眨眨眼睛,看看十一皇子那一臉平淡,又看看三丫兒的面無表情,忽然覺得有些頭疼。

  「為何殺他?」見許驕陽搖頭扶額,十一皇子這才出言詢問。他心中,對這個昔日的大哥,原本是有份親近之情的。可自從兄弟姐們欺辱自己,當時的太子明明看見了,卻絲毫不加理會地轉身離去,這份兄弟之情,便被他徹底壓在心底,再也興不起親近之意。

  「他殺了我爹,我殺了他。」

  見三丫兒面無表情的應聲,許驕陽忽然覺得,在某些方面,她與十一皇子到有異曲同工之處。

  「只你一個人?」

  三丫兒聞聲再看回許驕陽,默默搖頭。

  「那些被抓住的人可是……前朝欲孽?」昨日從京中傳回來的消息中,已然表明,那些潛進京中的餘孽已被大半誅殺、捉拿,此時再不是什麼機要。

  三丫兒茫然搖頭,許驕陽還當她不肯說實話,卻聽她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意外挑眉,她莫非和那伙人不是一夥的?難道還有什麼人要殺廢太子?!是了,前世曾聽說,前朝餘孽本事要捉廢太子,審問前朝宮中留下的一副畫作,那裡頭藏着前朝密寶的消息,只那事鬧得轟轟烈烈,最後卻虎頭蛇尾,哪個去尋找的人也沒能發現半點蹤跡,根本是個天大的謊話。

  三丫兒點頭:「我只知道管我們的人說我們是吳太子的人。」

  這一回,連十一的眉頭都不由挑了起來,吳太子……誰不知道這是那些前朝餘孽們打的旗號?說那人是前朝唯一的後嗣,是正統皇族?

  這事連京中三歲的孩童都聽過一二,她……分明在那些人手下,卻竟不知道?

  「那些人要殺廢太子?」許驕陽覺得有些頭暈,可這丫頭顯然不是裝出來的樣子,而是——真不知道。只得耐着性子慢慢問她。

  三丫兒搖頭:「他們要抓他。」

  「那你?」

  「我要報仇,娘死前說廢太子殺了我爹,所以我要報仇。」

  敲敲額角,雖然頭疼,但到底弄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前朝那幫子人是要捉住廢太子,審問古畫的事。可他們沒想到自己養出來的死士中竟有這麼一個……腦子有些問題的奇葩,反而一劍把廢太子給殺了,這才落得全軍覆沒,沒能逃出京城。

  這件前世京中人疑慮許久的謎案竟然是這麼個結果,誰能想到?

  「你身上的傷是誰砍的?」想清楚始末,許驕陽這才有心思問些別的,指指她身上的傷。

  三丫兒先指指肩上:「夜五」又指指腰上,「劉大人。」再指指後背,「京中的官兵。」

  原來如此,倒也是,好端端的,自己人竟把要捉的人給殺了,那些人還不得氣瘋了?

  許驕陽挑挑唇角,看向十一皇子:「她畢竟……你要如何處置?」她不敢直說十一皇子也是皇子,免得這個腦筋不清的丫頭,再想連她「殺父仇人的兄弟」也一併殺死。

  十一皇子眼神淡漠的看着三丫兒,許久,開口問道:「你以後要如何行事?」

  三丫兒一臉茫然搖頭,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只記得母親死前,拉着自己的手,說殺死父親的人是太子。後來入了那個什麼什麼大吳國的什麼司,便只知道按着他們說的去學、去做、去殺人。

  在知道要抓的人是廢太子後,她就按着母親臨死前的話去殺了他。可之後……沒人告訴她要怎麼活、怎麼過,她便完全不知道了。

  十一皇子似在沉思,許久,看了許驕陽一眼,對三丫兒道:「你殺的廢太子,是我哥哥。」

  三丫兒一臉茫然看着十一皇子,許驕陽則一下子提起心來,生怕這丫頭腦筋一個不清,再動手要殺十一皇子。幸好,看來她似乎並沒打算誅殺所有和廢太子有干係的人,不然,恐怕她連皇宮也是敢闖的。

  「我大哥殺了你父親,所以你要殺我大哥報仇。如今我大哥被你殺了,我自然也可殺了你,為我大哥報仇。」

  三丫兒這會兒臉上到沒那麼茫然了,反而一臉認同的點點頭,只是那直瞪着的金魚眼有點嚇人。

  「你學過些什麼?會些什麼?」

  三丫兒見問,老實應道:「殺人。」

  「只有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