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 - 第9章
暖荷
賀氏嘆息搖頭,揮手道:「罷、罷、罷,你喜歡,你就帶回去。這丫頭規矩上想必平常得很,沒調教出來前別讓她往前湊和。」
「是,女兒知道了。」驕陽臉上笑得歡暢,帶着三丫兒一路回自己院子不提。
「這丫頭是怎麼讓她瞧上的?」賀氏指着大門,沖王媽媽抱怨。
王媽媽一臉的褶子都擠在一起了,聞聲忙寬慰道:「說不準,小姐真是看中她會騎馬了?這丫頭一看就是個腦子……不會打彎兒的,想必不會有什麼壞心。」
賀氏嘆了一聲:「不會打彎兒不要緊……可你看看?這副模樣哪能往人前湊?要是將來嫁了人,讓人婆家的見着,要怎麼想咱家?!」那丫頭看人時的樣子,讓人渾身直冒雞皮疙瘩,這要是讓外人見了,不得當自家許府用得都是這種下人!
王媽媽依舊扭曲着一張老臉,忙不迭地寬慰:「估計小姐也是從沒見過這種……模樣的,看着新鮮,等久了指不定就忘到腦袋後去了呢!再說,真要等出門子那會兒,要帶什麼人,不還得夫人過目?」倒時找個由頭扣下,偷偷給些錢打發了也就是了。
「這倒是……」賀氏搖搖頭,靠到軟枕上,「今日我實在沒精神了,等明日晚上,叫琉璃幾個過來。」
賀氏對兒女極為寵愛,要星星不給月亮,對兒女平日的事情,也是極為上心的,這回雖讓女兒一個人留在山上遊玩,可事後必要事事問上一遍才放心。
王媽媽應聲不提。
——————————————
許驕陽回到自家院子,命人給三丫兒單獨預備一間屋子、並衣服等物。在三丫兒跟着婆子出去前,暗中對她使了個眼色,讓她按回府前路上吩咐的事情行事,也不知道她看明白了沒。
算了,反正這丫頭腦子有些古怪,自己並沒打算讓她跟那些小丫頭似的,能和院子裡其他人混熟打聽消息。這丫頭腿腳利落,以後讓她單管跑腿辦事的事就好。
琥珀幾個收拾箱子規整東西,屋裡一時只剩下許驕陽和何奶娘。
見再沒別人,驕陽才低聲道:「這幾日我不在家,西小院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何奶娘一聽,立時變了顏色,低頭勸道:「小姐,這事不該姑娘家打聽的。夫人也不叫人在下頭嚼舌頭。」
驕陽眉頭一挑,心中不由冒出一絲怒意,沉聲道:「我是這家的小姐,怎麼,連家裡出了什麼事也打聽不得了?」
何奶娘愣了愣,知道自家小姐生氣了,忙又低聲勸解:「不是老奴不給說,實在是……夫人不讓說啊!要是叫聽見了,老奴那裡討得到好?」
深吸一口氣,壓下冒出來的火氣,驕陽再問:「我走前不是同你說過?你那侄女兒在西小院兒當差,家中主母不在,方姨娘那孩子身子骨又不好……這幾日她可聽見了什麼?」
何奶娘一愣,差異瞪大眼睛,直直看着許驕陽。
許驕陽眉頭一挑,見她這般模樣,心往下沉,冷笑道:「奶娘莫不是根本沒同她提?!」
何奶娘僵笑一聲,結結巴巴的道:「老奴、老奴覺着……能有什麼事……便、便……」
「你去告訴她,明日讓她來我這裡,我親自同她說話。」
「她、她前日已經調出西小院兒了,在夫人那裡當差呢。」何奶娘一面冒着冷汗,一面笑得僵硬,「小、小姐要找她問什麼,還不如同夫人去說呢。再者說,家裡什麼事不都是夫人做主?小姐何必為難幾個奴婢呢?」
再度深深吸了一口氣,許驕陽緩緩閉上眼睛:「出去。」
「小、小姐?」
「出去。」
何奶娘一頭冷汗出了許驕陽閨房,出門後,才驚覺——今天這是怎麼了?小姐為何氣勢變得如此足?往日她從不管家裡這些事情,哪個姨娘沒了、哪個庶出子女沒了,她連正眼都不看一眼……
往日自己勸的、說的話,就算她本不樂意,可但凡提到夫人,她大多還是依的。今日這是怎麼了?
本想着,自己奶了她幾年,回頭跟着她出門子,再混個王妃奶娘噹噹,也算是熬出了頭。今日來這麼一回倒也無妨,可怕就怕……日後她要從此再不同自己親近了呢?!
想到此,何奶娘只覺手腳發軟,方後怕起來。剛才在屋中時還不覺着,雖覺得小姐同往日不大一樣,可還是按着平日的話同她應答,可要是將來她再不依仗自己,自己再拿捏不住她……
「不行、得、得找夫人說說。」小姐平日再不管這些事情的,怎麼這回一回來就問起這些事情來了?
幾個收拾完東西嘰嘰喳喳說笑着回來的丫頭,見何奶娘站在門口,臉上掛着假笑問好:「何媽媽怎麼在這兒?打帘子的活兒哪能讓你干呢?」
瞪了這幾個小毛丫頭一眼,何奶娘心中氣悶——定是這群賤蹄子不知在小姐那裡說些什麼,才鬧得她對自己如此!
不行,必要找夫人說說!換些聽話好使喚的丫頭來!
琥珀琉璃幾個進了屋,見許驕陽已經換好素色衣裳,頭上的金銀也都取了下來,忙笑着上前勸道:「再怎麼說那也是個小兄弟,生下後連一個月都還沒到呢,您穿成這樣,怕他反倒受不起呢。」說着,就要再取些首飾給她戴上。
「行了,不過去上柱香,明日送送也就罷了,再折騰下去就要到飯點兒了。」許驕陽轉身朝大門走去,直覺着心裡空空蕩蕩,冰冷一片。
前世時,何媽媽一貫如此,平時還好些,可但凡問及許府中的私事,就拿有母親在、不必自己理會家中瑣事的由頭堵自己的嘴。等自己出嫁後,又反其道而行之,動輒提及許府大小事宜,攛掇着自己時不時回個娘家,同母親走動。
她知道,何媽媽本是母親身邊的大丫頭,嫁人後,又同母親前後懷了身子,才回來給自己當得奶娘。對母親最是忠心。
她本以為,怎麼說何奶娘也是自己的奶娘,比親娘還要朝夕相處了這許多年。前世時,但凡何奶娘提的事情,大大小小,自己那回沒應承過她?因此,重活一次,這次的事情,自己便也交給她去辦。
呵呵,可她是如何?自己提的事情,她轉眼就拋到腦後。自己問句話,她就百般推拒阻攔。
許驕陽記得清楚,上一世,因為那個小兄弟沒了,母親被京中人背後笑話好一陣子,直到自己死前,暗地裡還有母親苛待庶子庶女的話傳出。
更有甚者,竟有人以此暗中咒罵自己,說自己之所以多年無孕,全賴有個「好」母親!
這等事關母親名聲的事,自己哪能全然不予理會?可這事上輩子就渾然沒有頭尾、不知是誰做的。到了今生,自己只得叫人暗中盯着。可誰知……
真真是自己的好奶娘!
第15章
幼弟老父
琥珀琉璃暗中換了個眼色,小姐走路生風,怎麼仿佛帶着股子怒氣的模樣?
想想之前似只有何奶娘進過小姐的屋子……
幾個丫頭心下暗喜,低着腦袋匆匆跟在後面。何奶娘那個老貨,仗着先後伺候過夫人、小姐,平日裡在院子裡跟個老太君似的。小姐平日裡又多聽她的,大大小小的丫鬟,沒哪個沒被她罵過、打過、折騰過。
若她惹怒小姐,被小姐掃地出門才是最大快人心的呢!
小小的一口棺木,孤零零擺在屋內,兩個丫頭身穿白衣燒紙燒香。
許驕陽站在屋中有些出神,這孩子不到一個月便沒了……心中不知怎麼,就想起上輩子自己那沒見天日的孩子來了。心中不由冒出一股酸楚。
起步上前,上香行禮,給這個幾乎沒見過兩面的小兄弟燒些紙錢。這輩子好歹還有自己這些親人給他燒些紙錢,前世時,自己那未見天日的孩兒,怕是連知道的人都沒有……
見許驕陽的眼圈泛紅,幾個丫頭不由大驚失色,小姐沒用那沾着辣椒水的帕子——不過是沒滿月的兄弟,當姐姐的過來燒把紙就是了,很不必哭。因此她們自然沒預備那種帕子,可如今……小姐這是想起什麼來了?總不能是真哭吧!
「我那可憐的弟弟唉——。」許驕陽不過眼圈紅着,外頭忽然進來了一個邊哭便號的,倒把許驕陽剛剛冒出的悲傷之意打斷。
起身轉頭,進門的人見許驕陽在屋內,哭聲頓了頓,抽抽鼻子,福身:「姐姐好,沒想到姐姐也來了,妹妹失禮了。」
來人是祝姨娘所出的四姐兒,人生得模樣倒還討巧,圓眼睛翹鼻子,只嘴巴有些大,再一個,也是最打眼的一處——就是人長得極黑。偏還愛同許驕陽學,最愛穿着紅衣裳。
見來人是她,許驕陽眉頭微皺了一下,沖她點點頭。
四姐兒卻似看見什麼天大的事情一般,兩眼瞪得混圓:「姐姐的眼睛紅了?!莫非是哭小兄弟哭的?!」她這會兒特特趕來,就是知道,許驕陽定不會因為這麼個庶子沒了掉眼淚,能屈尊過來燒張紙已是極限。因此才特意拿了帕子,一路哭着過來,就是為了噁心噁心她,讓府里人都知道,這府里的驕陽小姐是個連親兄弟死了都不掉眼淚的!
可如今,許驕陽的眼圈兒是紅的……這怎麼可能?!
許驕陽還沒應聲,身後的琉璃兩手一掐腰,瞪着眼睛似笑非笑:「來靈堂不是哭剛去了的小少爺,難道還是哭四小姐不成?四小姐這話連我們這些做奴婢的都不明白了,還請四小姐明示!」
四姐兒臉上一陣尷尬,勉強彎彎嘴角:「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怕姐姐哭壞了眼睛。」
琥珀含笑道:「倒是四小姐心疼我們小姐呢,還請您放心,我們小姐的眼睛無妨。倒是四小姐——」說着,拿眼睛在她手中加了料的帕子上掃了一圈,故意頓頓方道,「莫要哭壞了,好要保重喉嚨呢。」
「走吧。」四姐兒就是個眼大心空、偏又極愛拿架子的。如此一個一眼見底的人,許驕陽懶得同她糾纏,且紙也燒完了,便帶着幾個丫鬟走出靈堂。
後頭四姐兒氣得直咬牙,要是許驕陽和以往似地同她吵上一架也就罷了,可如今她這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反而更氣人!
一臉恨恨地扯着紙錢丟進火盆,兩個陪跪燒紙的小丫頭連頭都不敢抬,心中一個勁兒的念佛,只求這位姑奶奶燒完了紙趕緊走人吧。
「真是!當自己什麼人呢?還想擺小姐架子。」琉璃兀自憤憤不平,「也不瞧瞧她那模樣,今天怎麼沒學咱們小姐穿着紅衣裳?黑成那樣,還穿紅,就好比張飛穿上紅裙子!噁心不死人呢!」
琥珀垂首掩口低笑:「你也留些口德,怎麼說那也是小少爺的靈堂。」
「什么小少爺?不過是個……」琉璃話說到一半,忽見這路不是回花園的路,疑道,「小姐,這是要去哪兒?」
「方姨娘處。」許驕陽聲音淡淡的,木着張連走在前頭。
幾個丫頭想勸又不敢勸,只得面面相覷地低着腦袋跟在後頭。
方姨娘如今還沒出月子,又沒了剛出的哥兒,正躺在屋裡養身子。
許驕陽進了屋中,入鼻的儘是苦藥湯子味兒。
小丫頭沒想到許驕陽竟然過來看方姨娘,看她過來,忙一面打帘子,一面沖裡頭尖聲道:「姨娘,大小姐來看您啦!」
裡面方姨娘也沒想到,愣了下才復問道:「誰?誰來了?!」
「我來看看姨娘。」許驕陽已經走進了臥房,屏風後頭還放着長小搖床,如今裡面空空如也,看着就讓人眼發酸。一個婆子忙忙從方姨娘身邊站起,把那腳蹬擦了又擦。
許驕陽向床上的人上打量去,方姨娘頭上裹着青花帕子,整張臉又瘦又黃,人歲沒什麼精氣神,眼睛卻亮得驚人。
「小姐怎麼到我這兒來了?這是怎麼說的?」方姨娘急急忙忙地讓座,若放平時,她是打死也不肯相信,這位鳳凰般傲氣的人兒會到她這裡來。可如今,人在眼前,不由得她不信,只心裡打鼓,不知這是因為什麼。
「我今日剛回府里,給小兄弟燒過了紙,便過來看看姨娘。」
聽到「小兄弟」三字,方姨娘拿起帕子捂到臉上哭了起來:「是他沒福氣,好容易托生在咱們家,竟就這麼去了!現在還勞老爺、太太、小姐這麼惦記,難得小姐有心,還來看我,這讓我怎麼擔得起……」
許驕陽微一挑眉,柔聲勸道:「你莫要太過傷心,讓他在下頭也不安心。姨娘還需保重自己,不然,他怎麼忍心就這麼再入輪迴呢?唉,可惜他才那麼點大……之前知道他身子不好,這回上山我還特意幫他求了道符,可惜到底沒趕上,如今就給姨娘保平安吧。」
說着,讓丫頭拿出個符來。這到真是這次上山後求來的。
方姨娘聽了,先是一愣,連忙接過:「難為小姐還記着他,他如今在下頭也能安心了。」
又說了幾句話,見快要傳飯了,許驕陽方起身離去。
出門前,許驕陽看了東側的小間一眼,掛着厚厚的帘子,看不出裡面什麼模樣,那個連名字都還沒起的小人兒,就是這麼死在裡面的。
回了自家院子,換過衣裳,又到賀氏正房用飯。飯罷,父親許漢留許驕陽說話。
端着茶碗,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這個二女兒。模樣出落得精緻可愛,身量如今也長開了。老父心中寬慰,面色和善地點點頭:「這回去羅漢山上,可玩瘋了?」
許驕陽笑道:「女兒這次乖得多,只最後一日才騎了一天的馬,還沒等馬跑開呢,就回來了。」
「就你那匹大宛馬,若要等你把它跑開,那也別回家了,直接拉着你跑到草原上風去了。」許漢一面笑一面虛點了點她,抿一口茶,又問道,「這回上山,聽說你見着姚貴妃了?」
許驕陽垂目點頭:「貴妃娘娘留了女兒的飯,十一皇子也在山上。」
「倒是沒見着三皇子?」十一年紀尚輕,雖說今年就能出宮建府,可到底是個不受寵的。其他幾個皇子,哪個不是剛到十四五歲,皇上便多少給他們些差事出來歷練着?如今他都十五了,卻連半點動靜都沒有。
因此,就連這些朝中臣子們,也都對他不上半分心。
許驕陽向一旁的賀氏掃了一眼,見她含笑看着許漢,顯然心裡極為暢意。心中不由微微一沉,看母親這模樣,怕是已經說動父親了……
女兒沒應聲,許漢還以為她是因為害羞,沒好意思應聲呢:「這幾日家中、京中事多,你在家裡老實幾天……過兩天皇上怕是要為廢太子大辦喪事,你和你母親也是要進宮的,回去預備好東西。」
「是。」許驕陽點頭應聲,臉上那譏諷的笑意沒人看見。等到兒子都死了,才想起那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這便是天家的父子情分……
忽又想起十一皇子,他父親要為他的大哥大辦喪事,若這回不是他自己得着消息跑回京中,恐怕到時若沒趕上,他父親必會因為遷怒而記他一筆吧!
待許驕陽離去,許漢才看向賀氏:「驕陽這次上山回來,到比之前沉靜不少?」
賀氏笑道:「她如今都十五了,還不許女兒長大?」